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男女滚床单视频:永远的岳希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20:15:40

 

居德已逾廿载,逢友朋来访,闲聊小酌之际,常问起在欧洲时的最可追忆之事或最可追忆之人,于是,岳希穆就成了永远的话题。

那是在成行之前,1988年的夏天,金陵神学院同事张兄念余人地生疏,特将其友岳希穆在慕尼黑的地址转寄于我,嘱若有困难可向岳求助,同时修书岳希穆,嘱其多加照应。

抵达慕尼黑三天后,就接到了岳希穆的电话。那是一个德国人说中文的声音:“今天晚上我想请你吃饭。”当天晚上我被岳希穆接到他在慕尼黑邻近西公园的家中,就此开始了与岳希穆的故事。

岳希穆 (Joachim Hildebrand),慕尼黑人氏,汉学博士,刚入而立之年,修汉唐壁画等古代中国具象艺术专业,颇有建树。如果你现在在网上搜索,还可以看到在他的名下有诸多关于中国汉唐艺术的重头著述。可是,当你见到他时,却很难把这么一个内向,腼腆,敏感的年轻人和一个研究秦砖汉瓦的洋专家联上干系。岳希穆出身一殷实之家,父亲是一位发明家,注册有不少专利,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周游世界时,甚至还到过上海。岳希穆还给我看过他父亲当年在上海的写生,笔触是极专业的。父亲逝世之后,岳希穆便陪伴寡居的母亲居住于慕尼黑西公园附近的别墅中。

那是1988年10月之初的一个夜晚,岳希穆亲自下厨,吃的是似乎是酸菜炖猪手,他说这是“真正的德国菜肴”,因为制作麻烦和不符合现代人饮食的健康标准,几乎很少有人吃了,而对我这个远道来客则是一个特殊的礼遇。当晚作陪的还有岳希穆的几位汉学界的朋友。岳希穆的汉语口语并不流利,开口迟疑,常常还会冒出几句文言文,这可能和他的内向性格和研究专业有关。当有众多的朋友在一起时,是岳希穆最自在的时候。他不太说话,总是坐在一边,微笑地看着大家。那时候的人活得认真,好谈政治好辩论,常常为了某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当出现僵局的时候,总是由岳希穆来打圆场,比如他会到地下室拿来一瓶陈年红酒,给大家介绍起此酒的年份,或是向大家展示他刚刚出版的画册,这时的气氛往往就会缓和下来。

在和岳希穆的交往中,我总是依稀感觉到他有一种责任感,要让我在慕尼黑尽可能多地看,尽可能多地吃,尽可能地多玩。就这样,几乎每个周末我都会被他邀请,或看戏,或去画廊,或去郊外的某个小镇,或去他的朋友家做客。他的电话开场语几乎一成不变,不管约会的内容是什么,总是“今天晚上我想请你吃饭。”此话倒是不假,即使不是专门的饭局,看完画展,总是会去吃一顿正餐。看完戏后,则必去某个酒吧,一边吃夜宵,一边喝酒,总是喝很多很多的酒。现在回想起来,颇觉怪异,诸多酒肆饭庄,却从没有去过中餐馆,唯有一次例外,那是在1989年6月初,国内出事后的第一个周末,我呆在宿舍中,不愿见人,岳希穆打电话找不着我,便径自来了,他静静地说:“今天我们去吃中餐。”

记得有一次是观看荷兰皇家芭蕾舞团的演出,在去剧院的路上,岳希穆告诉我说,今晚荷兰女皇也会到场看戏。女皇进场时,大家都会起立致敬,而我们就偏偏不站起来,因为这种礼仪实在可笑。可是当我们入座后,发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我们所坐的包厢位于主包厢的左侧,可以说与女皇的包厢对个正着。当女皇伉俪在巴州州长陪同下款款步入包厢时,全场起立,掌声雷动,我不由自主地站立起来。我意识到,这时候如果不起立,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会十分尴尬。我回头看了看岳希穆,他也一边起立,一边苦笑摇头。

还有一次,我们去看一个先锋派画家的画展,画家宰杀了牛以后,将牛开膛,然后把鲜血淋漓的牛尸摆放到白色的画布上,沾满鲜血的画布就这样成了艺术品。每一幅“血布”都不下7,8平方米大小,下侧有一组照片,记录是如何将牛开膛破肚,再移尸作画的过程。偌大的画廊中通天立地挂满着“血布”。当观众走进画廊,其视觉冲击是可以想见的。也许是幻觉,当我走进画廊时,还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尽管大倒胃口,可是看见旁人都煞有介事地在观赏,我意识到此地造次不得,也老老实实地转了一圈,还不时地点头,似乎看出什么奥妙来了。出来后,看到岳希穆站在门口,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对不起,请你看这样的画展!”。

那是在1988年的最后一夜,我记得我们是先在乡村的一家特色餐馆吃了鹿肉,然后去他女友玛利亚的家中“守岁”。我们在聊天的时候,玛利亚给我和岳希穆拍了一张照片,随后我即将此张照片寄给了在上海的内子。

内子在启程来德国之前,经人怂恿,找上海师大某教授算了一命。教授素以看相见长,侃侃而谈,生生世世,荣辱贵贱尽付言笑之中。钦佩之余,内子请教授为我也指点一下。教授称因与我素未谋面,不可妄言。内子遂问:“照片可否?”,答可一试之。内子遂将我与岳希穆守岁之合影示之。教授观之,脸色突变:“你丈夫必须立刻远离此人,此外国人将有大难!”。

不久内子携幼女到慕尼黑,因为在等待波鸿的入学通知,遂全家搬入岳希穆家暂住。整整叨扰了两个多月。其间岳希穆嘘寒问暖,自然受累不少。有一天在闲聊中,内子突然想起看相之事,将教授所谓岳希穆将有大难之谶告之。余闻之,一笑而已。称岳希穆家产殷实,少年得志,事业有成,何难之有!更何况相术乃吾国粹,国人用来说事取笑本无大碍,但用来为洋人看相,却也是不会准的。此事说过笑过,亦无人放在心上。

1989年9月,收到波鸿的入学通知,遂阖家北迁。行前因为所携书籍过多,加之几个月后还必须由波鸿继续北迁汉堡,遂遵岳希穆嘱,将一些书籍暂存他处,一俟在汉堡安顿停当,他即将书籍直接邮寄汉堡,或者也许他本人会北上拜访我们,顺便将书籍带来。

三个月后,圣诞节将临,在波鸿的考试尘埃落定,便独自北上,先去汉堡的学院办理入学及入住手续。到汉堡后给岳希穆写了一封信,告知汉堡学院的地址。数天后,收到的竟是来自慕尼黑的镶着黑边的讣告:岳希穆已经死于癌症!那是在学院的收发室里,我一下瘫坐在秘书写字桌前的靠椅上。秘书疑惑地看着我,问我是不是病了。我已经无法言语。那时只有一个念头,立刻去慕尼黑,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当火车经过波鸿时已经是午夜时分,我急匆匆地回家。内子见状大惊,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我的第一句话是:岳希穆死了!这时候突觉凉风袭背,我们同时想起了那个大难之谶!我收拾了一些东西后,立刻又上了去慕尼黑的南下列车。

到了慕尼黑之后,岳希穆已经下葬,我先联系了玛利亚。从玛利亚处得知,在我们离开慕尼黑一个月之后,岳希穆就被查出患了胰腺癌,而且已是晚期。由于我们正在波鸿,没有确切的地址,故无法通知我们。一收到我自汉堡的来信,便将讣告寄出。我赶到了岳希穆家中,他的母亲不能见客,由他的姨妈接待。姨妈取出一本詹姆士王标准本圣经,说是在岳希穆去世时身边的遗物中找到的,看见扉页上有给我的题赠,估计是我的。我打开圣经,看见有金陵陈主教的英文题赠。那是在我赴德启程时,主教赠给我留念的。

当天晚上,我坐上了北返的列车。车厢里空无一人,我拿出了詹姆士王圣经,感到了一阵困惑,作为一个汉学家,岳希穆对基督信仰并不热衷,为什么会在临终时阅读圣经呢?我翻开了圣经,看到在罗马书第十一章夹有标签:“既然说是恩典,就不在乎人的行为如何,不然怎么说是恩典呢?”此时此刻我蓦然感到了岳希穆在病痛折磨下的恐惧和惶惑。玛利亚告诉我,他所经受的病痛对常人而言是难以忍受的。在这莫名的打击之下,他肯定在问,既然恩典是自由的,行为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岳希穆故去三年之后,我飞返金陵做一个学期的客座项目。在金陵遇张兄,即谈起岳希穆之事,几近哽咽无语。然而张兄的反应却使我愕然:“其实我几乎不认识岳希穆,就在你去德国前不久,我和他邂逅街头,他当时向我问路,发现我会说英语,交谈了几句,随后我们交换了地址。正好你去德国,我便把他介绍给了你。想不到,他会如此尽责!”

震撼之下,我突然感到为岳希穆找到了答案,我想对岳希穆说,行为的确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因为我经历了恩典自身!

   永远的岳希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