贲门炎的症状及治疗法:从城市社会史看中共“一大”选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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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市社会史看中共“一大”选址


日期:2011-04-11 作者:熊月之 来源:文汇报                     
    熊月之
    
    法租界(特别是新区)在上海城市化过程中,较之公共租界与华界有后发优势,规划严格,道路宽畅,人口密度不高,环境幽雅,交通便利,房屋建筑精致,租金适中,安全又有保障。这些因素,正是政治精英和文化精英所看中的。在这里举行中共“一大”也就顺理成章了。
    
中共“一大”筹办者与上海的渊源
    
    中共“一大”的筹办,核心人物有三位,陈独秀、李汉俊与李达,他们都不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
    
    三人中,陈独秀(1879-1942)与上海渊源最深。这位安徽人1903年已经在上海居住过4个月,与章士钊等人编辑《国民日日报》,鼓吹反清革命。那时,他住在公共租界新马路梅福里(今黄河路125弄)。1904年秋天,陈独秀又在上海住了一个多月。1913年,陈独秀因在安徽参与反袁斗争,遭通缉逃到上海。在上海又住了几个月,随后去了日本。1915年6月中旬,他从日本回到上海,住法租界嵩山路南口吉益里21号,随后创办《青年》杂志(后改《新青年》)。此后直到1917年1月出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他都住在这里。1920年1月29日,陈独秀再返上海,住老渔阳里2号。
    
    李汉俊(1890-1927),湖北潜江人,1904年留学日本,1918年从日本帝国大学毕业回到武汉。1919年到上海,1920年参与中共上海发起组工作。陈独秀赴广州后,代理上海发起组书记,与陈望道一起主编《新青年》。那时,李汉俊在上海发起组地位仅次于陈独秀。1921年春,因不满意陈的专断作风,愤而辞去上海发起组代理书记职务,交由李达接任,但仍参与组党建党工作。
    
    李达(1890-1966),湖南零陵人,1913年、1917年两度留学日本,受俄国十月革命影响,研读并向国内介绍马克思列宁主义。1918年5月,参与“留日学生救国团”回国请愿,以上海为大本营,派代表到北京各地宣传联络。李达在这年6月回到日本,1920年夏再回上海,得知陈独秀、李汉俊等正在准备发起组织中国共产党,遂参与其事,并住入环龙路老渔阳里2号。1920年11月,党的上海发起组创办了《共产党》月刊,李达任主编。
    
    学术界的研究成果表明,中共“一大”的实际筹办,是在共产国际和远东书记处派遣的马林与苏俄情报人员尼科尔斯基1921年6月初到达上海以后,仓促启动的。那时,李汉俊、李达经与在广州的陈独秀联系后,于6月中旬决定在上海召开大会,时间预定为7月20日,向各地组织发了通知。由于部分代表未能如期抵沪,会议开始时间比预定时间推迟了三天,到7月23日才开幕。
    
    李汉俊、李达作为上海代表出席中共“一大”,会议筹办工作由他们具体负责。会议场所是李汉俊选定的,在其兄李书城家里;代表住所是李达落实的,在博文女校。李书城寓所与博文女校近在咫尺,当时同在法租界旧区西南角。
    
政治精英、思想精英主要活动在法租界
    
    “一大”会址选择法租界,不光因为李汉俊、李达当时住在法租界,而且因为建党早期那些宣传社会主义的知识分子都住在法租界,其宣传与活动机构均在法租界。这些人的住处集中在四个地方:
    
    一是法租界白尔路三益里17号,即《星期评论》社。《星期评论》创刊于1919年6月8日,由戴季陶、沈玄庐等编辑,翌年6月6日停刊。编辑部最初设在爱多亚路新民里5号(今延安东路),1920年迁往白尔路三益里17号。先后住在这里的有李汉俊、陈望道、沈玄庐、沈仲九、刘大白、杨之华。其时,邵力子是《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主编,李汉俊常为副刊撰稿。《民国日报》社又代为《星期评论》印刷,《星期评论》与《觉悟》关系相当密切。
    
    二是望志路106、108号(今兴业路76、78号)。李书城、李汉俊兄弟的住宅,沿街并排两幢两层砖木结构建筑,于1920年夏秋间建成。李家自三益里17号迁来此处,将两楼内墙打通,楼梯合一组成一家。106号楼上是李汉俊卧室,楼下客厅,中共“一大”即在此客厅举行。楼南路侧当时尚存农田,旁边有一庵堂。环境偏僻,人烟较少。
    
    三是老渔阳里2号,即陈独秀寓所,时称环龙路渔阳里(今南昌路100弄,俗呼老渔阳里)2号,两层楼房。此楼原为安徽都督柏文蔚住宅。陈独秀与柏文蔚本为好友,1920年初,陈由北京南返上海,需寻住处,恰逢柏离沪他任,陈遂住进此楼。楼上厢房为陈独秀夫妇卧室,楼下客厅是《新青年》编辑部,亦为会客开会处。陈望道、沈雁冰、李汉俊、李达等参加《新青年》工作的人,常在此办公或居住。
    
    四是新渔阳里6号(今淮海中路567弄6号)。1919年李汉俊来沪,租赁此里6号居住,后迁往三益里与其兄同住,此处转给戴季陶居住。后戴不愿参加共产党活动,搬离这里。1920年杨明斋租赁这里开设中俄通讯社,自任社长。8月,上海社会主义青年团在此成立。9月,外国语学社在此创办。11月,上海机器工会在此成立,并出版《机器工人》。1921年初,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成立,于此设立团中央机关。
    
    这四个地方,分处在吕班路(今重庆南路)两侧,东面是《星期评论》社和望志路李书城寓所,西面是陈独秀寓所与新渔阳里6号,东西相距不到两公里。
    
    陈独秀、李汉俊等人的活动地点距离这么近并非偶然,而是与这一地段的人文环境有关。
    
    如前所述,陈独秀的住所就是柏文蔚的住所,李汉俊的住所就是李书城的住所,柏文蔚、李书城都是老资格的同盟会成员,都是孙中山的部下,他们选择这些地方作为住所,与孙中山等人在1917年至1921年将上海法租界作为国民党活动基地有密切关系。
    
    这里有个关键因素,即1916年6月6日袁世凯病死,第二天黎元洪就任大总统,随后宣布解除党禁,先前遭袁世凯通缉的革命党人纷纷回国,或从地下转到地上,上海租界成为他们汇聚的理想之处。
    
    先看孙中山行踪:
    
    孙中山在1916年5月1日已偕廖仲恺、戴季陶等人由东京秘密抵沪,不久,宋庆龄亦由日本返沪,他们藏匿在法租界洋泾浜55号一位法国人住所里。那时,孙中山是被政府通缉的要犯。党禁解除后,孙中山公开身份,住进法租界环龙路63号(今南昌路59号,已拆),胡汉民、朱执信、廖仲恺、古应芬、丁人杰等人亦寄寓其间。7月,中华革命党本部由东京迁来上海,设在环龙路44号(今南昌路180号)。党部的各位部长、副部长均住在附近,在44号办公,重要成员有胡汉民、朱执信、廖仲恺、杨庶堪、邓仲元、蒋介石、吴忠信、古应芬等。1917年7月,孙中山发动护法运动,不止一次在63号寓所开会。自1917年7月17日至1918年5月4日,孙中山曾离开上海到广东参加护法运动,但上海党务事务所并未撤销。1918年6月26日,孙中山入住莫利哀路29号(今香山路7号),此后两年在上海著书立说。1919年,他指派戴季陶等人创办《星期评论》、朱执信等人创办《建设》月刊,《建设》社址就设在环龙路44号。1919年10月10日,孙中山将中华革命党改为中国国民党,本部仍设环龙路44号。各位部长如总务部部长居正、党务部部长谢持、宣传部长张继、财政部长杨庶堪等均在此办公。
    
    事实上,在1916年6月7日以后,到1923年国民党改组以前,环龙路44号一直是国民党活动的中心。
    
    由于这层关系,国民党党部所在地周围,大而扩展至法租界旧区的西部、新区的东部,就成了对国民党政治精英最有吸引力的地区。例如:黄兴1916年7月6日抵沪,先寓法租界圣母院路(今瑞金一路),后迁福开森路393号,同年10月31日在这里逝世。章太炎1917年至1922年住在吕宋路(今连云路)9号。谭人凤1916以后住浦石路昌余里50号,1920年在此去世。李书城曾任中华民国军政府参谋长,何时定居上海不详,当为1916年至1918之间,先住白尔路,后迁望志路。朱执信1918年来沪,住在环龙路44号隔壁,协助孙中山处理一些文字工作,并主要从事理论研究,直到1920年离开。
    
    环龙路与霞飞路是毗邻的两条平行的马路,由一条弄堂相连。环龙路与莫利哀路中间也只隔一条马路。所以,国民党的领袖、共产党的创始人,其住所近在咫尺。
    
    那是一个理论混沌的年代,信仰马克思主义的知识分子,信仰无政府主义的知识分子,与信奉三民主义的国民党人士,在宣传社会主义方面,常有交叉重叠。持不同主义者之间的关系,也不像1927年国共分裂以后那样泾渭分明。李汉俊是中共“一大”发起人,也是《星期评论》骨干;邵力子是国民党骨干,也是社会主义研究社成员;共产国际的吴廷康既找陈独秀,也找孙中山。在反对北洋军阀方面,在反对帝国主义方面,国民党人、共产党人与无政府主义者,是统一战线盟友,他们居住地、活动地的选择,也往往趣味相同。
    
法租界独特之处
    
    孙中山、陈独秀、李汉俊等人为什么要聚集在法租界活动呢?
    
    要回答这一问题,必须了解当时上海不同区域形成及功能区分,了解孙中山、陈独秀等人在上海的活动特点。
    
    自戊戌政变后,中国政治就明显呈京严沪宽态势。维新派领袖康有为遭清政府通缉,是上海租界当局设法让他逃走的;维新志士黄遵宪遭通缉,是上海租界当局将他保护下来的;章太炎、邹容在上海宣传反清,仅分别被判三年、二年监禁。民国后,情况有所不同,但北严南宽态势并无改变。“五四”运动后,北京的政治气氛压抑,文化环境恶劣。先是北大校长蔡元培秘密离京,后是陈独秀被捕,出狱后南下,再是《新青年》编辑部南迁,1921年又发生军警殴打北大教授事件,这导致北方文化人纷纷南下。相比之下,上海的政治文化环境要宽松得多。上海文化事业本来发达,出版机构多,报纸刊物多,中外联系广,信息渠道多,加上一市三治,有缝隙可以利用。
    
    上海各个区域中,在1916年袁世凯去世后,又以法租界更为宽松。
    
    开埠以后,上海城市发展经历了由南而北、由东而西的过程。开埠前,上海城市重心在县城,租界辟设后,上海城市重心逐渐北移。在公共租界,河南路以东、苏州河以南率先城市化,然后西进至西藏路,再后来推进到静安寺一带。相形之下,洋泾浜以南的法租界一直人气不旺。
    
    1914年以后,有三大因素促进了法租界的发展。
    
    一是法租界面积大扩展。法租界于1849年辟设时面积不满千亩。1914年为止,法租界面积已逐渐扩大至15150亩。
    
    二是城墙拆除。开埠后,随着城市重心北移,城墙的防卫功能不但早已失去,而且日益成为上海进一步发展的障碍。上海士绅多次提出拆墙之议,均未获当局采纳。1912年民国政府成立后,拆城之议获批,拆城工程于1914年冬结束。城墙拆除、护城河填平后,筑以马路,从此,县城与城外华界、法租界连成一片,改变了先前彼此隔离的局面。
    
    三是洋泾浜填平。洋泾浜在上海开埠后成为法租界与公共租界的界河。1914年两租界商定填河拆桥筑路,1915年洋泾浜被填平,筑成爱多亚路即今延安东路,使公共租界与法租界连为一体。
    
    扩界、拆城、填浜三件大事,使得法租界与城厢内外、法租界与公共租界连成一片,为法租界的发展提供了难得机遇。
    
    同样是租界,就地价而言,在1930年代以前的相当长时间,是公共租界高而法租界低。同样是法租界,在相当长时间里,是旧区(今西藏南路以东)高而新区(今西藏南路以西)低。以1930年为例,这年旧区地价每亩估价为100524元,而新区每亩只有18319元,新区是旧区的五分之一不到。
    
    同样是租界,法租界在城市规划方面要比公共租界严格。1914年10月9日,董事会决定,在顾家宅公园周围,由辣斐德路(今复兴中路)、华龙路(今雁荡路)、金神父路(今瑞金二路)和宝昌路(今淮海中路)形成的四方形区域内,只准建造西式房屋。1920年3月18日,工务委员会建议,在霞飞路以南,广慈医院(今瑞金医院)以北,金神父路以东,吕班路以西,在此四方形地带内,只准建造西式建筑。这样,在今瑞金二路以东、重庆南路以西、淮海中路以南、复兴中路以北,就形成了一大片经过精心设计、严格按欧洲习惯建造的住宅区。
    
    1921年以前,上海四个区域在城市功能方面已各具特色。公共租界中区(今西藏中路以东)与法租界旧区(今西藏南路以东)是商务、金融区;公共租界西区(今西藏中路以西,到静安寺一带)为高档住宅与休闲区;北区(苏州河以北,虹口一带)是商务区、航运、住宅区,也是日本人最为集中的地区;东区(今杨树浦一带)为工业、仓储区。城厢内外包括今南外滩,为居住、商务、工业混合区;闸北为交通、工业、商业、居住混合区。法租界新区(今西藏南路以西)则是以住宅为主,也有一些商业、文化、卫生机构,诸如震旦学院、广慈医院(今瑞金医院)、顾家宅公园。
    
    此外,建党活动在法租界进行,对于吴廷康、马林等共产国际派来的人来说,也比较方便。1920年的上海,有数量可观的俄侨,主要生活在法租界。他们中有一些人拥护布尔什维克。这为吴廷康等人在上海的活动,提供了很大方便,无形中起了掩护作用。
    
    (作者为上海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历史研究所所长、研究员,上海市高校都市文化E-研究院特聘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