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战雪国尸兄bug修复:朱清时:如果不能改革,我做校长还有什么意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4:43:50
 原题:专访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

 

  有中科大的学生评论你是个不重宣传的校长,但到了南科大以后,突然给人印象是个很注重宣传的校长了。

 

  “如果不能改革,我做校长还有什么意义”

 

  “猎头公司选了我”

 

  东方早报:有中科大的学生评论你是个不重宣传的校长,但到了南科大以后,突然给人印象是个很注重宣传的校长了。

 

  朱清时:中科大跟现在我要建立的南科大是两个不同的学校。中科大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享有很高声望,也有很优秀的团队在默默地工作,所以我当时要做的是少说多做,把工作做在前头而不是话说在前头。南科大是一张白纸,我们想建立一所新型大学,是中国教育界从来没有的情况。要得到支持,招到人才和学生,首先要把理念宣传出去,让人理解南科大要做什么事,新在什么地方,这样才可能得到社会各界的支持,招到好的老师和学生。南科大现在这个阶段,还处于宣传理念的阶段,一定要把自己的理念总结清楚并表达出来,让大家都理解。

 

  东方早报:在宣传理念之后是什么阶段?

 

  朱清时:下一个阶段,就是吸引人才,包括老师和学生,招生也是教改的一部分。如果没有宣传理念,怎么能招到今年实验班这么好的学生?现在我们要招好的老师,有1000多个候选名单,我们从中挑出几十个引进,如果没有宣传理念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报名呢?

 

  东方早报:你不觉得这样的宣传有可能会为学校带来阻力吗?

 

  朱清时:确实遭受到一些阻力,但是我们也得到回报。包括国内外一边倒的支持,全社会绝大多数人都在支持我们进行教育改革,以前停留在说的层面,现在到了实践。我觉得相比阻力,我们得到的更多一些。

 

  东方早报:你宣传的理念如果最后没法实现怎么办?

 

  朱清时:这也是不得已的。所谓取法乎上,得法其中,先要把目标定的高一些,也许中间会有一些什么事情,最后得到一个比预期稍微差一点的结果。如果你开始就把目标定很低,那么结果肯定还要低。

 

  “任何重要的改革都是越过法规的”

 

  东方早报:你的学术成就斐然,当中科大校长也是有口皆碑,为什么您在退休后又去接了南科大这样一桩活?

 

  朱清时:4年前深圳市要建南方科大,但一直没有得到教育部的同意,就在2008年搞了个异乎寻常的举动,可能是近年来教育界最重要的一件事:遴选校长。请美国一家猎头公司来操作,在全球范围内遴选校长,这就摆脱了组织部门任命的方式,去行政化。最后聚焦到我身上。遴选不需要报名,猎头公司自己进行筛选,再找候选人谈话,找我谈话时我才知道这件事。当时我没有考虑,直接拒绝了。但是后来深圳市的遴选委员会会议投票选我,深圳市政府表现了很大诚意,所以我答应做候选人,也见了面。但是最后就确定是我。

 

  我开始没有决定要来。我在中科大当了10年校长,有这么多学生和校友,他们都把我看做中科大的象征。如果到一个新成立的学校去当领导,他们的感情会受到伤害,我不愿意到另一个学校当校长。这时候,一些老校长、老科学家,就是候选人名单上的其他一些人,开始来劝我,大概意思是,我们这一代大学校长、高校工作者,一直想进行教育改革,但是都没有成功。现在深圳一下子把条件都准备好了,提供给我们,请我们做校长,这个机会如果错过,又可能要等好多年。他们希望我不要拒绝。这个时候我才心动了。

 

  我从中科大退休时,明白了中国为什么没有世界一流大学,但已经无能为力。现在开始有这个机会,为中国高校改革做实验,让学校去行政化,让学术主导学校,我愿意进行这样的尝试。

 

  “大学的问题在于体制”

 

  东方早报:你对中国没有一流大学怎么看的?

 

  朱清时:这个认识有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我刚刚做校长,雄心勃勃,想把教学水平提高上去。我在国外很多大学工作、学习过,对国外情况很了解,我认为中科大,包括国内其他大学,跟国外大学最大的差距是教学内容、教科书太落后了,教一些很陈旧的东西,跟不上科学的发展。所以我当了校长,就派了很多人到全世界调研,同步教材、教科书,调整教学大纲、教学内容。当时印了新的教材,但是教改没有搞下去,因为老师没有积极性。改一门课,使一门课内容现代化,使用新的教材,需要老师下很多工夫才行。但他们旧的内容已经熟透了,不备课都能教,而把一门新课教起来,你也不能发表SCI论文,也不能得成果奖,也不能评职称,跟利益没关系,但他们所有的压力都在要发表SCI论文这些东西上。想竞争职称,想得成果奖,想当院士,逼着老师只能去发表文章,没有精力搞教学改革。所以我才明白,如果教师没有积极性,光有校长没有用。

 

  所以我就定了第二个计划,要创世界一流大学,最重要是要把教师队伍建设成一流。中科大那时候从全世界引进人才,都是有国外工作经验的海归,本来以为他们一回来,教学质量自然提升,后来到我校长任满的时候才发现不行。在国外他们按国外的规则运行,回到国内很快适应了国内的规则,同样是为SCI论文,同样是为成果奖,又争这些去了。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我认识到,大学的关键问题在于管理体制。管理体制是行政权力说了算的,而掌管行政权力的人并不是搞科研的,当教授的,即便当过教授,现在也是行政官员,追求的是政绩,需要在短短几年看出效果。所以在高校里,政绩变成SCI篇数,成果多少,作为评定教授的标准,而不是看教授的工作,特别是教学好不好。这10年,所有的大学都扩招,因为行政领导的大人物有这个愿望,说要建新园区,都去贷款买地建新园区。我这才明白学校最关键的是管理体制。

 

  东方早报:撇开量化的考核标准,你以什么标准看待一个教授好不好?

 

  朱清时:如果内行评估的话,一个教授干得好不好,首先是这一生是否为科学发展做过重要的工作,是不是干了实事,而不是SCI篇数。第二,如果年轻人没有做到这么大的贡献,那么看思想对不对,是否在做重要的科研课题。目前国内的科研,很多都在缝缝补补,对科学也没大的贡献,成果也没有什么重要影响。第三看年轻人有没有能力,方法对不对,如果有能力,做的事情重要,就应该继续干下去,哪怕十年只发一篇文章也可以。量化的指标都是行政官员主导,为了方便管理。

 

  试图回答“钱学森之问”

 

  东方早报:你一直强调办南科大要一步到位,这种“求快”里,是否反映了你在急些什么?

 

  朱清时:其实一步到位不是我们急,像香港科技大学,就是以十几年时间建成的研究型大学。这是一种办学模式。按照教育部的规章制度,所有大学筹建都必须逐步来做,先是大专或初级的学院,办得好才给你办大学,大学办得好再给你招硕士,如办得好再设博士点。一所大学变成研究型大学要花几十年。不光时间长,而且目前情况下,没法成为一流大学。因为一个大专的师资可能就只是二三流的,研究型的高素质老师不会来。这一批老师先把位置占了,学校框架打下了,以后要增加高素质老师就很困难。高校要稳定,不能淘汰大批不合适的人,因此也进不了新的。现在中国的大学有很多不合格的教员,即使想引进新的教员也没有名额。当然,并不是所有大学都需要一步到位,但我们想建设的是研究型大学,直接按一流的标准引进教师和学生,主要还是想从根本上改变中国大学设置的问题。

 

  东方早报:南科大的“一步到位”,是你任校长后确定的还是学校筹建之初就设定的?

 

  朱清时:一开始市政府就定下来的。深圳看到香港科技大学十几年时间建成亚洲第一大学,排名比北大清华还前,就希望向香港科技大学学习,建立这样一所大学。南方科大就是用世界一流大学的办学经验,看在中国这样的大背景下,会遇到什么困难、障碍,我们设法去克服这些困难障碍后,能取得什么进展。如果成功了,我们就回答了钱学森的问题(“中国为什么没有世界一流大学”)。如果失败,那就找出原因。

 

  东方早报:现在对这些问题的认识是否更深?

 

  朱清时:当然。我们这段时间遇到了这么多困难,都是阻碍办成一流大学的。我一直在想,但现在还没有想到好的办法,怎么把南科大再往前推进。但是这两年一直遇到各种困难,最后也都克服了,希望这次也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如果不能改革,我做校长还有什么意义?”

 

  东方早报:但风闻你可能因为遭受阻力而会选择辞职?

 

  朱清时:这是因为很多人知道我现在遇到的问题,这样估计的。他们知道像我在中科大当了这么多年校长,在学界也有一定的地位,加上年龄也大了,遇到这样的问题,不必再折腾。他们估计会这样。这种估计是有道理的,因为现在教育部说我们要做任何改革,都必须在现有法规的范围内进行,这么一说,南科大就难进行了。因为在过去的30年,中国的教育界多了很多法规,把那套教育体制都法制化了,任何实质性改动都会触及这些法律的边界,如果用这些框住我们的话,我们就没办法动。但是30年前,如果大家都强调法规的话,就没有深圳特区。再往前,在“两个凡是”的框架下,中国也不会有改革,不会有拨乱反正。任何重要的改革都是越过法规的,如果强调不能越过,那就不能改革了,而如果不能进行改革,我在这儿做南科大校长还有什么意义呢?再办第二所深圳大学,在教育部属下的上千所大学中增加一所,那尽可以再找一个年富力强的人来做校长,这也是大家对现在情况的一个猜测。

 

  东方早报:那你至今还坚持下来的动力是什么?

 

  朱清时:我当校长很多年,深知高等教育弊病,中国要真正成为世界强国,一定要提高创新能力,一定要有培养高素质人才的一流大学。我知道中国的大学离一流大学都很远,需要改革,我想为中国教育改革再出一把力,把中国教育的弊病改掉,真正办成一批世界一流的大学,培养自己的人才。这样的中国才能真正屹立世界民族之林。这是我的使命感,是我这一代的大学校长、高校工作者的使命感。我是个理想主义者,这件事不论成功不成功,都有价值,成功固然好,但在不成功里找到不成功的原因,也是一个进步。

 

  东方早报:我觉得南科大的学生挺理想主义的,愿意来到一个不能发文凭的大学求学。你是否考虑过你的教改实验若失败,对学生产生的影响?

 

  朱清时:其实这些学生,比很多成年人还聪明。他们现在很理解自己的身份,他们是作为先驱者,在社会上提倡一种精神,或者说价值观,就是靠真本事来获得尊重,而不是他的背景、头衔什么的。社会是否欢迎一个大学的毕业生,主要是看学校是否给了一流教育,学生是不是有一流知识和本事,如果有,学校自己发的文凭就够用,不管文凭上有没有盖教育部大印。我现在非常受鼓舞的一点是学生很齐心。我相信他们有能力,南科大也会把他们教好,毕业后一定受社会欢迎。

 

  东方早报:《南方科技大学暂行管理办法》将在7月1日实行,你是否觉得这对你目前的压力有所缓解?

 

  朱清时:管理办法出台,肯定是南科大去行政化前进了一大步,这样以后我们管理学校就可以有法可依,避免行政干预。我们当然希望它越早实行越好,希望6月1日就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