青岛云朵酒店:百年一缶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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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0-06-13 作者:徐冠群 来源:新民晚报

吴昌硕
吴昌硕一八四四年出生于浙江安吉鄣吴村,一九二七年八十四岁在上海去世,是海上画派的领袖人物。
读书、做官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很难摆脱的范式。画坛扬名之前,吴昌硕也曾考取功名,中过秀才,并刻有闲章一方“同治童生咸丰秀才”。但他仕途之路并不顺遂,有近三十年的时间,在江浙一带靠给人做幕僚为生,生活清苦。最风光的时刻,也只是有同乡资助,捐了个七品县令,而他只做了一个月便挂冠而去,留下一方“一月安东令”的印章。
壹  与印不离  临石鼓不辍
大画家任伯年曾为吴昌硕画了一幅像,上扣无顶戴红缨帽,身着葵黄色袍子,刚刚交差归来,袍服未脱,拱着双袖,还没来得及擦汗。这一副寒酸相被任伯年看到了,于是就有了这幅传世之作。吴昌硕自己也觉好笑,日后常用“酸寒尉”自喻。
这个“酸寒尉”虽然仕途上从未有过任何风光,倒是因为中国现代绘画艺术长卷开笔,而结束了一个时代。
他也画梅花,但他将梅花画得像酒盅那样大,有人因此讥笑他。画家不以为耻,反而将画笔伸得更广了。于是我们看到了这饱满的桃子,艳丽的牡丹,甜硕的荔枝,还有鲜嫩的大白菜。人们在他的瓜果蔬菜中,看到了千年中国绘画史上一种新的生活,新的情感。
事实上,吴昌硕首先是以印著世。他自幼好石,14岁就开始治印,“与印不一日离”。
儿时家境清寒,石章从村前的小溪中拣,或在方砖瓦片上练,刻刀是用废铁破钉磨成的。唯有时间是富裕的,但刻印过久,疲倦不堪。一次刀划破了无名指,伤口很深,乡间缺医少药,结果烂了很久,手指竟少了一节。中年后他为自己取号“苦铁”。吴昌硕从刻石治印始,后来画石,一生以石自娱。
吴昌硕毕生临池挥毫,精研碑版。儿时家贫,就蘸清水在青石板上临写。43岁那年,他与好友同游苏州虎丘,得赠石鼓文拓本。吴昌硕如获至宝,此后半生每日临石鼓不辍。他“临气不临形”,“强抱石鼓”超前贤,一日有一日之境界,终在60岁时脱去窠臼。超越了清代帖学、碑学的樊篱。
贰  拜师任颐  甘做酸寒尉
吴昌硕40岁时拜海上名家任伯年(任颐)为师。任伯年请他画几笔试试。少有画作的吴昌硕寥寥数笔,却让任伯年看到了金石味,于是感叹:你已经超过我了!但吴昌硕四十五岁,还向任伯年请教绘画技法。任伯年对吴昌硕说:你的书法功底深厚,你不妨以篆书的笔法画花卉,用草书的笔法画枝干。“变化贯通,不难其奥诀也。”
吴大澄有诗评价他:“苦铁画梅成铁干,苦铁作篆皆铁划”,“人谓苦铁不经意,苦铁苦心贯金石。”
吴昌硕第一次走出故乡安吉,是29岁,时间是1872年。他“游学、游宦”到了杭州,苏州,也到了上海。
或许是仕途的功名才是正道,吴昌硕仅仅是来看看这个完全不同于苏杭的新商都,会一会个性、风格不同的画家。他还是去了苏州,做了个酸寒尉。但以书画自立的理想,与投身仕途的多舛多难一直纠结在一起,竟前后磨砺了他30年之久。
当后世称吴昌硕为“百年一缶翁”,多指艺术成就,却忽略了他载浮载沉的一生仕途和济国济民的入世襟怀。
1884年爆发的中法战争,持续了一年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为他画《酸寒尉》的大画家任伯年又为他画像,取名《饥看天图》。吴昌硕画上题诗:“造物本爱我,堕地为丈夫。昂昂七尺躯,炯炯双青矑,胡为二十载,日被饥来驱。频岁涉江海,面目风尘枯……”
叁  宦海沉浮  仍不忘济世
1887年,44岁的吴昌硕又遇上宦海沉浮,一家人的生计发生困难。他从苏州迁居上海,希望能像任伯年、蒲华一样以画谋生。他很有一番希望地写道:“苦铁之苦终回甘”。
但他的书画在上海并不好卖。生活也没有如期望的那样等到转机。他在浦东的烂泥渡路租借了两间很小的民房。初冬,“夜漏三下,妻儿俱睡熟,老屋一灯荧然,光淡欲灭。”这位曾经的酸寒尉赋诗自嘲:“灯火照见黄花姿,闭户吟出酸寒诗……”生活的困顿,不能让他忘却济世的抱负:“海内谷不熟,谁绘流民图!天心如见怜,雨粟三辅区。”吴昌硕以己之饥体人之饥,感念百姓水深火热的疾苦。
报国无门,又因长期辛苦写字作画刻印,吴昌硕的手臂出了毛病。1902年后他很少篆刻了。加上耳聋病足,60岁时已是多病多愁之身。无奈中吴昌硕自定了一份润格,成为他正式以画谋生的人生转折点。这一年,他61岁。
或许,在沧海横流的时世中,吴昌硕想当一块补天的苍石而不可得,他只能当一个画家。但和仕途的灰暗相比,他的艺术则越来越显得刚健、自强。
这时,也正是中国画生存发展的一个关节点。傅雷曾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现代中国的一切活动现象,都给恐慌笼罩住了:政治恐慌,经济恐慌,艺术恐慌。”一方面西方潮流汤汤,另一方面古老的中国飘摇茫茫,压抑而又放纵、死寂而又动荡。但这时的吴昌硕已是“无势利心,无机械心,形迹两忘,超然尘垢之外”。自“17岁遭寇难,人亡家破”,一生磨砺,仍自强不息。他“酸寒”一生,但他的书画从来不寒酸。再艰难困顿,艺术之道总是充满刚正之气。
大约在65岁,吴昌硕的画自成面目。他创造了中国画新的审美意境。古、拙中透出力度、透出美感,透出趣味,被誉为古雅美。他的画一反旧文人士大夫纤弱、空灵的画风,“饱满向上,一派磅礴气象”。
肆  去驻随缘  画气不画形
1911年,68岁的吴昌硕,告别了居住30年之久的苏州,迁居上海。同年辛亥革命爆发。清苦了一生的这个臣民,赖以生存的政治和经济基础都没有了。辛亥革命把一个以仕途为正道的传统文人士大夫赶进了死胡同,他只能把自己变为一个靠卖字鬻画为生的职业画家。
民国成立,他开始用吴昌硕这个名字。吴昌硕原名吴俊,也叫吴俊卿。也就是说闻名于世的吴昌硕是69岁后叫响的。这或许是他对过去的告别,对自己职业画家这个身份的确认。他为书斋取名“去驻随缘室”。“去驻随缘”,表明一个旧时代的读书人在新时代的心境。
但以画谋生,毕竟不同于“勤皇命,食君禄”。早年只是些文人间的唱和赏玩的交流,但到了上海,市民阶层的壮大,商品经济的繁荣,社会的剧烈变迁,新的审美需求呼吁中国画坛出现变革。已70多岁的吴昌硕恰恰是这种变革的倡导者。他的笔下,开始流泻出平民大众的生活情趣。梅兰竹菊,蔬菜瓜果,传递着鲜明的时代气息和浓烈的市民消费精神。
大红大绿从来是文人画的忌讳,海上大画家蒲华就多次告诫吴昌硕,要多用水墨,少用颜色,因为“色不可俗”是文人画标榜高雅的一贯主张;但吴昌硕衰年变法,对艺术的精进执著坚毅。
到上海后,他用西洋红画花卉。他不守古法,变水墨为五彩,变重墨为重彩,竟在雅俗之间分寸把握极为老到。他颇为得意,对弟子说:可惜蒲华老死了,不然可以给他一些“颜色”看看。
吴昌硕的荷花,古拙、腴润;吴昌硕的梅花,冷艳、浑穆。他画《荷香果熟时》,一张绿莹莹的芭蕉叶上,点缀着几棵黄澄澄的枇杷,清露欲滴。他画《秋光图》,几只黄色的大葫芦夺目鲜艳,水墨淋漓的葫芦叶间,流淌着浑厚、有力的神采。画中的花卉藤草,是活的生命的气韵。他说“老缶画气不画形”。
1914年,吴昌硕办篆印书画展。这是中国传统书画最早的个展。晚年他已誉满画坛,却写了这样的对联:“风波即大道,尘土有至情。”
海派由海上画派而来,但自吴昌硕以后,海派被注入了新的含义,那就是既有深厚的传统,又富有变通的精神。吴昌硕在纸笔刀石间,负起了更长久的担当。他在积贫积弱的中国近现代史上,彰显了中国文化自强不息的精神品格。他一生的探索和强健,在年近古稀时闪烁出巨大的光芒。吴昌硕成了真正的画坛领袖。
在吴昌硕的生前身后,上海曾经有过“家家缶翁,户户昌硕”的画坛奇景,但吴昌硕自己说,“一个人欲自立成家,至少得辛苦半世”。吴昌硕实际上辛苦了一世。
(《大师》栏目每周六、日晚9:00上海纪实频道播出,次日晨7:30重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