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术语什么意思:2003-4-21 15:41:00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1 07:34:53

典型人生



 死,和黑色一样,有着某种包罗光辉并胡乱解释光辉的特权。在某个黄昏,那个雌雄同体、人戏合一的张国荣翩翩飞下,有着飞鸟一生只着一次地的洒脱;在一千对纸鹤的环抱下,那个一次食尽天下药的陈百强不再醒来,有着鸣虫一生不可自决的忧伤。或者耳熟能详到听那课本干枯的号声: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


 曾经有着晚夜的梦,自己死了。并不是什么噩梦,而是一次类似于尤优的喜剧葬礼,我故作姿态、故作悲伤在等待一个个我认识不认识的人来对我表达怀念,比如谁痛哭了,谁撕心裂肺了。我做到天明,嘿嘿地笑。在翻加缪的《荒谬与自杀》一文时,我看到一条注释,说一个作家为了使自己的作品达到让人注意的效果,选择了自杀。



 在那篇文章的第一段,时年29岁的加谬洞彻人生地指出:关于人最严肃的哲学问题是——可否自杀(这样的生活是否值得经历)。这样的对荒谬的认识打中人的心脏,我曾经不止一次用诗一样的语言构筑一个已经死亡的自己,期待那没有任何肮脏、丑陋、皱纹或者丑行的自己,在一个干净的地方和这个世界决裂。那只是一段梦,就像燕南飞在洁白色的裙裾里走行一样。



 我知道,人越活到后来,就越来越难以根治自己的丑行。这个丑行总是产生于自己的难以控制的内心,那颗心受到诱惑,不可自制、开始说谎、完成欺骗、做出被揭发就无地自容的事。只要是人,就难以摆脱丑行——这个世界的完人在我们内心曾经存在过,那就是死人。只有死人才是无可挑剔的,所以一个追求死的人,可以理解为对自己完美的追求,或者说是对自己丑行的逃避。



 这就是人生的大荒谬。丑陋的街道、丑陋的公交、丑陋的站牌、丑陋的签到,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人是会停下来,突然想一下自己为什么每天像个虫子一样重复着愚蠢的事的。没有完全的希望,也没有完全的绝望,开始思考那个“可否自杀”的问题。这样的思考因为肉体的痛而最终没有深入到行动当中,但我相信你和我一样——假如出现了自己失去双腿或者失去双眼的情况,一定会采取果绝的行动(假设这样)。



 死是那样地维护着完美。就是死的形式也是那样的唯美。你看到张艺谋镜头下那梁朝伟和张曼玉的死,死得那样洁白如玉,死得那样鲜红如酒、死得风都把一头秀发吹起来,作裂帛状。飞雪、残剑,死去的名字,死去的不是张二嘎或王苟三。



 死在我的内心慢慢变成一种宗教,一种天堂,尽管我不会用什么东西触及死亡的本质,相反还处处小心,尽显蚁民贪生怕死之本色,但它就是那样成为我的上帝,成为我忧郁的源泉和石油,让我可以在面对遥远而迫近的它时有一种忏悔的感觉,忏悔自己的一生,已经进行的一生。有一段时间,我对钱有着某种受迫性的感情,我总是认为我自己身上的钱不多,应该存一点,当稿费来到时,我想到的是继续来,就像一项亙古不变的制度。但在直面这虚构的死亡之神时,我感到了某种对自己的恶心,我恶心自己像个卒人一样。



 后来便坚持自己要写点自己的文字,而不是成为那个公交车或站牌下按时滚出的一个并不错误的车间机器。我还可以活多久呢?我不厌其烦地向自己矫揉造作地发问。但每问一次,还真地可以让自己暂时止住一下即将进行的丑行。



 死亡,死得像茶花女一样,总是让人惋叹。那样的美丽在印象中深刻着,催着阿尔芒要去掘棺,重新见到自己心爱的人。任何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一个已经下葬很久的人她将不再拥有她的青春,但在唯美的想象中,她还是和过去那样,除了不会说话,她还是那样美丽。但当棺盖撬开,我和那个主人公阿尔芒一起感到前所未闻、前所未有的震撼,这种由阅读直接带来的震撼多年后还一直拷打我的内心。我记忆力不是很好,那一段文字大概是这样:说出来都吓人一跳,那个太阳穴已经下陷,周遭布满绿色的痕印……只有那一排紧密的牙齿还没有腐烂……



 但文字还只是文字,文字带来的疏远感和不可信任最终也并没有实现我们面对死亡的恶心,只是沉醉于那样的震撼(那种失去的巨大涵义)。但倘若是我在现实中看到一起死亡,我一定会在极短时间内感到恶心,并且只允许这一种感觉驱使自己,一个小时以内我无法做出其他的关于人生意义的思索。



 那种现场感令人感到呕吐。我小时候看到公路上有被汽车轧过的死尸,我只跟你讲讲那死者曾经骑着的单车,车架已经完全扭曲,然后这样的车祸我无法想象成为《北京乐与路》里平路面对大货车的翩然一死;我上中学时看到铁路上有被火车轧过的死尸,我只跟你讲讲那死者身上铺着的草席,草席外露着一只鞋,然后这样的惨剧我们可以设想为《魂断蓝桥》里那永不可再捕捉的遗憾。



 没有美丽,只有刺激,和刺激之后的恶心、呕吐。我对人的厌倦就在那一时刻表露出来。一个小时后,在我看过尸体一小时后,我才会开始思考人的生命的问题,后来的若干年我都会在自甘堕落和奋发图强之间神经质地颠倒。



 我知道有一天,这样的颠倒没有必要了,我就像一匹帛一样被撕得天地为之洗耳,或者就像一匹死狗一样被遗忘在苍蝇的爪下。



 2001年或者是2000年的晚夏,半夜,时任人民警察的我到医院去看一位被杀害的人。我在医院门口就看到一台手术床上躺着一个孤苦的年轻人。他的眼睛睁着,什么事都没有。我开始走过去,但哭闹声传过来时,我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一具尸体。我转过身来,看到他的胸口心脏部位有一个洞,是被刀刺过后的创口,不是很大,也没有血迹。那是我看到的最完美的一具尸体了。这具尸体给了我充足的想象,我总是想,人脆弱的像根草。



 张国荣,跌下;陈宝莲,跌下;黄家驹,跌下。跌下的都是美好的身影,落到地上的却都是破裂的西瓜。在恶心之后产生的悲悯和思考,在看到破裂西瓜之后的悲悯和思考,我觉得可能更人道一点,因为会联想到自己,然后推己及人,发现人的脆弱,肉体的脆弱,对另一个人充满真正的同情。



 关于人,我想死了一个,总还是祭奠的好。不是祭奠别人,而是祭奠自己。侥幸活下来的生命,仍将坚持“好死不如赖活”的真理,仍将体现“健康是生命唯一之本钱”的价值,把这人生面对的荒谬包容进去,不再逃避。



 对自己没有犯错却死去的非典病人和即使是自己要跟自己犯错而选择自杀的那些生命,我要在内心给你设立一个祭奠的灵堂,这是一个生命为另一个生命哀悼。就像一只狗,在看到同胞死去后,先是逃避,然后接受,最后祭奠。



 当然有时候还会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