跆拳道2个月可以减肥吗:公务员何以被炼成了太监？

公务员何以被炼成了太监？

近日来，江苏南通市的公务员们恐怕要感慨流年不利。兄弟城市的同行还在继续作威作福，他们却必须接受酝酿了一年多、不久前出台的《南通市公务员思想道德和社会诚信行为规范》（以下简称《规范》）的约束和挑战。单看这文件的名字，好像“五讲四美三热爱”一类的银样蜡枪头，杀伤力至多止于官僚主义的纸面；审视其具体内容，却如《红楼梦》开篇所云：“满纸荒唐言”，被规范的对象只能迅速入戏，洒“一把辛酸泪”。在这荒唐背后，还有一股杀气力透纸背，扑面袭来。
　　
聊政治学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规范》的作者——据《扬子晚报》报道，此文件系南通市委组织部和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联合发布——一定深谙那句经久流传的名言：不为无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因为《规范》通篇的表述，可归结为一个词汇：无聊。

　　《规范》共计6章27条，三千余字。剔除冠冕堂皇的空话与语焉不详的政治训诫，颇有数条禁令足以一剑封喉，譬如不得“上班时间网上玩游戏、炒股、聊天”（第12条第五款）——这条看似不起眼，落实起来却极具杀伤力。熟悉公务员工作的朋友想必都知道，公务员上班不玩游戏，不炒股，不聊天（甚至聊天和说废话就是其工作的主要内容），他们还能干什么呢？这不是硬生生将一份无聊的工作逼成更加无聊吗？法国作家司汤达说过，他这辈子最痛恨两件事：工作与无聊。他哪能想到，数百年后的东方中国，有一种工作的代号就是无聊。

　　另有禁令云：不得“存在婚外情等违背婚姻、家庭伦理道德的不良行为”（第19条第二款）。此条无疑更狠毒，因为这分明是将公务员的生活无聊化——相比工作的无聊化，生活的无聊化更加令人痛心疾首、痛不欲生。工作只是谋生的工具，生活才是人生的重头。不妨功利、鄙陋一点说，古往今来，大多公务员们的精神追求，无非是权、财、色三字。相比之下，权往往只是手段，财色才是标的。“违背婚姻、家庭伦理道德的不良行为”所指甚广，小至喝花酒，大至包二奶，这些都不准，色字头上高悬的那把刀就落了下来，把公务员汲汲以求的璀璨未来一刀两断，色的那一半被一刀刀凌迟，只余下财的路标，在远方闪烁，继续磨砺公务员忍受无聊工作的耐心与突破无聊工作的野心。

　　最狠毒的一条则云：不得“观看、收藏、传播黄色影视和书刊，拨打色情电话”（第17条第一款）。请注意，这不是针对公务员上班的8小时，而是全天候。就是说，你在缠绵悱恻的卧室里面都不能看苍井空的AV，你在觥筹交错的饭局之上都不能讲木子美的荤段子，假如精神监控达到了无孔不入的恐怖密度，就像小说《1984》所虚构的那样，那么很抱歉，公务员同志，你连了无痕的春梦都不能做了，你那颗无聊的心灵，梦里都不许异动，都要坚持唱红打黑，八荣八耻。

　　以这三条为例：第一条其实并不太过分，只是我觉得这么一来，许多公务员都会患上办公室忧郁症；第二条则属隔山打牛，混淆公私，一个搞婚外恋的公务员未必就是不合格的公务员，一个不搞婚外恋的公务员未必就是合格的公务员，他对婚外恋不感兴趣，却对贪污腐败、刑讯逼供感兴趣呢；至于第三条，则超出理性的标尺，只能用荒诞形容——与其最相近的案例，就是2004年，湖南省招录公务员，要求女性“第二性征发育正常，乳房对称、无包块……为合格”。

　　好玩的是，这前后两出荒诞剧，为什么皆与公务员的肉身和欲望相关？
　　
圣人还是太监？

　　那一纸《规范》背后的潜伏者，乃是植根于中国传统土壤、历久弥新的治理术：用古人的话讲，即治国者必须先修其身；对今人而言，则是要加强“八荣八耻”的政治学习。

　　这自然不是以德治国。纵观古今，所谓以德治国，从来都是障眼法，因为稍有识见的执政者都晓得，道德这玩意，只适合作僚机，配合长机，如法律，如刀枪等利器，才能治国平天下；单单依赖此物，或用它作长机，而用法律作僚机，力图建构冰清玉洁的道德理想国，结局只可能相反：道德崩解，礼崩乐坏。

　　就像做菜，高明的治国者只用道德作味精。而且，哪道菜该洒多少，正如名将打仗：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很显然，《规范》这道菜，与古中国的大多政治菜一样，道德的味精放多了，以至变了味。恰巧，如今的公务员制度严重贫血，让他们把《规范》吃下肚，只怕要中毒。

　　如《规范》所示，普通人可以语言粗鲁，举止不端（第20条第二款），但公务员不能；普通人可以看苍井空的AV，但公务员不能；普通人可以搞婚外恋，但公务员不能。《规范》的高远立意，一目了然：将南通市的公务员从世俗、低级的道德趣味当中解救出来，破茧成蝶，超凡脱俗，升华为道德完人，乃至圣人。这正是百年前就开始流行的“新民”术。

　　不过，与其说《规范》所企图塑造的公务员形象是圣人（必须指出，圣人之生产，大多经自律之道，所以有“内圣”之说，强制而成的圣人，往往都是伪君子），在我看来，却更像古代的太监。不许看黄片，不许搞婚外恋，此类禁令之为“禁”，相当于一种变相的“去势”，区别在于，古代的太监被阉割的是生理上的命根子，南通市的公务员被阉割的是精神上的命根子——看那《规范》，手起刀落，围困公务员们下半身的邪心和杂念即烟消云散，从此化为往事如云烟。

　　话说回来，在古中国，太监正是公务员之一种。且太监可分两类，一是被割了命根子、在皇宫工作的太监，另一种，我们姑且呼之为“精神太监”，即庙堂之上的大人先生们。他们的独立之精神与自由之思想，在其人被纳入皇权体系之时，甚至更早，在接受圣贤教育之时，就被权力者及为虎作伥者翩然一刀，弃于尘土。换作今日，那秘传的净身术自然不可死灰复燃，但是作为一种道德与思想规训的治理术，精神阉割依然大行其道，譬如《规范》，即是继往开来的合格产品。在其治下，南通市的公务员，也许比古代的大人先生，更对得起“太监”的光荣称号呢。

　　有人会问，为什么要将公务员炼成太监？最权威的答案，来自古代的皇帝。

　　最后要说一点：我们常常抱怨中国的法规制度、红头文件最终沦为了一纸具文，而今，我惟愿《规范》的行政效力走不出那数页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