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老版去世的演员:[原创]公社的狗

        乡政府原来不叫乡政府，叫公社。

        起初，公社的府衙在镇子中央。据说民国时期这里也是乡政府，一座很古旧的大房子。当然，此公社非彼政府，物是人非已矣。房子后的院子很大，院墙乃文革后砌，两层，差不多是个“回”字。那些红砖，石头一样硬，机砖厂的东方红拖拉机拖拖拉拉，整整拉了三天。墙整得又高又厚，墙顶还栽上了玻璃碴子，与原来的青砖青瓦很不搭配。院墙侧有一小门，门牌上写着“食堂”两个字。

        院墙垒完了，食堂也盖完了。食堂就是回字两个口中间的主要内容。一间厨房，三间饭厅。虽然其貌不扬，相当隐蔽，却是个实惠的所在。马路对过供销社饭馆的大师傅，见到食堂掌勺，总是低声下气，一脸谦恭。每到中午，食堂与饭馆的香与味天天打架。南风时是米饭的香，炒菜的香，鱼与肉的香；北风时是苞米粥的味，烀地瓜的味，土豆子乱炖大白菜的味。如是经年。南香是公社的，公社人吃；北味是饭馆的，是大车店里的农民打尖。

        食堂刚开伙时，只少数几个人吃。时间越长，吃的人越多。公社里的人不只是吃饭，还盯上了食堂里的泔水，那可是好东西！谁家的猪要是喂上这个，保证一天长一个样。最后谁也没争过书记的老婆。书记家不养猪，供销社的司机家养猪。泔水缸一满，掌勺的会屁颠屁颠地跑到供销社，告诉财会室的书记老婆。书记老婆再知会司机，司机就让家里人推着架子车，把泔水缸捣腾个干干净净。开支时，司机就把五块钱奉给书记老婆。暗地里，职工给司机起个绰号：五块钱。

        一次书记去理发，窗外，食堂掌勺又往供销社走，理发师傅哈哈一笑：“五块钱的架子车一会就到。”别人给他使个眼色，他一激楞，把书记吓一跳：“什么五块钱？”书记的头还没剃完，司机老婆那健硕的身影就闪过窗外，她推着架子车直奔公社去了。

        书记回到公社，脸色相当地不好看，把综合办公室的小头头叫过去好一顿骂：“你怎么能以权谋私呢？泔水也是公产！影响太坏！别人能养猪，公社就不能养？以后食堂只许进不许出！”从此，掌勺又多了一项工作：喂猪。其实也不算什么工作，在食堂以远搭个棚子，权当猪圈，把泔水桶换成了猪食槽子，多走几步路去猪圈而已。猪是饥是饱，便没人再管。只是那猪倒是肥得很，每年都有的杀，并在食堂消耗掉，再喂再杀，一头一头接一头。

        离公社比较近的两个生产大队，一个是粮队，一个是菜队，他们一致认为公社的人吃得好，拉得质量也高，一定是好粪，便一前一后找到书记老婆，粮队想在猪圈傍新建个厕所，免除了公社人内急之苦，不用去院外的公厕了，大队又得到了好粪。公厕的产权在菜队，菜队呢一心保护公厕的粪产量，想阻止粮队的企图。那时候没多少化肥，好粪便是农业的重中之重。队长们很暧昧，书记老婆心领神会，办成哪个都成啊，就去找综合办。小头头这次很聪明，直奔书记办公室。

        “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以后食堂只许进不许出！可这屎尿不是食堂出来的呀？”“食堂的副产品嘛，别人有用，公社就不能用？”

        小头头这次很为难。种粮种菜可不比喂猪，那可是麻烦活，谁愿干啊？食堂与猪圈在“回”字的两侧，中间倒是有很大的一块空地，可这地怎么种？谁去种？真是挠头啊。后来他想出一个办法，厕所嘛，公社自己盖了，请粮队与菜队把空地一分为二，从掏粪到沤肥到种地，给示范一遍。几天下来，地是种上了，但是，从书记到职员，再也不提自粪自用的事儿了。头头明白，掏粪那道手续就会让操作者生不如死。

        最终，粮与菜任它自生自灭，那粪呢，两个大队一个做初一，一个做十五，一队一半。书记的老婆收多少钱就不知道了。两个队长见到她时，热情就像施了好粪一样旺盛。

        “只许进不许出”，书记的话没有百分百地落实，他很是不爽。粪还是出去了。他还有块心病。书记好酒，常醉。故而公社人也渐渐好酒，常醉。猪圈外、厕所边上一滩一滩的呕吐物每天都见，太浪费了。倒是没出，亦终无利用啊。怎么办呢？

        他灵机一动，猪圈傍的木桩上就忽然拴上了一条狗。

        自从书记有新举措后，那满地的酒臭就再没有积攒下来，猪不吃，狗吃，以至于专门挑着吃。每天吃得甜嘴巴舌，吃得醉眼朦胧。一个月后，松开绳索，狗再也不跑，安心地“守猪待吐”。

        星期天，食堂息伙，猪饿了便舔舔槽帮子，哼一哼，一头睡去了。狗是自由的，也只是得空跑到前院，趴在“人民公社”的牌匾下发呆。时间一长，这对畜生居然学会了过礼拜。

        一次书记又喝高了，吃得又太多，这酒力被压着，久不发作。那条狗就跟着书记亦步亦趋，书记倒了，干呕几声，狗凑上前，试探着舔了舔书记的嘴巴，书记很听话，哇地一下喷将出来。等书记醒来，脸上地上光光的，狗勤劳地照顾上一层亮亮的包浆。

        第二天书记又下指示了，猪可杀，狗不可杀。狗溜沟子真他娘的舒服啊。

        狗从此成了公社一员，狗认人，公社的人全认识，吐过的人狗见了还会摇摇尾巴。至于书记，那狗何止是摇尾巴，还不停地呜咽，多会感恩啊！那年月，没有书记，狗除了吃屎，还有别的可吃么？

        后来，公社变成了乡政府，府衙也从镇中心挪到了镇以南以西，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三层的小白楼外，食堂叫餐厅了，也无须隐蔽，谁还不吃饭？你说是不是？还养什么猪呢？好粪也一古脑地冲进了马桶，多卫生。再给书记老婆送泔水钱、粪钱，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烦了。老书记早就调走了，走时把狗留给了新书记，这狗认官不认生，照样把新书记舔个舒舒服服。搬家时狗已垂垂老矣，被牵离老巢，却疯了一样狠咬了工人一口，直到公社的人苦口婆心地哄它，告诉它只换个地方，吐得会吃不完时，它才安静下来。我早想知道那狗的品种，多方调查后才知道，狗的学名，叫中华田园犬。

        老狗死了么？好像还没，好像还在趴乡政府的牌匾下，见到小车就摇尾巴，宠之官也，何须吃吐，好酒好肉也不稀奇哦。不要试图牵离，狗会与你拼命。就让老狗在这儿死掉吧。可恨的是，狗崽子们更是深得其意，常出入于厅堂之上。狗么，得宠与吃吐，毕竟比失宠和吃屎要好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