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谷胡廷金是个什么人:仰望索尔仁尼琴——唐云

仰望索尔仁尼琴

发表于：2010-07-28 14:21:32仰望索尔仁尼琴


         8月3日，一颗伟大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索尔仁尼琴终于得以长眠于他热爱的俄罗斯土地，他已经89岁了，经历了一个人的生命可能经历的所有劫难，他得以安息。
　　多年前，一篇伟大的作品打动我，可以说是我的阅读史中第一篇打动我的作品，那就是他的《俄罗斯，我回来了》，后来是万圣书园赠我的一套《古拉格群岛》，读了几年也不曾读完，因为我实在不能克制住自己的悲愤。我读过《夹边沟的故事》也读了《牛棚杂忆》等等，都不及《古拉格群岛》那样具有深度的悲剧性，特别是联想到斯大林的残暴以及俄罗斯知识分子被整体性屠杀，那种悲愤更是不能自已，以至于现在我看见那套书就浑身颤抖，虽然我不止一次向我的同仁我的学生推荐。
　　后来，我在装修书房的时候，想在书房里挂上这么几个人的照片，一个是卡夫卡、一个是鲁迅，另一个就是索尔仁尼琴，我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我很清楚，我的书房不必去挂那些大学问家的照片，也难得弄几幅风花雪月，也不想用书法国画去装点一下古雅与清净，我只是固执地想挂这三个人的照片——但是后来，我什么也没有挂。我挂着能说明什么呢？
　　我常常拿高尔基与索尔仁尼琴作对比，常常将那些描述壮观的劳动场面与刻画内心痛苦的作品作比较，也常常感叹这两种作家和作品的不同遭遇，这在俄罗斯和在中国几乎是一致的。从肖洛霍夫、帕斯捷尔纳克到索尔仁尼琴，俄罗斯的伟大作家一次次走到世界文学的前沿，然而独裁的苏联很不愿意让这样的作家出现在世界人民面前，记得在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候，他就曾经受到这样的警告：要么留在国内不去领那个肮脏的资本主义世界的文学奖，要么你去领奖就再也不要回来！结果，热爱俄罗斯的帕斯捷尔纳克没有去领奖。很多人认为这是他自己作出的拒绝领奖的选择，但是他真的能够做出选择吗？就是索尔仁尼琴因为《癌症楼》获得诺贝尔奖，也是在3年以后才领奖的，正如他的受奖辞中所说：“为了使我能够发表3分钟的演说，竟需要经过3年多的时间，而皇家学院常务秘书今天又不得不给我这样一个作家第3次提供机会。” 
　　 何故？
　　我们知道，彼时的苏联有两个针对知识分子的恶毒惩罚，一是流放，遥远的西伯利亚是命定的流放地，从早期的十二月党人到列宁这样的新兴革命家，都在那荒无人烟的冰天雪地里熬过非常岁月，再后来，新兴革命家成功以后，又把西伯利亚作为反对者的流放地，无论是风水轮回还是改朝换代，俄罗斯异端的宿命与这个地方有了不可更改的关系！二是开除国籍，这是一个让所以俄罗斯知识分子都胆寒的惩罚，等于把一个人的根基全部抽调，你纵有万丈激情和齐天才智都无法对此无动于衷，屠戮与关押对于一个人的打击在于瞬间性和突发性，它直接针对的是肉体，而流放和开除国籍，留给人的是绵长的心灵折磨！那是一种无法摆脱的恐惧，在于让人明白，在这样的国度和体制下，没有人有免于恐惧的自由！索尔仁尼琴自然不能例外，当他创作出《癌症楼》以后，当即被开除作家协会会籍，这也是他被赶出苏联的前奏，然而，索尔仁尼琴毕竟与大多数作家不一样，他坚信真理的力量和正义的力量，因此他虽然命运多遄，却依然固执地写作，特别是1973年写出了《古拉格群岛》，到1974年被驱逐出境，他从来没有向暴政低头。但是他是这样一个硬汉这样一个反叛者，却对文学有着相当清醒的认识：艺术家的工作是不能纳入贫乏的政治范畴的，正如我们的整个生活，不管我们怎样去捕捉，其中也不会有我们社会的意识。他坚信文学就是文学自己，因而他并不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政治上的异端，仅仅是坚持真实再现生活的作家而已！
　　还有谁能够比他更能以这样的态度认识文学和政治，还有谁能够在轻视政治的贫乏的时候写出如此触动政治的作品？
　　一个索尔仁尼琴就代表了不曾断裂的整个俄罗斯精神，那是土豆和伏特加滋养出来的勇猛与彪悍，是伏尔加河浇灌出来的野性与奔放，那是最自由的精神，虽然这样的精神曾经被压制被阉割，但正如索尔仁尼琴一样，那来自土地的绵韧和顽强终于等到专制结束的那一天。饶有趣味的是，结束苏联专制统治的戈尔巴乔夫曾经这样称赞他：毫无疑问，索尔仁尼琴回归俄罗斯是重大事件之一。过去，他曾反对极权主义，并就此写了不少优秀作品，从而表现出他的公民勇敢精神。
　　索尔仁尼琴的价值不只是俄罗斯的象征，他的放逐与回归，证明了一个伟大的历史规律，那就是专制和暴政可以在一个时期内拥有绝对的权力，它可以在一时之间占有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貌似强大无比，甚至不可撼动，它无时无刻不在乞求永恒与万岁，它任意驱赶他的子民，用一切手段来培育愚民、来维护统治，但是，它背离正义背离真理的行径总要遭到清算，而那些被流放被驱赶的人们终究要回来，而且充当着清算暴政的活典，索尔仁尼琴因而显得意义重大！
　　如今，他到了天堂。
　　他本来就该生活在天堂，尽管大半辈子都在地狱！
　　他是供我们仰望的星宿——我们怀着尊敬、怀着遗憾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