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辞谦词:半岛电视台北京分社社长伊扎特访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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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柳:用阿拉伯的眼睛看中国

——半岛电视台北京分社社长伊扎特访谈(2)

发布时间:2011-04-17 01:04 作者:伊扎特、叶柳   

 


  问:我看您的教育背景是学语言、医科出身的,没有学新闻专业。您关于新闻的价值观主要从哪里来?


  答:首先我做了15年的外交官,主要负责新闻方面的工作,也喜欢阅读新闻,有新闻知识的背景。到半岛电视台后,我也做了一些培训,并且通过长时间的积累,也有做新闻媒体的经验。


  问:您同民族、同信仰的同学,有人去美国接受新闻传播教育吗?如果有,你们再重逢的时候,因为新闻理念的不同会吵架吗?


  答:有。我们不会吵架,我尊重他,他有他的自由和权利,这个世界需要不同的声音。我在这里也有很多很好的美国朋友。


  问:您从来没有试图说服他们接受您的观点吗?


  答:你只要尊重我的立场、尊重我的意见,我也尊重你的意见,你信什么我信什么无所谓。我认为这是几千年以来人与人关系必然的东西。


  问:我可以不同意你的意见,但是我尊重你说话的权利。当初,促使您决定放弃做外交官,选择从事新闻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答:有很多原因,最主要的是,我认为我们作为阿拉伯人,作为巴勒斯坦人,新闻工作做到一定的程度,发挥的作用可能比外交官更大。


  问:您希望媒体发挥的作用是什么?除了给老百姓提供真相以外,也在带动阿拉伯地区老百姓的知识更新、观念开放、意识转变,等。


  答:对,作用很大。媒体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重要性越来越大,但是,反人道主义力量的威胁越来越大,霸权主义、单边主义威胁也越来越大。你看我们这两年牺牲的媒体人,去年全世界就有170多人,这也使得搞媒体的人坚定了他们做事业的决心。


  用阿拉伯自己的眼睛看中国


  问:您的表达里有“越挫越勇”的精神,十分令人钦佩。让我们把话题转回中国,这也是我们很关心的。您曾经说过,最不喜欢别人问你半岛电视台为什么要关注中国?你回答说:为什么不去问BBC这个问题。即便这样,我们还是希望您简单解释下,是因为中国重要所以才关注中国吗?


  答:也不是,这只是简单的原因。


  问: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答:为什么要把我们当成一个特殊的媒体,我是正常的媒体。中国值得关注的问题很多,我就来关注了,这是第一;第二,我认为这是半岛做的战略性决定,在中国设立办事处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因为,50年来阿拉伯世界一直用他人的眼睛来看中国,我们认为已经到了用自己的眼睛来看中国的时候了。


  问:所以,您有句话是“用阿拉伯的眼睛来观察中国”。那么,“阿拉伯的眼睛”是什么样的眼睛?


  答:以职业的角度,阿拉伯文化的、阿拉伯视角的、阿拉伯历史为背景、以阿拉伯语言来表达的“眼睛”。


  问:在当今世界的经济格局中,中国正被日益卷入全球化,受到高度重视和关注,但从意识形态、从价值观、从文明的角度看,中国文化跟西方资本主义文明是不一样的。从这个角度看,中国和阿拉伯地区好象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即都比较容易被视为“异端”。你们在做中国报道的时候,会不会比其他境外媒体对中国更友好一些?


  答:有的时候,你做的报道有两种:一种提供信息,一种提供深入分析。我们是阿拉伯媒体,自然要关注跟阿拉伯文化比较接近的报道,但我不是这样,这也是我来中国的目的:不单是给阿拉伯人看他们愿意看到或者喜欢看的报道,比如新疆、青海、甘肃大部分是回民的地区,阿拉伯人很想知道他们习惯如何、他们怎么过日子、怎么吃饭、怎么生活,但是,我来的目的不单是关注回民,而是让阿拉伯世界了解整个中国。我去青海、新疆、甘肃做过了一些报道,但这些并不是我唯一的报道,我也做其他不一样的选题。


  问:您如何做,才可以呈现整个中国的报道?中国可供报道的题材太多了,您的选择标准是什么?


  答:去做比较有新闻价值的东西。选择的标准有很多因素,它的规模、影响力多大,离中国当地的老百姓多远,费用的问题,但不是从成本出发考虑。我们也是大通讯社的客户,每年给他们钱,有权利用他们的任何镜头和画面,我也要了解他们有没有准备去这个地方做采访,如果他们没有打算,我们就优先考虑去。有时候,如果很多人关注,必须要在那个地方出镜,我就必须要去。像我刚才说的,比如在中国,同样性质的事情发生在新疆和上海,我两个地方都会去,不会因为新疆有回民我就只去新疆,这个不会。


  问:您在访谈中,始终强调宗教信仰不会对新闻实践产生影响。但在我们的新闻操作中,宗教问题是比较敏感的,必须要谨慎对待。在这方面,您有什么心得可以跟我们分享?


  答:的确有个比较明显的缺点:很多社会主义国家没有好好解决少数民族问题,现在中国已经在很多领域取得成功,我的疑问是,它会不会在解决少数民族问题上也同样取得成功?因为很多社会主义国家,像苏联、南斯拉夫,没有处理好少数民族问题,中国会不会做得比较成功呢。


  问:能不能举几个您在中国做的比较满意的报道?


  答:我认为我做的报道都很满意。


  问:换句话说,印象深刻的报道?


  答:我自己比较满意且收到很多观众反馈的报道,就是刚才说的那个撒拉族的报道,还有关于河北农民、反映贫富差距的报道。虽然报道过去很久,我去其他阿拉伯国家的时候,当地还有很多人对我们当时用了哪个镜头、说了哪句话都还记得。


  如果要评价我的工作的话,到目前为止,有两个报道做的比较突出:一个是在中国,一个是在北朝鲜。在中国,我们是半岛电视台第一个驻外办事处,我们提了一个建议,经过艰苦的争论过程,终于在2006年第一次关于一个国家做了比较深入的报道,专题叫“聚焦中国”(China Week),做了一周时间。每天5个小时,不同时间段,上午、下午、晚上都有,大部分是直播的。报道了中国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社会等各方面的主题,也做了一些对话节目和研讨会,每个研讨会一个多小时。有一次节目,是在长城上做的,我们也说了这座长城原来是孤立中国的象征,现在我们希望它作为一个桥梁,效果非常好。另外,我们邀请一些阿拉伯学者、阿拉伯联盟秘书长穆萨跟中国学者进行对话,他正好来中国参加中阿论坛。因为观众的评价特别高,半岛电视台决定推广这种做法,以后相继做了“聚焦土耳其”、“聚焦伊朗”等,我们是这个系列节目的创意者。


  问:那么,关于朝鲜的成功报道是什么题材?


  答:我是第一个去朝鲜做直播节目的阿拉伯记者,之前,阿拉伯世界对北朝鲜了解得非常少,除了知道它是一个拥有核武器的国家以外,对这个国家简直一无所知。后来,我们做了8个报道,节目名称叫“北朝鲜的另一面”。之前,很多人都是做部队、核武器的问题,我们做了过去很少被提到的问题,如教育,无论如何,它毕竟成功把国民的文盲率降低了很多。而我们阿拉伯世界有那么多石油,那么多天然气,但国民文盲率还是超过30%。


  问:所以,你们的报道想说明,经济的发达并不意味着教育水平的提高。


  答:对,我们还做了北朝鲜的医疗问题,社会意识形态的问题,领导班子问题,能源危机问题,等七八个方面。


  问:你们做了“聚焦中国”的系列节目,您能不能用几句话概况下对中国的认识,中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答:这个有很多方面。比如说,中国确实在经济方面做了很多贡献,但中国依然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中国人口占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也是唯一的非白人的常任理事国,它恢复联合国的地位当然是靠中国人民的艰苦努力,但同时也靠很多发展中国家、尤其亚非拉国家的支持,它们到现在还在支持中国。他们挫败了好几个反对中国、反人道主义的决议,包括在台湾问题上、北京申奥上,也是它们给予了很多支持。所以,中国对这些国家不仅有道义上的责任,也有国际上的责任。包括很多阿拉伯人在内,他们不知道,中国在某些国际问题上发挥的责任有多大。我在中国的互联网上曾经写过文章,标题叫“灰色的龙是中国龙吗”,我认为,一个安理会的常任理事国,不是一个摆设,是一个责任,中国必须要发挥责任,必须要从灰色的地区出来。


  有一次,我在网站写了篇分析文章,引起了很大关注,谈为什么现在日本在中东地区花大笔的钱,参与到中东地区的事务,目的是什么?为了石油?他们很容易得到石油;为了打开更大的市场?他们的钱一直放在那边,没必要投入那么大的资金。到底为什么?我认为是为了加入安理会。日本有中国、朝鲜等亚洲国家的历史问题,是很重的压力,它必须要得到实质性的改变。美国希望日本能帮它忙,那么日本能做什么,它也可以靠西方媒体把自己变成一个能得诺贝尔和平奖、热爱和平的力量,把它的历史包袱卸下,通过中东打开它进入安理会的大门。我写这个文章引起了很大反响,但当时,我不是作为一个记者,而是从作为观察者和民族利益的角度出发的。


  问:恩,最后,我想请教您对中国媒体、新闻环境的看法。


  答:中国人口占世界的五分之一,中国媒体也应该作为世界媒体的五分之一,但到目前为止,中国媒体在国际平台上没有声音。我认为,半岛电视台已经给了好的证明,好的媒体不一定是发达国家的,发展中国家同样也可以有好的媒体。


  我认为中国媒体花的钱比其他媒体多得多。“聚焦中国”节目播出后,中国前外长李肇星会见我们总台长,说很感谢半岛电视台,你们这一个礼拜报道中国的效果,可能比中国对外媒体50年达到的效果还要明显。所以,做好媒体不是钱的问题。


  我参加过一些论坛、会议,也到过一些学校,经常听说半岛电视台迅速成长是因为它是唯一在阿富汗的媒体。我可以说,北朝鲜也是热点,新华社在那边也有几十年,为什么没变成一个国际性媒体?所以,为了达到国际水平,中国媒体要进行改革,宣传和媒体是两码事,不能放在一起,宣传是宣传,媒体是媒体。


  共产党、政府可以有自己的声音,但如果只有一种声音,会引起很多政治的、社会的问题。给你打一个比较怪的比方,不管西方或者其他国家,有时候政府和官员不能说的话,可以靠学者或智囊去说,去跟媒体打交道。但很多时候,在中国,要采访一个社科院的学者,他会说:“这个问题很敏感,我不敢说”。但正是因为这个问题敏感,我才要来采访你啊。这样会影响到中国的利益,我可以理解学者不出来说话的原因,但是你不说话,这个问题我还是要采访,就可能去找一个研究中国的外国人来说,他的立场跟你肯定不一样。


  我认为,中央政府给的自由空间比媒体自己定的那些空间还要大。中央希望看到更大的空间,这也是符合它的利益的,媒体要把自己想得解放一点。我的希望是:让中国“传”和“媒”这两个字分开,我会不断地说这个观点。


  还有,中国不要老跟自己说话,已经到了跟“他”说话的时候,不要老用传统的概念来确立国际的大事。中非论坛的时候,我也提了个建议。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外交活动,50个非洲国家的领导人都来了。按照中国尤其北方的传统,“好事都是上午做”,那么大的活动,直播、开幕式在早晨9点,因为时差问题,那个时候,全非洲都在睡觉。我认为,这是最失败的宣传方式,如果这个开幕式放在下午5点,中国老百姓都下班了,非洲老百姓也已经起床啦,可以看了。


  第二个建议是六方会谈。从开始的时候,你决定做主导国,名字一开始就应该定下是北京六方会谈,不然的话,50年、100年以后,没有人会记得是北京在做这个工作。我们每次拍中南海芳菲苑的镜头,六方会谈每个代表都要拍到,但是因为逆光,拍到的人都是黑黑的。还有,那里没有什么元素能代表中国、代表北京,你起码放一个国花在那儿,或是任何能够代表中国的东西。我们做“聚焦中国”的时候,环境都是中国式的,不需要特别说明,观众就知道是在中国做节目。(本文摘自《中国怎么样:驻华外国记者如何讲述中国故事》,张志安、叶柳/著,南方日报出版社出版)


来源: 共识网转自张志安博客 | 来源日期:2011-0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