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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1-02 | 陶世龙:我的小学生活

我的小学生活

 

陶世龙

 

我的小学生活有很大的特殊性,初小四年是在家中上的,不足为训。不过从中获得的感受,或亦可供今日儿童教育的参考,故蒋保华先生来约稿,就答应了。

1929年的春天,我出生在四川省安岳县郭家沟。这是四川红色丘陵地区一个典型的山沟,人居在沟的顶端,坐北朝南,三面环山,前面开阔,地势逐渐降低,被开垦成越来越大块的梯田(它们冬天也蓄水,被称为冬水田,种水稻主要靠它。)但不是无限扩展,而是到两三千米外又为一道屏风似的低山阻挡,水稻田的分布转而逶迤向西,直至一条小河边而终止。

 

这是一个封闭的环境,要出门到县城去,首先得爬上背后的山丘,一百八十多级,有的地方还很陡,上去后走一段平路,再下山又走一段路才到县城。因而虽然我家离县城不过几公里,走起来得一个多小时。

 

那时的四川,虽然算教育比较发达的地区,但也只是县城里或大的乡镇有象样的小学。我的居住地属城南乡,县城的郊区,要上学自然是到县城去。但我是五岁启蒙的,让这样小的孩子每天翻山走长路,老人不放心。正好我祖母的一个哥哥长年住在我家作客,他是前清的秀才,便请他给我当老师。就学两门课,国文和算术。都是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教科书,并不学四书五经或者《三字经》或《千字文》。

 

我家虽然是住在山沟里,但祖上有二三十年是在山东、安徽、江苏这些地方做事,全家都跟着走,我父亲就是在济南出生,小时侯还在江苏教会办的学校中上过学。因此接触外来的新事物并不少,家中长年订有《申报》、《国闻周报》和《东方杂志》等报刊,赞成五四新文化运动发动的改革。我所选用的国文课本是叶绍钧和沈百英编的,叶绍钧就是叶圣陶,新文化的提倡者。

 

由于我在开始正式学习小学课本前,已识得几百个字,是我母亲用一张一张的方字块(有的一面是字,一面是图。)教的,还背得一些唐诗,因此国文课学得很轻松。算术也是早就背了九九表,学起来也不难。于是第一年就把一年半的课程学完了。再学下去,按学校的课程表,需要增加常识课,还有算术也复杂了。舅公虽然不保守,但对新文化不熟悉,于是家中给我另外请了老师。一位是程子颜先生,教国文;一位是唐君眉先生,教算术和常识,都是县城里知名的教师。每人一周来三次,一次约三小时,中间有一次休息,备有点心请老师享用,是我家自己制作的传统小吃,的确味美,而且每次不同。后来听说,老师肯来,除了看我爷爷的面子,这小吃也有作用。

 

和学校一样,星期天不上课 ,从周一到周六,只是上午上课。下午就是自己学。算术的作业做起来快,就是国文不仅要背诵,还要默写。下次老师来,先默写了再讲课。不过这并未造成我的负担,我有许多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

 

就这样,不觉得三年过去,即我八岁时,就把初小的国文、算术和常识学完了。高小的课程多,不能再这样在家里请老师来教了,但家中认为我还不到上高小的年龄,便继续请程子颜先生来教我的语文,别的课则等到九岁,进了高小再学。

 

因初小的国文课本已学完,程先生选了儿童书局出版的《儿童活页文选》作教材。活页文选本是散装的,我用的是合订本,共四册,但只选择其中一部分来讲,别的是自己看,可看可不看,不过我是大致都看了一遍。这些入选的文章多是新文学名家的作品。是编者将其中适合儿童阅读的段落摘出来编成的,一篇大多仅几百字。如朱自清的《荷瑭月色》,编者从“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开始,到“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树,而杨柳最多。”那一段,摘出来单成一篇,取名为《荷瑭夜游》,避开了小孩子不易理解的一些段落,就不仅好懂,读起来有韵味,而且我家就有个很大的荷瑭,可以对照观察,模仿写作了。因此这一年我学得有兴趣,很轻松,只觉得过的太快了。

 

1938年秋天,我考进了县立中心小学。这个中心小学原来没有,是四川军阀内战结束后,按照南京政府教育部的要求建立起来的,有当时我唱的校歌为证:“铁峰山麓岳溪滨,中心小学旗帜新。我们将来是主人……”后面的记不得了。

 

叫做中心小学,是要他起示范作用,但学校的物质条件其实并不优越,校舍是利用清朝时所建的关岳庙*,大殿作为大礼堂,神龛里供奉的偶像都保持原状,只是用帘子遮挡起来。教室或许经过装修改造,与正规的教室无异,操场则是举办庙会的场地,面积不小,但没有多少体育设备,地面也不平整,上体育课多是操练跑步。

 

不过中心小学开设的课程齐全,除了国文、算术、自然。还有历史、地理、音乐、美术、体育和劳作(也叫手工)因此时抗日战争已开始,还增加了一门课,战时常识。特别是教师多是富有经验,特别是任课的多是在安岳县有声望的老师,有的老师也在中学上课。校长邹恩溥先生,毕业于北京高等师范(即今之北京师范大学)是安岳县公认的教育专家,学校管理井井有条,不过学生之间打架的还是不少,老师打学生板子的也有。但在我就读的两年中,没记得出什么事,而纪念周上倒不时奖励一些学生。

 

由于学校离家远,来回得三小时,我是下午的课一结束,马上就走,别的同学也差不多;家在县城内的同学,中午还回家吃饭,我则在学校搭伙吃一顿午饭。因此同学缺少交往,没有玩伴。不过间或也有点集体活动。至今还记得的有几件。

 

下乡清除农田中罂粟。罂粟是鸦片等毒品的原料,在军阀混战时公然种植也无人管,此时刘湘统一了四川,并接受中央领导,也推行新生活运动。禁烟即其新政的一项。实际上并未禁绝,但公开种植是不敢了。由于有些种过罂粟的农田散落有它的种子,仍会在来年长出来,但究竟那里还有,需要大面积的查找,人少了难以发现,因此让小学生在罂粟花开的时候,下乡去帮助农民把这些罂粟拔掉。我去过几次,都是在星期天,老师带着去,别的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罂粟花颜色鲜艳,形象也很美,那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田野一片翠绿,它们闪烁其间,就更美了,可惜它竟生产的是毒品,不得不拔掉。

 

站岗:行人靠左走。在大街上行车走路必须在左边,是新生活运动的一项规定,但这种规矩不要说乡下人不知道,城里人也不清楚?为什么要靠左走,更没人说得清,发了通告也不管用,于是又使用小学生,让我们在大街的中心线上站岗,见到有不合规矩就招呼他到左边去。这办法倒也有效,但也不能让我们总站在那里,一般也就两三小时,并只能在星期天。这样站了几次,再也没去了,大街上熙熙攘攘,恢复故态,想起来花那时间实在不值。

 

欢送参军的壮丁。我进高小时赶上抗日战争开始了,隔不久就要去欢送参军的壮丁,他们都是志愿兵,每次出发,安岳各界代表都要去欢送,学生人数最多,除了戴花还送慰问品。最醒目的是每人一条白毛巾和印有字的搪瓷口杯。真个是父老妻子来相送,不过没有悲伤而是壮烈。有时我想想也奇怪,东北或芦沟桥离安岳都很远,但一听说是日本人打来了,却都象打到家门口那样慷慨赴难。打了很多内战的川军出川去了,现在又是这些壮丁。他们是真心的,至少我们这些小孩子也是真心的。从这里我感觉到中华民族有一种说不清的潜藏的力量,到了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它就会迸发出来,至今我还相信。

 

防空演习。战争固然离开安岳是很远,但也有一件事使安岳人直接感受到战争的存在,这就是日本飞机来轰炸。为了防备受到空袭时的慌乱,县里和学校组织了防空演习,在空袭警报发出后,就赶快跑出教室到附近的山坡上,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等发出解除警报再回来。在这次演习后几天,日本飞机真的来了,我在躲藏的地方仰望并数数,十八架!至今我还记得。

 

安岳县城的警报是靠天主堂敲钟来发出,缓慢的钟声表示日本飞机已在向这里飞来;密集的钟声表示快到了,是为紧急警报。解除警报则用间隔很久的钟声来表示。在整个抗日战争期间,警报一直忠于职守,而且基本上是准确的。尽管日本飞机没向安岳县城投过一次炸弹,但经常经过这里的上空,它是把炸弹带到成都去才投下。

 

警报的钟声使我天真浪漫的童年生活提早结束,变得关心国家大事。除了上战时常识这门课,还阅读父亲和叔父等长辈从外面寄来的时事书刊,后来我自己也订了报刊。就是在这种战争的气氛中,我结束了高小的学业。时年十一岁。家中认为进初中年龄仍小了一点,又让我再补习一年,也请了老师,一位是国文老师樊孝达,一位就是中心小学的校长邹恩溥,此时他不当校长了,到安岳县立中学教化学。这回不是请到家中来,而是去到他们那里向他们求教。樊先生当然是教语文,选一些文章来讲授,邹先生则是教算术,多是布置一些习题做作业,都没有规定应达到的目标,实际上我一天的时间大多是用在读司马光的《资治通鉴》,那是祖上传下来的木刻本,经过胡三省**注释的,计三百本,正好差不多一天得看完一本。(多年后才知道,我的父亲也是在十一岁时读的《资治通鉴》,也许是祖上留有遗训。)

 

因此,我的这种小学生活今天是决不会再有了,不过确给我的一生有重要的影响,而我的感觉是良好的。

 

由于我的父亲不在家,我的母亲和祖母文化都不高,祖父成天忙碌于他的事务,而找的老师又是循循善诱、不用教鞭逼迫学生那种开明之士,因此我的学习是自主的,是感到有兴趣才去学,而不是把学习作为一种负担。

 

再由于居住在那种封闭的山沟里,没有什么游乐场所可去;四川丘陵地势和耕作的特点,使农民散居各处,当时家中又只有我一个小孩子,难以找到玩伴。因此我要和外界沟通,只有通过书本。家中为我订了上海中华书局出的《小朋友》,一周一本,知识丰富,也有天下大事;后来还买了一套《小朋友文库》更是各科都有,其中王人路写的《中国游记》和上海万竹小学的《全世界的小孩子》,引起我极大的兴趣,也是后来我选择学习地质学的一个原因。除了这些儿童读物,家中的书报,懂与不懂,有时间就要翻一翻,也有大体能懂的,就看下去。譬如《西游记》和《三国演义》都在那时就看了。从这里我也体会到,家中安排大量时间去学国文并延请良师是很有见地的。他们认为语文学好了,许多学科就能自己学习,无师自通。当然这也得自己去动脑筋,他们也给了我一个的环境,没有什么管束,使我养成了独立思考的习惯。

 

除了书本,我还能经常接触到的就是田野山林,特别是我家的山林是祖上经营二百多年留下来的,不仅是林深草密,鸟语花香,不少还有特殊的效用,仔细观察起来,简直是个知识的大宝库,所以当我读到舒新城先生为《少年周报》写的发刊词《读一本大书》后,更是要把大自然作为一本大书来读,喜欢寻根究底。

 

小孩子是最容易学样的,那时我看得最多的是农人的活动,插秧打稻学不了,种点树木花草是常常干的,也养过鸽子,和自己动手做钓竿去钓鱼,虽然是效果不如大人,但也养成了自己动手的习惯,及至到五七干校还有表现。我觉得这是有益的,也是我接受严谨的科学训练不会不耐烦的基础。

 

当然,我的小学生活带来的这些习惯性思维,在今日也许有不合适宜之处,不过我至今不悔。

 

陶世龙,2008年12月27日

*一般以为是关帝庙,但庙里供奉的不仅是关羽,还有岳飞,正确的称呼应是关岳庙,但通常被忽略了。增加岳飞是清朝皇帝的主意。都知道岳飞是爱新觉罗氏祖先的对头,但清帝却特别尊崇,固有向汉人示好之意,也应是他们原本就尊崇不屈的对手为英雄。

**参见百度百科

本文收在蒋保华主编、教育科学出版社2010年12月出版的《小学学什么——英才是这样炼成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