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机场攻略:蔡锷后人

后来就是顺理成章地采访了。去的时候我并不认识他家，所以先到了周老先生的家里。周先生家里非常简朴，连他现在坐的藤椅都是当年许广平用过的旧物。“我家和袁泉家虽然都是名人的后代，但我们并不像别人那样过着富贵的生活，而是一直坚守清贫。”周海婴如是说。
     简单介绍了袁泉的情况后，周老先生便带我来到了袁泉家。对于清贫这个词，我在周老先生家已经体会过了，但到了袁泉家，仍旧吃了很大的一惊。除了房子比较大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摆设。名门之后，能做到这一点，已经足以让人起敬。
    
二
     和一个脑瘫的人交流，起初确实有点困难，但不久之后，一切就与常人无异。袁泉说话时思维非常得清晰，逻辑严密，语言准确，这大大地减少了沟通时的障碍，以至于谈到后来，竟完全忘了他是一个脑瘫的人。《庄子·德充符》中说卫灵公和一个弯腰驼背、没有嘴唇的人谈话非常投机，最后竟觉得那些正常人很丑了，庄子说那是因为“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的缘故，我与庄子虽然时隔千年，但恍然间却似乎有了同样的感受。
     其实袁泉并不是蔡锷的外孙，他的姥爷，是蔡锷将军的儿子蔡端先生，蔡端先生已经去世，但他的妻子刘淑芸女士却还在，今年已经84岁了，刘淑芸女士写得一手好小楷，他们家的墙上就挂着一幅她亲笔写的字。采访中间，老太太不时地插进来，和我讲当年蔡端先生如何教袁泉读《资治通鉴》的，讲她是教袁泉下围棋，如今却已经下不过袁泉的事情……全然不顾我们到底在能否听得明白，老人如小孩，诚不我欺。
     袁泉家的客厅里端端正正地挂着一幅蔡锷将军的戎装照片，为他们拍照的时候，我特意请袁泉站在下面，竟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整整90年前，蔡锷将军为天下苍生的自由举师北伐，而今天，他的后代子孙，却因为追求爱情而苦苦挣扎。
三
     袁泉家在城西，我住的地方在城东。
     采访结束，天色将暗。我正着急回家，没想到袁泉84岁的姥姥却把一个塑料袋塞进了我的手里，我急急推辞，却终究抵不过老人家的执拗，“回家给你媳妇吃吧！”我只好接在手里。
     回到家后，打开一看，是两盒精巧的点心，一盒朱古力肉松蛋卷仔，一盒核桃杏仁酥，于是开玩笑地和女朋友说你有福了，这是蔡锷家的点心，一般人是吃不到的。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发现女朋友MSN上的签名已经改成了“朱古力肉松蛋卷仔，核桃杏仁酥……”一时间竟有些失神，为了一个普通的老人和他的孙子。

关系表：蔡锷—— 蔡端（儿子）         ——蔡顺慈（女儿）——袁泉
                 刘淑芸（妻子）
蔡锷外孙：等待一场绝世的恋情
     12月9日。晴。
     北京的冬天，晴通常意味着大风。
     我记错了地址，坐地铁到复兴门就下车了，而实际上，袁泉的家在木樨地。所以，我只好再坐一次公车。
     约好的时间是两点，现在刚刚一点，时间还早，不必着急。冬日的长安街上，风大得有些不像话，行人匆匆，惟独我有些畏首畏尾地拖沓前行。
     下了公交车，就到了他们家门口了，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于是匆匆到路边的水果店里买了些水果，这一举动似乎有些不妥，从没听说哪个记者采访时还送水果的，但我却这么做了，实际上这和工作无关，我早就知道袁泉是蔡锷将军的后人，我买水果，大半是出与对那位功勋显赫的北伐将军的敬畏——我还不太敢两手空空的去见他的后人。尤其是他的后人还身患无法医治的残疾——脑瘫。

脑瘫，仅仅是一种生理疾病
     脑瘫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直到见到袁泉。
     袁泉走路的姿势非常奇特，不像小儿麻痹，反倒有点儿像古龙笔下的傅红雪：先迈出去一条腿，然后用手使劲把另外一条腿拖过来。“从窗子到门是七步”，他需要十四步。
     袁泉吃饭穿衣，写字上网，全都要靠左手。他的右臂和右手永远都蜷曲在胸前。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偏着头，用很大的力气，配合他蜷曲的右臂和紧握的拳头，像一个随时准备出征的战士。
     如果袁泉不说话，也不活动，仅仅是坐着或者站着，你会发现他根本不像一个残疾人，甚至还很有一股英气。他的这个特点使我在刚进他家的时候没有意识到他就是今天的主角，直到坐定后和我同去的周海婴先生一一介绍时我才知道。
     首先要做的事，当然是理清他们家的关系，这个事情花费了周海婴先生的许多口舌和我的几万个脑细胞。然后才终于进入主题。
     袁泉出生于1976年，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生产的时候他晚到了这个世界整整四十分钟，根据替他接生的医生所说，这四十分钟，他一直处于缺氧状态，能救活已经不容易了，而长时间的大脑缺氧必然会造成脑瘫。
     虽然是脑瘫，但他的思维非常清晰，反应也非常快，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而且他的生活也完全都是靠自己打理。当然，要做到这一切，付出的努力和汗水恐怕不是普通人所能明白的，但这些都不是我们今天的主题，我们的主题是——爱情。

爱情，从网络开始
     袁泉没有上过学，他所有的知识完全来自自学，刚开始是书籍，后来是网络。也正是在网络上，他认识了他的女朋友——王澎。
     那是一年前的冬天，袁泉在网上碰见了一个网名叫小元的女孩，他们聊得很投机，后来他知道了女孩的真名叫王澎，是个医生。
     从认识之后到恋爱之前，时间仅仅一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现已无考，我试图从袁泉的嘴里得到一些蛛丝马迹，但他只是很坚决地说王澎爱上他绝不是因为同情什么的，而是因为两个人的性格。这我相信，如果抛开生理上的缺陷，袁泉是一个很有感染力的人。
     网上认识一周以后，王澎第一次来到袁泉家看他，当然，不是在家里，而是在袁泉家的楼下。袁泉说，那天的风没有往常那么大，他们在楼下的小院里谈了很久。从那天起，他们正式开始了他们的恋爱。

恋爱，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
     找到王澎其实并不难，电话，或者网络，非常容易。但却费了一番踌躇，她现在的处境并不好，我不想因此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女孩子对爱情的记忆往往更加注重细节，“在网上认识袁泉是去年的10月4日的事情，那天在网上瞎逛，就碰见他了，他和我讲了他的身体，他的生活。后来有一次，我自己值班，就用手机给他发了个短信，他说他正在写小说，我当时的唯一反应就是写小说都是在瞎编，他跟我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比如有人卖大力丸，也有人卖良药。我觉得他挺会替自己辩解的。
     但这时候，我并没有感到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我是个医生，对于人身体上的缺陷并不过多地关注。直到有一次，他发短信和我说我们的性格其实有很大的互补性，我才感觉不一样了。”
     王澎是个率真的女孩子，对于这份奇特的感情，她并不回避。
     她决定见袁泉一面。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比我想像的要好得多，那天我们说了很多彼此家里的情况，他的姥姥姥爷，他的父母，我的父母，但没有说起爱情。接着，我就收到了他给我的第一封信。确切地说，这并不是一封情书，或者叫个人介绍更加确切一些，但同时他也明确地表明了他的心迹。”王澎这样说他们的相爱的过程，随后，他们正式成为一对恋人，开始频繁地约会。

约会，同样吃饭逛街看电影
     对于袁泉这样一个残疾人来说，有些问题是很难问出口的，但我还是问了，因为它憋得我心里难受，“对不起，问个无礼的问题，你行动如此不方便，那你们约会的时候都干什么？一起去看过电影么？”我说。袁泉笑了笑，反而安慰起我来了，“你不要太小心，身体的问题我看得很开的，其实我们谈恋爱和别人没什么不同，也经常在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什么的，我记得我们一起看的第一场电影是《功夫》，在新东安。不过我们看电影很少，因为她觉得那是奢侈的消费。哦，今年国庆长假的时候，我们还一同去大连旅游呢。”
     “哦，大连？”我有些惊异。
     “是啊，开始是王澎发起的，同去的还有她的一个同事，我们三个人一起坐飞机去的，在大连呆了三天，去了好多地方，玩得非常高兴。”袁泉说到这个，样子很开心。
     “那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让你记忆特别深刻的事情？”我问了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问题。
     “呵呵，这个问题以前也有人问过我。我记得最深的事确实有一件，有一次我们在西单逛街，本来说好要一起吃晚饭，可是那天刚好是姐姐订婚的日子，家里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家吃饭，一家人聚一下。我没办法，只好和王澎说了，没想到王澎当时就哭了，从那时侯起，我知道，我和王澎之间已经有了依赖感，再也无法分开了。”说这话的时候，袁泉的脸上洋溢着深情。

深情，走五个小时去看她
     采访袁泉的时候，他妈妈也在场，我顺带也问了他妈妈一个问题，“您对您儿子的这份恋情是什么态度，支持，反对，还是顺其自然？”
     “我是很了解袁泉的，他自己非常好强，对我们来说，他和一个健康的人没什么两样，甚至他还能帮我们做不少事情呢？所以我们都是很相信他的。
     不过尽管如此，我们刚开始的时候也并没有报多大的希望。后来有一件事改变了我们的想法，有一次，他为了去看王澎，就走路到王澎工作的医院，那段路普通人走可能几十分钟就到了，可他走了整整5个小时，对他来说，因为身体的限制，走5个小时几乎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这件事情，让我们觉得在这样的精神下，他们的爱情也不是不可能没结果的。”他妈妈说。
     谈起这件事，袁泉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当时就是想去看看她，也没想别的就去了。不过也因此了解到了她的工作环境和同事们，其实她的同时们刚开始听到她和一个脑瘫的人在谈恋爱的时候，都非常惊讶，但慢慢和我接触多了，就都支持她了，因为他们觉得我这个人确实值得信赖。

信赖，使爱情牢不可破
     对于信赖这个词，王澎也不陌生。
     “他是能给人信任感、让人觉得可以依靠的那种人。虽然在别人的眼里，我们的感情可能显得有些难以理解，但我觉得能遇到他是我的幸运。”王澎说。
     “你和他一起上街时，面对路人怪异的目光，你有什么感觉？”了解到王澎的直率之后，我的问题有些肆无忌惮。
     “有时候我也会恨他们，因为他们的这种歧视让我们的处境更加难堪。但更多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感觉，袁泉对于我来说，甚至比正常人更能给我安全感。我是一个简单的人，喜怒都会表现在脸上，而他却比较冷静，对事情也看得透彻，对我也一直很包容。事实上，我们这种在常人看来‘非正常’的恋情反而让我们建立起更多的信任，我们互相鼓励，互相支持，互相关心，互相疼爱，连结我们的不只是爱情，还有一种亲情。”看得出来，王澎对他的恋人非常有信心。
     然而，陷入爱情的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享受爱情的甜蜜，就遇到了一个几乎不可战胜的困难。

困难，是不可想象的
     尽管袁泉是个很坚强的人，尽管王澎并不在乎他的生理缺陷。但他们的爱情还是遇到了无法逾越的困难。
     这个困难来自王澎的家人。
     2005年的春节过后，王澎决定告诉家人他们的事情。“其实我当时也是报着试试看的心理和他们说的，并没有奢望他们一下子就同意，但他们反对的激烈出乎我的预料。”以下是王澎和她妈妈最初的一段对话：
     “妈，我交了一个男朋友。”
     “哦，他是哪里人？”王澎妈妈
      “北京的。”王澎
     “什么学历，干什么的？” 王澎妈妈
     “没学历，也没工作。”王澎
     “那他身体怎么样？” 王澎妈妈
     “脑瘫。”王澎
     “那他走路不方便了，说话也不清楚了？” 王澎妈妈
     “是的。”王澎
     “我不同意，你趁早死心吧。” 王澎妈妈
     “可是他人很好的，很好强，生活也能自理，而且很有才，发表过很多文章呢？你和他接触多了，就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王澎
     “我不会见他的，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王澎妈妈
     预料之中的反对，却是预料之外的坚决。比她妈妈更加坚决的还有她爸爸。在那以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王澎一直都在做她父母的工作，但她父母的态度却丝毫没有改变，甚至连见一见袁泉都不肯，唯一可以沟通的大门也永久地关上了。
     王澎的父母禁止王澎继续和袁泉来往，为了避免更大的风波，他们也不得不暂时收起自己的爱情，耐心地等待。

等待，只有等待
     袁泉的爱情陷入了僵局。而这个僵局并不是他可以打破的。
     “我们现在几乎不来往了，因为怕他父母知道，会使事情更加麻烦。”问起他和王澎现在的情况，袁泉有些无奈。“你有没有想过主动和他的父母谈谈？”我追问道。“没有，她父母现在对我非常反感，不论我说什么都只会起反作用，只会让他们更加讨厌我。自从她父母禁止他和我来往以后，我们也偷偷见过几次，有一次被她妈妈知道了，说如果我再缠着她女儿她就报警。从那以后，我们就不敢再来往了。”
     “**怎么会管这种事情，你就让她报吧。”我说。
     “可我不能这么做，她父母把她辛苦养大，又供她上大学，眼看着自己健康活泼的女人找了我这么一个脑瘫的人，心里不平衡是可以想像的，我又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再伤害他们呢？”袁泉非常通情达理。
     “那你们现在怎么办呢？”我问。
     “等吧，我所能做的只能是等了，王澎现在也非常苦恼，我能给她的支持也就是我的决心了。”袁泉说。
     “那你能看到未来么？”我继续追问。
     “不知道，这个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好的，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等下去的。”袁泉说这话的时候很坚决。

他的理想
     因为行动不便的原因，除了每天必要的锻炼，袁泉很少出门。但他却对很多事情都感兴趣，大到国际关系，小到一场球赛，不过他最关心的，还是残疾人的事情。袁泉的舅舅在国外，袁泉也曾去舅舅家呆过很长的时间，他说，在国外，残疾人上街并不像国内这样有很多人盯着你看，这实际上是一种平等的态度使他们对残疾人的生理缺陷视若无睹，但现在我们还缺少这样一个环境，大家对残疾人的歧视、怜悯和同情其实正是使残疾人很难溶入社会的原因。他并不需要大家给他多少关爱和帮助，而是希望社会能以平等的态度去对待所有的残疾人。
     从十几岁开始，袁泉就一直执着于他的写作，“这将是我一生都要干的事情”，他说。今年8月份，袁泉出版了第一本小说，名字叫《此情可待》，书是自费出版的，卖的并不好。
     写这部小说花费了他三年的时间，对一个只能用左手打字的人来说，三年并不能写出多少文字，但付出的汗水却要比别人多很多。小说卖的不好，袁泉却并不十分在乎，“我写这部小说更重要的是想练练手，其实我最想写的，是一部以蔡锷的一生为背景的小说，这才是我最大的愿望。”
    
他的简介
出生——生于1976年，北京，夏季。
夏季——那年夏季给人们带来了一场大地震，也给袁泉带来了窒息、脑瘫和残疾。
残疾——残疾是一种外形，仅此而已。残疾不许他行动自由，可夺不走思想的翅膀；残疾令他无法上学，却让他有机会用自己的方式摄取知识。
知识——知识是大自然，是氧气，离开便无法生存。知识也是力量，让他写下一篇篇文字，尽管并不十分出色，还好只是个开始。
开始——开始写作，开始生活，开始恋爱，他愿意把任何成就都当作起点，然后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