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变宝mp10v评测:[转贴]被宋朝扔来扔去的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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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闽


    烟艇稳,浦溆正清秋。风细波平宜进楫,月明江静好沉钩。横笛起汀洲。
    鲈鳜美,新酿蚁醅浮。休问六朝兴废事,白苹红蓼正凝愁。千古一渔舟。

                                       ——《望江南》

  
  他是在悲愤与忧郁中病逝的。终年五十八岁。
  他的一生曾经显赫,曾经英武,曾经叱咤风云,一呼而天下皆应;他的一生始终不得志,终归默默,甚至曾经隐居山林听钟读经而淡定清风……
  他的家世很有来头,系唐朝的宗室。他们家的老祖宗,在唐时因宗室身份出任过建州刺史,因此家族从那时起就定居在福建。他幼年时就志向远大,勤学苦读,十多岁时,才学名动州县;十四岁,随父守延安,西夏兵数十万围城,他骑马佩刀绕城巡逻,无所畏惧;二十二岁,风华正茂的年纪,他进入全国读书人无限向往的深造之地———太学(国子监),是那时国立最高学府的学生。二十九岁考中进士,有幸得到徽宗的再三眷顾,名次从乙科特别提至甲科。接下来,他被授予了官职,当了承务郎、镇江教授。在镇江督学的两年,似乎是他仕宦生涯中最为惬意的时刻。他把老父亲接到身边奉养,沉醉于山川秀丽之中。这情形有诗为证:“山川富佳致,足以为亲娱。”(《谒告迎奉诗》)此后的五年间,他的官阶不断上升,国子正(国子监的职员)———监察御史———太常少卿。
    一个走了学而优则仕的官宦子弟,是怎么成为一个赤胆忠心的血性男儿,成为一个尽忠报国的民族英雄?
    是历史使然,也是性格使然。
    先天不足的大宋王朝,偏偏是一个重文抑武的朝代,以致一个拥有当时全球一半以上财富的强盛王朝,却在军事上一败涂地,屡遭外辱,把汉唐以来一个整体上刚毅勇猛的民族,变成了一个心怀莫名恐惧的民族、一个委顿不堪的民族、一个苟且一天算一天的民族。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一个大名鼎鼎的一流艺术家兼末流皇帝赵佶。宋徽宗赵佶刚一坐热皇位,就疯狂地玩艺术。赵佶把大宋朝廷变成了一个艺术家的天堂,和他依靠的大臣蔡京、高俅之流经常凑在画院里一起谈艺术、谈文学、谈女人、谈足球……唯独不谈工作。当金兵势如破竹,长驱直入的时候,大宋王朝事实上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腐败软弱的宋廷从上到下都弥漫了屈辱投降的气氛。
    国有难,英雄出!
    历史让宋王朝摊上了一个“playboy”皇帝,历史也在宋朝推出了一个“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的坚定爱国的热血男儿。
    内忧外患交相煎迫,民族危机空前严重之时,他挺身而出,当仁不让地登上了大宋抗金的壮阔舞台。
    他不顾个人身家性命,给宋徽宗上奏章,坚决主战。并上血书向赵佶提出了传位给太子赵桓,以号令军民抗金。于是赵桓接替宋徽宗,成为宋钦宗,马上提升他当了尚书右丞,负责京城开封的防御。
    兵临城下之时,一个出身高贵的知识分子官员,没有袖手,决不逃命,以文人身份亲历战阵,部署杀敌,打响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保家卫国的战争。金兵不曾料到,正是在他的统率指挥下,开封城中的将兵莫不拼死抵抗。宋军顽强地抵挡了自北而来的滚滚铁流,最终击退了来犯之敌。
  那是一场怎样惊天动地的拼杀?冬日汴京城外,残阳暗淡的光芒下,大金数万铁骑丢盔弃甲,蓬首垢面,狼狈不堪地卷旗而去。再看汴京城头,窝囊了一百年的大宋军旗,今日得以扬眉吐气,在寒风中猎猎翻动!
    岌岌可危的大宋,这时因了他的作用,半壁江山得以保住。但当他率领众军在城上浴血奋战之时,朝堂上却瞒着他大搞卖国的勾当。因此他立了大功,朝廷不仅没有褒奖他、提拔他,反而把他贬到了临江(今云南)。消息传出,开封军民自动聚集起数十万人,在京城愤怒示威。宋钦宗只好收回成命,立即又让他复职。
  其实,早在政和五年(1115年),他任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时,就因议论朝政过去,接连提了几条意见,被罢去谏官职事。在宣和元年(1119年),他上疏要求朝廷注意内忧外患问题,被宋徽宗认为“不合时宜”而谪贬到南剑州沙县(今属福建三明市)监管税务。
  刚正不阿,敢讲真话的性格,注定了他宦海浮沉,仕途坎坷的命运。
    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二月,金兵撤离,回到汴梁的他随即遭到宋廷投降派的排斥和诬陷。五月,被驱赶出朝,强令出任河东、河北宣抚使,但朝廷同时却对各地将领特别交代:凡事要直接听命于朝廷,使他这个宣抚使徒具空名,无节制军队之权。九月,他被迫辞职,旋又被加上“专主战议,丧师费财”的罪名先责建昌军(今江西南城)安置,再谪宁江(今四川奉节)。
    他被一贬再贬的消息传到了北方的金国,金国大喜,再次发兵,分两路南下围攻开封。此时的宋钦宗方才“患难识忠臣”,在被俘前想起那个正在前往贬所的忠臣,任命他为资政殿大学士,领开封府事,但已无济于事。当他在长沙得知此命时,北宋已经灭亡。
  这年是公元1127年。
  宋钦宗的弟弟康王赵构在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另建朝廷,史称南宋。
  我们再来看看南宋又是怎样对待这个男人呢?宋高宗赵构利用他的声望,起用他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右相)。这年他已经四十五岁。四十五岁,又一次临危受命,他还会有多少时间可以施展抱负?上任伊始他就把“收复失地,迎回二圣”作为最高宗旨,他多么渴望自己能帮助赵构完成保国安民的大业。但他立主抗金坚决反对投降活动等措施却为朝廷所不容,为牵制他,他又被调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左相)。宋高宗为了一己之私,怕他真的把“二圣”迎接回来,自己做不了皇帝,于是干脆把身边这个不安分的男人给罢免了。仅仅做了七十五天宰相的他又被驱逐出朝。短短七十五天的宰相生涯就终结了他这辈子的政治梦想!“耕犁千亩实千箱,力尽筋疲谁复伤?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卧残阳。”这首《病牛》难道不是他被贬后的自喻吗?从此,鄂州(今湖北武汉市武昌)、澧州(今常德澧县)、单州(今山东单县)、海南岛的万安军(今广东儋县东南)等地都曾留下过他孤独而倔强的身影。
  他的被贬,使宋金对峙的局势很快逆转,金兵继续发动进攻,宋军不断败退。
  可纵使一贬再贬,他那颗为挽救民族危亡而抗战到底的心始终毫不动摇———
    “六代兴亡如梦,苒苒惊时月。兵戈凌灭。豪华销尽,几见银蟾自圆缺。”“谁念迁客归来,老大伤名节。纵使岁寒途远,此志应难夺。高楼谁设。倚阑凝望,独立渔翁满江雪。”
  在其后的十年间,他一直被朝廷排斥在外,宋高宗曾几次起用他,但都是把他当“救火队员”去“灭火”,让他去收拾宋朝境内的烂摊子,而不派他到抗金的前线,更不让他回朝主持抗金的大局。绍兴二年(1132年)二月,他再次被起用为观文殿学士、湖广宣抚使兼潭州知州;绍兴五年(1135年)十月,改任制置大使,兼知洪州;绍兴七年(1137年)被罢,提举宫观(这是宋朝特有的一种官职制度,拿着低微的俸禄赋闲在家)。绍兴九年(1139年)二月,朝廷再次起用他为湖南路安抚大使兼知潭州。他被迫四处流离移居,但依然忧国忧民,苦口婆心般不断地向宋高宗上奏章,毫不客气地批评朝廷一味采取的退避之策,“可暂而不可常,可一而不可再,退一步则失一步,退一尺则失一尺”。他告诫高宗:“勿以敌退为可喜,而以仇敌未报为可愤;勿以东南为可安,而以中原未复、赤县神州陷于敌国为可耻;勿以诸将屡捷为可贺,而以军政未修、士气未振、而强敌犹得以潜逃为可虞。”他力主宋高宗北伐抗金,但宋高宗压根儿就没有收复中原,一雪靖康之变中父兄被掳之辱的打算,这些奏章成了他报国杀敌最后的抗争和呐喊。他以一人之力,担负着天下兴亡的重责,却被毫无骨气一味求和而致丧国的宋王朝的皇帝弃之如敝帚———想用就用,用完(甚至没用完)就扔。
  有人考证,在高宗最后起用他之前,他曾经彻底灰心仕途,隐居在泰宁的岩寺里听钟读经。这里丹霞连绵,山海苍茫,京城已在千里之外……但他终于没能超然物外,一听高宗还要用他,急忙忙又抖擞精神下山入世。这也许是他最后时刻彻底灰心丧气,无奈悲愤而且再也无法超然世外的另一个原因吧!
  靖康之耻,无法承受的两宋之痛,让夹在北宋南宋之间的这个男人空有一腔报国之志,虽有出入将相之才,却无用武之地。他生命的熊熊火焰,过早地暗淡了下去。公元1140年正月,这个历尽荣辱,饱经忧患,被宋朝扔来扔去的男人在福州溘然离世,走完了他悲怆的一生。
  
  白苹红蓼正凝愁,千古一渔舟……
    此时此刻,这里没有渔舟,也没有那俗称狗尾巴花的“红蓼”,只有几株油菜花直挺挺地点缀在一片荒草萋萋之中。
  这是戊子鼠年的春三月,在他的家乡福建邵武,我们一行人瞻仰过他的祠堂,步出一个叫和平的古镇,沿着天成奇峡边的锦溪前行。在淙淙的流水声中,蓦然———我面前突兀而现两个巨大的水车,它们被溪水带动,悠悠不绝地转动着:苍凉、古老、执着、刚劲……但见那水轮有力地卷起清澈的溪水,又被水击湍着,缓缓地向前,但它旋即又渐渐地离开水面,把溪水一点一点甩干净。须臾,它回过头来,重又卷起刚刚被甩开的溪水……
  脑际不由得闪现出———在几度立废修建后保存至今的纪念馆(原名“丞相太师忠定李公祠”)里,他那仰视而立在正殿中央的一尊全身坐像,这是一个目光如炬、英气逼人的伟男子,他挺胸端坐,远眺的目光里注满了坚贞不屈和大义凛然。坐像的两边高悬着两块金字方匾:
   “公辅助皇帝,守御都城,再安社稷,调和两宫,懋著大功,当书青史,名垂万世。”这是宋徽宗对他的赞词。
  “公学穷天人,忠贯金石,方今生民之命,急于倒悬,必须不世之才,协济事功。”这是宋高宗对他的赞誉。
  就是这样一位被皇上御笔所赞的忠臣,却同时又被这两个软弱无能、苟且偷生、玩忽职守的昏君一贬再贬,扔来扔去,玩弄于朝廷之间。
  忠臣多难。然而,怀着对忠臣的崇敬与爱戴,在他的家乡邵武,至今流传着许多关于他的故事。其中有一个故事与他的出生有关———传说中他是金刚转世,天神投胎,日后必成大器。古往今来,老百姓往往凭着美好的想象,将其心中的偶像加以神化,从而演绎出一段段动人美丽的神话!这大概就是民间铭记一位英雄、纪念一个有功之臣特有的方式吧。
  这个才高志远的男人,历史让他遭遇了赵宋王朝,对他而言,是生不逢时,他人生悲剧性的谢幕几乎是注定的;对于赵宋王朝而言,是重重地打了自己一记耳光,它浑身朽气,一味求和投降,被人追打得一路南逃直至崖山灭亡的命运也是注定的。
  说到底,他仍然是一个正宗的传统的中国文人———被捆绑在儒家伦理纲常之中的文人。大展雄图、建功立业是每个读书人的宗教理想,但遗憾的是他最终还是没能施展自己的宏才伟略,实现收复失地,重建河山的理想抱负!真所谓:自古英雄空余恨。他其实就是那溪水,明明知道自己最终会被甩掉,却义无反顾地,用尽心力地推动水车的转动,为大宋王朝保住了半壁江山……
  虽然,大宋皇帝抛弃过他,但历史不会将他遗忘,并终究为他赢来了亘古不变的好名声。
   “一世伟人”,是朱熹对这个男人的称颂。
   “进退一身关社稷,英灵千古镇湖山。”这是林则徐对这个男人的评价。
   “出将入相,南渡第一名臣。”是历史对这个男人的定位。
  一个人存在的价值往往是在死后才得到确认。
  一个正直人士在生前的不幸,终于由千秋万代的后人用赞美来作了补偿。
  这个被宋朝扔来扔去的男人,我们应该永远记住他的名字———李纲,记住并弘扬他那样的勇气、尊严、爱国和承担的民族精神!
  我久久地凝视那水车和溪水,竟不忍就这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