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实我是演说家视频:回忆高崇民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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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高崇民同志

聂长林

崇老,是从1945年1月我认识高崇民同志之后,一直沿用的对他习惯称呼。

1944年10月,我在三台东北大学就读,接到白皓同志的信,告诉我“已经找到门路”,即找到了共产党,白皓的信,真是阴霾漫漫中透出了蓝天,胸中立即燃烧起希望之光。年末,白又来信要我和孙汉超同志即去重庆。我们遂于1945 年1月2日起程,绕道成都到重庆。从此,到1945年8月末我离开重庆,与崇老共同工作和生活了八个月。

1951年到1954 年,崇老兼任民主同盟东北总支部主任委员,我在崇老直接领导下工作近四年。崇老调北京后,常来东北视察工作,我每年都要去北京开会,因此,每年都可见面。1964 年我调京工作后,逢年过节也总去看望。

这篇回忆,是与崇老共同工作和生活的一些片断,仅就记忆所及整理出来,以资追念。

(一)

《反攻》杂志的地址,濒临嘉陵江,在化龙桥村对岸猫儿石里家坪三十七号,崇老就以社为家住在该处。这是一幢孤立于李家坪之东的旧式二层楼,上下共六间,崇老夫妇带着三个孩子住一间,刘砥方、绿川英子夫妇带孩子住一间,我们三个年轻人住一间兼作饭厅,一间是《反攻》编辑部。楼东头有一跨间,是厨房和炊事员宿舍。

砥方、绿川夫妇原在郭老(沫若)领导的“抗战文化工作委员会”工作。崇老为加强《反攻》杂志,把砥方他们借调到《反攻》。他们和我们的先后到来,崇老非常高兴。他说:“德不孤,要有邻”。从 1942 年“东北救亡总会”被国民党解散后,他就相信《反攻》和它所代表的抗日救亡事业会重新兴旺起来。旧年除夕晚上,他积极主张过“家乡年”,当大家围坐在一起包饺子时,他颇感慨地说:从“九·一八”之后,就没有正经八百地过一次年了。

在我们到后几天的一次会上,崇老宣布:我们的经费主要靠从各方面募集,勉强维持《反攻》出刊。我们既然是共产党领导的团体,就要学习延安的办法,叫“军事共产主义”,没有工资,写文章也不拿稿费,大家一锅吃饭,同甘共苦。接着,他介绍了 1938 年去延安的见闻:包括毛主席在内,大家都穿土布灰军装,不经介绍就分不出首长和士兵,尤其是朱总司令,无论从朴素的穿着或平易近人的作风,你都无法看出他就是名震中外的红军统帅。上下团结友爱、军民亲如一家,那里才是中国的希望所在。这番话当时对我们是一次极大的鼓舞和教育。

我们的生活,确实很苦,几乎天天顿顿都是平价米(一种按官价出售的糙米),和四川常年盛产的紫苋菜和无心菜。崇老也和大家一起围坐在一桌共餐。1945 年初林伯渠同志到重庆时,送给崇老一些小米。崇老对大家说:“这是延安最好的粮食了,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日常主食就是小米。”流浪生活已使我们对粗茶淡饭习以为常,并未感到《反攻》社的生活清苦。我们吃了那顿延安小米饭后,总感到自己和延安产生了某种联系,心里甜丝丝的。

我们到市内办事,须乘轮渡过江,只好向崇老爱人拿往返的船钱,必须在市内吃中饭时,往往到阎老、先老或杜弘如同志家去打扰一顿,常常给我们打一次“牙祭”。

崇老除领导我们这个团体外,还参加民主同盟、“小民革”(即三民主义革命同志会)和中苏文化协会等的活动,特别在盛夏,顶着烈日在素有“火盆”之称的重庆的坡路上奔波,即使是二十几岁的青年,也是“几步一身汗,爬坡张嘴喘”。崇老当时已经五十四岁,其劳累程度可想而知。但是,崇老每次从市内回来,都不顾疲劳,把孩子抱在膝上向我们传达党的指示和各方面的情况,记得砥方同志曾写对联一副讽誉崇老:“为国忙,为家忙,忙里偷闲谈谈政治;开会苦,跑路苦,苦中有乐抱抱孩子。”

在重庆期间,崇老经常在晚上和我们聊天。他往往以亲身经历夹叙夹谈一些历史事件。他总是以鼓励的语气,说他羡慕我们在二十几岁就走上党所引导的革命道路。他在我们这个年纪时,虽然也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但总的都是在“瞎摸海”中渡过的,直到四十几岁,接触了党的组织,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革命。

“九·一八”事变,东北军不发一弹丢掉了东北。崇老说:他把满腔怨愤都倾泻在张学良身上。当他得知蒋介石不抵抗命令束缚得张学良无所作为时,遂参与发起组织“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开展宣传活动,鼓动群众起来要求蒋介石抗日。崇老还向我们介绍了 1931 年冬到南京请愿的事。他曾当面质问过蒋介石:“东北人民主动‘易帜’,促成祖国统一,何负于中央?中央坐视东北人民陷于日寇铁蹄之下,何以对东北人民?”蒋介石语塞,半晌才说:“政府有政府的考虑.你们这种举动是不信任政府的表现。”崇老针锋相对地说:“我们没去广东而来南京,正说明我们对中央还寄予希望。”蒋被问得张口结舌,便迁怒于平津学生,说:“东北人因为家乡沦陷来请愿,平津学生跟来胡闹什么?”一个平津大学生立即站起来说:“因为东北是祖国的神圣领土,难道东北被侵占我们坐视不顾,才不是胡闹吗?”蒋被顶得哑口无言,气急败坏地钻进后台。

崇老说,他从此对请愿活动也不抱希望了。转而支持“东北义勇军”,支持“长城抗战”和“抗日同盟军”,但均遭到国民党的破坏。 1933 年以后,崇老到了上海,他的老友杜重远因《闹活皇帝》一文被判刑入狱,在探监时崇老谈了自己的心情。杜介绍他认识了一位叫宋介农(即孙达生)的同志,他从中国社会性质、阶级关系,讲到中国革命必由之路……分析蒋介石背叛孙中山的必然性,讲到唯有马列主义和共产党才能救中国的道理,以及共产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崇老说:经过多次交谈,使我豁然开朗,找到了真正革命的道路。”

(二)

说服张学良和杨虎城两将军,促成东北军和西北军联合,停止内战,联共抗日,这是崇老第一次接受党交给他的任务。崇老说:他是信心十足地首途西安的。

所以有信心,首先是自己对中国革命有了新的认识,同时行前同阎宝航、杜重远和邹韬奋等同志反复研究,对张学良将军也有比较切合实际的估计,东北沦陷后,他深感亡国之痛,“不抵抗将军”他是不甘心承认的。因此他有强烈的抗日要求,特别是“剿共”已使他一再损兵折将,如果长此下去,实力耗尽,就一切都化为泡影。

1935 年 11 月崇老到西安,适张学良去南京,他就对东北军中相交较深的高级将领如王以哲等人,以自己的新认识进行工作,果有成效。这就更增强了说服张的信心。另外经杜斌丞引见,同杨虎成将军晤谈一次,彼此从大局方面见解颇一致,只是从谈话的口气中,感到他对东北军还有顾虑。这样对西北军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崇老以前向张学良有所谏诤,往往急不择言,张在背后流露“高崇民太盛气凌人”。而这次,由于有信心因而也就耐心多了,同张的几次谈话都是心平气和的,有一次竟谈到深夜。最后张表示与西北军之间误会较深,几次找人疏通均未成功。崇老见此情景,便主动请命:“只要副司令以我所谈为是,我愿去见杨将军解释误会。”

崇老再见杨虎城,是以受张之托的身份去的,他坦率地谈了张的处境和心情,并着重指出蒋介石的险恶用心,两军应该捐弃前嫌,联共抗日。祟老说:杨虎城将军为人豁达大度,这次坦诚的交谈,误会基本上消除了。从此两军的上层进行了频繁地交往。

“双十二”扣蒋前夜,一切都布置停当后,张派人找崇老等帮助起草声明通电。祟老说:张这个人就是“出马一条枪”一旦下了决心,说干就干。扣蒋,意在逼蒋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但扣蒋之后,主张杀蒋者大有人在。南京方面,以何应钦为首的亲日派调兵遣将,箭在弦上。东北军和西北军中也是主战主和相持不下,直到中共代表团到达,局势才稳定下来。

崇老说:张学良将军毅然以“兵谏”扭转了大局,使内战得以停止,抗日得以实现,但万不该亲自送蒋回南京,结果一去不返,被蒋介石扣留。五十年代初,一次谈到西安事变,崇老说:“1949 年在北京参加政协会议时,总理批评我当时不应该离开西安。我自己回想起来,也确有些功亏一篑。”

(三)

1945 年春节后,连续开了几次会,除常驻《反攻》的人之外,还有阎宝航、陈先舟、金锡如、陈彦之、杜弘如、吴一凡等同志参加,酝酿成立新的组织。定名为“东北民主政治协会”。在三月下旬,正式召开了成立大会,通过了组织章程和宣言。

我们在重庆时的处境是很险恶的。崇老一直被国民党视为“危险人物”,《反攻》突然增加了一些人,就引起了特务的注意。不久,袁小轩(叛徒、军统局设计委员)以关怀为名前来探访。袁是专责监视崇老的,至少每月来访一次。这次却到各屋巡视一遍,故作惊讶地说:“添人进口了!”崇老已知其来意,便坦率地说:“流落关内十几年,一直为抗日救亡奔走,终无所作为,深感愧对家乡父老。现在只剩下一本《反攻》, 尚聊可自慰。但也苦于年事己高,孤掌难鸣。刘砥方夫妇是文化人,在文委没事作,就请来帮忙。还有几位逃亡学生无处去,也帮助干些杂事。你可以转告戴先生:我高某人除呼吁抗日救亡之外,绝不干有罪于人民之坏事。”袁见他的来意已被识破,只好悻悻地走了。

在“东北民主政治协会”筹备期间,接连开了几次会,这引起了特务们的注意。我们附近经常有行迹可疑的人出现,也常有人盯梢。一天崇老从市内回来,谈起这些情况。崇老说他早已发现,怕引起我们惊慌,所以未谈。崇老说,他今天进城就是为此事去找戴笠的。虽未见到本人,但也留话给戴笠:“我高崇民多年奔波,一无所获,现在只剩下一个头,也操在你们手中,什么时候都可以随时来取!”从此以后,附近那些可疑的人物果然不多见了。

(四)

日寇投降后,国民党政府各部门为了抢先到沦陷区接管,就招收日文翻译,积极搭班子,这就给我们利用各种关系提供了方便。崇老等几位领导人决定:要中、青年先走。我们便借招募日文翻译之机,于八月二十九日离开重庆辗转回到东北解放区。

国民党军第六战区司令部为去武汉接收,指示其驻渝办事处找几名日文翻译,有人与崇老相识,崇老便把我和孙汉超等9 人介绍去。我们几人由重庆,经上海、北平辗转到了沈阳。

1946 年夏,崇老到齐齐哈尔视察工作,这是我与崇老重庆别后的第一次重逢。我问崇老一家是怎么冲破特务监督离开重庆的?他说离开重庆完全是党安排的。

在我们相继离开后,袁小轩的“造访”更频繁了。为了稳住戴笠,崇老向袁表示: “有门路的都抢当接收大员去了,我想趁房价暴跌的机会,在市内买一处房子。” 要袁帮助物色合适的地方,并且也托王化一(当时是军统设计员)帮助物色。袁、王二人领崇老看了几处,均未看中,最后王化一建议崇老暂时住在他家,这样既可免去每天从乡下往返之苦,且找房子也方便,于是崇老便顺水推舟,在王化一的二楼上住了下来。这样王化一、袁小轩都可以向戴笠交差:高崇民被软禁了,使戴笠放心,同时也防止了特务跟踪暗下毒手,以徐图脱身之计。

十一月的一天,“办事处”通知崇老:某日晚饭后,有两个青年用暗语接应。于是崇老在朝天门码头,登上民本号轮船,到了上海,又辗转经过北平到了沈阳。

崇老是日寇投降后第一个由重庆到东北解放区的上层民主人士。他以自己搞抗日救亡活动的坎坷经历,来揭露蒋介石的“不抵抗主义”,造成东北沦亡的真相。崇老写的“惨胜归来”、“淹们家的民主”等相继在《东北日报》发表后,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化做射向蒋介石的条条利箭,对于消除盲目正统观念,起了很大作用。

崇老在任东北人民政府副主席期间,经常到东北各省视察工作,调京后也常回东北视察工作。1948 年一位同志去哈尔滨回来说:高副主席在一次会上说,民主人士不要像“土改”中的“夹生饭”,这在党外反应很大。这些话别人是不大好讲的。不久参加东北召开的教育会时,我就这件事问起崇老,崇老说,现在到解放区的党外上层人士越来越多了。这些同志在蒋管区时曾经为抗战、为反对内战进行过艰苦的斗争,为革命做出了贡献,这是应该肯定的。但是,到解放区之后,环境和工作内容都变了,革命前进了,向我们提出了新的要求,如果认为自己过去如何而自以为是起来,那不就像“土改”的“夹生饭”吗?接着,崇老谈了他自己:“我到解放区之后,就日益感到自己是落后了。栗又文、刘澜波同志都是西安事变时共同工作过的,可现在无论分析问题和处理工作,我都无法同他们相比,而党又把我提到这么高的地位,怎么办?只有虚心学习。所以,我当时说,必须从头学习,重新改造,重新作人,否则就是‘夹生饭’。”崇老说:“有些同志误解,认为我教训人,但大家有了切身体会之后,误会也就自然消除了。”

民盟东北总支部是 1950 年建立的。从 1951 年开始,中国民主建国会,中国民主促进会和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相继在沈阳筹建起来,都得到崇老的大力支持。中央委托车向忱同志去筹建沈阳“民进”组织,“民进”的组织基础是中、小学教师,而中、小学教师中影响较大的人,多已加入民盟。经崇老与车老共同研究,动员两位已经参加民盟的中学校长参加“民进”,分别担任副主任委员和秘书长。

崇老在任东北人民政府副主席期间到各省视察政府工作,常邀请各方面党外人士谈话。尤其在运动中受到冲击的同志,不论党内党外或是否民盟成员,只要是他了解的人,就主动邀谈。陈彦之、周达夫被错划“右派”后,崇老都找他们谈过话,使他们很受感动。

我调到民盟工作后,才知道崇老早已于 1946 年入党,因为工作需要,1948 年党组织公开时,没有公开他的党籍,只有极少数有关同志知道。“党外人士”的身份给他工作上带来一定的不便,但他从无怨言。一次崇老对我说:“只是党的生活不能正常参加,有时被当‘党外人士’加以照顾,感到不好受。”我反问过他:“您子女知道不?”崇老说:“儿媳曾问过,我只含糊地说:“我总是以党员标准要求自己。”这种坚持党的原则,任劳任怨精神,实在令人钦佩。

1971 年冬,我从干校回京,谢筱迺同志告诉我:“又是一件不幸的消息,崇老已死于狱中!”

记得在 1967 年 6 月,我到市里去看大字报。顺路去看望崇老。室内的楹联、横幅等,原来那些“责己者触物皆成药石,尤人者动念即是戈矛”等严于律己的文字,已换成《咏梅》和《反对自由主义》中的十一条,可以看出他对“文化大革命”还是力求理解的。但那次主要谈他不理解之处。尤其在谈起南汉宸和邹大鹏之死时,他说:“南老性情刚烈,不能忍受游街的屈辱而自杀,但大鹏同志绝非自杀。大鹏同志痛责邹鲁风自杀是怯懦和对党不负责任的表现,他自己怎能走那条路呢?”说着欷歔不已。崇老表示:他到解放区廿多年来,经过了一系列革命运动,从来没有产生过这么多不理解的现象。言下深为当时的混乱现象忧虑。万没想到,这次见面竟成永别。

崇老生前常说:“以前人们常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赞誉人忠于事业的美德,但对于共产主义革命战士来说还不够,应该说‘鞠躬尽瘁,死而不己’以自己无愧于人民的一生昭示后人。”是的,崇老毕生的高风亮节,将永远留在人们心里。

(转自《辽宁文史资料》第十辑,有删节)

崔云鹏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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