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的分区怎么查:孙总理多变而又执著的精神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6 13:11:08
孙总理多变而又执著的精神 
南方都市报   2011-04-03
作者:
谭伯牛

     辛亥百年

    ◎ 谭伯牛 知名网友

    王安石诗云:“丹青难写是精神”;窃以为,孙总理的精神,最是难写。尝试写来。

    中华民国元年8月24日,前临时大总统孙文应邀入京,会见现任大总统袁世凯。其时,总统府设于铁狮子胡同的旧陆军部衙门;孙文自天津坐火车来,下了车,不去宾馆,即赶往总统府,到了府前,袁世凯已在大门迎候。有位总统幕僚写诗记录了这一景:“春气方洋溢,有客自南至。主人迎之门,口称老同志。握手致殷勤,精神久默契。相携入宾座,高谈极闳肆”。

    在清朝,袁世凯是“功臣”,孙文是“乱党”,判然两路人,这会儿怎么互认了“同志”?泛泛而论,不难解释。套用那句名言,可说:革命业已成功,同志无妨饭醉;以前再有立场的对立、生死的争斗、个性的冲突,一旦团结在革命、共和的大旗下,则互道一声“老同志”,乃至把臂共游玩一番,实在是恩仇俱泯其乐融融的太平气象,毋庸置疑。

    然而,也可以借用《申报·自由谈》(1911年10月25日)在武昌起义之后、民国建立以前刊出的一篇游戏文章,描摹大总统这一刻的心事。文章戏拟袁氏的口吻,云:“世凯与吾革党志士别三年矣,未知革命志士尚念及世凯否,世凯则固未尝一日忘吾革党志士也。乃者值此兴灭之时,使世凯再与吾革党志士相见,频年忧闷之情竟不胜其携手登台之乐。世凯一至,即当进吾革党志士于廷,除旧布新,共筹所以兴汉灭满之策。革党志士苟有驱除清政府之良谟,倘属切实可行,无论若何艰巨,皆当采访”。按,所谓“三年”的“忧闷”,是指袁世凯被清廷逐出北京,退居故乡的低潮期;而“共筹所以兴汉灭满”云云,则是同情革命的作者,以戏谑之笔,暗讽袁世凯当以天下为重,弃暗投明,襄助革命;而“革党志士苟有驱除清政府之良谟”云云,则是善意调侃革命党,说他们开得了场,却结不了局。世凯的心意固不可知,他的行为倒是真如所述,一手操办了清室退位、废除帝制的大事,“除旧布新”,且“进吾革党志士于廷”。因此,他以“老同志”自居,很妥帖,不唐突。

    至于“精神久默契”的“精神”二字,则不妨认作孙文的典故。尽管身为“国父”,他还真不知道催生民国的武昌首义第一枪将在何时何地打响。1911年10月12日晨,流亡美国的孙文在科罗拉多州丹佛市某餐厅读报,看到“武昌为革命党占领”数字,才明白十几天前黄兴给他发电报,云“请速汇款应急”,所应之急究为何事。及至12月25日,他辗转欧洲、香港到了上海,才上岸,即见因为缺钱而担心革命无以为继的同志们一拥而上,向他请示是否带了足以购买军舰的巨款,孙文Sm ilence,良久,方正色云:“余携全副革命精神以归。款项?其馀事也”。四日后,即将举行临时大总统就职典礼,可被他称为“馀事”的经费仍然不能到位,也是“老同志”的汪兆铭,正在沮丧,听到还有人梦呓“中山有若干兵有若干饷”云云,按捺不住,恨恨道:“纯是空气,但带有革命精神耳”。

    汪同志小瞧了这副精神,日后也因缺了这副精神而身败名裂,不赘。自始,孙文就知道临时大总统无法转正,但他有精神,故与袁世凯隔空喊话比拼内力时未落下风。当选后,他向北京打电报,虽然说“虚位以待”,自己却仍署总统之号,而称世凯为“北京袁总理”。袁世凯亦要较劲,回电称他为“孙逸仙君”,摆明不认这个总统。孙文不折不挠,再致电,则直呼“袁慰亭君”,也不讲礼貌了。

    口角终有消停的时候,自临时总统让位,袁大总统上台,各自休息了几个月,南北双雄,终于要坐下来谈一谈。袁、孙在北京,相见十三次,每每长谈,首日即说了四个钟头话。孙文以行医多年的资格,将国势比喻为“二竖入膏肓,四体成萎痹”。袁世凯自承听不懂医学术语,请换个话题。孙文又以逃亡多年遍游欧美的经历,给他讲“筑路十万里”的重要性,谓非如此不能“尽地利”、“兴百工”。这话袁世凯听明白了,点点头,不数日,即手书“孙文总理全国铁路事宜”的委任状,送到下榻宾馆,并附了一个扎实的红包。只是,说好的铁路建设经费,没了下落。

    不过,并非每次会面都这么和谐。第三天,袁世凯设盛宴款待,与宴者四百多人。一般而论,这该是共和的大会、谅解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孰料,竟是一个鸿门会。刚上第二道菜,会场里即有北洋军人站起来“呼喝乱骂”,一会说“共和是北洋之功”,一会说同盟会是“暴徒乱闯”,一会甚至点名骂人,说“孙大炮”是“大骗子”,纷扰嚣乱,历半小时不休。在此期间,总统袁世凯作为主人,毫不介意贵宾的尴尬;陆军总长段祺瑞作为上级,竟不喝止下属的无礼。再看孙文,还有坐他旁边的秘书宋霭龄,“态度还是从容如常”,小酒喝着,静候上菜。

    有总理的同情者,事后分析:这显然是排好的一出戏,北洋军人蓄意挑衅,就等着孙文或随员忍无可忍,起而驳辩,则借机“侮弄他一番”。可没想到,孙先生及革党诸君子,“若无所闻”,“始终没加理睬”,涵养之深厚,真非凡俗能望项背。这套说辞,大概是最靠谱也最得体的分析。当然,今日读者也可以理解为,袁世凯手下有项庄,孙文帐里却无项伯与樊哙。须说明的是,项庄、项伯云云,他们都不是一个人,而应指代为他们所代表的军队。谁见过重庆会谈蒋介石敢这么干的?尽管他因为不能与毛泽东达成协议,恼羞成怒,几乎要将其扣留“审治”,最终,还是不敢挑战苏、美二国对毛泽东人身安全的保证,自觉不能“孟浪”,只得放虎归山,“惟有天命之是从”。不过,韶山赴会之从容,与夫香山预宴之狼狈,不好相提并论。其人固各擅胜场,各有缺陷,然就一顿饭来说,时隔势异,胡足以论优劣?

    近百年后,恰在“春气方洋溢”的时节,吾人再读总理遗教,想念总理革命之生涯,浪漫之情怀,尤其那副多变而又执著之精神:其疾如风,不动如山,动如雷震,难知如阴。恍惚间,想起龚自珍的名句:“顽仙一觉浑瞒过,不在鱼龙曼羡中”,不禁神往,继以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