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国际会展中心在哪:半死桐·爱在灰烬里重生——我的父亲母亲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7 00:48:50

  鹧鸪天·半死桐贺铸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栊两依依。空床听卧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父亲有件衣服破了,却一直不肯扔掉,叫姐姐帮他补。姐姐补好后把衣服递给他,他戴起老花眼镜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摇摇头叹了口气,怅然若失地望着前方,说:“还是你妈的针线活儿好些,她的手工可比你们用缝纫机还强好几倍呢!唉……”

  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便常常念叨起母亲的好,每每此时,我们就知道,他又在想母亲了。

  十年前,我一直偏执地认为我的父母是天底下最不幸最无感情可言的夫妻,他们的结合仅仅是为了完成生命的程序;仅仅因为两人皆自小丧父,家境贫寒,有着相似的背景和经历,是一根苦藤上两个牵强相依的瓜;是那个讲究门当户对、被封建婚姻观所左右的时代里生硬捆绑而成的夫妻,他们的结合完全是一种错误。我甚至一度恨过我的父亲,我认为他就是那个时代的畸型产物。因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父权、夫权主义者,他脾性暴躁,动辄便对妻儿恶言相向。我们便是在他那种所谓最正统最严厉实质是带有暴力倾向的教育下成长过来的。母亲的苦头自然比我们吃得不少,幸得她秉性温良淑德,和顺隐忍,每每总是宽容乃至既往不咎,竟也能平衡这种不平等的家庭关系,直到终老。

  而我却深恶痛绝于父亲这种高高在上,唯我独尊,铁腕高压的治家政策,也一直替母亲不平。记得曾问过母亲,为何要把这种生活维持下去,为何不选择离开?母亲听后反而似乎惊诧于我的想法,眼睛里掠过一丝无奈与酸楚,幽幽道:“这世上如果真有十全十美的生活可以选择的话,谁愿意过苦日子?你父亲脾气是不好,处事方式也生硬了些,除此之外,他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起码他没有什么恶习,是个勤俭持家的人,而且他还很爱你们……一个家庭,怎能说散就散了呢?”

  一番话,说得我无言以对。

  而真正改变我对父母婚姻关系的看法,是在我哥哥乔迁新居的那一年。

  我和父母一起到哥哥家参观其新居并小住了数日,期间父母闲来无事,便商议着去小姨家走一趟。我没有答应跟他们一起去,因为哥哥的新居地处开发中的新区,各种配套设施尚未齐全,还没有公共汽车通过,交通极不方便。而小姨家虽同属此辖区范围,但因其是当地最“土著”的居(农)民,所以实则离哥哥家还远隔十几里路程。父母也不勉强我,双双下了楼,从巷子出去,上了公路。我倚在窗边拼命地对他们喊,示意他们打车去,然而他们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许是说“不用了”之类的话,便越走越远,消失在我的视野里。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地变成了两个小黑点,泪水瞬即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为我的自私而愧疚,为我的父母而感动。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父母并肩同行,第一次看到父亲牵了母亲的手!

  整整一天,我忐忑不安地来回踱步,时不时走到窗边望向公路。我担心年迈的双亲因长途跋涉体力不支而发生意外。黄昏时,我终于看到他们回来了,父亲的肩膀上还扛着一大包东西,看起来很重,因为他显得很吃力。母亲伸出手试图去帮他,他执意地甩开母亲的手,一个人驮着。我急忙飞奔下楼,接过父亲肩膀上的东西——是玉米,很重一袋的玉米!父亲笑了笑,说:“别看我老了,力气可能比你大,还是我来吧!”母亲也附和:“可不!他一路上都不用我帮他呢,楞是把那么沉的东西驮回来了!索性让他扛到底吧!”我没作声,咬咬牙,顶住这一大袋玉米,往家里走。一边走,眼泪却已夺眶而出。母亲快步走到前面为我开门时,看我眼睛通红,以为我累哭了,心疼道:“唉,都是你小姨!一听我们来了,就匆忙去地里砍了这么多甜玉米,硬要我们拿回来让你们尝尝!……”父亲见状也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全然没有了以往的凌厉,却好象看懂了我的心事,略带歉意地自嘲道:“以前你们还小的时候,我们从郊区进城买东西都是步行来回的,肩上的东西那才叫重呢!唉,现在是真老了!……”

  人生往往便是这样,患难才得以见真情。所有的真情,都必须放在沧桑里,才发出光辉。

  前年母亲被确疹为癌症晚期,我们几姐妹轮流照料她。但父亲似乎总是放心不下,生怕我们晚上打盹儿疏忽了母亲,每晚必亲自起床几次探视她,在母亲的床边一坐便是多时。由于长期伤神疲累,父亲的身体也一天天地孱弱。每当看到父亲把住母亲腕脉时的悲伤眼神,我都禁不住偷偷转过身去拭泪。病魔一天天地折磨着母亲,令她痛不欲生,但最难撑的时候,母亲首先想到的竟是父亲!在她的意念中,父亲永远是最强大的,她甚至认为,只要父亲在身边,病魔就不敢来侵害她,她的病痛就会轻很多。半昏厥中,她虽咬紧牙关地忍着痛,一边却断断续续地叫着父亲的名字,父亲第一次当着我们的面,掉了泪。他紧紧地把母亲干枯如柴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生怕一松手,母亲便会飘然离去。

  强悍的父亲终于还是没能吓退步步逼近母亲的死神,他失去了与他相依为命了几十年的伴侣,也便失去了生存的意志。他鹰一般锐利的双目一下子变得呆滞无光,他失声的恸哭,他不再强大,他变得脆弱,他不吃不喝不睡,天天念着母亲的名字,以泪洗面。他已虚弱到须由子女搀扶才能颤微微地迈出几步,几度住进医院……昔日威猛无比的我的父亲,顷刻间就象一座坍塌了的大厦,支离破碎;一如汪洋中的孤舟,找不到方向……

  我终于明白,我的父母是至性至情地爱过,比那些表面恩爱实则貌合神离的夫妻爱得更真切!他们视爱情为信仰,相濡以沫,穷也相勉,苦亦相携,他们努力地经营着自己的婚姻,努力地维系冥冥赐给的这份缘,他们惜福,他们修缘,他们对爱情永不质疑,至死不渝。

  这是一种怎样的境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