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走遍:正确看待美国的对外债务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季刊
1988年6月号 2

正确看待美国的对外债务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前任执行董事}杰汉吉尔·阿穆齐加尔

新闻媒介与半学术性刊物正在大肆宣扬，美国现在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债务国。美国作为世界上主要的债权国达70年之久以后，现在对外国人所欠的债务约为5000亿美元，到90年代初可能达到9000—10000亿美元。一些评论家对美国正在丧失其经济独立性的情况表示忧虑，深怕外国人可能凭其债权人的地位对未来的美国政策施加不适当的影响。有人还担心，如果外国债权人突然决定停止对美国需求巨大的进口提供融资，或者抛售他们持有的美元，那对国际金融稳定将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人们还感到不安的是，目前这一代人挥霍无度的行为和公共债务造成的负担将转嫁到尚未出生的后代身上。在这些不安情绪之外，人们还认为，由于美国变为债务国，它可能丧失在全球政治-经济方面的领导作用。特别是，美国人有点不太相信，由于美国所欠的外债比4个最大的债务国（阿根廷、巴西、墨西哥和委内瑞拉）的债务加在一起的数目还要大，因此它现在已列入发展中国家的行列，而这种困境可能意味着在今后的年代里美国的生活水平将下降。
估价问题
虽然美国外债的某些方面确实令人担心，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有很大的误解和混乱思想，而且许多担忧是没有根据的。如果对它们不予回答和不加解释，它们到一定时候可能成为社会不安定和政策失误的根源。
从概念上说，美国的外债——商务部称之为“净负态国际投资地位”——是美国人拥有的海外资产价值与外国人拥有的美国资产价值之差。这些资产包括商业银行存款、持有的外汇、公司证券、房地产、工厂和其他直接投资。估计到1986年底美国在海外的所有资产的价值约为11000亿美元，而非美国人在美国拥有的资产价值约为13650亿美元。这两个总数之差是美国欠外国的净“债务”，大约为2650亿美元（而1982年的净债权为1710亿美元）。
但是，这种“债务”比一个典型的负债发展中国家的债务远为复杂。第一，外国拥有的美国资产的一部分（大约3000亿美元）是每天在世界金融市场上买卖的美国财政部或美国公司的债务（各种期限的）。这些债务的价值与一个发展中国家的债务的面值不一样，它在市场上不断发生变化。债务的另一部分（大约3000亿美元）是房地产、对工厂和设备的直接投资，以及在任何特定的时候其市场价值可能与原来成本不同的其他财产，按照常规，这些资产并无具体的收益率或固定的期限。剩下的是银行存款（4500亿美元）和股票（3000亿美元）。
第二，在估价美国在外国的资产或其收益时并无统一的会计标准或程序。对这些资产往往按帐面价值衡量，这样的结果对资产价值大约低估1000—2000亿美元。另一方面，流入美国的资本量的纪录很可能低于实际数字。第三，据报道，美国在海外的资产从每一美元的投资中获得的利息和股息多于外国在美国拥有的资产：外国在美国拥有的资产在1986年的获益估计为670亿美元，而美国在国外拥有的资产数额虽然较小，但却获得了880亿美元。
最后，海外资产和负债的实际价值同国内经济情况不无关系。美国的外债从1985年的1120亿美元增加到1986年的2650亿美元，其中一部分显然是由于美国股票和房地产市场价格猛涨所造成的。
区别
从上述情况可以看出，由于美国的外债具有特殊性质，而且价值上下波动，所以它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外债难以进行现成的比较。首先，正如普遍报道的那样，发展中国家的债务是指负债总额，因为在缺乏信息的情况下，很难区别出发展中国家的国民与公司实体拥有的外国资产。此外，这些国家的外债几乎完全包括从其他政府、私营银行和国际组织获得的具体计划或项目所需的借款；这些债务有具体的利率，明确的期限和偿付安排。进而言之，这些债务在一般情况下都是因政府或公司实体采取具体的主动行动而形成的，而且通常不能在市场上进行买卖。
相比之下，就美国的情况而言，“交易的链条”是不容易觉察的。当美国出现贸易逆差而造成美国外债增加时，这个过程是谁创始的？日本和欧洲出口商获得的美元和存在美国银行中的美元是否使美国的外债增加？或者说，债务增加是不是由于国内储蓄不足以弥补联邦预算赤字，因而吸引外国购买美国国库券，这样就得靠扩大对美国的出口来支付这种购买？外国资本逃离世界上不稳定的经济地区而在美国寻找安全的和有吸引力的投资场所，这种外国资本是否使债务轮子起动？
不顾美国外债的相对重要性和相对规模是引起思想混乱和不利反应的另一个根源。当前美国的净负债按绝对数字计算可能确实超过4个负债最多的发展中国家的净负债总额，但是从其他经济指标看，这些净负债数额仍然很小。举例来说，美国在1986年的净债务总额只占美国国民生产总值的6％，而巴西的净债务总额达到占国民生产总值的40％以上，墨西哥为50％以上，委内瑞拉为60％以上。美国债务每年的还本付息费用不到美国货物和非要素劳务出口总额的1％（预期即使债务增加也将保持在这样的水平上）。至于上述的3个主要的负债发展中国家，相应的费用平均而言估计在32％以上。最后，净对外债务只占美国债务总额（75000亿美元）——包括国内和国外，公共和私人的债务——的5％，还不到美国财产总额的3％。
但是，美国外债最明显的特点是它的面额：具有这种特点是由于美元是世界上主要的储备货币。至少在理论上这意味着美国能够在任何时候通过发行新的美元债券或以现金而不必通过出口盈余挣得外汇来偿还它的外债。
相比之下，一个负债的发展中国家要对它的外债还本付息，不得不首先挣得外汇收入和动用外汇储备。一个发展中国家要通过贸易盈余获得这些储备，往往必须在困难的情况下应付贸易条件的变化，货币的波动和利率的变化，而这些因素在很大程度上是它无法控制的。因此，负债的发展中国家继续偿债的能力经常陷于枯竭。至于美国的债务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因为它不可能缺乏它自己的货币为它的美元债务还本付息；它永远不会丧失清偿能力。因此，美国财政部的问题并不是清偿现有的债务，虽然它在举借新债时可能遇到困难。
在美国的国际债务和国内债务之间也没有明显的经济差别。例如，当美国财政部发行息票率为8．5％面额为1000美元的债券时，它保证向债券持有者支付固定的数额，不管债券持有者是美国中西部小镇上的一个男子，还是纽约的一家投资银行，是新加坡的一个寡妇，加拉加斯的一家发行公司。美国人和非美国人之间在纳税义务方面可能有法律上的区别，但是，不管美元对其他货币的价值是上升还是下跌，财政部每年的利息费用将是一样的——每年以美元支付85美元。美国债务所有权的变化对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生产率或竞争能力并无直接影响，虽然这种变化可能影响外国对美国经济的看法。
控制与稳定
对美国外债其他方面的忧虑也多少被夸大了。举例来说，对于外国会控制和操纵美国经济的担心已被大肆宣传。这种忧虑的根子主要是19世纪殖民主义的历史，以及较近的人们对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多国公司在全球扩张提出的指责。但是，由于美国经济规模巨大，这些担心是没有根据的。如果有什么要说的话，外国投资者和存款者受制于美国法律和条例的程度比美国人受制于外国经济影响和干涉的程度更大。美国的经济独立性可能已经减弱，这不是由于它的外债，而是由于美国是在一体化和相互依赖程度不断增加的世界经济中的一个主要角色。
至于万一外国人突然决定抽回他们的美国资产，从而对美国银行体系的健全和美国金融市场的稳定产生的威胁，可能也多少被夸大了。外国国民拥有的工厂、设备和房地产显然不会发生这样的转移：外国拥有的办公大楼，农场，工厂和其他生产性设施显然不可能运回资产持有者的国家。
流动的金融资产，以及直接投资获得的收益当然可能转移到国外。但是，任何美元资产（或这种资产获得的收益）的出售和转移，其结果仅仅是美元的所有权从一个人（或实体）变为另一个人（或实体）。对于美元资产的每个卖主来说，都必然有一个买主。因此，问题并不在于资产的转移，而是债权人可能会坚持要求，美国举借新债时以其他货币而不是以美元为面额，或者以黄金为面额。确实，如果美元资产的外国持有者开始用这些资产购买外国货币，美元价值可能会下跌，从而引起美国利率上升，而且产生其他后果。但是，美国的净对外收支状况将保持不变。
此外，美元抽逃与美国现有的外国投资几乎毫无关系。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预期美元将贬值，或者将出现通货膨胀，或者其他动机的想法引起的，不管这种想法是否有理由），以美元为面额的外国投资将会被抛售，不管是否存在巨额的外债。受到投机性收益诱惑的并不仅仅是外国人：美国公民将会以同样的敏捷行动对美元进行卖空投机，这在过去是经常发生的事（例如在20世纪70年代末）。
无论在两种情况的任何一种情况下，不断增加的外债不可能无限期地继续下去，因为到某个时候，所有的美元持有者——包括外国和本国持有者——将开始要求获得较高的收益，这样将引起利率上升，经济将面临其他严重问题。美国的生活水平也可能下降，这也不是由于它负有偿还债务的义务造成的，而是由于它无法提高生产率和竞争能力。
债务的风险
上面的论述并不意味着对迅速增加的外债感到担心没有正当的理由（包括财政、经济、政治、心理和道义上的理由）。从财政角度看，外债的利息费用是国际收支项目中一笔巨大开支。这项费用目前每年约为500亿美元。将来美国的债权人可能不愿意接受以美元支付的债务，正如已表明的那样，这会产生其他的困难。如果世界贸易和支付中越来越多的数量不再以美元为面额，这样将使美国公司、银行和其他美国民间债务人受到很大的损失。
在政治上，由于外债增加和越来越不得人心，既得利益集团和受损害的经济集团可能施加压力，要求采取一些可能考虑不周的措施。第一个受害者将是自由贸易和外汇制度。这种压力可能会采取保护主义、某种形式的外汇控制、限制资本流量，以及类似的行动。即使多少能够避免采取这些政策，仍然可能会出现依靠提高实际利率和放慢经济活动的情况，或者是通货膨胀税可能变得无法抗拒。
此外，一个债务大国不可能长期保持其主要的储备货币经济强国的地位。历史证明，金融债务必然会削弱政治领导地位。一些观察家持有这样的正确意见：一个负有巨额债务的美国可能没有能力在解决全球外债问题，稳定世界贸易制度，或者促进一项协调的国际经济战略方面发挥领导作用。其他人认为正在发展的外国所有权或被认为是战略性工业控制或者外国控制本来属于美国商业专长的某些企业的情况不断增加是令人不安的另一个有道理的原因。
在心理上，巨额的外债——即使对一个储备货币国家来说——并不是一件体面的事。外债使全国人民普遍感到不自在；对一些较小和较弱国家的欠债可能使人感到难堪。人们认为，长期的债务国地位正在削弱一个主要经济强国的领导作用，特别是当外债意味着资源从其他国家（包括较穷的国家）转移的时候。
总的来说，虽然美国的净外债状况对美国经济或政治可能不会产生象发展中国家的债务给它们的经济带来的同样的问题，但是，这是一个不应忽视的问题。如果外债按1987年的比率（等于国民生产总值的3．5％）持续增长，到本世纪末净债务将达到将近20000亿美元。但是，对于美国目前债务的一种适当和现实的看法是，把它看作是巨额赤字的一面镜子，它反映了全国储蓄率很低。这应该是目前对外债上感到不安和忧虑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