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誉广告怎么不上市:“悠然见南山”—寻访陶公遗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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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见南山寻访陶公遗踪


陶渊明的故里,向无定论。有人认为在楚城乡柴桑山鹿子坂(今九江县荆林街鹿子坂),有人说在星子县的玉京山,还有人指出在星子温泉的栗里陶村,又有先生证明,渊明“始家宜丰”,后徙柴桑。还有学者坚持认为陶渊明的祖居在今九江市西十五里之白鹤乡。让我们抛却是非,到星子县走一走。

车出南昌城,北行星子县,再西驰五里余,就来到了玉京山。《星子县志》有云:“玉京山,在县西七里,根连庐山。山疏:山当大湖滨,一峰苍秀,彭蠡东西数百里,云山烟水,浩渺萦带,皆列几席前,奇绝不可名状。晋陶潜家于其下,诗云‘畴昔上京’指此。”我们下车,沿一土道而行。旁一大川,已乏水流,细沙鹅卵石毕露,但却有群群白鹭在蓝天白云间翻飞。据说,这里就是1500多年前陶公与友人同游之斜川。诗人当年写道:“与二三邻曲同游斜川,临长流,望曾城,鲂鲤跃鳞于将夕,水鸥乘和以翻飞。”我们登上诗人当时上过的磨岭,又称东告岭。九江陶学专家徐新杰先生认为:东告岭实为在渊明诗中之“东皋”的变音。定睛观此山,山不高,翠草丛丛,新树透绿,山石峥嵘。

立于岭上,前眺鄱湖万顷碧波,后望良田平展,稻浪翻滚,村落棋布,农人点点。“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莫非即指此地?在那烟波浩渺的水天之际,一峰突兀,似中流砥柱,莫非就是“傍无依接,独秀中皋”的“曾城”落星石?我们不禁吟颂陶公的名诗《归田园居》之一:“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平平常常的农耕生活,在陶公的笔下,顿时显得清新可人,平和静谧,悠闲自得,令人神往。

唐代大诗人李白,心仪陶公,曾有诗云:“何日到栗里,一见平生亲”;“何日到彭泽,长歌陶令前。”后来,李白遭奸臣所陷害,被迫离开长安,携妻远游。诗人何之?当然要去陶公旧地。李白在此结庐隐居,过了一段悠闲自在的“朝耕白云暮种竹,日观山色夜炼丹”的生活。

越数百年,在宋元丰年间,大文豪苏东坡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被贬黄州。生活艰苦异常,每当身心不适,便取陶诗一读,寻求精神的寄托。他每天只敢取一诗读之,惟恐读完就“无以自遣耳”。黄州与陶公故里只一江之隔,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苏轼离开黄州时,曾游览庐山,也不知到过陶公家乡否?十余年后苏东坡贬琼州,曾与儿子苏过仿陶公当年的斜川之游,并赋诗一首云:“谪居澹无事,何异老且休。虽过靖节年,未失斜川游。春江绿水波,人卧船自流。我本无所适,汛汛随鸣鸥。中流遇伏泪,舍舟写曾邱。有口可与饮,何历逢我俦。过子诗似翁,我唱儿亦酬。未知陶彭泽,颇有此乐乎?……”

清嘉庆时学者曹龙树,曾亲访星子斜川,并写《陶潜故居辨》。他按《庐山志》的记载,访到玉京山麓。农人指山窠一蔡姓村说:这即传说中的陶公旧宅。他仔细一瞧:“宅东背山皋,望郡城在迩。西面田畴,一川屈曲,春夏可进小船。溪外蠡湖,落星独秀,湖南有沙阜。余曰信矣……土人又左指石壁上,有陶公遗迹。余登而摹之,得日影斜川四大字,旁数小字凋残不可辨。俯视溪中,水光犹照人面目。”我们亦寻觅到这块大石,左看右瞧,不仅“日影斜川”四字不可得,全部的字迹都已无存,只依稀留有一些凹痕,凝聚着千百年的历史尘埃。

我们缓缓下山,一步三回首。

车行片刻,来到著名的“醉石”,此地离星子县约有30里,下有栗里陶村,据说是陶渊明上京故里失火后的迁居之地。 

庐山汉阳峰下,有一大山谷,虎爪崖下有一条醉涧,清水潺潺,绿树环抱。涧中有一长方形巨石,高宽约2米,长有4米,上足可坐十余人。相传,陶公常在此把酒赏菊,醉后便卧在石上。我们攀援而上,石上碑刻累累,约有七八处之多,最引人注目的是落款为朱熹的“归去来馆”四个大字。另有明代郭波澄题诗一首历历在目:“渊明醉此石,石亦醉渊明。千载无人会,山高风月清。石上醉痕在,石下醒泉深。泉石晋时有,悠悠知我心。五柳今何处?孤松还独青。若非当日醉,尘梦几人醒。”我们读后,皆赞叹不已,其诗既把渊明之醉表现得淋漓尽致,又巧妙地把渊明的艺术成就显现出来,真是绝妙好诗。石上还有一耳形的凹痕和吐痕,相传为陶公遗物,我们兴味盎然地躺下,以耳对石痕,吐痕还真的就在近旁,若醉后一吐,恰遗其中。

山涧旁正在重修濯缨池,池畔亦有石刻若干。大儒朱熹知南康军时,曾多次游醉石,为纪念陶公,拨款建“归去来馆于其侧”。后朱子在劝农事的途中,常驻足于醉石,俯仰林泉,饮酒赋诗,亦一时之胜,一时之乐。其诗曰:“予生千载后,尚友千载前。每寻《高士传》,独叹渊明贤。及此逢醉石,谓言公所眠。况复岩壑古,缥缈藏风烟。仰看乔木阴,俯听横飞泉。景物自清绝,优游可忘年。结庐倚苍峭,举觞酹潺。临风一长啸,辞以归来篇。”朱子此时正在仕途上得意,却已向往着举酒一醉的山水田园生活,且对渊明之推崇可谓无以复加矣。

沿着醉涧迤逦而行,不远处一座古桥映入眼帘,它就是柴桑桥。此桥原以清风名之,明代御史李循之更名柴桑。三棵巨大的古樟立于桥头,绿荫遮天蔽日。古涧中清流缓缓而淌,几只老牛在水边反刍,青青绿草和藓苔依偎老桥,几个村姑正埋头洗衣,用杵子将衣服捶得嗵嗵地响。桥由几根巨大的麻石跨涧而建,不事修饰,却韵味盎然。

走过古桥,一步一步进入了栗里陶村。诗人称此为“南村”,和刘子骥等一些隐士们常常诗书往来,“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又在风和日丽、稻熟菊盛、佳酿新出之时,与二三好友,悠游林泉山谷,并“登高赋新诗,有酒斟酌之”。

我们缓步而行,希望能分一点陶公的仙气,那种飘逸高洁,醉心山水,农耕不辍的风度。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被贬谪为江州司马,他于元和十一年(816年)访渊明故里,吟咏道:“常爱陶彭泽,文思何高玄!”又写下了《访陶公旧宅诗》:“柴桑古村落,栗里旧山川,不见篱下菊,但余墟里烟。子孙虽无闻,族氏犹未迁。每逢姓陶人,使我心依然。”次年,他果然在庐山香炉峰北、遗爱寺南的一片幽静之地结草堂隐居。真是与陶公神接千年啊!

村内静悄悄,鸡豕狗牛悠悠散步,空气中混合着稻草炊烟牛粪的气息。我们找到了在族谱世系中排为陶渊明64代后裔的陶敦荣老人,他搬出了厚厚几大本家谱,介绍说,栗里陶姓人家皆是陶公第四个儿子陶东的后代,这些年来有许多人,包括国内国外的学者专家来访渊明故里。20世纪50年代,苏联驻中国大使就来探访过。90年代《文汇报》记者童怀亦来寻访,并提出了“渊明故乡究竟在哪里”的问题。老人又说,陶渊明生活时的村子不在此处,是在不远处的陶家滩。

老人又指着远方一座不高的青山说:那就是南山。我们一听,十分兴奋。陶公的诗恬静淡远、质朴自然、清丽可人,千百年来倾倒无数的文人学士。但要说人们吟咏最多最广的还是《饮酒》诗中的第五首:“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南山如今就在我们的眼前,在大片大片的农田尽头。山不高,由一岭逶迤而来,一些白蒙蒙的山气在飘摇,南山显出透明般的浅蓝色。

采数枝路边野菊,横置前胸,摆出各种姿态,我们以南山为背景,纷纷照相留影。想一千多年前,陶公好酒之外还喜菊,宅旁路边植满这黄黄的小小的散发出浓浓香味的菊花。性且清意且淡的陶公,为何独喜这颇有些刺激味的菊花呢?自古以来中国就有“松菊梅竹”四君子之称,菊与松同为耐寒而高洁之物;陶公本就不愿沉浮应世,亦不肯同流合污,其性便与菊相通。而且陶公嗜酒如命,菊花泡茶不是可以醒酒吗?且菊花在古代被认为是一种服之可延年益寿之物。陶公在晋代浓厚的修道成仙修佛往生的气氛中,虽然独能不随流俗,保持了一种清醒的自然主义的态度,但服食一些能健身延年之物还是他所喜爱的,故而有诗云“菊为制颓龄”。

古有语云:“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陶公之隐,不是独自一人入深山老林,靠断绝社会的交往来保持其隐,而是居在小村庄,与农人农妇共话“桑麻”,躬耕垅亩,诗书自娱,饮酒为乐。他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因为他的心是安静的。并非不要人间的快乐,而是不取官场的热闹、朝市的喧嚣。陶公与邻居“披草共来往”,同耕作,共欢乐,亲情盎然,加之陶醉于自然山水,此不就是“真意”吗?何必言之辨之? 

陶渊明的名篇《五柳先生传》说:“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旁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陶公是东晋的隐士,其究竟何处人,已争执了千余年之久,星子的上京及栗里陶村不过是其可能的居住地之一,其祖居究竟在何处,迄无定论。且我们只要认真地读陶公的诗文,及后人的记载,会发现陶渊明29岁之前的事迹皆湮没不闻,只是在他入仕之后,才有些记载。怎么可能凭空出现一个人品及诗品皆空前、也许还是绝后的田园诗人陶渊明呢?实在是令人疑窦丛生。

龚汝富先生任教于江西财经大学,却专攻历史,他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在宜丰县有一个陶渊明研究会,会员们经长期研究,从文字史料、故里遗迹和诗文等方面论证,认为陶渊明29岁以前生活在宜丰,中年才迁居柴桑,晚年曾一度回归故里,乃至葬在宜丰。我们一听,兴味盎然,立即赶到宜丰。

小城依山傍水,山川秀美,风物宜人。一条耶溪透城而过,人来车往,好不热闹。我们无心观城,先来到位于县政府办公楼内的陶渊明研究会,进得门去,看看约有十余平方米,两张桌子摆满了各种资料。给我们的印象是:几个“陶痴”,几块晋砖,墙上还有一张《陶渊明宜丰故里遗迹遗址图》,一看就是在艰苦的条件下,几个陶学的“痴迷者”,做了大量的调查、考证、撰著的工作。熊步成先生早在1949年3月7日的《民国日报》中就发表文章指出:陶潜的故居,就在秀溪村,他辞了彭泽令以后,还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听了几位先生的详细介绍,我们迫不及待地奔向田野,渴望再会陶公。

接下来,在凌诚沛、胡伏坤和熊步成诸先生的陪伴下,我们车行澄塘镇之秀溪村、新安村、黄坪村和故里。据考证这一带就是“陶渊明始家宜丰”之地,因当年诗人回家乡,父老乡亲欣喜异常,故将这一带地方取名为“故里团”。

我们穿村过河,越岭翻山,一路观览了陶家园、藏贤山、东皋岭、陶家坪、东篱、菊斋、渊明洞、靖节桥和多处靖节祠的遗址。一路山水田园,一派秀丽风光,且都与陶公相联相系,我们在大自然的怀抱里,犹如喝了醇酒一般,深深地陶醉了。

拐过一道弯,凌先生忽指前方:那就是南山。如棋盘一般的田野,青青一片的绿苗,平展展通向远方。尽头,一座青山,绵绵不绝逶迤而去。山不高,树却高耸入云,蓝天之下,尽显妩媚。

这是我们看到的第二座南山,陶公当年是在此采菊东篱吗?其荷锄耕耘否?其醉而步履蹒跚否?其悠然望南山而乐否?我们一行远望南山,心已飘至陶公诗中。

南宋状元宰相文天祥,在任瑞州(今高安)知州时,曾一游新昌(即今宜丰),走访了“故里团”,察看了读书堂、洗墨池、渊明洞、靖节祠等多处遗址,感慨万千,在《陶氏族谱》中欣然命笔,说陶氏“代有崇勋伟业,迄晋诞生大哲,清高旷世莫媲,族固古矣!”他慕陶公的高风亮节,在治所瑞州建靖节祠。想必当他面对元军的逼迫威胁,下定成仁取义、慷慨赴死之决心时,陶公的人品与气节也一定给了他不少的勇气吧? 

回程中,我们来到了庐山西麓,九江县城旁。山路幽幽,直通一座规模宏大的仿古建筑群,这就是为纪念陶渊明而建成的纪念馆。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四组青砖砌就的古朴典雅的厅室以朱柱迥廊相串。内有始建于唐,后扩建于明并迁移至此的靖节祠,飞檐翘角,门上有对联一幅:“弃彭泽微官松翠菊黄琴书而外醉三斗,开田园诗派韵真辞朴千百年来第一人。”这是陶公后裔江西省著名书法家陶博吾先生所撰并书。馆内一侧还有摹制的渊明墓,馆内存列有渊明生平事迹的展览,我们一一细细地浏览。

曲径在亭台楼阁中延伸,我们的思绪则在翠叶树林中飞翔。陶公生前贫困不堪:饭箪水瓢内常常是空无一物,到冬天仍然穿着夏日的麻布衣服。但诗人却愉快地去山谷汲水,背着柴一路歌声行走于崎岖的山道上。在田园故土琴棋书画,悠然自得,体不闲而心自闲,难怪有人羡慕不已,称之为“陆地神仙”。再看看今日有些人,穷则志短,富则骄狂,体虽闲而心不闲。汲汲于功名利禄,乃至无所不为无所不作,真是愧对陶公啊!

吕馆长又带着我们一行到了黄老门乡大塘村陶家垅,说:“这就是渊明故里,村后的山就是南山。”我们又见陶公所居之地,且看见了第三座南山。心中顿生惊诧之感。但见群山在远处环绕,田野一望无际,古树参天的小村庄。1600多年前,诗人是否在此悠游?

即以南山而言,眼下已有三座南山,哪一座是陶公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山呢?我想,也许都不是。南山不是实有之山,实在是陶公心中所现之喻意的长寿之山。历来解此诗者,多把“悠然见南山”之“见”训为“看见”、“望”,此恐有违陶公原意。东坡先生早有言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因采菊而见山,境与意会,此句最有妙处。近岁俗本皆作‘望南山’,则此一篇神气都索然矣。古人用意深微,而俗士率然妄以意改,此最可疾。”(《苏东坡全集》中,邓立勋编校,黄山书社版,第441页)实际上,“见”者,现也,尤如古诗“风吹草低见牛羊”中之“见”为“现”一样。陶渊明采菊东篱下,不是去望一座实有的南山,而是心中浮现出的喻意之南山。“南山”者,道教中相传为陈抟老祖修道之终南山是也,俗语中“寿比南山”之南山是也。陶渊明在其诗中明确记载饮菊花汁可延年益寿:“菊为制颓龄”。陶公居住地不必“偏”,心静而地自“偏”。他远离官场名利场,悠悠然作一农夫,究竟为何?为的就是任情适意,为的就是在山水田园中延年益寿。这决非有功利之念,不达观,而恰恰是陶渊明真性情之流露:有酒喝且高寿,不就是陶公之所欲所求吗?不就是在浊世中保持高洁之志的方法吗?诚所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公元427年9月,在一个天气渐寒,黑夜渐长、秋风萧瑟的日子,渊明自觉不久于人世,在老友们饯别的丰盛宴席后,写下了《自祭文》。他回顾自己一生贫寒的生活,表达了自己豁达乐观的生活态度,并说,岁月悠悠,时光飞驰。自己本就没有看重生前的荣誉,又怎能去追求死后的颂歌?所以,自己逝世后,不必起坟,不必树碑。但是,我们却在九江县马回岭的面阳山看到了“晋征士陶靖节之墓”。

这座墓背靠青山,前临山谷,高大的墓碑,在万木丛中分外庄严。在默哀良久后,我们心中不禁起疑:陶公早已交待家人,自己逝后,“不封不树”,何以会有如此之大的坟墓呢?

明正德六年(1511年),江西提学使李梦阳好陶诗,常有寻渊明墓之志。一日,大水冲坏田地,现出一块断碑,上书:靖节先生故里。李梦阳忙去观碑,并以此为据,将周围数十座坟墓迁移,拨田地给一自称陶渊明后裔的老人,以为祭祀之资。还就地立祠堂,他也知道陶公交待过自己的家人逝后“不封不树”,所以并没有建墓。现在我们所见的这座墓葬,据徐新杰先生所说,是陶姓后人于乾隆时所立之纪念性墓冢,以寄托对先祖的尊崇敬仰之情。

别了,陶公,我们清静数天又必须回到尘世了。可我们的心渴望着与您在一起,在喧嚣的人世间,在心灵中营造出一个可以“悠然见南山”的神游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