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侠之英勇无畏: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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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苏利-普吕多姆       (1901年获奖)
  弗雷德里克·米斯特拉尔   (1904年获奖)
  乔苏埃·卡尔杜齐      (1906年获奖)
  罗德亚德·吉卜林      (1907年获奖)
  莫里斯·梅特林克      (1911年获奖)
  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    (1913年获奖)
  魏尔纳·冯·海顿斯坦    (1916年获奖)
  卡尔·施皮特勒       (1919年获奖)
  W.B.叶芝          (1923年获奖)
  埃里克·阿克塞尔·卡尔费特 (1931年获奖)
  蒲 宁           (1933年获奖)
  米斯特拉尔         (1945年获奖)
  赫尔曼·黑塞        (1946年获奖)
  安德烈·纪德        (1947年获奖)
  T.S.艾略特        (1948年获奖)
  帕尔·拉格克维斯特     (1951年获奖)
  胡安·拉蒙·希梅内斯    (1956年获奖)
  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    (1958年获奖)
  萨瓦多尔·夸西莫多     (1959年获奖)
  圣-琼·佩斯        (1960年获奖)
  伊沃·安德里奇       (1961年获奖)
  塞弗里斯          (1963年获奖)
  内莉·萨克斯        (1966年获奖)
  聂鲁达           (1971年获奖)
  哈里·马丁松        (1974年获奖)
  蒙塔莱           (1975年获奖)
  维森特·阿莱克桑德雷·梅洛 (1977年获奖)
  埃利蒂斯          (1979年获奖)
  切斯瓦夫·米沃什      (1980年获奖)
  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    (1984年获奖)
  沃莱·索因卡        (1986年获奖)
  约瑟夫·布洛茨基      (1987年获奖)
  帕 斯           (1990年获奖)
  德里克·沃尔科特      (1992年获奖)
  西默斯·希尼        (1995年获奖)
  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   (1996年获奖)
  若泽·萨拉马戈       (1998年获奖)
  编 后 记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诺贝尔文学奖简介
  1901年12月10日,诺贝尔逝世五周年,诺贝尔奖金设立。诺贝尔文学奖是阿尔弗雷德-诺贝尔遗嘱中提到的五大奖励领域之一,他在遗嘱中说奖金的一部分应颁给“一份奖给在文学界创作出具有理想倾向的最佳作品的人”。文学奖的颁奖单位是瑞典文学院。
  诺贝尔遗嘱全文
  我,签名人艾尔弗雷德-伯哈德-诺贝尔,经过郑重的考虑后特此宣布,下文是关于处理我死后所留下的财产的遗嘱:
  在此我要求遗嘱执行人以如下方式处置我可以兑换的剩余财产:将上述财产兑换成现金,然后进行安全可靠的投资;以这份资金成立一个基金会,将基金所产生的利息每年奖给在前一年中为人类作出杰出贡献的人。将此利息划分为五等份,分配如下:
  一份奖给在物理界有最重大的发现或发明的人;
  一份奖给在化学上有最重大的发现或改进的人;
  一份奖给在医学和生理学界有最重大的发现的人;
  一份奖给在文学界创作出具有理想倾向的最佳作品的人;
  最后一份奖给为促进民族团结友好、取消或裁减常备军队以及为和平会议的组织和宣传尽到最大努力或作出最大贡献的人。
  ......
  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获奖诗人作品除已注明出处者外,大体选自以下诗集:
  《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漓江出版社出版(1985-2000)
  《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作品精编》,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1992)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诗选》;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1986)
  《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散文诗选》,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1994)
  选编者:抚 琴 居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苏利-普吕多姆
  苏利-普吕多姆(1839-1907) 法国著名诗人,1901年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主要作品有诗集《长短诗集》、《孤独》、《命运》、《正义》、《幸福》等。
  天 鹅
  碎 瓶
  梦
  命 运
  给浪子
  天  鹅
  湖水深邃平静如一面明镜,
  天鹅双璞划浪,无声地滑行。
  它两侧的绒毛啊,像阳春四月
  阳光下将溶耒溶的白雪,
  巨大乳白的翅膀在微风里颤,
  带着它漂游如一艘缓航的船。
  它高举美丽的长颈,超出芦苇,
  时而浸入湖水,或在水面低回,
  又弯成曲线,像浮雕花纹般优雅,
  把黑的喙藏在皎洁的颈下。
  它游过黑暗宁静的松林边缘,
  风度雍容又忧郁哀怨,
  芊芊芳草啊都落在它的后方,
  宛如一头青丝在身后荡漾。
  那岩洞,诗人在此听他的感受,
  那泉水哀哭着永远失去的朋友,
  都使天鹅恋恋,它在这儿留连。
  静静落下的柳叶擦过它的素肩。
  接着,它又远离森林的幽暗,
  昂着头,驶向一片空阔的蔚蓝。
  为了庆祝白色--这是它所崇尚,
  它选中太阳照镜的灿烂之乡。
  等到湖岸沉入了一片朦胧,
  一切轮廓化为晦冥的幽灵,
  地平线暗了,只剩红光一道,
  灯心草和菖兰花都纹丝不摇。
  雨蛙们在宁静的空气中奏乐,
  一点萤火在月光下闪闪烁烁。
  于是天鹅在黑暗的湖中入睡,
  湖水映着乳白青紫的夜的光辉,
  像万点钻石当中的一个银盏。
  它头藏翼下,睡在两重天空之间。
  飞 白译
  碎  瓶
  花瓶被扇子敲开罅隙,
  马鞭草正在瓶中萎蔫,
  这一击仅仅是轻轻触及,
  无声无息,没有人听见,
  但是这个微小的创伤,
  使透明的晶体日渐磨损;
  它以看不见的坚定进程,
  慢慢波及了花瓶的周身。
  清澈的水一滴滴流溢,
  瓶中的花朵日益憔悴,
  任何人都还没有觉察,
  别去碰它吧,瓶已破碎。
  爱人的手掌拂过心灵,
  往往也可能造成痛苦;
  于是心灵便自行开裂,
  爱的花朵也逐渐萎枯。
  在世人眼中完好如前,
  心上伤口却加深扩大;
  请让这个人暗自哭泣,
  心已破碎,可别去碰它。
  金志平译
  梦
  在梦中农民对我说:“我不再养你,
  你自己做面包,自己播种,耕地。”
  织布工人对我说:“你自己去做衣。”
  泥瓦工对我说:“把你的瓦刀拿起。”
  我孤苦伶仃的,被一切人类抛弃,
  到处去流浪,无奈何与社会隔离,
  当我祈求上苍把最高的怜悯赐予,
  我发现猛狮正站在前面阻挡自己。
  我睁开双眼,把真实的黎明怀疑,
  看勇敢的伙伴打着唿哨登上扶梯,
  百业兴旺,田野里早巳播种完毕。
  我领悟到我的幸福,在这世界上,
  没有人能吹嘘不要别人帮助接济,
  我热爱劳动的人们,就从这天起。
  金志平译
  命  运
  要是我没在这样的媚眼下学会爱情
  该有多好!那我就不会在世上这么久地
  忍受这辛酸的回忆,唯有它,永不消逝,
  离得再远,对我来说也是记忆犹新。
  唉!我怎能吹得灭这淡蓝的眼睛
  像灭一支蜡烛,它闪烁在我孤独的心里,
  我不能安静地度过一个夜晚,即使
  我披上坟墓漆黑的阴影。
  要是我像众人一样,首先爱的是人品
  而不是折磨人的美丽,那该有多好!
  这惊艳超出了心的力量和欲望的边境。
  我本来能够照自己的心愿去自由地爱,
  可我的情人,我已选择的情人,
  我无法再把她替换,犹如姐妹。
  小 跃译
  给 浪 子
  心并不易碎,它用坚硬的金子铸成:
  但愿它像粗陶烧制的盆瓮,
  只能用一段时间,而后便成为灰尘!
  可它一点没用,痛苦啊!就变得空空。
  享乐老在边上贪婪地打转:
  兄弟,别让这家伙大口地啜饮,
  好好看住瓮中的清泉,
  多年积聚的财宝一夜就能耗净。
  对它要节约。不幸啊,那些糊涂虫,
  火红的酒神节里他们手提美丽的陶瓮,
  在平庸的偶像脚下丧失了其中的香气。
  有一天,他会感到,真诚或负心的情郎,
  一个处女的双唇悬挂在他的心上,
  可他的心啊已倒不出任何东西。
  小 跃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弗雷德里克·米斯特拉尔
  弗雷德里克·米斯特拉尔(1830-1904) 法国著名诗人,
  1904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叙事长诗《米瑞伊》(1859)是他的成名作。其他诗集有《黄金岛》、《浪漫诗》等。
  米瑞伊(选段)
  米 瑞 伊(选段)
  我这么爱你,米瑞伊,
  以至你说:我爱那只
  在博马尼悬岩①下舔青苔的金毛羊,
  那只无人敢喂养
  无人敢挤奶的金毛羊,
  只要我没在路上把命丧,
  我就会把红毛的金羊带到你身旁!
  我爱你,迷人的姑娘,
  如果你说:我要星星!
  没什么森林大海,没什么狂滔怒浪
  刽子手、火与铁
  能把我阻挡!
  我将站在高高的山顶,
  触碰天廷,摘下星星,星期天你就能挂在脖子上。
  哦,最美的人儿呀,
  我越看眼睛越花!……
  有一回,我在路上看到一棵无花果树,
  紧靠着沃克吕斯山洞
  那光秃秃的岩石,
  它是那么细小,唉!
  还没一束茉莉给蜥蜴的阴影多
  邻近的泉水,每年一次,
  滋润着它的根须,
  干渴的小树,尽情地啜饮
  涌上来浇灌它的
  滔滔不止的清泉……
  这样,它就能活上一年。
  它和我很是相像,如同宝石之于戒指,
  因为,我就是那棵树,
  米瑞伊,你是泉水和清风!
  但愿每年一次,我这个可怜的人
  能像现在这样
  跪着承受你脸上的光芒,
  但愿我还能够
  触动你的手指,用我颤抖的吻!
  小 跃译
  ①博斯城北部的悬崖。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乔苏埃·卡尔杜齐
  乔苏埃·卡尔杜齐(1835-1907) 意大利著名诗人、文艺评论家。著有诗集《青春诗抄》、《轻松的诗与严肃诗》、《野蛮颂歌》等。190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不仅是由于他精深的学识和批判性的研究,更重要是为了颂扬他诗歌杰作中所具有的特色、创作气势,清新的风格和抒情的魅力”。
  初 衷
  飘 雪
  古老的挽歌
  离 别
  阿尔卑斯山的午间
  在圣彼得罗广场
  晨
  初  衷
  瞧,从冬天懒散的怀抱里
  春天又一次升起:
  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哆嗦着,犹如忍受着痛疾,
  看,拉拉奇,那闪闪发光的,
  可是太阳眼里的泪滴?
  花儿从雪床中醒来,
  怀着极大的惊惶:
  急切的目光朝向天空,
  然而,比惊惶更多的是渴望,
  哦,拉拉奇,一些美好的回忆,
  确实在那里闪着异光。
  盖着皑皑的冬雪,
  他们沉睡在甜梦里,
  睡梦中看到了露珠晶莹的黎明,
  看到了夏日阳光普照大地,
  还有你那明亮的眼睛,哦,拉拉奇,
  难道这梦不是一种预示?
  今天我的心在梦中酣睡,
  悠悠遐思飞向哪里?
  紧挨着你美丽的脸庞,春天和我,
  站在一起微笑;然而,拉拉奇,
  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
  难道春天也感到了暮年的悲凄?
  郑利平译
  飘  雪
  雪花从灰暗的天际,
  慢慢飘落,
  城市里,再也听不到,
  呼喊声和生命之音:
  既不闻卖菜女人的吆喝声,
  也没有辚辚的车声,
  更听不到爱情的欢唱,
  青春的歌曲。
  沙哑的钟声,
  从广场塔楼响起,
  一下下在空中哀鸣,
  像发自远方世界的叹息。
  飘泊无依的鸟儿
  扑击着暗沉沉的玻璃窗,
  知友的亡魂
  此刻回到我的身旁。
  哦,亲爱的,不久,
  (你平静下来,狂野不驯的心啊)
  要不了多久,
  我即将趋于沉寂,
  在阴暗的地方安息
  钱鸿嘉译
  古 老 的 挽 歌
  你曾伸过婴儿般小手的
  那株树木
  鲜艳的红花盛开着的
  绿色的石榴树
  在那荒芜静寂的果园里
  刚才又披上一抹新绿
  六月给它恢复了
  光和热
  你,我那受尽摧残的
  枯树之花
  你,我那无用的生命的
  最后独一无二的花
  你在冷冰冰的土地里
  你在漆黑的土地里
  太阳不能再使你欢愉
  爱情也不能唤醒你
  钱鸿嘉译
  离  别
  三色的花儿啊,
  星星沉落在
  海洋中央,
  一支支歌曲
  在我心中消亡。
  钱鸿嘉译
  阿尔卑斯山的午间
  在阿尔卑斯广漠的山区
  在凄怆暗淡的花岗石上
  在燃烧着的冰川中间
  中午时分万籁俱寂
  四周恬静而安谧
  没有一丝清风吹拂松树和杉木
  它们在烈日透射下挺直身子
  只有乱石间淙淙的水流
  像琴儿那样发出喁喁细语。
  钱鸿嘉译
  在圣彼得罗广场
  波伦亚阴暗的塔楼
  在清澈的冬日高高耸起,
  上面的山丘
  在皑皑白雪中欢笑。
  当奄奄一息的夕阳
  向塔楼和你圣彼得罗教堂
  致以亲切的问候,
  那才是甜蜜无比的时光。
  塔楼的雉堞和侧翼
  几世纪来饱经风霜,
  庄严的教堂上的尖顶
  显得孤单而又凄惶。
  天空发出金刚石般的
  寒冷而严峻的闪光,
  空气像一层银色的面纱,
  笼罩在广场之上。
  后来又在庞大的建筑物
  周围轻轻地消散,
  祖先持圆盾的手臂
  曾沉郁地把这些巨厦兴建。
  阳光在高高的屋顶
  流连忘返;太阳
  向下张望时,露出
  紫色的慵倦的微笑。
  烟灰色的石块,与阴暗的
  朱红色的砖瓦相映,
  似乎要唤醒
  几世纪来沉睡的灵魂。
  通过凛冽的空气
  唤起了忧郁的渴望,
  令人怀念红色的五月。
  也使你向往夏夜的芬芳。
  那时,优雅的女士们
  在广场上翩翩起舞,
  而执政官和凯旋的国君
  也一齐回到彼处。
  对于徒然追求
  古典之美而为之震颤的诗,
  缪斯远而避之,
  哑然失笑,嗤之以鼻。
  钱鸿嘉译
  晨
  太阳拍打着你的窗,并且说:
  快起来,美女,已是爱的时刻。
  我给你带来了弹琴的愿望,
  以及玫瑰之歌将你唤醒。
  我愿把我的辉煌王国奉献,
  带你到四月和五月的山谷,
  让这美丽时光驻足
  停在你如花的美丽年华。
  风拍打着你的窗,并且说:
  我走过的山川太多太多!
  今天整个大地只有一处风和日丽,
  为死者和生者只有一支歌。
  绿树丛中的鸟巢这样呼吁:
  “时间归来吧,我们相爱,相爱,相爱。”
  重新长出花的坟墓在叹息:
  “时间飞逝,你们爱吧,爱吧,爱吧。”
  我的思想拍打着我的心,那是
  一个开满鲜花的美丽花园,
  并且说:可以进来吗?
  我是一个悲伤的长途跋涉老者,
  我累了,我想休息。
  我想躺在这可爱的五月里,
  做一个从未做过的美梦;
  我想躺在这种欢乐中
  梦着从未属于我的幸福。
  1882年3月20日
  刘儒庭译
  选自《青春诗》,漓江出版社(2001.4.)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罗德亚德·吉卜林
  罗德亚德·吉卜林(1865-1936) 英国作家、诗人。生于印度。1886年发表第一本诗集。其诗多以英国殖民者的军旅生活为题材。主要作品有诗集《军营歌谣》、《七海》、《王国》,小说集《丛林之书》等。1907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终 曲
  “卷毛种”
  终  曲
  我们祖祖辈辈的上帝呀,
  我们辽远的战线之主,
  我们在你可怕的手下
  得以统治椰树与松树,——
  万军之主啊,别遗弃我们,
  教我们默记,默记在心!
  骚动、喧哗都将沉寂,
  国王、长官寿数将尽:
  留下的只有你古老的祭
  和一颗谦卑忏悔的心。
  万军之主啊,别遗弃我们,
  教我们默记,默记在心!
  我们的舰队在远洋消失,
  火光在沙洲、海角熄灭:
  看我们盛极一时的昨日
  归入了亚述、腓尼基之列!
  万国的主宰,宽恕我们,
  教我们默记,默记在心!
  如果我们陶醉于强权,
  出言不逊.对你不敬,
  像异教徒一般口吐狂言,
  像不识法律的少数人种——
  万军之主啊,别遗弃我们,
  教我们默记,默记在心!
  为了异教的心——它只信赖
  冒臭气的枪管和铁皮,
  尘埃上造楼——称雄的尘埃!
  而且还不肯求助于你,
  为了狂言、蠢话和吹嘘——
  饶恕你的子民吧,上帝!
  飞 白译
  “ 卷 毛 种 ”
  (苏丹远征军之歌)
  我们在海外同许多人都交过战,
  有一些人真是好样,另一些却不咋样;
  祖鲁人、缅甸人、还有阿富汗,
  可是卷毛种在他们当中比谁都棒。
  咱从他手里连半分钱找头也得不到,
  他蹲在丛林里割我们的马腿最内行,
  连我们总部的哨兵都被他宰掉,
  他耍得我们的部队晕头又转向。
  敬你一杯,卷毛种,在你家乡在苏丹!
  虽说是蛮族异教徒,你却是一级战斗员,
  我们给你开个证明,如果要签名,
  我们随时可以奉陪,只要你高兴。
  我们在阿富汗山地试过晦气,
  布尔人远距离的冷枪打得咱发蒙,
  缅甸人把我们沉到伊洛瓦底江底,
  祖鲁军拿我们做火锅手艺真精通。
  不过这一切不过是点儿小意思,
  给我们吃最大苦头的要数卷毛种。
  报纸上说我们坚守阵地真神气,
  可是一对一,卷毛打得咱毫无招架之功。
  敬你一杯,卷毛种,还有你老婆和小孩,
  咱奉命令要打垮你,所以咱就往前开。
  咱把枪弹往你们身上淋,这当然不公正,
  但尽管装备不平等,卷毛攻破了我们的方阵!
  他没有自己的报纸给他作宣传,
  他没有勋章也没有任何酬劳,
  他就是用双手挥舞刀和剑,
  咱不得不承认他有技巧;
  他灵活地跳跃出没在丛林间,
  拿着棺材头盾牌和铲头矛。
  只消同冲杀的卷毛快快活活玩一天,
  够咱健壮的英国大兵整整一年受不了。
  敬你一杯,卷毛种,还有你牺牲的伙伴,
  要不是咱也损兵折将,咱愿帮你来悼念。
  不过事实证明,咱们两家买卖还公平,
  虽然你们损失重,却打垮了我们的方阵!
  只要咱一放枪,他就冲着冒烟的地方上,
  刀砍上咱脖子,咱还不知是咋回事。
  他活着就像热沙一样又辣又滚烫,
  他死了也很难说他是真死或假死。
  他是好种,他是好汉,他是好羊羔!
  在狂欢中他是印度橡皮做的傻小子。
  在世界上恐怕只有你这卷毛
  把大英步兵团看得一文不值!
  敬你一杯,卷毛种,在你家乡在苏丹!
  虽说是蛮族异教徒,你却是一级战斗员。
  敬你一杯,一头乱草似的卷毛人,
  能蹦善跳的黑大汉,你攻破了大英国的方阵!
  飞 白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莫里斯·梅特林克
  莫里斯·梅特林克(1862-1949) 比利时著名剧作家、诗人,后期象征派的中坚人物之一,1911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代表作是剧本《青鸟》(1908)。早年写诗,有诗集《暖室集》(1889)。他的诗是有较强的现代精神的,被视为是现代主义诗歌的先驱和开拓者,有时他的诗里有些潜意识的成分,并有将外部世界与内心世界融为一体的倾向。
  假如有一天他回来了
  歌
  老的歌谣(其三)
  谣 曲
  假如有一天他回来了
  假如有一天他回来了
  我该对他怎么讲呢?
  ——就说我一直在等他
  为了他我大病一场……
  假如他认不出我了
  一个劲儿地盘问我呢?
  ——你就象姐姐一样跟他说话
  他可能心里很难过……
  假如他问起你在哪里
  我又该怎样回答呢?
  ——把我的金戒指拿给他
  不必再作什么回答……
  假如他一定要知道
  为什么屋子里没有人?
  ——指给他看:那熄灭的灯
  还有那敞开的门……
  假如他还要问,问起你
  临终时刻的表情?
  ——跟他说我面带笑容
  因为我怕他伤心……
  施康强译
  选自《世界文学》(1983.2.)
  歌
  三位姐妹想死去,
  她们摘下自己的金冠
  去寻找自己的死亡。
  她们来到森林:
  “森林啊,请您把死亡赠给我们,
  我们赠你三顶金冠。”
  森林微笑起来,
  吻了她们十二下,
  这向她们指出了未来。
  三个姐妹想死去;
  她们于是去找大海,
  走了三年到了海边:
  “大海啊,请赠我们死亡,
  我们赠你三顶金冠。”
  大海哭了起来,
  并吻了她们三百个吻,
  这向她们指出了过去。
  三个姐妹想死去,
  她们去找城市,
  在一座孤岛上找到城市:
  “城市呵,请赐我们死亡。
  我们赠你三顶金冠。”
  城市张开臂膀,
  用热吻将她们全身吻遍,
  这向她们指出了现在。
  葛 雷译
  选自《现代法兰西诗潮》,
  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1993)
  老的歌谣(其三)
  我找了三十年,妹妹们,
  它在哪儿藏住了?
  我走了三十年,妹妹们,
  连个边也没沾到……
  我走了三十年,妹妹们,
  脚儿累得不能抬,
  当初它到处是,妹妹们,
  原来它并不存在……
  时候是凄凉的,妹妹们,
  脱掉你们骊板鞋,
  黄昏也在死亡,妹妹们,
  我的魂儿痛难挨……
  你们是十六岁,妹妹们,
  该去尽朝远处跑,
  拿起我这棍儿,妹妹们,
  也去和我一样找……
  范希衡译
  选自《法国近代名家诗选》,
  外国文学出版社出版(1981)
  谣  曲
  他们杀了三个小姑娘,
  要看看她们心里有些什么。
  第一颗心里盛满了幸福,
  她的血洒过的地方,
  有三条毒蛇诅咒了三年。
  第二颗心里装满了甜蜜的和善,
  她的血溅过的地方,
  有三条羊吃了三年茂草。
  第三颗心里充满了痛苦和悔疚,
  她的血流过的地方,
  有三个大天使看守了三年。
  施蛰存译
  选自《域外诗抄》,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
  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1861-1941) 印度近代著名诗人和作家。从小醉心于创作,十四岁发表诗作。一生共写了五十多部诗集,十二部中长篇小说、一百多篇短篇小说,二十多部剧本。他的诗歌继承了古典和民间文学的优秀传统,格调清新,感情真挚,意境隽永,语言秀丽,充满深刻的哲理和浓郁的抒情色彩。著名诗集有《吉檀迦利》、《新月集》、《园丁集》、《飞鸟集》、《采果集》、《情人的礼物》等;小说有《沉船》、《戈拉》等。他的作品充满爱国主义精神,有很高的艺术成就,在印度文学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1913年,由于他“富于高贵、深远的灵感,以英语的形式发挥其诗才,并揉和了西欧文学的美丽与清新”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吉檀迦利(选译)
  园丁集(选译)
  游思集(选译)
  新月集(选译)
  飞鸟集(选译)
  爱者之贻(选译)
  吉檀迦利(选译)
  21
  我必须撑出我的船去。时光都在岸边捱延消磨了——不堪的我呵!
  春天把花开过就告别了。如今落红遍地,我却等待而又留连。
  潮声渐喧,河岸的荫滩上黄叶飘落。
  你凝望着的是何等的空虚!你不觉得有一阵惊喜和对岸遥远的歌声从天空中一同飘来吗?
  42
  在清晓的密语中,我们约定了同去泛舟,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们这无目的无终止的遨游。
  在无边的海洋上,在你静听的微笑中,我的歌唱抑扬成调,像海波一般的自由,不受字句的束缚。
  时间还没有到吗?你还有工作要做吗?看罢,暮色已经笼罩海岸,苍茫里海鸟已群飞归巢。
  谁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解开链索,这只船会像落日的余光,消融在黑夜之中呢?
  69
  就是这股生命的泉水,日夜流穿我的血管,也流穿过世界,又应节地跳舞。
  就是这同一的生命,从大地的尘土里快乐地伸放出无数片的芳草,迸发出繁花密叶的波纹。
  就是这同一的生命,在潮汐里摇动着生和死的大海的摇篮。
  我觉得我的四肢因受着生命世界的爱抚而光荣。我的骄傲,是因为时代的脉搏,此刻在我血液中跳动。
  84
  离愁弥漫世界,在无际的天空中生出无数的情境。
  就是这离愁整夜地悄望星辰,在七月阴雨之中,萧萧的树籁变成抒情的诗歌。
  就是这笼压弥漫的痛苦,加深而成为爱、欲,而成为人间的苦乐;就是它永远通过诗人的心灵,融化流涌而成为诗歌。
  冰 心译
  园丁集(选译)
  24
  不要严守你心里的秘密,我的朋友。
  你悄悄地告诉我,只告诉我一个人。
  你笑得那么温和,你柔声低诉;静听你的将是我的心,
  不是我的耳朵。
  夜是深沉的,屋子是寂静的,鸟巢也是笼罩着睡意。
  告诉我,透过欲泣犹止的眼泪、踌躇未决的微笑,怀着甜密的羞怯与痛苦,把你心里的秘密告诉我,告诉我!
  41
  我渴望着把我必须跟你说的最为深情的话说出来;可是我不敢,我怕你会笑。
  我所以嘲笑自己、玩笑地粉碎我的秘密,也就是这个缘故。
  我轻视我的痛苦,因为我生怕你会这样。
  我渴望着把我必须跟你说的、最为真实的话告诉你;可是我不敢,我怕你会不相信这些话。
  我所以用谎言掩饰真话,说些与本意相违的话语,也就是这个缘故。
  我使我的痛苦显得荒唐可笑,因为我生怕你会这样。
  我渴望着把我要对你说的、最为宝贵的话都运用出来;
  可是我不敢,我怕你不会用同样宝贵的话来回答我。
  我所以用无情的名字呼唤你,吹嘘我的冷酷的力量,也就是这个缘故。
  我伤你的心,因为我生怕你永远不会懂得任何痛苦。
  我渴望着默默地坐在你的身边;可是我不敢,我怕我的舌头会泄漏我心里的情感。
  我所以信口絮聒,把我的心掩藏在言语后面,也就是这个缘故。
  我粗暴地对待我的痛苦,因为我生怕你会这样。
  我渴望着要从你身边逃开;可是我不敢,我怕我的懦弱会被你觉察。
  我所以把头抬得高高的,满不在乎地来到你的面前,也就是这个缘故。
  你不断投给我的眼色啊,使我的痛苦常新。
  48
  从你的温柔的束缚中把我解放出来吧,我爱的人!这接吻的酒是不能再饮了。
  这浓重的熏香之雾啊,窒息我的心。
  打开门户,让晨光进来吧。
  裹在你双臂围绕的拥抱里,我消为你心迷神移了。
  从你的魅力里把我解放出来吧,还我男子气概,使我能以解放了的心贡献给你吧。
  61
  安静吧,我的心,让这分别的时刻成为甜蜜的。
  让它不成为死而成为完满。
  让爱情融成回忆而痛苦化成歌曲。
  让冲天的翱翔终之以归巢敛翅。
  让你的手的最后的接触,温柔如夜间的花朵。
  美丽的终局啊,站在一忽儿,在缄默中说出最后的话吧。
  我向你鞠躬,而且举起我的灯照你上路。
  吴 岩译
  游思集(选译)
  Ⅲ 9
  晨曦像一绺沾着雨泥的刘海,垂挂在雨夜的额上,这时候乌云不再密集了。
  一个小女孩凭窗而立,她沉静得像出现在停歇的雷雨门口的一道彩虹。
  她是我的邻居,她降临人间就好像是某个神灵的叛逆的笑声。她的母亲生气的时候骂她本性难改;她的父亲却笑着说她是疯孩子。
  她像一股跃过岩石逃跑的瀑布,像那最高的竹枝在不息的风中飒飒作响。
  她站在窗口,望着窗外的天空。
  她的妹妹走来说:“妈妈在喊你呢。”她摇摇头。
  她的小弟弟带了他玩耍的小船跑来,想拉她一同去玩;
  但她从弟弟手里挣脱了手。男孩缠着她,她在男孩的背上打了一下。
  在大地创造万物之初,那第一个伟大的声音,是微风和流水的声音。
  大自然的古老的呼唤──大自然对尚未降生的生命的无声的呼唤──已经传到这个孩子的心里,把她的心灵独个儿引到我们时代的樊篱之外;因此她站立在那儿,被永恒迷惑得如痴如醉!
  Ⅲ 13
  在黄昏的时候,我的幼小的女孩听到她的同伴在窗子下面唤她。
  她手里掌着一盏灯,用她的面纱遮着,怯怯的走下漆黑的楼梯。
  在三月的星夜,我正在平台上,突然听到一声哭喊,我连忙跑过去看。
  她的灯儿已经在盘旋的楼梯上熄灭了。我问她,“孩子,你为什么哭?”
  她在下面苦恼地回答说:“爸爸,我把自己丢失了!”
  当我回到平台,在三月的星夜下,仰视着天空,我仿佛看见有一个孩子在天空行走,她的面纱后面掩藏着一盏盏明灯。
  假若这些灯光熄灭了,她也许会突然停下步子,而天际也许会传播着一声哭喊:“爸爸,我把自己丢失了!”
  汤永宽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魏尔纳·冯·海顿斯坦
  魏尔纳·冯·海顿斯坦(1859-1940) 瑞典近代著名抒情诗人和小说家。他的作品主要以自己的家乡和瑞典民族为主题,作品涉及的领域很广,有诗歌、散文、政论和小说等。
  诗作主要有《朝圣与漂流的年代》(1888)、《诗集》(1895)、《人民集》(1899)和《新诗集》(1915)等。
  海顿斯坦于191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以“表彰他作为瑞典文学新时代的首要人物的重要性”。
  家
  春天的时刻
  千年之后
  思维之鸽
  最艰难的道路
  终 点
  在枫树的黄昏里
  家
  我渴望回到森林中的家园。
  那草地上的一条小路。
  那海岬上的一座小屋啊。
  那里的果树还能采到大苹果吗?
  被风吹拂着的庄稼
  是否还在嘘嘘地响着摇晃?
  在我扎过帐篷的地方
  是否还有钟声
  有节奏地在夜间敲响?
  那儿长存着我的记忆?
  那儿会活着我的死亡?
  我吝啬地用着漫长的岁月,
  那是我的命运在灰色线上摇动的岁月吗?
  我象个阴影一样生活,
  我的记忆也在阴影中活着。
  树和小屋并不靠近,
  屋门还在沉沉的锁着。
  台阶上堆积着的
  是被风吹聚在一起的
  枯叶的地毯。
  让别人去狂笑吧,
  让新的潮水
  在桥下过分宽阔的溪谷里
  去汹涌流淌,
  我不想听,也不想说,
  我坐在我的屋子里,
  在窗户旁,独自凝思。
  那里是我的王国。
  当他们闭着眼睛坐着,
  永远不要以为他们老了。
  我们离开的那些人,
  我们抛弃的那些人,
  很快就会失去香味和颜色,
  如同花朵和青草,
  我们从心中撕碎
  一个名字,就象从你的窗框上
  擦掉陈迹灰尘。
  他们站起来那么高大,
  就象高大的幽灵。
  他们给大地.
  和所有你的思想披上阴影,
  你的命运将会如何呢,
  每晚回到家中
  如同燕子回窝一样。
  一个家!这是安全可靠的地方,
  我们筑起围墙来使它安全可靠
  ——我们自己的世界——这唯一的
  在世界上我们所建立的家。
  选自《诗集》(1895)
  石琴娥 雷抒雁译
  春 天 的 时 刻
  现在,人们对死者感到遗憾,
  他们不能在春天的时刻里
  沐浴着阳光
  坐在明亮温暖的开满鲜花的山坡上。
  但是,死者也许在轻轻细语
  讲给西洋樱草和紫罗兰,
  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能听懂。
  死者比活者知道得更多。
  当太阳落山时,
  也许他们将比我们更欢快地
  在夜晚的阴影中游荡,
  那些神秘的思想,
  只有坟墓才知道。
  选自《新诗集》(1915)
  石琴娥 雷抒雁译
  千 年 之 后
  在遥远的空中晃动着的,
  是森林里一个农庄闪烁的记忆。
  我叫什么?我是谁?我为什么哭泣?
  把一切都忘记吧,就象猛烈的风暴
  旋转着在世界上消失。
  选自《新诗集》(1915)
  石琴娥 雷抒雁译
  ──《春风译丛》(1986.1.)
  思 维 之 鸽
  思维之鸽孤孤单单地
  穿过暴风雨,拖曳着翅膀,
  在秋湖的上空飘摇。
  大地在燃烧,心潮在激荡,
  追求吧,我的鸽子,可千万
  千万别误入遗忘之岛!
  那一时的狂焰,不幸的鸽子啊,
  会不会把你吓得昏厥?
  在我手中歇一会吧。你被迫沉默,
  你已受了伤,快在我的手中躺下。
  雨 林译
  最 艰 难 的 道 路
  你紧紧压住我,黑暗的手,
  沉重地在我的头上停留。
  可我要勇敢地给自己戴上花冠,
  我发誓要挺住,决不悲愁。
  明媚春光中鸟禽的哀鸣,
  不同于老人的苦闷担忧。
  我周围云集着寒凉的阴影。
  最艰难的道路依然要走。
  雨 林译
  终  点
  当你登上最高的山顶,
  在夜晚的清凉下俯瞰大地时,
  人啊,你只会变得更加聪明。
  在道路的终点处,
  停下歇一会,看一看过来路,
  君王啊,那儿全都和谐、清楚。
  青春的年华又再次熠熠生辉,
  如往昔撒满灿灿金光和晨露。
  雨 林译
  在 枫 树 的 黄 昏 里
  在枫树的黄昏里
  竖一根倾斜的十字架,
  那里,有一个声音在低语,
  慢慢地,犹如远方教堂的钟声:
  挖第一锹时,我想起青春的岁月;
  挖第二锹时,我想起我的罪过;
  当第三锹黄土撒落时,
  我想起每一句肺腑之言。
  每个善意的行为,
  我们曾默默交换,像交换腼腆的礼物。
  这记忆是我手上的花朵,
  它含苞怒放,永不枯萎。
  李 笠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卡尔·施皮特勒
  卡尔·施皮特勒(1845-1924) 瑞士著名诗人,用德语写作。代表作是叙事史诗《奥林匹斯山的春天》(1905),并因这部作品而于191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含笑的玫瑰
  神 签
  乐天的水手
  女歌手
  含 笑 的 玫 瑰
  一位公爵的女儿,
  嗑着果仁,
  在清清小溪边漫步。
  一朵小玫瑰,
  艳红零落白绦丝丝,
  扑在林地凋萎干枯。
  她虽不堪硬土的欺凌,
  可嘴边依然笑意流露。
  “告诉我,小玫瑰,
  你的生命力从哪来,
  凋零中,
  还那样笑口常开?”
  几经挣扎,
  玫瑰把头抬,
  气吁吁,
  轻声诉说:
  “我闯过天堂曲径,
  受泽于仙境草地,
  天国的花香,
  在我身旁轻吹。
  纵然今朝红消香断,
  我也要含笑魂归!”
  马君玉译
  神  签
  金鱼池水清如镜,
  妙龄公主对镜凝笑影。
  戒指投池心,
  暗自哦吟:
  “嗬!明镜清波,
  魔术一般,
  给我一签,
  为我占卜!”
  瞧,青水碧池彩云飞,
  袅袅向东飘拂。
  哎!西天翻墨恶风吹,
  欲把彩云吞没。
  公主跃身枝条找,
  青镜怒敲水波摇。
  舞步莲花满园绕:
  “全都是欺骗,
  全都是鬼妖!
  年轻,美貌,
  才是我真实的写照!”
  马君玉译
  乐 天 的 水 手
  英勇水手六个,
  兴高采烈,欢腾雀跃,
  晨风中“嘿嘿,哈哈!”
  他们狂欢乱叫。
  大海喧腾,
  卷走了给养,吞尽了货物,
  五水手悲叹呼号:
  “哦,苦命啊,苦命!”
  可有一水手高喊“乌拉!”
  眼看他自己的财物尽付汪洋,
  对他的欢乐,对他的高兴,
  伙伴们尽迷惘。
  “我两次遭灾难,
  洪水滔滔,
  早把我的家园,我的细软,
  吞噬一空。
  马君玉译
  女 歌 手
  梦幻中,
  一群朝圣的善男信女,
  甜美的歌儿齐声高唱,
  手携着手,
  在我家乡行走。
  我虔诚地
  跟随在他们的最后头。
  合唱声委婉协调,
  忽从望不见的尽头,
  一阕清新活泼的歌,
  在空中回荡。
  响亮的歌声像黄金一般,
  光彩夺目,
  把远方的峰峦峡谷照耀。
  只可惜,
  矫揉造作,不合节拍不入调。
  这奇异的歌声,
  悦耳,虔诚,
  又那样虚无缥缈。
  我心戚戚,
  恨意难消,
  身带家乡的风尘,
  决意和那歌声分道扬镳!
  鲁仲达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W.B.叶芝
  W.B.叶芝(1865-1939) 爱尔兰现代著名诗人。主要诗集有《玫瑰》(1893)、《苇丛中的风》(1899)、《责任》(1914)、《塔堡》(1928)等。
  “由于他那永远充满着灵感的诗,它们透过高度的艺术形式展现了整个民族的精神”,诗人于192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因尼斯弗里湖岛
  当你老了
  白 鸟
  柯尔庄园的天鹅
  一九一六年复活节
  驶向拜占庭
  丽达与天鹅
  因 尼 斯 弗 里 湖 岛
  现在我要起身离去,前去因尼斯弗里①,
  用树枝和泥土,在那里筑起小屋:
  我要种九垄菜豆,养一箱蜜蜂在那里,
  在蜂吟嗡嗡的林间空地幽居独处。
  我将享有些宁静,那里宁静缓缓滴零
  从清晨的面纱到蟋蟀鸣唱的地方;
  在那里半夜清辉粼粼,正午紫光耀映,
  黄昏的天空中织满了红雀的翅膀。
  现在我要起身离去,因为在每夜每日
  我总是听见湖水轻舐湖岸的响声;
  伫立在马路上,或灰色的人行道上时,
  我都在内心深处听见那悠悠水声。
  ——《玫瑰》(1893)
  傅 浩译
  ①因尼斯弗里:盖尔语,意为“石楠岛”;是斯来沟县吉
  尔湖中—小岛。
  当 你 老 了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玫瑰》(1893)
  袁可嘉译
  白  鸟
  我但愿我们是,亲爱的,浪尖上的一双白鸟!
  流星尚未来得及陨逝,我们已厌倦它的闪耀;
  低悬在天边之上,暮色里的那颗蓝星的幽光
  唤醒了你我心中,亲爱的,一缕不死的忧伤。
  一丝倦意来自那些露湿的梦者:玫瑰和百合;
  啊,别梦想,亲爱的,那飞逝的流星的闪烁,
  或者那低悬在露滴中滞留不去的蓝星的耀熠:
  因为我但愿我们化作浪尖上的白鸟:我和你!
  我心头萦绕着无数岛屿,和许多妲娜的海滨,
  在那里时光肯定会遗忘我们,悲伤不再来临;
  很快我们就会远离玫瑰和百合和星光的侵蚀,
  只要我们是双白鸟,亲爱的,出没在浪花里!
  ——《玫瑰》(1893)
  傅 浩译
  选自《叶芝抒情诗全集》,中国工人出版社
  柯 尔 庄 园 的 天 鹅
  树木披上了美丽的秋装,
  林中的小径一片干燥,
  在十月的暮色中,流水
  把静谧的天空映照,
  一块块石头中漾着水波,
  游着五十九只天鹅。
  自从我第一次数了它们,
  十九度秋天已经消逝,
  我还来不及细数一遍,就看到
  它们一下子全部飞起.
  大声拍打着它们的翅膀,
  形成大而破辞的圆圈翱翔。
  我凝视这些光彩夺目的天鹅,
  此刻心中涌起一阵悲痛。
  一切都变了,自从第一次在河边,
  也正是暮色朦胧,
  我听到天鹅在我头上鼓翼,
  于是脚步就更为轻捷。
  还没有疲倦,一对对情侣,
  在冷冷的友好的河水中
  前行或展翅飞入半空,
  它们的心依然年轻,
  不管它们上哪儿漂泊,它们
  总是有着激情,还要赢得爱情。
  现在它们在静谧的水面上浮游,
  神秘莫测,美丽动人,
  可有一天我醒来,它们已飞去。
  哦它们会筑居于哪片芦苇丛、
  哪一个池边、哪一块湖滨,
  使人们悦目赏心?
  ——《柯尔庄园的天鹅》(1919)
  裘小龙译
  选自《丽达与天鹅》,漓江出版社
  一 九 一 六 年 复 活 节
  我在日暮时遇见过他们,
  他们带着活泼的神采
  从十八世纪的灰色房子中
  离开柜台或写字台走出来。
  我走过他们时曾点点头
  或作着无意义的寒暄,
  或曾在他们中间呆一下,
  又过礼貌而无意义的交谈,
  我谈话未完就已想到
  一个讽刺故事或笑话,
  为了坐在俱乐部的火炉边,
  说给一个伙伴开心一下,
  因为我相信,我们不过是
  在扮演丑角的场所讨营生:
  但一切变了,彻底变了:
  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
  那个女人的白天花在
  天真无知的善意中,
  她的夜晚却花在争论上,
  直争得她声嘶脸红。
  她年轻、修理,哪有声音
  比她的声音更美好,
  当她追逐着兔子行猎?
  这个男人办了一所学校,
  还会驾驭我们的飞马;
  这另一个,他的助手和朋友,
  也加入了他的行列;
  他的思想大胆而优秀,
  又有敏感的天性,也许
  他会终于获得声望。
  这另一个人是粗陋的
  好虚荣的酒鬼,我曾想。
  他曾对接近我心灵的人
  有过一些最无聊的行动,
  但再这支歌里我要提他:
  他也从荒诞的喜剧中
  辞去了他扮演的角色;
  他也和其他人相同,
  变了,彻底的变了:
  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
  许多心只有一个宗旨
  经过夏天,经过冬天,
  好像中了魔变为岩石,
  要把生命的流泉搅乱。
  从大路上走来的马,
  骑马的人,和从云端
  飞向翻腾的云端的鸟,
  一分钟又一分钟地改变;
  飘落在溪水上流云的影
  一分钟又一分钟地变化;
  一只马蹄在水边滑跌,
  一匹马在水里拍打;
  长腿的母松鸡俯冲下去,
  对着公松鸡咯咯地叫唤;
  它们一分钟又一分钟地活着:
  石头是在这一切的中间。
  一种过于长久的牺牲
  能把心变为一块岩石。
  呵,什么时候才算个够?
  那是天的事,我们的事
  是喃喃念着一串名字,
  好像母亲念叨她的孩子
  当睡眠终于笼罩着
  野跑了一天的四肢。
  那还是不是夜的降临?
  不,不,不是夜而是死;
  这死亡是否不必要呢?
  因为英国可能恪守信义,
  不管已说了和做了什么。
  我们知道了他们的梦;
  知道他们梦想过和已死去
  就够了;何必管过多的爱
  在死以前使他们迷乱?
  我用诗把它们写出来——
  麦克多纳和康诺利,
  皮尔斯和麦克布莱,
  现在和将来,无论在哪里
  只要有绿色在表层,
  是变了,彻底地变了:
  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
  查良铮译
  驶 向 拜 占 庭
  那不是老年人的国度。青年人
  在互相拥抱;那垂死的世代,
  树上的鸟,正从事他们的歌唱;
  鱼的瀑布,青花鱼充塞的大海,
  鱼、兽或鸟,一整个夏天在赞扬
  凡是诞生和死亡的一切存在。
  沉溺于那感官的音乐,个个都疏忽
  万古长青的理性的纪念物。
  一个衰颓的老人只是个废物,
  是件破外衣支在一根木棍上,
  除非灵魂拍手作歌,为了它的
  皮囊的每个裂绽唱得更响亮;
  可是没有教唱的学校,而只有
  研究纪念物上记载的它的辉煌,
  因此我就远渡重洋而来到
  拜占庭的神圣的城堡。
  哦,智者们!立于上帝的神火中,
  好像是壁画上嵌金的雕饰,
  从神火中走出来吧,旋转当空,
  请为我的灵魂作歌唱的教师。
  把我的心烧尽,它被绑在一个
  垂死的肉身上,为欲望所腐蚀,
  已不知它原来是什么了;请尽快
  把我采集进永恒的艺术安排。
  一旦脱离自然界,我就不再从
  任何自然物体取得我的形状,
  而只要希腊的金匠用金釉
  和锤打的金子所制作的式样,
  供给瞌睡的皇帝保持清醒;
  或者就镶在金树枝上歌唱
  一切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事情
  给拜占庭的贵族和夫人听。
  ——《塔堡》(1928)
  查良铮译
  丽 达 与 天 鹅
  突然袭击:在踉跄的少女身上,
  一双巨翅还在乱扑,一双黑蹼
  抚弄她的大腿,鹅喙衔着她的颈项,
  他的胸脯紧压她无计脱身的胸脯。
  手指啊,被惊呆了,哪还有能力
  从松开的腿间推开那白羽的荣耀?
  身体呀,翻倒在雪白的灯心草里,
  感到的唯有其中那奇异的心跳!
  腰股内一阵颤栗.竟从中生出
  断垣残壁、城楼上的浓烟烈焰
  和阿伽门农之死。
  当她被占有之时
  当她如此被天空的野蛮热血制服
  直到那冷漠的喙把她放开之前,
  她是否获取了他的威力,他的知识?
  ——《塔堡》(1928)
  飞 白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埃里克·阿克塞尔·卡尔费特
  埃里克·阿克塞尔·卡尔费特(1864-1931) 瑞典著名抒情诗人。他的作品大多描写乡村生活与自然风光。诗作主要有《荒原与爱情之歌》、《花神与果神》等。1931年他去世后,为了“表彰他杰出的抒情诗作”特破例追授诺贝尔文学奖。
  小夜曲
  别 歌
  游 子
  你的眼睛是火
  蝶兰花
  圣诗和竖琴
  小 夜 曲
  云杉的细叶哟白桦的宽叶
  纷纷落在你干枯的屋顶。
  啊,请在你的草榻上,
  请在这深夜的云影下安寝。
  当冬天像一个白衣求爱者
  在你空寂的窗前出现,
  那时,请你做一个好梦,
  它会在寒冷的屋中给你温暖。
  当风暴呼啸而来的时候,
  请梦忆夏日欢快的歌吟,
  请梦忆白桦的翠盖下
  你安歇在我怀间的情景。
  李 笠译
  别   歌
  握一下,握一下这双爱的手,
  它们曾引过你的路,扶过你的脚步,
  因为凉气正从河岸飘来,
  白天正从夜幕中消失。
  吻一下,吻一下这对忠诚的嘴唇,
  它们曾情语绵绵,呼吸着烫热,
  因为黑暗正从深渊飞起,
  血红的天空布满了潮气。
  让这火的拥抱去融化
  所有的纠纷,所有的猜疑和不公。
  无常的夜将使自己的黑云
  在有同样血液的心间翻滚。
  凉风今晚会不停飘游,
  闪电要在远处灼灼划闪。
  将临的风暴会无情地摇动
  我们,这些命运之筛里的谷子。
  此刻,迷茫在啜泣,疑问在颤抖,
  当我离开这里,朋友可会把我思怀!
  脸颊可会发烫,眼睛可会哭肿,
  离去的他会不会变化?
  回忆容易呵,忘却难!
  这下沉的夕阳你再也看不见了——
  我们将各在天涯一方
  共梦见变化和消失的一切。
  请从窗口给我一簇告别的鲜花,
  呵,母亲,请给我勇气担起祖先的使命!
  在你忧伤虔诚的月光中
  我仿佛读到一首伟大的圣诗:
  幽谷中每个渴求的灵魂
  有一天因见到上帝的山而欢欣。
  每一种难以吐露的情思
  都会在永恒的歌声中自由地奔腾。
  李 笠译
  游   子
  你是谁?来自何方?
  ——不,我不能告诉你。
  我没有家,没有父母,
  我永远不会有妻儿。
  我是从远方来的游子。
  你的信仰和宗教?
  ——我只知道我一无所知。
  我未曾把宗教奉信,
  所以不曾把它背弃,
  我只寻找过一次上帝。
  你的生活?——它是灾难。
  风雨和拼搏的交错点,
  是发酵的渴望,灰暗的光焰,
  云缝间透出的光线。
  我快活,因为我活在人间。
  李 笠译
  你 的 眼 睛 是 火
  你的眼睛是火,我的灵魂是沥青和松香。
  请转过身去,在我象煤炭点燃之前!
  我是一把提琴,它的匣内装满了人间的妙乐,
  一任你尽情弹奏和欣赏。
  请转过身去,哦,请转向我!我要点燃,我要凉却。
  我是欲望,我是希望,我是秋与春的隔墙。
  所有的琴弦都绷紧着,让它们去唱,让它们
  痴狂地唱出我全部的爱的狂想。
  请转向我,不,请转过身去!让我们象秋夜一样燃烧,
  让风暴的欢乐舞动我们血和金的旗幡。
  直到它静息,直到我在黄昏中望着你的倩影消失,
  啊只有你,为了我炽热的青春与我作伴。
  李 笠译
  蝶 兰 花
  蝶兰花哟,爱之花,从你身上
  维纳斯歌唱着飘然走过。
  她洁白的双足留下的露珠
  把春天的乳汁
  注入你娇嫩的根须。
  她披着夜露从海上走来,
  她带着森林甘美的树脂
  款款走入透明的月夜,
  轻轻滑向宁静的湖泊,
  宛如一只天鹅
  栖落在香蒲和缬苹的深处。
  呵蝶兰花,维纳斯的花,
  风已静歇,像一把
  用原野的蜘蛛网和夕阳的金光
  制成琴弦的提琴,
  而你却面色苍白,躲着太阳
  斜依着幻想。
  你可知道你有少女的血液?
  你可知道你的梦
  有少女纯洁、温馨的呼吸?
  犹如月下阵阵花香?
  蝶兰花哟,维纳斯的花,
  躺在你脚旁的风正在飘起,
  黑暗中,一声忧伤的琴音
  拍击着蝙蝠的翅膀
  向一轮明月飞去。
  哦少女花,请跪下双膝!
  被破坏的纯洁正散发出刺鼻的气息。
  你可知道玫瑰色的梦的命运?
  你根须的深处有一条暗流,
  一片腐土酿成的浑浊,
  啊蝶兰花,维纳斯的花。
  李 笠译
  圣 诗 和 竖 琴
  风暴疾速追赶我们的韶华,
  一如它把浮云驱逐过海洋。
  啊,青春,温存的春天!
  你末燃烧就已失去光芒。
  你那鲜花的夏日已经流逝,
  假如你在我们荒凉的墓上
  放置一朵鲜丽的玫瑰,
  你将获得一片感激的衷肠.
  你驾御风和浮云的力哟,
  你主宰生命和岁月的大权,
  你不停地更新宇宙的一切,
  并不断地把一切捣成碎片。
  哦当你携带着命运和时光
  站立在新年黄昏的火云间。
  种子便在播种者的手上
  闪烁出美丽的火焰。
  当贫困把我们折磨得太久,
  请赐与我们圣诗和竖琴。
  请不要夺走我们身边的珍宝,
  更不要扫尽我们歌唱的欢情。
  让我们孤寂凄凉的残年
  如翠野的风悠然吟唱,
  如海洋的波涛尽情欢鸣。
  请赐与我们一只温暖的火炉,
  让我们围炉分享面包,
  请赐与我们可依偎的胸怀,
  当欢乐落入无边的灾祸,
  请赐与我们可信奉的信条,
  让我们安然走向黑暗的冥府。
  1929年12月20日于瑞典学院
  李 笠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蒲 宁
  蒲宁(1870-1953) 是俄国重要作家,193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金。他的作品感情丰满、细腻,常常浓墨重染,色彩斑斓,很象一幅幅人间世态的图画。他的语言准确纯正、玉润珠圆,谱写下许多优美的生活乐章。
  已不见鸟的踪影,树林害了病……
  在火车上
  晚霞顿时收敛了余光
  松树一天天更见清新苍翠
  落叶时节
  天上的星星在颤抖闪光
  晨
  雪 松
  已不见鸟的踪影,树林害了病……①
  已不见鸟的踪影,树林害了病,
  正在无可奈何地凋零。
  蘑菇的季节已成过去,可沟壑里
  仍强烈地散发出蘑菇潮湿的气息。
  密林比先前矮了,亮了,
  灌木丛中的草枯了,
  在连绵的秋雨下
  浓密的树叶正在腐烂、变黑。
  旷野上秋风飕飕。
  在这寒冷、清新、阴沉的白昼,
  我远离村落,整整一天
  在无拘无束的草原上漫游。
  马蹄声令我似睡非醒,
  我忧喜参半地谛听
  风怎样用一个调门
  在枪管里奏出呜咽的歌声。
  1889年
  戴 骢译
  ①这首诗,列夫·托尔斯泰读后击节赞叹,连连说“好诗,非常好,非常正确!”
  在 火 车 上①
  旷野越来越开阔,
  旋转着在我们身旁掠过,
  农舍和白杨像在空中浮游,
  转眼间就在田野尽头沉没。
  瞧,山麓下牧场后边,
  松林中露出洁白的隐修院……
  瞧,架在河上的铁桥,
  在我们脚下轰的一声飞到了后面……
  啊,森林来了!伴着隆隆的车轮声
  绿林中发出轰轰的回音,
  和睦相处的白桦成群结队
  鞠着躬欢迎我们……
  火车头喷出的白烟
  像一团团棉絮向四处弥漫,
  或者随风飘舞,或者抓住车头,
  最后都无可奈何地落向地面。
  然而树林越来越稀疏,
  出现了一丛丛灌木,
  随即无涯无际的草原
  蓝盈盈地展现在远处。
  又进入了旷野,那么开阔,
  只见它旋转着从我们身旁掠过,
  农舍和白杨像在空中浮游,
  转眼间就在田野尽头沉没。
  1893年
  戴 骢译
  ①高尔基盛赞《在火车上》一诗,说道:“天呀,多么好的诗呀!新颖,响亮,有一种对大自然的敏锐的嗅觉。”
  选自《蒲宁文集》(一),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
  晚霞顿时收敛了余光
  晚霞顿时收敛了余光。
  我遥望四处,心中怅惘
  面前已经收割的田野,
  只剩下一片暮色苍茫。
  仲向远方的广阔的平原,
  笼盖着一层秋天的夜色;
  只有西天略红的背景上,
  光线膝脆.树影萧瑟。
  四周静悄悄,全无声息,
  心中充满了莫名的忧愁……
  是由于投宿的地方太远?
  还是由于这漆黑的田畴?
  或者由于秋天的降临
  带来了熟稔而亲切的气息——
  乡村间静默无声的愁思,
  草原上荒无人烟的凄寂?
  张草纫译
  松树一天天更见清新苍翠
  松树一天天更见清新苍翠,
  森林浓密了.田野露出了绿色,
  二月终于降服于潮湿的春风,
  沟谷里的积雪失去了鲜明的光泽。
  打谷场和花园还像冬天一样,
  祖父的房子里笼翠着一片宁静;
  但阴冷的、空荡荡的大厅里已有了春意,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人来临。
  透过门上雾气腾腾的玻璃.
  我望着积雪尚未融化的阳台,
  光秃秃的、潮湿的花园不再使我忧伤,
  我待椴树枝头寒鸦重来。
  像狱中等待渴望已久的自由,
  我等待三月的晨雾,葱郁的山冈,
  等待白云带来光亮和温暖,
  等待田野里先来的百灵鸟的歌唱!
  张草纫译
  选自《俄罗斯抒情诗选》,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米斯特拉尔
  米斯特拉尔,G.(1889-1957) 智利女诗人。原名卢西拉·戈多伊·阿尔卡亚加,生于圣地亚哥以北的埃尔基河谷,死于纽约。14岁开始发表诗作。17岁时与一个铁路职员恋爱,对方由于不得志而自杀。对死者的怀念成为她初期创作的题材,作品充满哀伤的情调。1914年以《死的十四行诗》获圣地亚哥花节诗歌比赛第一名。1922年发表第一部诗集《孤寂》,笔触细腻感人,突破当时风行于拉丁美洲的现代主义诗歌的风格。1930年后她的诗歌创作有明显的转变,从个人的忧伤转向人道主义的博爱。诗集《有刺的树》(1938)为贫苦人们的不幸大声疾呼,为犹太民族的遭遇表示不平,为穷苦儿童祈求怜悯,这一创作倾向对拉丁美洲抒情诗歌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1945年 9月“因为她那富于强烈感情的抒情诗歌,使她的名字成为整个拉丁美洲的理想的象征”而获诺贝尔文学奖金,成为拉丁美洲获得诺贝尔奖金的第一人。
  1955年出版的诗集《葡萄压榨机》,表达了对祖国和人民的热爱。
  死的十四行诗
  默 爱
  把你的手给我
  子 夜
  孤单的孩子
  母亲的诗(节选)
  死的十四行诗(三首)
  一
  人们将你放在冰冷的壁龛里,
  我将你挪回纯朴明亮的大地,
  他们不知道我也要在那里安息,
  我们要共枕同眠梦在一起。
  我让你躺在阳光明媚的大地,
  象母亲照料酣睡的婴儿那样甜蜜。
  大地会变成柔软的摇篮,
  将你这个痛苦的婴儿抱在怀里。
  然后我将撒下泥土和玫瑰花瓣,
  在月光缥渺的蓝色的薄雾里,
  把你轻盈的遗体禁闭。
  赞赏这奇妙的报复我扬长而去,
  因为谁也不会下到这隐蔽的深穴里
  来和我争夺你的尸骨遗体!
  二
  有一天,这长年的苦闷会变得更加沉重,
  那时候灵魂会告诉我的躯体,
  它不愿再在玫瑰色的路上拖着包袱行走,
  尽管那里的人们满怀着生的乐趣……
  你将觉得有人在身旁奋力挖掘,
  另一个沉睡的女人来到你寂静的领地,
  待到人们将我埋葬完毕,
  我们便可以畅谈说不完的话语!
  到那时你才会知道为什么
  你的躯体未到成年又不疲倦,
  却要在这深深的墓穴里长眠。
  在死神的宫殿里也有光芒耀眼,
  你将明白有星宿在洞察我们的姻缘,
  背叛了婚约就该命染黄泉……
  三
  那一天,邪恶的双手控制了你的生命,
  按照星宿的示意,你离开了百合花丛。
  当邪恶的双手不幸伸进花园,
  你的生命之花正当欢乐的妙龄……
  我曾对上帝说:“人们把他引上了死亡的途径。
  他们不会指引那可爱的魂灵!
  主啊,让他逃出那致命的魔掌,
  或沉沦在你赐予人们的漫长的梦中!
  “我不能向他呼喊,也不能随他运行!
  倾覆他小船的是一阵黑色的暴风。
  让他回到我的怀抱或让他年茂时丧生。”
  在如花似锦的年华,船儿停止了运行……
  难道我不懂得爱,难道我没有情?
  将要审判我的主啊,对此你了解得最清!
  赵振江译
  默   爱
  如果我恨你,
  我会斩钉截铁地对你说,
  可如今我爱你,
  对人类如此含糊的语言,
  我却信不过!
  你愿它化作一声呼唤,
  来自深深的心底,
  可它还没出胸膛和喉咙,
  灼热的激流早已有气无力。
  我本是一个涨满的池塘,
  可对你却像干涸的泉眼一样。
  一切都由于我痛苦的沉默,
  它的残暴胜过死亡!
  赵振江译
  ——《柔情》
  把 你 的 手 给 我
  ——献给达索·德·希尔维拉①
  把手给我,让我们来跳舞,
  把手给我,让我们来亲热,
  我们象一朵花,
  花儿一朵……
  我们唱的是一首歌,
  跳的是同样的舞,
  象一株摆动的麦穗,
  麦穗一株……
  你的名字叫玫瑰,我的名字是希望,
  你会忘掉这两个名字,
  因为我们跳舞的地方,
  是座荒丘,那么荒凉……
  陈光孚译
  ① 智利诗人,曾帮助米斯持拉尔出版诗集。
  子  夜
  美哟,这子夜。
  我所见玫瑰树的枝节里
  流涌的糖汁升向玫瑰。
  我听见
  威严的虎,那炽烈的条纹
  不让它睡眠。
  我听见
  一个人的诗章
  在黑夜里增长,
  犹如沙丘。
  我听见
  我母亲在沉睡,
  呼吸着双重的气息。
  (已经五个岁月,
  我沉睡在她身中。)
  我听见
  罗讷河流向下游,带着我①
  象个父亲,被盲目的泡沫蒙瞎了眼睛。
  之后、我不再听见什么,
  只是向着
  阿尔莱斯的城墙下落,②
  充满着阳光。
  王央乐译
  ① 罗讷河,从瑞士流经法国入地中海。
  ② 阿尔莱斯,法国城市,在罗讷河畔。
  孤 单 的 孩 子
  我听见一阵哭声,就在山坡停住,
  走近路边一座茅舍的门。
  一个孩子从床上以甜甜的双照看我,
  无限的柔情仿佛醇酒,把我陶醉。
  母亲迟迟未归,还在田畴弯腰劳动;
  孩子醒来寻觅温暖红润的奶头,
  放声号哭……我抱起他紧贴胸怀,
  一支催眠曲从我胸中升起,颤颤巍巍……
  月儿从敞开的窗口瞧着我们。
  孩子已经沉睡,歌声伤佛另一种光
  冰浴着我因此而充沛的心胸……
  那位母亲慌张地急忙开门走进,
  看见了我脸上的幸福那么真实,
  竟让她的孩子依然留在我入睡的胳膊之中!
  王央乐译
  ──《外国文学季刊》1984.4.
  母 亲 的 诗(节选)
  被 吻
  我被吻之后成了另一个人:由于同我脉搏合拍的脉搏,
  以及从我气息里察觉的气息,我成了另一个人。如今我的腹部象我的心一般崇高……
  我甚至发现我的呼吸中有一丝花香:这都是因为那个象草叶上的露珠一样轻柔地躺在我身体里的小东西的缘故!
  他会是什么模样?
  他会是什么模样?我久久地凝视玫瑰的花瓣,欢愉地抚摸它们:我希望他的小脸蛋象花瓣一般娇艳。我在盘缠交错的黑莓丛中玩耍,因为我希望他的头发也长得这么乌黑卷曲。
  不过,假如他的皮肤象陶工喜欢的粘土那般黑红,假如他的头发象我的生活那般平直,我也不在乎。
  我远眺山谷,雾气笼罩那里的时候,我把雾想象成女孩的侧影,一个十分可爱的女孩,因为也可能是女孩。
  但是最要紧的是,我希望他看人的眼神跟那个人一样甜美,声音跟那个人对我说话一样微微颤抖,因为我希望在他身上寄托我对那个吻我的人的爱情。
  甜 蜜
  我怀着的孩子在熟睡,我脚步静悄悄。我怀了这个神秘地东西以来,整个心情是虔诚的。
  我的声音轻柔,仿佛加上了爱的弱音器,因为我怕惊醒他。
  如今我的眼光在人们的脸上寻找内心的痛苦,以便别人看到并了解我脸色苍白的原因。
  我小心翼翼地拨动鹌鹑安巢的草丛。我轻手轻脚地走在田野上。我相信树木也有熟睡的孩子,所以低着头在守护他们。
  永恒的痛苦
  如果他在我身体里受罪,我会苍白失色;我为他隐秘的压迫感到痛苦,我看不到的人稍一活动可能要我的命。
  可是你们别以为我只在怀着他的时候,才跟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他下地自由行走的时候,即使离我很远,抽打在他身上的风会撕裂我的皮肉,他的呼号会通过我的嗓子喊出。我的哭泣和我的微笑都以你的脸色为转移,我的孩子。
  大地的形象
  以前我没有见过大地真正的形象。大地的模样象是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女人(生物偎依在她宽阔的怀抱)。
  我逐渐明白了事物的母性。俯视着我的山岭也是母亲,
  黄昏时分,薄雾象孩子似的在她肩头和膝前玩耍。
  现在我想起了溪谷。溪底的流水给荆棘遮住,还看不见,只听得它潺潺歌唱。
  我也象溪谷;我觉得细流在我深处歌唱,被我身体的荆棘遮住,还没有见到光亮。
  致丈夫
  丈夫,别搂紧我。你使他象水里的百合似的在我身体深处浮起。让我象静水一样呆着吧。
  爱我吧,多给我一点爱!我多么娇小,将同你形影不离;
  我多么可怜,将另给你眼睛、嘴唇,让你享受世界的乐趣;
  我多么脆弱,爱情将使我象陶罐一般坼裂,倾泻出生命的美酒。
  原谅我吧!我步履蹒跚,替你端酒时笨手笨脚;是你把我充实成现在的模样,是你使我的行动变得这么怪里怪气。
  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亲切地对待我吧。别热切地搅扰我的血液,别激动我的呼吸。
  如今我只是一幅纱幕;我整个躯体只是一幅有个孩子在底下睡觉的纱幕!
  黎 明
  我折腾了一宿,为了奉献礼物,整整一宿我浑身哆嗦。
  我额头上全是死亡的汗水;不,不是死亡,是生命!
  上帝,为了让他顺顺当当出生,我现在管你叫做无限甜蜜。
  出生了吧,我痛苦的呼吸升向黎明,和鸟鸣汇合!
  神圣的规律
  人们说,经过生育,生命在我身体里受到了削弱,我的血象葡萄汁从压榨机流出;可我只觉得象是吐了一口大气,心头舒畅!
  我自问道:“我是谁,膝头能有一个孩子?”
  我自己回答说:
  “一个怀着爱的人,在被吻时,她的爱情要求天长地久。”
  大地瞧我怀抱着孩子,为我祝福,因为我象棕榈一样丰饶。
  雷 怡译
  ——《世界文学》1982.5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赫尔曼·黑塞
  赫尔曼·黑塞(1877-1962) 20世纪著名的德语作家和诗人,生于德国,晚年入瑞士籍。著有诗集《浪漫主义之歌》,小说《在轮下》、《荒原狼》等。194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雾 中
  七月的孩子
  白 云
  美好的世界
  傍晚的对话
  弄瞎我的眼睛……
  献 身
  梦
  有时候
  雾  中
  在雾中散步真是奇妙!
  一木一石都很孤独,
  没一棵树看到别棵树,
  棵棵都很孤独。
  当我的生活明朗之时,
  我在世上有很多友人,
  如今,由于大雾弥漫,
  再也看不到任何人。
  确实,不认识黑暗的人,
  决不能称为明智之士,
  难摆脱的黑暗悄悄地
  把他跟一切人隔离。
  在雾中散步真是奇妙!
  人生就是孑然独处。
  没一个人了解别人,
  人人都很孤独。
  钱春绮译
  七 月 的 孩 子
  我们,七月里出生的孩子,
  喜爱白茉莉花的清香,
  我们沿着繁茂的花园游逛,
  静静地耽于沉重的梦里.
  大红的罂粟花是我们的同胞,
  它在麦田里,灼热的墙上,
  闪烁着颤巍巍的红光,
  然后,它的花瓣被风刮掉.
  我们的生涯也要像七月之夜,
  背著幻梦,把它的轮舞跳完
  热中于梦想和热烈的收获节,
  手拿着麦穗和红罂粟的花环.
  钱春绮译
  白  云
  瞧,她们又在
  蔚蓝的天空里飘荡,
  仿佛是被遗忘了的
  美妙的歌调一样!
  只有在风尘之中
  跋涉过长途的旅程,
  懂得漂泊者的甘苦的人
  才能了解她们。
  我爱那白色的浮云,
  我爱太阳、风和海,
  因为她们是
  无家可归者的姊妹和使者。
  钱春绮译
  美 好 的 世 界
  无论年老或年轻时,我始终感觉到:
  黑夜里,一座山,阳台上一个沉默的女性,
  月光下略有起伏的一条白色的路,
  从我怀着眷念的躯体里夺走了恐惧的心。
  啊,火热的世界,啊,你这位阳台上白皙的女性,
  山谷里吠叫的狗,滚滚远去的火车,
  你们始终是我最甜蜜的幻想和梦境,
  啊,尽管你们撒谎,尽管你们骗得我好不伤心。
  我常常尝试踏上通往可怕的“现实”的道路,
  那是官吏、法律、时髦和金钱行市主宰的地方,
  但我始终孤独地逃跑,既死亡又感到获得了解放,
  返回那幻梦与令人幸福的痴愚如清泉喷涌的地方。
  黑夜里树间闷热的风,黝黑的吉普塞女人,
  充满愚蠢的眷念和诗人的芳香的世界,
  你的闪电使我震颤,我听到你的声音在呼唤,
  我永远沉醉在其中的美好世界。
  钱春绮译
  傍 晚 的 对 话
  你为何象做梦般望那被云遮掩的景色?
  我把我的心交给你的美丽的手里。
  它是如此充满了说不出来的幸福,
  如此热烈——难道你没有感觉到?
  你露着冷淡的微笑把它还给了我。
  静静的苦痛……它不作声。它冰凉了。
  钱春绮译
  弄瞎我的眼睛……
  弄瞎我的眼睛:我还能看见你,
  塞住我的耳朵:我还能听到你,
  没有双足,我还能走到你那里,
  没有嘴,我也还能对你宣誓。
  打断我的臂膀,我还能用我的心,
  象用我的手一样,把你抓劳,
  揿住我的心,额上的脉管还会跳,
  你如果放火烧毁我的额头,
  我就用我的血液将年承受。
  钱春绮译
  献  身
  哦,我的体内的全部血管是怎样
  开放更香的花,自从我认识你;
  瞧,我走得更加轻快,更加笔直,
  而你却只是等待——你到底是谁?
  瞧,我感到,我怎样远离自己,
  我怎样一叶一叶地把故我失掉。
  只有你的微笑完全象明星,
  在你的、又在我的上空照耀。
  纵观我童年时代,还无以名之的
  那些象水一样闪耀的一切,
  我要以你命名,在祭台之旁,
  祭台上面点的灯是你的头发,
  装饰的轻松的花环是你的乳房。
  钱春绮译
  梦
  永远总是这同一个梦:
  一棵红花盛开的栗树,
  一座花园,满是夏日鲜花,
  一所老屋孤零零耸立园前。
  那静静花园所在的地方,
  母亲曾把襁褓中的我轻摇,
  也许——日子已经太久——
  花园、老屋和栗树已不复存在.
  也许那里已是一片草地,
  锄犁和钉耙来来往往,
  家乡,花园,老屋和栗树,
  一无所有,只剩下我的梦。
  张佩芬译
  有 时 候
  有时候,当一只小鸟鸣啭,
  或者一阵风刮过树杈,
  或者一条狗吠叫在远处农家,
  我都要久久地倾听,缄默无语,
  我的灵魂飞向过去,
  直至被遗忘的千百年前,
  我眼中,小鸟和飘拂的风,
  完全一样,都是我的兄弟。
  我的灵魂是一棵树,
  一头兽,一朵云彩。
  转化不停,轮回不已,
  你向我提问。我能回答什么?
  张佩芬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安德烈·纪德
  安德烈·纪德(1869-1951) 法国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有小说《田园交响曲》、《伪币制造者》等,散文诗集《人间食粮》等。1947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为了他广包性的与有艺术质地的著作,在这些著作中,他以无所畏惧的对真理的热爱,并以敏锐的心理学洞察力,呈现了人性的种种问题与处境” 。
  别再等待
  欲望,美丽的欲望
  秋
  夜晚流泉……
  给娜塔那埃拉
  喜悦,喜悦的泪水
  别 再 等 待
  别再等待,别再等待啦!哦,堵塞的道路,已经轮到我了,我要超越你!阳光告诉我,欲望就是我最好的向导。今天早晨,一切都那么惹我喜爱。
  无数闪烁的光线凝聚在我的心头。我以种种细微的“感触”来编织那奇妙的衣衫:神冲着我微笑,我也以微笑回答。谁说伟大的泮已经死去?我透过呼出的水汽见到了他。我的嘴唇也迎向他。今天早上,他不是悄悄说过:
  “您还等什么?”
  用思想和双手把一切帷幔都拉开,直到眼前呈现的只有一片光明,一片赤裸。
  薛 菲译
  欲望,美丽的欲望
  欲望!美丽的欲望!我将给你们带回压碎的葡萄,我将再次斟满你们巨大的酒杯,让我回家吧——但愿你们陶醉而睡去时,我能戴上缠有红缎带的长春藤花冠,遮住我前额的忧伤!
  薛 菲译
  秋
  广袤的原野上。傍晚,沟壑中有薄雾冉冉升起;跑累了的马放慢了步子。每一个黄昏都使我陶醉,仿佛我是第一次闻到了大地的气息。这样的时刻,我爱独自坐在林边的陡坡上, 四处铺满落叶。我谛听那远远传来的耕作的歌,凝视着夕阳在原野的尽头缓缓睡去。
  湿润的季节,诺曼底多雨的土地……
  漫步——荆棘丛生但并不崎岖的旷野——突出的峭壁——森林——冰冻的小河。树荫下的憩息,聊天——深褐色的蕨。
  唉,草原,为什么我们的旅途中见不着你?我们多么想骑马穿越你呵。我们没有这样想过吗?
  (整个草原都让森林给围住了。)
  薛 菲译
  夜晚流泉……
  夜晚的流泉更加清冽,日中则显得醇厚,清晨河上凉爽,微风低低掠过浪涛,海湾樯桅林立,河岸上散发着阵阵热气……
  啊,要是有通往平原的路,那便是晌午的炎热,野外的冷饮,晚上,则是麦秸堆里的憩息。
  要是有通往东方的路,那便是去可爱的海上远航,是伊拉克莫索尔城的花园,撒哈拉的土库拉舞,瑞士山间的牧歌。
  要是有通往北方的路,那便是尼吉恩的集市,飞驰的雪橇,冰冻的湖泊。是的,娜塔那埃拉,我们的欲望可不会厌倦。
  船舶驶进港湾,载来了发自陌生海岸的成熟的水果。
  卸货吧,让我们好好品尝它们。
  薛 菲译
  给 娜 塔 那 埃 拉
  娜塔那埃拉,你无法想象酣饮日光的后果!持久不断的热会带来何等的肉体陶醉!橄榄枝横在半空,山岗之上是沓远的蓝天。咖啡馆门外传来悠扬的笛声。阿尔及尔显得如此炎热,充满节日的欢乐,使我不得不想离开它三天。来到布丽塔,我发现那儿正值橙花怒放……
  拂晓,我便出门散步;虽没注视什么,却看清了一切。在我内心深处孕育和合成的那支交响乐并非来自我的听觉,而是来自我的感觉。随着时光的流逝,我的激动缓和了。
  薛 菲译
  喜悦,喜悦的泪水
  “喜悦,喜悦,喜悦的泪水呵……”
  你凌驾于人间那种种痛苦和喜悦之上,是的,我预感到这令人炫目的喜悦。我无法到达那块岩石呵,那名叫幸福的岩石……但要不是最终将趋之于它,那我明白我的一生便将流于虚幻……可是主啊,你对抛弃了欲念的纯洁的灵魂却说:“从此有福了,”那可是你神圣的话语:“死在主怀里的从此有福了。”那么说我必须等到死吗?我的信念在这儿动摇了。主啊,我竭尽全力向你呼喊。我是身处黑夜等待着黎明。我呼喊你一直呼喊到死。宽恕我的心吧。
  我突然渴望起幸福来了……要不,我该自信我已得到它了吗?犹如一只急切不安的小鸟,与其说报晓,还不如说是呼唤日出,在拂晓前啼啭,我该不等到夜色阑珊就歌唱吗?
  薛 菲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T.S.艾略特
  T.S.艾略特(1888-1965) 英国诗人、批评家。1906至1910年,艾略特在哈佛大学攻读哲学,并受到新人文主义者巴比特的影响。其后去法国,在巴黎大学听柏格森讲哲学,接触到波德莱尔、拉弗格、马拉梅等象征派诗歌。1911至1914年在哈佛学习印度哲学和梵文。1914年起定居英国。他从1909年起发表诗歌,先后出版《诗歌》(1909-1925)、《诗集》(1909-1935)、《四个四重奏》(1944)、《诗集》(1909-1962)。1948年因《四个四重奏》获诺贝尔文学奖金。
  我最后一次看到的充满泪水的眼睛
  弗吉尼亚
  给我妻子的献辞
  窗前的早晨
  荒 原
  我最后一次看到的充满泪水的眼睛
  我最后一次看到的充满泪水的眼睛
  越过分界线
  这里,在死亡的梦幻王国中
  金色的幻象重新出现
  我看到眼睛,但未看到泪水
  这是我的苦难
  这是我的苦难
  我再也见不到的眼睛
  充满决心的眼睛
  除了在死亡另一王国的门口
  我再也见不到的眼睛
  那里,就像在这里
  眼睛的生命力更长一些
  比泪水的生命力更长一些
  眼睛在嘲弄我们。
  裘小龙译
  弗 吉 尼 亚
  红河、红河,
  慢慢流淌的热默默无声,
  没有意志能像河流那般平静。
  难道热只在一度听到的
  反舌鸟的婉啭中运动?静谧的山岭
  等待着。大门等待着。紫色的树,
  白色的树,等待,等待,
  延宕,衰败。生存着,生存着,
  从不运动。永远运动的
  铁的思想和我一起来临
  又和我一起消失:
  红河、河、河。
  裘小龙译
  给我妻子的献辞①
  这是归你的——那跳跃的欢乐
  它使我们醒时的感觉更加敏锐
  那欢欣的节奏, 它统治着我们睡时的安宁
  合二为一的呼吸。
  爱人们发着彼此气息的躯体
  不需要语言就能思考着同一的思想
  不需要意义就会喃喃着同样的语言。
  没有无情的严冬寒风能够冻僵
  没有酷烈的赤道炎日能够枯死
  那是我们而且只是我们玫瑰园中的玫瑰。
  但这篇献辞是为了让其他人读的
  这是公开地向你说的我的私房话。
  裘小龙译
  ①这首诗是艾略特写给他第二个妻子法莱丽的。
  窗 前 的 早 晨
  她们在地下室厨房里弄得早餐盘子丁当响,
  而沿着众人践踏的街边
  我知道女仆们潮湿的心灵
  正在院子门边沮丧地发芽。
  棕色的雾的波浪把一张张扭曲的脸
  从街底向我抛了上来,
  从一个穿泥污裙子的过路人身上
  撕下一个无目的的微笑在空中盘旋
  然后消失于无数屋顶的平面。
  飞 白译
  荒  原
  艾略特作 赵萝蕤译
  "NAM sibyllam quidem Cuimis ego ipse oculis meis vidi in
  ampulla pendere, et cum illi pueri dicerent: Σιβνλλατιθελειζ;
  repondebat illa: αποθαν ειν θελω."①
  For Ezra Pound
  il miglior fabbro.②
  一、死者葬仪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
  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
  参合在一起,又让春雨
  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冬天使我们温暖,大地
  给助人遗忘的雪覆盖着,又叫
  枯干的球根提供少许生命。
  夏天来得出人意外,在下阵雨的时候
  来到了斯丹卜基西;我们在柱廊下躲避,
  等太阳出来又进了霍夫加登,
  喝咖啡,闲谈了一个小时。
  我不是俄国人,我是立陶宛来的,是地道的德国人。
  而且我们小时候住在大公那里
  我表兄家,他带着我出去滑雪橇,
  我很害怕。他说,玛丽,
  玛丽,牢牢揪住。我们就往下冲。
  在山上,那里你觉得自由。
  大半个晚上我看书,冬天我到南方。
  什么树根在抓紧,什么树根在从
  这堆乱石块里长出?人子啊,
  你说不出,也猜不到,因为你只知道
  一堆破烂的偶像,承受着太阳的鞭打
  枯死的树没有遮荫。蟋蟀的声音也不使人放心,
  焦石间没有流水的声音。只有
  这块红石下有影子,
  (请走进这块红石下的影子)
  我要指点你一件事,它既不像
  你早起的影子,在你后面迈步;
  也不像傍晚的,站起身来迎着你;
  我要给你看恐惧在一把尘土里。
  风吹得很轻快,
  吹送我回家去,
  爱尔兰的小孩,
  你在哪里逗留?
  “一年前你先给我的是风信子;
  他们叫我做风信子的女郎”,
  ——可是等我们回来,晚了,从风信子的园里来,
  你的臂膊抱满,你的头发湿漉,我说不出
  话,眼睛看不见,我既不是
  活的,也未曾死,我什么都不知道,
  望着光亮的中心看时,是一片寂静。
  荒凉而空虚是那大海。
  马丹梭梭屈里士,著名的女相士,
  患了重感冒,可仍然是
  欧罗巴知名的最有智慧的女人,
  带着一副恶毒的纸牌,这里,她说,
  是你的一张,那淹死了的腓尼基水手,
  (这些珍珠就是他的眼睛,看!)
  这是贝洛多纳,岩石的女主人
  一个善于应变的女人。
  这人带着三根杖,这是“转轮”,
  这是那独眼商人,这张牌上面
  一无所有,是他背在背上的一种东西。
  是不准我看见的。我没有找到
  “那被绞死的人”。怕水里的死亡。
  我看见成群的人,在绕着圈子走。
  谢谢你。你看见亲爱的爱奎尔太太的时候
  就说我自己把天宫图给她带去,
  这年头人得小心啊。
  并无实体的城,
  在冬日破晓的黄雾下,
  一群人鱼贯地流过伦敦桥,人数是那么多,
  我没想到死亡毁坏了这许多人。
  叹息,短促而稀少,吐了出来,
  人人的眼睛都盯住在自己的脚前。
  流上山,流下威廉王大街,
  直到圣马利吴尔诺斯教堂,那里报时的钟声
  敲着最后的第九下,阴沉的一声。
  在那里我看见一个熟人,拦住他叫道:“斯代真!”
  你从前在迈里的船上是和我在一起的!
  去年你种在你花园里的尸首,
  它发芽了吗?今年会开花吗?
  还是忽来严霜捣坏了它的花床?
  叫这狗熊星走远吧,它是人们的朋友,
  不然它会用它的爪子再把它挖掘出来!
  你!虚伪的读者!——我的同类——我的兄弟!
  二、对 弈
  她所坐的椅子,像发亮的宝座
  在大理石上放光,有一面镜子,
  座上满刻着结足了果子的藤,
  还有个黄金的小爱神探出头来
  (另外一个把眼睛藏在翅膀背后)
  使七枝光烛台的火焰加高一倍,
  桌子上还有反射的光彩
  缎盒里倾注出的炫目辉煌,
  是她珠宝的闪光也升起来迎着;
  在开着口的象牙和彩色玻璃制的
  小瓶里,暗藏着她那些奇异的合成香料——
  膏状,粉状或液体的——使感觉
  局促不安,迷惘,被淹没在香味里;受到
  窗外新鲜空气的微微吹动,这些香气
  在上升时,使点燃了很久的烛焰变得肥满,
  又把烟缕掷上镶板的房顶,
  使天花板的图案也模糊不清。
  大片海水浸过的木料洒上铜粉
  青青黄黄地亮着,四周镶着的五彩石上,
  又雕刻着的海豚在愁惨的光中游泳。
  那古旧的壁炉架上展现着一幅
  犹如开窗所见的田野景物,
  那是翡绿眉拉变了形,遭到了野蛮国王的
  强暴:但是在那里那头夜莺
  她那不容玷辱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沙漠,
  她还在叫唤着,世界也还在追逐着,
  “唧唧”唱给脏耳朵听。
  其它那些时间的枯树根
  在墙上留下了记认;凝视的人像
  探出身来,斜倚着,使紧闭的房间一片静寂。
  楼梯上有人在拖着脚步走。
  在火光下,刷子下,她的头发
  散成了火星似的小点子
  亮成词句,然后又转而为野蛮的沉寂。
  “今晚上我精神很坏。是的,坏。陪着我。
  跟我说话。为什么总不说话。说啊。
  你在想什么?想什么?什么?
  我从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
  我想我们是在老鼠窝里,
  在那里死人连自己的尸骨都丢得精光。
  “这是什么声音?”
  风在门下面。
  “这又是什么声音?风在干什么?”
  没有,没有什么。
  “你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
  “不记得?”
  我记得
  那些珍珠是他的眼睛。
  “你是活的还是死的?你的脑子里竟没有什么?”
  可是
  噢噢噢噢这莎士比希亚式的爵士音乐——
  它是这样文静
  这样聪明
  “我现在该做些什么?我该做些什么?
  我就照现在这样跑出去,走在街上
  披散着头发,就这样。我们明天该作些什么?
  我们究竟该作些什么?”
  十点钟供开水。
  如果下雨,四点钟来挂不进雨的汽车。
  我们也要下一盘棋,
  按住不知安息的眼睛,等着那一下敲门的声音。
  丽儿的丈夫退伍的时候,我说——
  我毫不含糊,我自己就对她说,
  请快些,时间到了
  埃尔伯特不久就要回来,你就打扮打扮吧。
  他也要知道给你镶牙的钱
  是怎么花的。他给的时候我也在。
  把牙都拔了吧,丽儿,配一副好的,
  他说,实在的,你那样子我真看不得。
  我也看不得,我说,替可怜的埃尔伯特想一想,
  他在军队里耽了四年,他想痛快痛快,
  你不让他痛快,有的是别人,我说。
  啊,是吗,她说。就是这么回事。我说。
  那我就知道该感谢谁了,她说,向我瞪了一眼。
  请快些,时间到了
  你不愿意,那就听便吧,我说。
  你没有可挑的,人家还能挑挑拣拣呢。
  要是埃尔伯特跑掉了,可别怪我没说。
  你真不害臊,我说,看上去这么老相。
  (她还只三十一。)
  没办法,她说,把脸拉得长长的,
  是我吃的那药片,为打胎,她说。
  (她已经有了五个。小乔治差点送了她的命。)
  药店老板说不要??,可我再也不比从前了。
  你真是个傻瓜,我说。
  得了,埃尔伯特总是缠着你,结果就是如此,我说,
  不要孩子你干吗结婚?
  请快些,时间到了
  说起来了,那天星期天埃尔伯特在家,他们吃滚烫的烧火腿,
  他们叫我去吃饭,叫我乘热吃——
  请快些,时间到了
  请快些,时间到了
  明儿见,毕尔。明儿见,璐。明儿见,梅。明儿见。
  再见。明儿见,明儿见。
  明天见,太太们,明天见,可爱的太太们,
  明天见,明天见。
  三、火 诫
  河上树木搭成的蓬帐已破坏:树叶留下的最后手指
  想抓住什么,又沉落到潮湿的岸边去了。那风
  吹过棕黄色的大地,没人听见。仙女们已经走了。
  可爱的泰晤士,轻轻地流,等我唱完了歌。
  河上不再有空瓶子,加肉面包的薄纸,
  绸手帕,硬的纸皮匣子,香烟头
  或其他夏夜的证据。仙女们已经走了。
  还有她们的朋友,最后几个城里老板们的后代;
  走了,也没有留下地址。
  在莱芒湖畔我坐下来饮泣……
  可爱的泰晤士,轻轻地流,等我唱完了歌。
  可爱的泰晤士,轻轻地流,我说话的声音
  不会大,也不会多。
  可是在我身后的冷风里我听见
  白骨碰白骨的声音,慝笑从耳旁传开去。
  一头老鼠轻轻穿过草地
  在岸上拖着它那粘湿的肚皮
  而我却在某个冬夜,在一家煤气厂背后
  在死水里垂钓
  想到国王我那兄弟的沉舟
  又想到在他之前的国王,我父亲的死亡。
  白身躯赤裸裸地在低湿的地上,
  白骨被抛在一个矮小而干燥的阁楼上,
  只有老鼠脚在那里踢来踢去,年复一年。
  但是在我背后我时常听见
  喇叭和汽车的声音,将在
  春天里,把薛维尼送到博尔特太太那里。
  啊月亮照在博尔特太太
  和她女儿身上是亮的
  她们在苏打水里洗脚
  啊这些孩子们的声音,在教堂里歌唱!
  吱吱吱
  唧唧唧唧唧唧
  受到这样的强暴。
  铁卢
  并无实体的城
  在冬日正午的黄雾下
  尤吉尼地先生,哪个士麦那商人
  还没光脸,袋里装满了葡萄干
  到岸价格,伦敦:见票即付,
  用粗俗的法语请我
  在凯能街饭店吃午饭
  然后在大都会度周末。
  在那暮色苍茫的时刻,眼与背脊
  从桌边向上抬时,这血肉制成的引擎在等侯
  像一辆出租汽车颤抖而等候时,
  我,帖瑞西士,虽然瞎了眼,在两次生命中颤动,
  年老的男子却有布满皱纹的女性乳房,能在
  暮色苍茫的时刻看见晚上一到都朝着
  家的方向走去,水手从海上回到家,
  打字员到喝茶的时候也回了家,打扫早点的残余,点燃了
  她的炉子,拿出罐头食品。
  窗外危险地晾着
  她快要晒干的内衣,给太阳的残光抚摸着,
  沙发上堆着(晚上是她的床)
  袜子,拖鞋,小背心和用以束紧身的内衣。
  我,帖瑞西士,年老的男子长着皱褶的乳房
  看到了这段情节,预言了后来的一切——
  我也在等待那盼望着的客人。
  他,那长疙瘩的青年到了,
  一个小公司的职员,一双色胆包天的眼,
  一个下流家伙,蛮有把握,
  正像一顶绸帽扣在一个布雷德福的百万富翁头上。
  时机现在倒是合式,他猜对了,
  饭已经吃完,她厌倦又疲乏,
  试着抚摸抚摸她
  虽说不受欢迎,也没受到责骂。
  脸也红了,决心也下了,他立即进攻;
  探险的双手没遇到阻碍;
  他的虚荣心并不需要报答,
  还欢迎这种漠然的神情。
  (我,帖瑞西士,都早就忍受过了,
  就在这张沙发或床上扮演过的;
  我,那曾在底比斯的墙下坐过的
  又曾在最卑微的死人中走过的。)
  最后又送上形同施舍似的一吻,
  他摸着去路,发现楼梯上没有灯……
  她回头在镜子里照了一下,
  没大意识到她那已经走了的情人;
  她的头脑让一个半成形的思想经过:
  “总算玩了事:完了就好。”
  美丽的女人堕落的时候,又
  在她的房里来回走,独自
  她机械地用手抚平了头发,又随手
  在留声机上放上一张片子。
  “这音乐在水上悄悄从我身旁经过”
  经过斯特兰德,直到女王维多利亚街。
  啊,城啊城,我有时能听见
  在泰晤士下街的一家酒店旁
  那悦耳的曼陀铃的哀鸣
  还有里面的碗盏声,人语声
  是渔贩子到了中午在休息:那里
  殉道堂的墙上还有
  难以言传的伊沃宁的荣华,白的与金黄色的。
  长河流汗
  流油与焦油
  船只漂泊
  顺着来浪
  红帆
  大张
  顺风而下,在沉重的桅杆上摇摆。
  船只冲洗
  漂流的巨木
  流到格林威治河区
  经过群犬岛。
  Weialala leia
  Wallala leialala
  伊丽莎白和莱斯特
  打着桨
  船尾形成
  一枚镶金的贝壳
  红而金亮
  活泼的波涛
  使两岸起了细浪
  西南风
  带到下游
  连续的钟声
  白色的危塔
  Weialala leia
  Wallala leialala
  “电车和堆满灰尘的树。
  海勃里生了我。里其蒙和邱
  毁了我。在里其蒙我举起双膝
  仰卧在独木舟的船底。
  “我的脚在摩尔该,我的心
  在我的脚下。那件事后
  他哭了。他答应‘重新做人’。
  我不作声。我该怨恨什么呢?”
  “在马该沙滩
  我能够把
  乌有和乌有联结在一起
  脏手上的破碎指甲。
  我们是伙下等人,从不指望
  什么。”
  啊呀看哪
  于是我到迦太基来了
  烧啊烧啊烧啊烧啊
  主啊你把我救拔出来
  主啊你救拔
  烧啊
  四、水里的死亡
  腓尼基人弗莱巴斯,死了已两星期,
  忘记了水鸥的鸣叫,深海的浪涛
  利润与亏损。
  海下一潮流
  在悄声剔净他的骨。在他浮上又沉下时
  他经历了他老年和青年的阶段
  进入漩涡。
  外邦人还是犹太人
  啊你转着舵轮朝着风的方向看的,
  回顾一下弗莱巴斯,他曾经是和你一样漂亮、高大的。
  五、雷霆的话
  火把把流汗的面庞照得通红以后
  花园里是那寒霜般的沉寂以后
  经过了岩石地带的悲痛以后
  又是叫喊又是呼号
  监狱宫殿和春雷的
  回响在远山那边震荡
  他当时是活着的现在是死了
  我们曾经是活着的现在也快要死了
  稍带一点耐心
  这里没有水只有岩石
  岩石而没有水而有一条沙路
  那路在上面山里绕行
  是岩石堆成的山而没有水
  若还有水我们就会停下来喝了
  在岩石中间人不能停止或思想
  汗是干的脚埋在沙土里
  只要岩石中间有水
  死了的山满口都是龋齿吐不出一滴水
  这里的人既不能站也不能躺也不能坐
  山上甚至连静默也不存在
  只有枯干的雷没有雨
  山上甚至连寂寞也不存在
  只有绛红阴沉的脸在冷笑咆哮
  在泥干缝猎的房屋的门里出现
  只要有水
  而没有岩石
  若是有岩石
  也有水
  有水
  有泉
  岩石间有小水潭
  若是只有水的响声
  不是知了
  和枯草同唱
  而是水的声音在岩石上
  那里有蜂雀类的画眉在松树间歌唱
  点滴点滴滴滴滴
  可是没有水
  谁是那个总是走在你身旁的第三人?
  我数的时候,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但是我朝前望那白颜色的路的时候
  总有另外一个在你身旁走
  悄悄地行进,裹着棕黄色的大衣,罩着头
  我不知道他是男人还是女人
  ——但是在你另一边的那一个是谁?
  这是什么声音在高高的天上
  是慈母悲伤的呢喃声
  这些带头罩的人群是谁
  在无边的平原上蜂拥而前,在裂开的土地上蹒跚而行
  只给那扁平的水平线包围着
  山的那边是哪一座城市
  在紫色暮色中开裂、重建又爆炸
  倾塌着的城楼
  耶路撒冷雅典亚力山大
  维也纳伦敦
  并无实体的
  一个女人紧紧拉直着她黑长的头发
  在这些弦上弹拨出低声的音乐
  长着孩子脸的蝙蝠在紫色的光里
  嗖嗖地飞扑着翅膀
  又把头朝下爬下一垛乌黑的墙
  倒挂在空气里的那些城楼
  敲着引起回忆的钟,报告时刻
  还有声音在空的水池、干的井里歌唱。
  在山间那个坏损的洞里
  在幽黯的月光下,草儿在倒塌的
  坟墓上唱歌,至于教堂
  则是有一个空的教堂,仅仅是风的家。
  它没有窗子,门是摆动着的,
  枯骨伤害不了人。
  只有一只公鸡站在屋脊上
  咯咯喔喔咯咯喔喔
  刷的来了一炷闪电。然后是一阵湿风
  带来了雨
  恒河水位下降了,那些疲软的叶子
  在等着雨来,而乌黑的浓云
  在远处集合在喜马望山上。
  丛林在静默中拱着背蹲伏着。
  然后雷霆说了话
  DA
  Datta:我们给了些什么?
  我的朋友,热血震动着我的心
  这片刻之间献身的非凡勇气
  是一个谨慎的时代永远不能收回的
  就凭这一点,也只有这一点,我们是存在了
  这是我们的讣告里找不到的
  不会在慈祥的蛛网披盖着的回忆里
  也不会在瘦瘦的律师拆开的密封下
  在我们空空的屋子里
  DA
  Dayadhvam:我听见那钥匙
  在门里转动了一次,只转动了一次
  我们想到这把钥匙,各人在自己的监狱里
  想着这把钥匙,各人守着一座监狱
  只在黄昏的时候,世外传来的声音
  才使一个已经粉碎了的柯里欧莱纳思一度重生
  DA
  Damyata:那条船欢快地
  作出反应,顺着那使帆用桨老练的手
  海是平静的,你的心也会欢快地
  作出反应,在受到邀请时,会随着
  引导着的双手而跳动
  我坐在岸上
  垂钓,背后是那片干旱的平原
  我应否至少把我的田地收拾好?
  伦敦桥塌下来了塌下来了塌下来了
  然后,他就隐身在炼他们的火里,
  我什么时候才能象燕子——啊,燕子,燕子,
  阿基坦的王子在塔楼里受到废黜
  这些片断我用来支撑我的断垣残壁
  那么我就照办吧。希罗尼母又发疯了。
  舍己为人。同情。克制。
  平安。平安
  平安。
  ① “是的,我自己亲眼看见古米的西比儿(译注:女先知)吊在一个笼子里。
  孩子们在问她,‘西比儿,你要什么?’的时候,她回答说,我要死。”
  ② 献给艾兹拉·庞德 最卓越的匠人。
  译注:miglior fabbro引自但丁《神曲·炼狱》。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帕尔·拉格克维斯特
  帕尔·拉格克维斯特(1891-1974) 瑞典诗人、剧作家和小说家。1940年当选为瑞典科学院院士,1951年“由于作品中为人类面临的永恒的疑难寻求解答所表现出的艺术活力和真正独立的见解”而荣获诺贝尔文学奖金。
  拉格克维斯特的作品注重探讨人生的意义,坚信人类定能战胜邪恶,内容大多是善与恶的斗争。他是瑞典文学中最重要的表现主义作家。主要作品有诗集《苦闷》(1916)、《幸运人的路》(1921)、《傍晚大地》(1953),小说《绞刑吏》(1934)、《侏儒》(1944)、《巴拉巴》(1950)和《西比尔》(1956)等。
  一封来信
  谁在我童年时代从窗户旁经过
  苦 闷
  小小的手
  当你用温柔的手……
  谁在夜里为你我吹奏
  一 封 来 信
  一封关于春小麦,
  关于红醋栗树丛、樱桃树的来信,
  一封我的老母亲的来信,
  那是以颤抖的手写下的粗糙的信啊!
  字字句句都是三叶草地,
  熟透的黑麦和开花的田野,
  都是她长年管理着的
  远远近近的一切事物。
  在上帝可靠的保护下,
  阳光照耀着那些毗邻的农舍,
  清彻悦耳的钟声欢快地敲着
  降和平于世界。
  在那花园的香气中,
  在薰衣草和晚祷歌的气息中,
  在星期日的一片宁静里,
  她写信给我。
  总是日日夜夜的忙碌,
  总是没有休息,在
  远方的我知道——哦,神秘!——
  这是无穷无尽的。
  选自《幸运人的路》(1921)
  石琴娥 雷抒雁译
  谁在我童年时代从窗户旁经过
  谁在我童年时代从窗户旁经过,
  往玻璃窗上呵着气,
  在我的童年,在那深深的
  没有星光的夜晚,是谁走过。
  他用手指在窗户上作了一个记号,
  在湿淋的玻璃上,
  用他柔嫩的手指,
  沉思着往前走。
  留下我单独一个人,
  永远。
  我怎么能猜出这个记号,
  那潮湿的呵气中的记号。
  它停得那样短暂,短得不足以猜出,
  永远、永远猜不出的记号。
  早晨起来窗框是清爽的,
  我看到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一切都是那样陌生,
  在窗后,我的灵魂多么孤独和恐惧。
  是谁走过了,
  经过我童年深深的夜晚,
  留下我单独一个人,
  永远。
  选自《傍晚大地》(1953)
  石琴娥 雷抒雁译
  苦  闷
  苦闷,苦闷是我的遗产,
  我的喉咙的伤口,
  我的心在世界上的叫喊。
  如今那布满泡沫的天空凝结
  在夜的粗糙的手里;
  如今那森林
  和坚硬的高地
  荒凉地升起,倚着
  那低矮的苍穹。
  一切是多么艰难,
  多么僵化、阴郁和沉寂!
  在这遮暗的空间我到处摸索
  感到手指碰上悬崖那锐利的边缘
  我划破向上伸出的双手
  在冰冻的残云上,直到它们淌血。
  哦,我扯掉手指上的指甲,
  我划破极度疼痛的双手
  在高地和遮暗了的森林上,
  在天空的黑铁上,
  在寒冷的土地上!
  苦闷,苦闷是我的遗产,
  我的喉咙的伤口,
  我的心在世界上的叫喊。
  北 岛译
  小 小 的 手
  小小的手,不属于我的小小的手,
  你在这茫茫人世间属于谁?
  我在黑暗中找到你。你不属于我。
  可我听到有人在哭泣。
  哪儿是你的眼睛,你的胸脯?
  谁在黑暗中呜咽?
  小小的手,别哭!我用温暖抚爱你。
  你在黑暗中并不孤单。
  小小的手,我一定会找到你的眼睛
  当曙光将临的时候。
  哭泣的小手,你是我所需要的一切
  即使早晨永远,永远不会到来。
  北 岛译
  当你用温柔的手……
  当你用温柔的手
  合上我的眼睛
  我的周围都是光明
  象在一个充满阳光的国度
  你想把我淹没在黄昏中
  而一切变得光明!
  你所赠与我的一切
  都是光明,仅是光明。
  北 岛译
  谁在夜里为你我吹奏
  谁在夜里为你我吹奏
  谁用一支短笛,一支银的短笛?
  我们的爱已经死去。在我告诉你之时。
  ——一支短笛,一支银的短笛。
  我的心冷酷无情,你的心和我一样。
  一切已被我们亵渎、践踏、诅咒。
  ——一支短笛在吹奏,为你?为我?
  一支歌唱着的孤独而脆弱的银笛。
  我远离了你,走向你足迹未涉的地方,
  我寻找归途,在茫茫的夜里。
  ——一支叫喊的短笛,一个难愈的创伤
  在黑暗的胸口,在茫茫的黑夜里。
  上帝把我藏入大地,上帝给我安宁和静谧
  在死国,在坟墓的荒冷和寂寞中。
  ——一支孤独的短笛在被同样的黑暗吻过的
  生与死的高高的荒桥上低吟。
  李 笠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胡安·拉蒙·希梅内斯
  胡安·拉蒙·希梅内斯(1881-1958) 西班牙著名诗人。
  主要作品有诗集《一个新婚诗人的日记》(1917)、《空间》(1938)。“由于他的西班牙抒情诗,成了高度精神和纯粹艺术的最佳典范”,而于 195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明澈的溪流
  村 景
  春
  我不知道……
  古老的花园
  我的魂灵
  秋天序曲
  我不再归去
  明 澈 的 溪 流
  明澈的溪流,宁静
  而抚媚;峡谷清幽,
  两岸风光秀美,
  白的是杨,绿的是柳。
  ——峡谷宛如幻境,
  还有心脏在搏动,
  梦寐中犹闻妙曲,
  笛音伴着歌声。——
  溪流抚媚:柳技、
  好似未醒贪睡,
  倒挂在平静的溪面,
  亲吻着明澈的流水。
  天空恬静而睛和,
  苍穹低垂、浮游飘舞,
  薄雾团团色如银,
  拂弄着水上波、岸边树。
  ——我的心梦见了
  秀美的溪岸、清幽的峡谷,
  一直飞到那静谧的浅滩,
  准备登上轻舟赴远途。
  可是,刚刚踏上山径,
  止不住留恋的热泪涌流:
  峡谷对面传来古老的歌声,
  尽管不知道谁是吟唱的歌手。——
  林之木译
  村  景
  这是一个野外小村,
  乌黑的瓦顶上空,
  碧绿的田野之中,
  回荡着草虫和畜铃的奏鸣。
  蝙蝠正在四处飞舞,
  天使已敲响晚祷的钟声,
  农夫走在回家的路上,
  肩扛锄头、嘴里还把歌儿哼。
  ——孩童的喧闹混成一片,
  畜栏中的牛群哞哞不停,
  锅灶里飘散出微微的香气,
  谈淡的炊烟袅袅飞升。——
  金盘似的圆月一轮,
  高挂在远处的树顶,
  抛洒出清澈的光芒,
  沐浴着奇幻的荒凉村景。
  林之木译
  春——致一位女士
  玫瑰散发着最沁人的幽香,
  星星那最纯洁的光亮不停地忽闪,
  夜莺用最深沉的啼啭
  把美丽的夜色尽情颂唱。
  幽香把我的机体损伤,
  天上的寒星使我的前额昏暗,
  而夜莺的清脆礼赞
  勾起我为多乖的命运热泪盈眶。
  这不是昔日那奇特的愁怅,
  虽然侵袭着我当年的心房,
  但滋味却要比蜂蜜还甜……
  但愿你能让玫瑰使我欢畅,
  让星星使我的诗篇激昂,
  让夜莺的歌声愉悦我的心田。
  林之木译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
  才能从今天的岸边
  一跃而跳到明天的岸上。
  滚滚长河夹带着
  今天下午的时光
  一直流向那无望的海洋。
  我面对着东方、西方,
  我向南方和北方张望……
  只见那金色的现实,
  昨天还缠绕着我的心房,
  现如今却象整个天空
  分崩离析,虚无迷茫。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
  才能从今天的岸边
  一跃而跳到明天的岸上。
  林之木译
  〈外国文学〉(1981.5.)
  古 老 的 花 园
  我站在古老花园的铁栅栏前
  探出身子四望;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沉浸在
  怀念故乡的睡梦中。
  在浓密的树丛上边,
  在午后明净的蓝天,
  正抖动和闪耀着
  宝石般的光辉。
  远处一片阴森森,
  从那里缓缓地传来
  叹息似的流水的回声,
  水流声声恰如声声亲吻。
  我的目光像做梦一样迷失在
  那早已没有了花瓣的
  凋谢的花朵,
  带着一片灰暗的绿叶,
  在清凉而颤动的空气中
  转着圈,跌落在地上。
  ……枝叶不停地摇撼,
  我不知什么神秘的力量在作乱:
  从背阴的密林间,
  好似飘来一团香云,
  摹地伸出一枝神奇的玫瑰花,
  她那极其柔软的身段,
  久久地、孤零零地袒露在
  轻薄飘洒的面纱后边。
  她的双目紧盯着我的眼睛.
  旋即又在雾气中遁去,
  黯然而忧伤地
  沿着小径的去路隐退……
  从深深的浓密的小树林里,
  传来单调的隐约的响声,
  那是水流的回答,
  一声滴答便是一个亲吻。
  不远处,在洋玉兰花上面
  在午后透亮的天际,
  明晃晃地颤动着
  一颗闪光的泪珠。
  ……那花园重又隐入
  悲哀的梦境,
  一只高大的迷人的夜莺
  正在寂静的远方哀鸣。
  望 霞译
  我 的 魂 灵
  我的魂灵是灰色天空
  和枯干树叶的姐妹。
  秋日深情的太阳
  穿透我吧,用你的忧伤!
  花园的树木
  迷漫着云雾。
  从这些树上,我的心看到
  来曾相见的亲爱的姑娘;
  潮湿的土地上
  枯叶向我伸开臂膀。
  但愿我的灵魂是一片树叶
  井在她们中间躲藏!
  太阳将一道奇妙的金光
  照在树丛上,
  向那些秘密的事物
  撒下浮动、柔和的光芒。
  对枯叶多么温柔啊
  坠落的夕阳!
  无限的和谐
  笼罩在所有的小路上,
  悦耳动听.精华荟萃,
  悠扬、永恒的交响乐
  将春天最神圣的花园
  染成了金黄。
  朦胧的金光
  照在枯叶上,
  使多么神秘的美感
  像彩虹升起在我的心房。
  赵振江译
  秋 天 序 曲
  我在打开的窗口期待着你,秋天。快来
  凉爽我的鬓角,
  用迷途的玫瑰的
  慷慨而神秘的芳香。
  早来的时刻已经藏进阴影。一切
  都以另一种方式结束。
  爱情从辽阔的路途迟迟而来,
  怀着紧张的脉搏。
  生命是那么遥远。亲切的景色
  编织出一条花边和泡沫。
  在那边宁静的叶簇深处
  游乐的赞歌
  互相参差交织。
  柔情在徘徊不安。
  泥土里升起
  活跃的清新气息……秋天,我在渴望。快来
  抚爱我的鬓角。
  王央乐译
  我 不 再 归 去
  我已不再归去。
  晴朗的夜晚温凉悄然,
  凄凉的明月清辉下,
  世界早已入睡。
  我的躯体已不在那里,
  而清凉的微风,
  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
  探问我的魂魄何在。
  我久已不在此地,
  不知是否有人还会把我记起,
  也许在一片柔情和泪水中,
  有人会亲切地回想起我的过去。
  但是还会有鲜花和星光
  叹息和希望,
  和那大街上
  浓密的树下情人的笑语。
  还会响起钢琴的声音
  就像这寂静的夜晚常有的情景,
  可在我住过的窗口,
  不再会有人默默地倾听。
  江 枫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
  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1890-1960) 俄罗斯现代著名小说家、诗人。主要作品有诗集《云中的双子星座》、《生活——我的姐妹〉、《主题与变奏》、《雨霁》,长诗《一九○五年》、《施密特中尉》,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等。
  因为“在当代抒情诗和俄国的史诗传统上,他都获得了极为重大的成就”,于1958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二月,一拿出墨水就哭
  火车站
  我的姐妹——叫生活……
  屋子里不会再来人了
  哈姆莱特
  三 月
  风
  邂 逅
  雨 霁
  二月,一拿出墨水就哭
  二月,一拿出墨水就哭!
  嘎嘎作响的稀泥,
  散发出浓郁的春天气息,
  一写到二月就哽噎着痛哭。
  花六个十戈比小银币雇了一辆四轮马车,
  穿过祈祷前的钟声,穿过车轮的辘辘声,
  赶到那下着倾盆大雨的地方,
  那儿的闹声比墨水和哭声更喧闹。
  那儿,成千上万只白嘴鸦
  像晒焦的生梨,
  从树上掉向水洼
  一缕愁思投入眼底,令人茫然若失。
  水洼下雪融化后露出的地面已发黑,
  可狂风仍在肆虐怒吼,
  哽噎着痛哭写下的诗句
  越是即兴而作就越加真实。
  1912
  毛信仁译
  火 车 站
  火车站,我多次离别,
  我多次悲欢离合的烧不不的箱子,
  久经考验的朋友和发号施令者,
  你的功绩数也数不清。
  我的整个一生,常常戴着围巾,
  只要列车一进站,
  哈尔皮亚嘴里喷出的
  蒸汽就蒙住我的眼睛。
  只要一并排坐下就觉得一切都很舒坦,
  刚俯下瞌睡便倏地惊醒。
  再见,现在我该多么高兴!
  列车员,我立即下车。
  西边的天空,常常在连阴天
  和枕木的颤动中伸展开去,
  以免团团积雪
  掉落到缓冲器底下去。
  连续不断的汽笛声渐渐停息,
  但远方又响起另一阵汽笛声。
  于是,火车就在犹如巨峰起伏的
  暴风雪的裹挟下沿着月台呼啸而去。
  瞧,苍茫的暮色真令人难受,
  瞧,田野和风紧随着
  滚滚浓烟迅速远去——
  噢,但愿我也能身列其中!
  1913
  毛信仁译
  选自《帕斯捷尔纳克诗选》(上海译文版)
  我的姐妹——叫生活……
  我的姐妹——叫生活①,今天它像
  汛期的春雨为人们摔碎自身,
  但佩金戴玉的人高雅地埋怨,
  像燕麦中的毒蛇谦恭地咬人。
  上了年纪的自有他们的道理。
  可你的道理可笑到无需争议:
  雷雨时眼睛和草坪都呈淡紫,
  天边还飘来湿木樨草的香气。
  还有当你五月去卡梅申时,
  在车厢把火车时刻表翻看,
  这时刻表比圣经还要恢宏,
  比风尘染黑的沙发还要壮观。
  还有当制动器遇上紧急刹车,
  朝酒气冲天的安详的农民狂吼,
  他们从床褥上朝外看到站台,
  西坠的太阳同情地正余晖悠悠。
  当第三遍铃声叮铃铃徐徐远去,
  带着十足的歉意:可惜不是。
  窗帘下散发焚烧之夜的气息,
  草原从车门阶梯向星星流逝。
  在远处人们眨着眼却睡得很甜,
  我的恋人已入海市蜃楼的梦乡
  此刻我的心也像一扇扇车厢门,
  敲击着平台撒落在草原之上。
  (1917夏)
  ①这是诗人惯用的独特的艺术手法之一,将喻体(我的姐妹)放在比本体(生活)更引人注目的位置上,喻体成了抒写的主体,使人耳目一新。
  顾蕴璞译
  选自《帕斯捷尔纳克诗选》(花城版)
  屋子里不会再来人了
  屋子里不会再来人了,
  只剩下黄昏。冬天
  孤零零地,穿过
  半开半掩的窗帘。
  只有白色的潮湿的鹅毛雪,
  在眼前急速地一闪一闪,
  只有屋顶,雪;除了——
  雪和屋顶,什么也看不见.
  又是冰霜来描绘大地,
  又是逝去年华的忧伤
  和那个冬天发生的事,
  搅动我宁静的心房。
  那不可饶恕的过错
  至今仍使我隐隐作痛,
  木材的严重匮乏
  会挤掉那带十字的窗户。
  但是,厚重的门帘
  忽然意外地摆动。
  你步量着寂静走来,
  好象是未来的幻影
  你会出现在门前,
  穿着是那样素雅,
  好象织就你这身衣料的
  真个就是这白色的雪花。
  刘湛秋译
  哈 姆 莱 特
  嘈杂的人声已经安静。
  我走上舞台,倚在门边,
  通过远方传来的回声
  倾听此生将发生的事件。
  一千架观剧望远镜
  用夜的昏暗瞄准了我。
  我的圣父啊,倘若可行,
  求你叫这苦杯把我绕过。
  我爱你执拗的意旨,
  我同意把这个角色扮演。
  但现在上演的是另一出戏,
  这次我求你把我豁免。
  可是场次早就有了安排,
  终局的到来无可拦阻。
  我孤独,伪善淹没了一切。
  活在世,岂能比田间漫步。
  1946年
  飞 白译
  三  月
  大阳散着热气,累得汗水淋漓,
  峡谷狂乱呼啸,如同着了迷。
  春天的活儿可真够多呀,
  好像健壮的女饲养员忙个不迭。
  雪,缺乏血液,奄奄一息,
  树枝露出高低不平的青皮。
  可是木叉在施展无穷的力量,
  牛棚里弥漫着盎盎的生机。
  这样的夜呀,这样的白昼与黑夜!
  晌午时刻融化了的雪水滴滴,
  房檐下倒垂的冰溜那么纤细,
  彻夜不眠的溪水叨叨絮絮!
  马厩牛棚,都把门栏敞开。
  鸽子在雪地上啄食麦粒,
  万物复苏,全是因为——
  清新的空气中飘来了粪肥的气息。
  1946年
  乌兰汗译
  风
  死去的是我活着的是你,
  风儿如泣如诉,
  撼动了丛林和房屋。
  它摇荡的不是棵棵松树,
  却是成片林木,
  在无尽的远方遍布,
  就仿佛是帆樯桨橹无数,
  港湾水上沉浮。
  决非争那豪气十足,
  也不是为了无名的怨怒,
  只是伴着烦忧,
  为你把摇篮曲寻求。
  张秉衡译
  邂  逅
  会有一天,雪落满了道路,
  盖白了倾斜的屋檐,
  我正想出门松松脚——
  是你,突然站在门前。
  你独身一人,穿着秋大衣,
  没戴帽,也没穿长筒靴,
  你抑制着内心的激动,
  嘴里咀嚼着潮湿的雪。
  树木和栅栏
  消逝到远远的迷雾中,
  你一个人披着雪
  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雪水从头巾上流下,
  滚向袖口缓慢地滴落,
  点点晶莹的雪粉,
  在你那秀发上闪烁。
  那一绺秀发的柔光
  映亮了:面庞,
  头巾和身影,
  还有这薄薄的大衣。
  雪在睫毛上溶化了,
  你的眼里充满忧郁,
  你的整个身形匀称、和谐,
  仿佛是一块整玉雕琢。
  你曾是那样被带走的,
  我的心灵
  好象被镀了锑的钢刀
  深深地划下了血痕。
  你那美丽的面容,
  将在我的心中永驻,
  因此,我不再过问
  人世间的残酷。
  啊,为了这些回忆,
  愿雪中的夜加倍地伸延,
  在我们两人的中间,
  我不能划开一条分界线。
  当我们在世间已不再存在,
  只剩下那些年心的审判和创伤,
  没有人想去问津:
  我们是谁,又来自何方?
  刘湛秋译
  雨  霁
  宽阔的大湖像—只瓷盘。
  湖的彼岸聚集着云团,
  这一堆堆白色的云,
  原来是严峻的山的冰川。
  根据阳光亮度的交替,
  树林也在把色调变更。
  忽而整个儿燃烧.忽而又罩上
  飘落烟尘的黑色阴影。
  当淫雨霏霏的日子快要结束,
  云雾中呈露出一片湛蓝,
  天空在云隙问多么喜悦,
  小草儿心田里多么欢畅!
  风儿请除了远云,平息下来,
  太阳把光彩朝大地抛洒。
  绿色的叶儿晶莹滴翠,
  就像有色玻璃上的写生画。
  窗口宛如一幅教堂壁画,
  圣徒、苦行僧和帝王
  戴着失眠的闪光之冕,
  自内向外朝永恒眺望。
  仿佛辽阔的大地
  就是教堂的内景,
  有时透过窗口,竟能听到
  圣歌合唱的袅袅余音。
  大自然、世界、深邃的宇宙,
  我守护你长久的造福,
  满怀心灵深处的颠悠,
  幸福的泪珠滚滚而出。
  1956年
  吴 笛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萨瓦多尔·夸西莫多
  萨瓦多尔·夸西莫多(1901-1968) 二十世纪意大利重要诗人。主要作品有诗集《水与土》(1930)、《消逝的笛音》(1932)、《厄拉托与阿波罗》(1932-1936)、《新诗》(1936-1942)、《生活不是梦》(1947)等。“由于他的抒情诗,以古典的火焰表达了我们这个时代中,生命的悲剧性体验”,诗人于195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瞬息间是夜晚
  海 涛
  岛
  我这个游子
  柳树上的竖琴
  廷达里的风
  古老的冬天
  消逝的笛音
  瞬 息 间 是 夜 晚
  每一个人
  偎依着大地的胸怀
  孤寂地裸露在阳光之下:
  瞬息间是夜晚。
  《水与土》(1930)
  吕同六译
  海  涛
  多少个夜晚
  我听到大海的轻涛细浪
  拍打柔和的海滩,
  打出了一阵阵温情的
  轻声软语。
  仿佛从消逝的岁月里
  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
  掠过我的记忆的脑海
  发出袅袅不断的
  回音。
  仿佛海鸥
  悠长低回的啼声;
  或许是
  鸟儿向平原飞翔
  迎接旖旎的春光
  婉转的欢唱。
  你
  与我──
  在那难忘的年月
  伴随这海涛的悄声碎语
  曾是何等亲密相爱。
  啊,我多么希望
  我的怀念的回音
  象这茫茫黑夜里
  大海的轻波细浪
  飘然来到你的身旁。
  《日复一日》(1947)
  吕同六译
  岛
  对你的爱,
  怎能叫我不忧伤,
  我的家乡?
  桔花
  或许夹竹桃
  清幽的芬芳
  在夜空微微荡漾。
  一湾碧蓝的流水
  催动悄然东去的玫瑰,
  落花轻舐堤岸
  在谧静的海湾低回。
  我依稀回到你的怀抱
  街头隐隐流来
  温柔而羞涩的声音
  呼唤我弹拨诗人的弦琴,
  我茫茫然
  这似乎是童年
  又仿佛是爱情。
  一腔乡思
  蓦然翩飞,
  我赶忙潜进
  留不住的迢遥往事。
  《消逝的笛音》(1932)
  吕同六译
  我 这 个 游 子
  啊,我又回到静寂的广场:
  你的孤独的阳台上
  一面早已悬挂的节日彩旗飘扬。
  “请出来吧。”我轻声喊你。
  多么希望奇迹显现,
  但唯有从荒废的石洞传来的回音。
  我沉酣于这无声的呼唤,
  消失的人儿再也不答应!
  人去楼空啊,
  再也听不见你对我这个游子的问候。
  欢乐从来不能出现两次。
  落日的余晖洒向松林
  仿佛海涛的波光。
  荡漾的大海也只是幻影。
  我的故乡在南方
  多么遥远,
  眼泪和悲愁
  炽热了它。
  在那里,妇女们披着围巾,
  站在门槛上,
  悄悄地谈论死亡。
  《日复一日》(1943-1945)
  吕同六译
  柳 树 上 的 竖 琴
  我们怎能歌唱?
  当侵略者的铁蹄
  踏在我们的心上,
  烈士们的尸体
  横卧在广场。
  冰雪淹没的草地,
  无辜的孩子们
  悲伤地哭泣,
  善良的母亲
  扑向钉在电线杆上的儿子
  恐怖地哀号?
  柳树枝头
  我们的竖琴
  高高地悬吊着。
  在凄凉的晚风中
  忧伤地摆动。
  《日复一日》(1943-1945)
  吕同六译
  廷 达 里 的 风
  廷达里,我知道
  在开阔的山峦之间,你是
  那么温柔可爱。山峦下面
  是上帝妩媚的小岛,
  小岛周围流水潺潺,
  今天,你震撼了我,
  在我的心里俯下身子。
  我登上山巅和悬崖峭壁
  一心想领受松树上的风,
  而快乐地伴随我的一群生物,
  此刻却离开我,飞向空中,
  ——声音和爱情的波浪,
  你把我紧紧抓住,
  使我难以脱身,
  而我所恐惧的
  是阴影和寂静。
  这些隐蔽的地方
  一度曾甜蜜无比
  ——心灵已经死亡。
  我每天深入,那块
  你不熟悉的土地,对于它,
  我还用隐秘的声音哺育,
  在玻璃窗上
  另一种光披着夜服
  把你显现。
  喜悦栖息在
  你的怀里,
  可那喜悦已不属于我。
  流放是严酷的。
  我本来在你那里
  追求和谐宁静的生活
  可今天,这种追求
  正变成临死前过早的焦虑,
  一点一滴的爱情
  都能抵御忧愁的侵袭。
  黑暗中,响起了默默的脚步,
  在那里,你安排我
  把苦涩的面包咬碎。
  廷达里,安静地回来吧,
  亲爱的朋友,
  把我唤醒吧,
  这样我就能
  离开山岩,登向天空,
  对于那不知道
  什么样深沉的风儿
  把我四处寻找的人,
  我却假装出
  惶惶不安的恐惧神情。
  《水与土》(1930)
  钱鸿嘉译
  古 老 的 冬 天
  在半明不暗的火光中,
  你那纤巧的双手我渴望一见,
  它们散发橡木和玫瑰的味儿,
  也有死亡的气息。古老的冬天。
  鸟儿寻找谷粒,
  转眼间披上雪花,
  于是就有这样的话:
  少许阳光,一个天使的光圈,
  还有雾,还有树,
  还有我们——清晨空气的产物。
  《水与土》(1930)
  钱鸿嘉译
  消 逝 的 笛 音
  贪婪的痛苦啊,在我
  渴求孤独的时刻,
  别急于送来你的礼品。
  冷冰冰的笛音,重新吹出
  常青树叶的欢欣。它使我
  失去记忆;欢乐没有我的份。
  夜晚降临在我的心灵,
  在我沾满杂草的手上,
  水儿一滴滴流尽。
  翅膀在朦胧的天际
  振摆:心儿从一处飞向一处,
  我这片土地却无法耕耘。
  每天都是一堆废品。
  《消逝的笛音》(1932)
  钱鸿嘉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圣-琼·佩斯
  圣-琼·佩斯(1889-1975) 是法国现代著名诗人,196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主要作品有《远征》、《海标》、《纪年诗》等。
  赞 歌(节选)
  远 征(节选)
  流 亡(节选)
  海 标(节选)
  雨(节选)
  赞  歌(节选)
  五
  ……而这沉寂的水如洁白的乳汁
  正向着清晨缠绵的孤独
  倾诉心曲。
  被梦水曦光洗洁的
  飞桥与天穹窈窕相连,
  白日令人赞羡的童年,
  踏着云蓬漂蔓步入我的颂歌。
  童年,我的爱,您不正是这烂漫的黎明吗?……
  童年,我的爱……这双欢眉喜眼,
  这无拘无束的爱……
  天是这样的静,这样的温馨,
  这样的绵长,
  它的存在方式是如此奇特,
  任一双双手浸泡于它流光的潺爰……
  童年啊,我的爱!我已万念俱灰……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不再想要这些晨衣睡被了,
  让我向着早晨绿色的孤独在病入膏肓中颤抖……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心已操碎,
  这颗心,这颗心呵!而今象陈旧的麻绳,
  捱过一座座桥梁,比那甲板的拖布还卑微,还粗野,还陈旧,
  它已憔悴不堪……
  葛 雷译
  远  征(节选)
  歌(五)
  为我牵挂远方事务的灵魂,城市的百盏灯火被狗吠拨亮……
  孤独啊!我们怪诞的支持者赞扬我们的举止,可是我们的思想早已在别的墙下宿营:
  我没命任何人等待……我对你们又恨又疼……而对你们采自我们的那支歌,又该说些什么?……
  统率通往死海的一幅幅图像的猫头鹰呵,何处可觅得将洗亮我们眼睛的夜水?
  孤独啊!……大群星星移向天边,把伙房里一颗家养的星也纳入其中。
  天上结盟的君王在我屋顶上作战。因此,高空的主宰们在上面派哨设岗。
  让我独自一人,在唇枪舌箭的王公之间,在流星陨雨里挟夜风出行!……
  灵魂悄悄地与死女人的沥青粘合!我们的眼帘被针线缝合!我们睫毛下的期待受到夸奖!
  黑夜挤出自己的乳汁,但愿大家有所提防!让浪子的双唇抹一丝蜂蜜。
  “……女人的果实,哦,示巴女人!……”我露出最不审慎的灵魂,被夜晚的臭气熏得恶心,
  我在思想中抗议梦幻的活动;我将在早晨寡淡的气味中,乘飞雁离去!……
  ——啊!当星辰冒险巡视女仆住的街区时,我们可知道如此多的新长矛
  早已在沙漠寻求夏日的水玻璃?“黎明,你曾述说……”死海岸边的净水!
  在无边的季节赤身而卧的人成群而起,——成群而起,又同声宣称
  这世界多么荒诞!……在昏黄的光亮中,老人眨巴眼皮,女人俯身抚弄指甲,
  一身粘乎乎的马驹把有须的下巴伸到孩子手里,孩子尚未想到把它一只限晴戳瞎……
  “孤独啊!我未命任何人等待……一旦我愿意,我就从那里离去……”——于是异乡人周身上下穿着他的新思想在沉默的路上又得到一些支持者:他眼中噙满唾液,
  身上不再有人的实体。大地乘自己有翼的种籽飘游,正如诗人凭自己的话语游历……
  管筱明译
  流  亡(节选)
  四
  奇怪的夜,这么多的微风在房间的交叉口迷路……
  是谁在拂晓前浪迹天涯,为我呐城?当易逝的群星为流亡者更名,落入沙滩寻求一方净土时,
  那个在翅翼的呼呼声中去别人家造访的犬姑娘是谁?那个被遗弃,没人喜爱的大姑娘是谁?
  她曾在女预言家的绿穴和教堂卖身,四处流浪是她的妓名。晨光在我们门口抹去了赤足在圣籍间留下的印迹……
  女仆们啊,你们以前侍候别人.可你们爱虚荣,挂上新的帐幔,不让一个贞洁字眼到期。
  听到鸻鸟的悲鸣.哀怨的黎明降临,寻找贞洁字眼的毕宿星。涕泪涟涟,
  而在古老的海岸上,我的名字被人呼唤……神灵在乱伦的灰烬中飘出缕缕轻烟。
  当日光的苍白养分射到沙砾中间的时候,
  一些美妙的历史片断,乘着螺旋桨叶,在充满谬误和多变前提的天空漂移,开始为注释者的乐趣而转弯。
  谁曾在那儿?谁鼓翼飞去?那天夜里,是谁不顾我的反对,仍从我这外乡人的嘴唇上,享用了这支歌?
  录事啊,用你的铁笔尾端,在沙滩的桌上,掀翻刻写着空话的蜡版。
  沧海之水将在我们图表上洗去今年最美的数字。
  女叫化呵,时候到了,在弃置于洞穴与世隔绝的巨石镜面上.
  主祭穿着毡鞋,戴着生丝手套,用许多木龙带,洗刷黑暗显露的违禁符号。
  就这样,一切肉体穿上盐的苦衣。,我们熬夜的灰烬之果,你们沙滩的矮玫瑰,而夜间的妻子天亮前被送走……
  啊!记忆之箕里的一切虚幻之物,啊!流亡短笛吹出的一切癫狂之曲:自由之水的纯洁的鹦鹉螺,我们梦的纯洁的运动物体,
  和夜的诗篇天亮前已被抛弃,僵化的翅膀在琥珀大晚祷的圈套里被擒……
  啊!让人们烧吧,啊!让人们在沙嘴烧掉所有这些残羽碎爪、架过的毛发和不洁的布头,
  以及诞生自昨日的诗篇,啊!有天晚上在闪电的分路口诞生的诗篇,犹如灰尘落入妇女的乳汁,总有丝丝痕迹……
  我用你们未加使用的一切有翼之物,构成一种无功能的纯语言。
  现在我还要构思一首可以磨灭的伟大诗篇……
  管筱明译
  海  标(节选)
  九 船舶窄小
  在夜晚第一批灯火的延伸中,迟迟来到这些大理石和青铜艺术品中的情人呵,
  在陌生的人群里沉默不言的情人啊,
  你们今晚也将为大海作证:
  1
  ……船舶窄小.我们的眠床窄小。
  烟波浩淼,在欲望封闭的房间里,我们的帝国更为广阔。
  夏天进来了,它来自大海。我们只会告诉大海,
  在城市的节日里,我们是什么样的异乡人,以及某星某晚从海下的节日里升起,
  来到我们床上,闻神圣的尿布。
  邻近的陆地徒然为我们划出它的边界。全世界翻滚的同一道波浪;源自特洛伊的同一道波浪驱滚它的髋部直达我们面前。这道轻风昔日曾吹到远离我们的汪洋……
  然而有一晚房间里喧声鼎沸:连死亡本身吹响的螺号,也没有被人听到!
  双双对对的男女呵,喜爱船舶吧,还有房间里高高涌起的海!
  陆地有一晚哭泣它的神祗,而人则猎逐红毛畜生;城市在衰退,女人在遐想……但愿我们门前永远是这被称作大海的黎明——翅膀的精华,武器的撤销,爱与海同届一床,爱与海同睡一床——
  而这场话仍在房里进行:
  2
  1——
  “……爱情呵,爱情,你把我诞生的啼叫保持这么高,
  使它从大海走向情女!所有沙地上遭受践踏的葡萄藤,浪花在每个肉体中的善行,沙滩上水泡的歌声……致敬.向神圣的勃勃生机致敬!
  “你,贪婪的男人,脱我的衣服;比驾船的船长更见沉着的主宰。那么些衣服解开后,就只剩一个得到承认的女人。
  夏日开始了,它以大海为生。而我的心给你展示比碧水更清纯的女人;种子和甘甜的汁液、与奶混合的酸,和鲜血一起的盐,金子和碘,也有铜的滋味及其辛涩的成分——整个大海装在我身上,如同装在母亲的坛子……
  “出生于海的男人躺在我躯体的沙滩上。愿他把脸贴在沙下的泉水里汲取清凉,愿他如身上刺着雄蕨图案的神,在我的平地上得到欢乐……我的爱哟,你干渴了吗?我是在你唇上比干渴更新鲜的女人。我的脸埋在你的双手,犹如埋在海滩的清凉手掌间。啊!愿它是你懊热之夜扁桃的沁凉和黎明的清爽,和异乡海岸上品尝的第一口果子。
  “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了比梦还要葱翠的海岛……航海者们上岸寻找一种蓝水,结果发现了——正是退潮时刻——流沙重新铺整的眠床:乔木状的海退走了,只在上面留下了这些纯粹的枝叶印痕,如同一株株道受摧残的大棕榈树,又如一个个心醉神迷的大姑娘,缠着围腰,披头散发,被大海留宿在眼泪里。
  “上面是一些梦的图景。可是你,额头平展的男人,你既然睡在梦的真实里,对着圆的壶嘴喝水,就知道它那布匿人的保护层:石榴的肉,仙人掌的心,非洲的无花果,亚洲的农作物……我的爱哟.女人的果实超过海的果实:从我这个既未涂脂抹粉也未盛装打扮的女人手上,收下海的夏日的定金……”
  2——
  “……男人心中,孤独。男人也奇怪,没有岸,却泊靠在岸边的女人身旁,而大海我本身仍走向你的东方,如同走向你那混杂的金沙,并在你的岸上,在你的粘土圈——与孕育她的波浪同生同散的女人——缓缓的展开之中流连忘返……
  “而你愈是赤裸愈是贞洁,仅仅因为你双手被覆盖,你就不是深水的童贞女——那是青铜或白玉的胜利女神雕像,
  被辛苦劳作的渔人那沾满藻类的大网和古代的双耳尖底瓮一起打捞上来.而是长着我的面孔的女人肉体,是我嗅觉下女人的热气,是被她自己的体香所照亮的女人。那体香宛如半合的手指间粉红的火苗。
  “一如盐存在于麦子,你身上的海存在于其本原,你身上属于海的东西,给你养成了易于接近的幸福女人的趣味……
  夜里,在船底,你的脸被翻倒,你的嘴是供食用的果子。我的呼吸在你的胸口自由通畅。而欲望的海面从四面八方涌起大潮,宛如那月壳近地期的潮汐。而雌性的陆地装点着气泡,
  向淫荡而柔顺的大海敞开怀抱,一直敞到它的池糖、沼泽。
  涌进草地的海水发出戽斗水车的吱嘎声响。夜晚充满了孵化……
  “我的海味的爱呵,让别人远离海洋,在封闭的山谷深处放养牧歌——薄荷,蜜蜂花,草木犀,温和的庭荠和牛至——这人在那里谈养蜂,那人在那里照料绵羊生产,雌羊身下垫着皮毛,亲吻着黑花粉墙下的土地。在桃花挂果、葡萄园插好又撑杆的时节,我斩断了把船壳固定在木下水架上的麻绳结,于是我的爱来到海上!而我的焦灼不安也来到海上!
  ……
  “船舶窄小,结合紧密,可情妇忠贞不二的躯体呵,你的节奏更紧凑。船体本身究竟是什么?船的形象图案是什么?
  是无桅的摇船和两地间往返的小舟,还愿的船只,连同它正中间的洞口;它以水下体的形状接受审视,在曲线上作了加工,顺着海浪的曲线,弯弯曲曲地钉着双重的象牙色拱……
  船体的装配者总是用这种办法把龙骨与肋骨和底肋木的作用连在一起。
  “船舶,我美丽的船舶,肋骨弯曲,载负着男人的一夜的船舶,你是我载运玫瑰的花船。你在水上冲断祭品链。于是我们与死亡作对,行驶在猩红色大海黑色老鸦企属植物丛生的道路上……被称为大海的黎明广阔无边,浩渺的海面横涯无际,在翻耕的土地上梦想我们紫色的疆界。而远处涌起的长浪顶着红锆石,像一群情人!
  “只有在爱的船上才有更高级的侵占。”
  管筱明译
  雨(节选)
  我们的道路数也数不尽,我们的住处飘泊无定。汲饮于
  神的人的嘴唇是粘土制作的。您,在清晨的母液中给死者沐浴的人——这里仍然是战争荆棘遍布的土地——也把生者的脸洗净吧;哦,雨啊!洗净暴徒的愁容,暴徒的和颜悦色吧
  ……因为他们的路都是窄狭的小径,他们的住处飘泊无定。
  雨啊!洗净强者的石头地面。在他们的力量庇荫下.巨大的桌子边沿将列坐着那些一点不曾被人类的酒浆所沉醉的人们,那些一点也不曾被眼泪和幻梦的嗜妇所玷污的人们,
  那些在白骨的喇叭中对自己的名字毫不在意的人们……在巨大的桌子边沿,在他们的力量庇荫下,那些强者的石头地面。
  洗净行动中的疑虑和拘谨吧,洗净幻境中的疑虑和虚假的体面吧。哦,雨啊!洗净善良的人,思想纯正的人眼角的翳点吧;洗净趣味高尚的人,渊雅的人眼角的翳点;贤良的人的翳点,才华横溢的人的翳点;洗净主和麦凯纳斯眼中,
  富有正义感的人和名人眼中的鳞屑吧……还有那些高尚的人眼中的鳞屑。
  洗净,洗净伟大的诸圣心中的好意,伟大的教育者额前的礼仪,公众嘴唇上的脏话。哦,雨啊!洗净法吏和大法官的手,产婆和埋尸人的手,残废人和盲人的双手,仍然梦想着绳索和皮鞭的按住人们额头的毒手……怀着往昔伟大的诸位圣徒,伟大的教育者的赞许吧。
  洗净,从恢宏的记忆上洗净各民族的历史吧:伟大的官方年表,圣职者伟大的编年史和学院公报。洗净帝王的谕旨和宪章以及第三等级的簿书;公约、盟约和伟大的协定吧;
  雨啊!洗净一切古代的精美羊皮纸的文件吧;洗净避难所和麻风病院墙壁的颜色,……象牙化石和老骡牙齿的颜色吧……
  洗净,雨啊!洗净这恢宏的记忆吧。
  哦,雨!从人们心灵上洗净人们最华丽的浮词吧:最美的警句,最美的段落,精雕细琢的句子,浑然天成的篇章,
  洗净.从人们心灵上,洗净单调而忧郁的曲调和哀歌的爱恋吧;他们对田园和回技歌词的爱恋;他们抒发最大幸福之情的绝妙好词;洗净典稚风格的盐分和矫揉造作的文体的蜜糖.
  洗净,洗净梦中的和知识的肩舆;从人的心里,毫无抗拒,
  毫无憎恨地洗净,哦,雨啊!洗净人们最美好的天赋,以及对那些伟大的理性作品的爱恋吧。
  徐知免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伊沃·安德里奇
  伊沃·安德里奇(1892-1975) 南斯拉夫斯洛文尼亚著名作家。代表作是小说《德里纳河上的桥》。“由于他作品中史诗般的力量——他籍著它在祖国的历史中追寻主题,并描绘人的命运”而于1961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三月的一天
  无名旋律
  事情往往这样
  多瑙河上
  潮
  大自然倦了
  三 月 的 一 天
  三月的一天。令人不安的灰色的海上,刮着湿润的地中海的热风。一座古老肃穆的教堂紧贴山岩耸立着,从那大门上面洞开的钟楼里,时而传出悠扬的钟声,应和着海的叹息,撞击并最后融入峭壁的沉寂之中。
  薛 菲译
  无 名 旋 律
  风声,人声,水声和树叶的簌簌声,这人间万籁透过向沉沉黑夜洞开的窗户传入我耳中。正如无比珍贵的生命之声,它丰富,生动,明朗,这无名的旋律。
  我,一似远征途中涉过溪流,早已超越了我自己,让以太阳的运转来计算的时间停下,我倾听大地,人类及其周围的一切奏出的无名旋律。
  我悄悄地越过生的界限,丝毫再不想回归自己,我如同干枯的树木、冰冷的金属转化成声音,为人类的虚弱和强大效力,在无梦、无光的黑夜的终点,清晰、无误,把无名的旋律交给人类大地。
  薛 菲译
  事 情 往 往 这 样
  事情往往这样:当我在生活和享受生活乐趣的时候,
  我的创造力沉睡着,只是偶尔吐出几句梦呓,而当我痛苦得无法活下去的时候,我的创造力却苏醒了,日渐活跃,
  从我的痛苦中成长起来,就像从黑油油的沃土中探出头来,蓬勃成长一样。
  薛 菲译
  多 瑙 河 上
  多瑙河上,夜空一片明净。云彩的移动和形态,说明高空的风力要强得多。
  地面微风轻拂,阵阵吹到了人们身上。
  在这样的夜晚,颤栗、喜悦和激情都没有睡去,全失去了睡意,让一种不明来路也不知去向的剧烈运动所左右。也许,在这样的时刻人会老得更快,死得更早。而我觉得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我那世俗的事业以一种非人间的轻松成熟起来,既无名目,也无形态,如大海一样,只容你猜测或想像。
  薛 菲译
  潮
  潮水在短短几小时之内就淹没了海滩,把砂子,卵石,碎木片、贝壳、水草和树叶冲积成古怪的城堡,塔楼和小丘,并在它们身上画满了各种各样的图案以及奇怪的谁也识不透的字符。潮退了,海滨浴场一带留下处处痕迹,仿佛有巨人家族的孩子们来这儿玩过,随后又消失在大海深处。
  薛 菲译
  大 自 然 倦 了
  十二月最后的日子。我回到那已告别了明媚的九月之晨的海边。周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阴暗的云层取代了湛蓝的天空,一切都湿漉漉的,似乎在腐朽,花儿半死不活,像假的一样;青草虽还没有发黄,但已失去了它们原有的温馨,再不像夏天那样,使人看了觉得陌生。
  大自然倦了,俯首沉浸于美好冬日的梦境之中,为未来的复苏积蓄着力量。
  薛 菲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塞弗里斯
  塞弗里斯(1900-1971) 希腊现代诗人。主要作品有诗集《转折点》(1931)、《神话和历史》(1935)、《航海日志》(初编(1940)二编(1944)三编(1955))、长诗《画眉鸟号》(1946)等。196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拒 绝
  决定忘记
  阿西尼王
  最末一站
  海 伦
  光 线
  河岸边的一位老人
  GYMNOPAEDIA
  拒  绝
  在幽僻的海滩上,
  那儿洁白得象只白鸽,
  我们到中午觉得渴了,
  可水是咸的,不能喝,
  在金黄的沙上
  我们写下她的名字,
  但一阵海风吹来,
  字迹便立刻消失。
  凭什么样的精神,什么样的勇气,
  什么样的愿望和热情,
  我们过着我们的生活:原来错了!
  于是我们来改变我们的人生。
  译自《转折点》(1924-1931)
  李野光译
  决 定 忘 记
  谁来为我们计算我们决定忘记所要付出的代价?
  ——乔-塞弗里斯:《大海向西》
  在那寂静的湖边停步吧,过路人;
  那水波荡漾的大海和历尽折磨的船只,
  那环抱群山和产生了星星的道路
  都在这辽阔的水面上终止。
  如今你能安静地观察那些天鹅,
  瞧它们:全都那么洁白,象深夜的睡眠,
  一无所碍地在薄薄的平波上滑行,
  平波利索地把它们举起,高出水面。
  它们象你,陌生人,这些静止的羽翼,并且你了解它们,
  当那石狮的眼睛盯着你,
  那大树的叶子在天空仍保持生机,
  而笔尖刺透了牢房的墙壁。
  不过正是这些而不是别的鸟儿屠杀了乡下姑娘,
  鲜血染红了石板路上的奶浆,
  她们的马匹默默地向木槽里
  抛下了象熔铅般难以辨认的东西。
  于是黑夜突然在它们弯弯的颈项周围缩紧,
  它们并不歌唱,因为要死也没有门径,
  只好抽打,胡乱地摔打着人们的尸骨,
  而它们的翅膀使恐惧为之镇静。
  那时发生的情景也象你现在所看见的这样宁静,
  同样的宁静,因为已没有留下一个灵魂让我们思考,
  除了那种在石头上刻几个记号的才能,
  而记号如今触动了我们记忆的底蕴。
  我们也同他们一起,已经远离,很远很远了
  ——停步吧,过路人,
  在这寂静的路边,同这些洁白无瑕的天鹅,
  它们通过你的心象些白绸片一样旅行,
  唤起你注意那些你经历过但已忘记了的情景。
  你也忘记了,当你读着石头上我们的文字;
  即使这样,你和你的羊群一起仍大为惊奇,
  而羊群用它们的毛扩充了你的身体,
  于是你觉得你的血脉里有个牺牲的消息。
  译自《航海日志·初编》(1940)
  李野光译
  阿 西 尼 王
  整个上午我环绕着城堡观望,
  从荫蔽的一侧开始,那里的海水深沉
  而又呆滞,象只死孔雀的胸脯,
  又象缜密无缝的时间那样接待我们。
  岩石的血脉裸露着从高处下降,
  如枝柯繁密地纠缠着的葡萄藤,
  他们凭海水滋润,生生不已,
  而跟踪它们并逐渐疲弱的眼神
  在挣扎着要摆脱这累人的摇荡不定。
  那向阳的一侧有漫长的一片海滩,
  阳光照着高大的墙壁光华耀眼。
  没有了生物,野鸽飞走了,
  而阿西尼王,我们两年来一直在寻找的国王,
  已无人知晓,被大家忘记,甚至荷马
  在《伊利昂记》中也只有并不肯定的一言半语,
  他被撂下在这里,象个殉葬的面具。
  你摸摸它,能听到声音吗?阳光照耀着空洞,
  一个干罐子躺在发掘的泥土里:
  那声音好比我们划击海浪的浆声。
  阿西尼王是面具下的一个空白,
  他与我们无处不在,无处不在,徒托虚名:
  而他的孩子们的雕像,
  以及他的矫健如飞鸟的欲望,
  他的种种思想之间的空隙中的风,
  他那停泊的船只,在一个消失了的海港,
  那面具底下全是虚妄。
  在我们生存中那个金盖子上浮雕着的
  那双大眼睛和两片厚嘴唇以及满头白发的后面,
  你看见一个黑黑的斑点
  象一条鱼旅游在海上黎明的宁静中,
  一个到处同我们在一起的空洞。
  还有那只去年冬天飞走了的鸟,
  那带着一只折断了的翅膀
  作为生命住宿地的鸟,
  还有那个离开了这里
  去玩耍夏天犬齿的年轻女人,
  以及那个寻求低级世界的尖叫声的灵魂,
  以及那个象一张宽阔的悬铃木叶子在太阳激流的一路冲荡下
  有着古代墓碑和当代忧郁的国家。
  而诗人徘徊着,看着那些石头,并问他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
  存在
  在这些荒废了的线、点、边缘、空穴和曲线中,
  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在这经历了风风雨雨的荒废萧条的地方,
  在我们生活里那些已经已经如此奇怪地退缩了的人中,
  在那些仍然保持着海浪的姿影和海一般博大的思想的人中,
  是不是存在他们的表现爱与同情的面部运动;
  也许不,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重量,
  除了对于一种生存的重量的怀乡病,
  在那里我们还是孱弱的,正弯下身来,
  象一株悲惨的柳树的枝条永远绝望地堆聚在一起,
  而浑浊的水流缓缓地把那淤泥中连根拔起的灯芯草一路带走,
  一种形态的意象,由于被判处无穷的痛苦而变成了大理石:
  诗人,一个虚妄而已。
  携带盾牌者——太阳,已奋力向上,
  从洞穴深处一只受惊的蝙蝠
  象利箭射击盾牌似地向光明冲击:
  “阿西尼王……阿西尼王……”
  可能那就是阿西尼王——
  我们历来在这卫城上仔细寻访,
  有时还用手指摸摸石头上他那印记的阿西尼王……
  译自《航海日志·初编》
  李野光 译
  最 末 一 站
  我关心过的月明之夜很少:
  那些星辰的字母表——你把它们拼出
  尽你一天结束时浑身疲劳所容许的程度,
  并且从它们引申出旁的意义和希望——
  那时你能读得更清楚。
  既然我闲坐在这儿,并且回想,
  留在我记忆中的月亮本来很少:
  一些岛,悲伤的圣母玛利亚,深夜的下弦月
  或者北方城市中的月光
  它有时将一种沉重麻痹感
  洒在扰攘的大街、河流和人们的四肢上。
  不过这里的最后一个黄昏,在我们的最末一个港口,
  我们彻夜等候回家的时刻,
  它象一笔旧债,金钱躺了多少年
  在一个守财奴的保险箱,
  最后偿还的时候到了,
  于是你听见铜币洒落在桌子上;
  在厄特鲁斯克村,在萨勒诺海背后,
  在我们回家的港湾后面,
  在一场秋天风暴的边沿,
  月亮摆脱了乌云,
  对面斜坡上的房子变成了搪瓷品:
  月色可人地宁静①。
  这是一连串思索,一种方式,
  用来开始讲你自己不安地承认的东西,
  在你无法克制的时候,
  向一个秘密地逃出来
  并从家乡和伙伴们带来音信的朋友,
  这时你忙着敞开你的心坎,
  在这位流亡者来得及阻止和改变你之前。
  我门来自阿拉伯,埃及,巴勒斯坦,叙利亚;
  时常想起的还有康马吉尼
  那个象盏小灯般熄灭了的小小国家
  以及那些生存了好几千年
  然后变为放牧的草地,
  变成甘蔗园和麦田的大城市。
  我们是来自大漠的黄沙,来自普洛透斯②的海城,
  为公然的罪恶所慑服了的灵魂,
  每人象笼中的鸟坚守着职位。
  这个海湾中的多雨的秋季
  使我们每个人的伤口感染,
  或者你用不同的措辞:报应,命运,
  或者干脆叫坏习惯,狡诈和欺骗,
  或者甚至是想从别人鲜血中捞到好处的私心。
  人在战争中容易磨损;
  人是柔弱的,象一捆草,
  嘴唇和手指渴望着一个雪白的酥胸,
  眼睛在阳光中半闭着,
  双脚不管怎样也要行走,
  只要有点蝇头小利在勾引。
  人象草一般荏弱而贪婪,
  象草一般无餍,他那神经象草根似地扩展;
  当收获的季节到来,
  有的人高喊驱鬼,
  有的人纠缠在财产中,另一些发表讲演。
  可是驱鬼,财产和演说有什么用,
  在活人已远远离开的时刻?
  难道人不就是这样?
  难道这不就是生命的赋与者?
  一个种植的季候,一个收获的季候。
  “同样的事一次又一次发生,”你告诉我,朋友。
  可是一个避难折的思想,一个囚徒的思想,
  一个也已经变成了商品的人的思想——
  你要改变它吗?不能。
  也许你宁愿仍当食人生番的国王,
  将那无人购买的精力消耗干
  在非洲百合花的田野中散步,
  在竹林荫蔽下听咚咚的鼓声
  伴着朝臣们带着巨大的面具在跳舞。
  但是,那个象株松树般被他们劈斫焚烧的国家——你看见它
  或者是在黑暗的列车上,车上无水,门窗破碎,夜复一夜,
  或者在那只据信一定会沉没的正在燃烧的船上——
  这已经在心里生根,再也不会变更,
  这已经栽种了意象,好比那些树木,
  那些在处女林中抛下枝柯
  使自己能够在土里扎根并重新生长的树木,
  他们撇下那再次萌蘖的枝条,一程又一程地大步前进;
  我们的心就是殉难朋友们的处女林。
  而且如果我是用童话和预演的方式向你谈的,
  那时因为这样才使你稍觉温和;
  而恐怖却很难说起,因为它是活的,
  因为它还在不声不响地继续成长着:
  记忆创伤的疼痛啊,
  白天和梦里都在缓缓地流!
  要谈英雄们,要谈英雄们,且说密克尔:
  他离开医院时伤口还没有愈合,
  也许那时他正在叨念着那些英雄——那天晚上
  他拖着他的脚穿过黑暗的都城——
  那时他哀号着,抚摩着我们的疼痛:“我们在黑暗中前
  进……”
  英雄们在黑暗中前进。
  我关心过的月明之夜是很少的。
  译自《航海日志·二编》(1944)
  ①此行系拉丁文,引自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第二卷55行。
  李野光译
  海  伦
  透克洛斯:……在四面环海的塞浦路斯,阿波罗规定我
  必须在那里居住,赐给城市以萨拉米斯的名字,以纪念我的岛屿故乡……
  海伦:我从未去过特洛伊;那是一个幻影。
  仆人: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仅仅为了一件莫须有的事
  而斗争了那么久吗?
  ——欧里庇得斯:《海伦》
  “既然夜莺们不让你在普拉特雷斯安睡。”
  羞怯的夜莺,在树叶的微息中,
  你给那些已故的躯体,自知已不再回来的灵魂
  赐予了森林中悦耳的清韵。
  盲目的声音,你在记忆的黑地里摸索,
  摸索着脚步和姿势——我不敢说亲吻——
  以及变得狂暴了的女奴的极度悲愤。
  “夜莺们不让你在普拉特雷斯安睡。”
  普拉特雷斯:哪来的普拉特雷斯?可这个岛,
  谁知道呢?
  我一辈子听到过那么多名字,可从没听人说起:
  新的国家,新的人或上帝的
  极端愚蠢的行为;
  我的命运
  那在某为埃阿斯的最后的宝剑
  和另一个萨拉米斯之间摇摆的命运
  将我带到了这里,到了这海边。
  月亮
  象阿芙罗狄蒂从海上升起,
  遮盖了射手座的星辰,如今在向前
  寻找天蝎宫之心,将一切改变。
  真理,真理在哪里?
  我也是作为射手参加了战争;
  可我的命运:一个没有打中目标者的命运。
  抒情的夜莺,
  在这样一个黑夜,在普洛透斯的海滨
  那些斯巴达女奴听到你便开始悲叹,
  而她们当中——谁相信呀?——有海伦!
  她,我们在斯卡曼德洛斯两岸寻找了这么多年的她啊!
  她在那里,在沙漠的边沿;我碰到了她;她对我说:
  “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她高声叫喊,
  “我从没到过勇敢的特洛伊。”
  “我不曾坐上那只蓝头的船。”
  高高地束着腰带,阳光在头发中流淌,
  在那到处出现的身影和微笑中,
  在肩头上,大腿上,和膝盖上;
  她那皮肤嫩生生的,她的眼睛
  长着浓厚的眼睑,
  她在那里,在一个三角洲的堤旁。
  那么在特洛伊呢?
  在特洛伊,什么也没有:只有个影子,
  诸神需要这样。
  帕里斯,帕里斯同那个影子躺在一起,仿佛它是个实在的东西;
  而整整十年,我们为了海伦屠杀着我们自己。
  巨大的苦难降临到希腊身上。
  那么多的尸体抛入了
  大海的口里,地球的口里,
  那么多的灵魂
  象谷粒似的喂养着石磨,
  而河流暴涨着,鲜血渗入它们的淤泥中,
  一切只为了一块亚麻布的波动,一小片云,
  一只蝴蝶的震颤,一支天鹅的细羽,
  一件空袍子——一切只为了海伦。
  那么我的兄弟呢?
  夜莺夜莺夜莺啊!
  什么是一个上帝?什么不是个上帝?他们之间又有什么?
  “夜莺们不让你在普拉特雷斯安睡。”
  泪涟涟的鸟啊!
  在大海吻着的塞浦路斯岛上
  忠诚地让我记起了我的国家,
  我独自停泊在这里,带着这个传说,
  如果这真是个传说的话,
  如果真的人类将不再接受
  诸神的那个古老的杂耍,
  如果真的
  未来岁月中的另一位透克洛斯
  或另一位埃阿斯,或普里阿摩斯,或赫卡巴,
  或者某位不知名或无名可是看见过
  一只满载尸体的斯卡曼德洛斯洪流的人,
  不会注定要听到
  新闻传播者们带来的音讯,
  说有那么多苦难,那么多生灵
  曾经堕入了深渊,
  全然是为了一件空空的白袍子,全然是为了海伦。
  译自《航海日志·三编》(1955)
  李野光译
  光  线
  随着岁月的流逝,
  谴责你的审判员愈来愈多;
  随着岁月的流逝,同你对话的声音越少,
  你以不同的眼光向太阳探索:
  你知道那些呆在背后的人在骗你,
  肉体的极度兴奋,痛快的跳舞
  最后都归于赤裸。
  仿佛,夜里走上空荡荡的马路,
  你突然看见一只野兽的眼睛在闪烁,
  眼睛消失了;于是你试探自己的眼睛:
  你注视太阳,你陷入了一片昏黑。
  多利安地方那种附着于岩石上的软体动物
  一碰到你的手指便如山岳般摇曳,
  它在阳光下很象大理石,但头部却埋在黑暗里。
  而那些放弃运动场拿起了武器的人
  在打击固执的马拉松赛跑者,
  他眼见跑道在血泊中飘流,
  世界象月亮般杳无人迹,
  胜利的花园枯萎了:
  你看见它们在太阳中,在太阳背后。
  那些从船头斜桅跳进水去的小孩
  象些仍在旋转的陀螺
  赤条条地潜入漆黑的光中,
  嘴里咬着一枚硬币,仍在游泳,
  而太阳用金针细缝
  船帆和潮湿的木料,海的霞彩;
  他们此刻仍在倾斜着下沉,
  象些白色的瓶子
  坠落于大海地板上的圆石。
  光线,可爱的黑黝黝的光线,
  海中大道上波涛的笑声,
  带泪的笑声,
  那老迈的恳求者看见你
  当他走过无形的田野——
  光线反映在他的血液,
  那诞生过厄透克勒斯和波利尼克斯的血液中。
  白天,可爱的黑黝黝的白天,
  那毒害囚徒的可厌的妇人气味
  从波涛中一个带水珠的清凉树枝上发散。
  小小的提戈尼唱啊,唱啊……
  我不是在向你谈过去的事,我是在谈论爱;
  用太阳的荆棘装饰你的头发吧,
  黑女孩;
  天蝎宫之心已经凝固,
  人身上的暴君已经逃遁,
  大海所有的女儿,尼尔里德,格拉埃,
  忙去迎接那光辉灿烂中升起的女神:
  凡是从没恋爱过的人都将恋爱,
  在光中;
  而你发现你自己
  在一幢开着许多窗户的宏大屋子里,
  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房间,不知首先从哪里向外窥探,
  因为那些松树会消失,那些反映中的山岳和啁啾的小鸟也会消失,
  而大海会枯涸,象破碎的玻璃,从北到南,
  你的眼睛会丧失白天的阳光——
  突然,蝉也一齐停止鸣唱。
  译自《画眉鸟号》(1946)
  李野光译
  河岸边的一位老人
  然而我们必须考虑我们要怎样前行。
  去感受是不够的,思索和运动是不够的
  让你的身躯面对旧枪眼射击的危险也是不够的,
  当熔化的铅和滚烫的油滴淌墙壁。
  然而我们必须考虑我们要朝何方前行,
  这不象我们的痛苦会有的或是我们饥饿的孩子们会有的方向;
  这也不象由临时医院里动手术的勇士的枕上,
  带蓝色的光的闪烁而引起的窃窃私语所指示的方向;
  而是以另一种方式,也许我要说——是象源于禁锢在非洲深
  处的大湖的那条长河
  他曾是一个神,后来变成一条大道,一个施舍礼物的人,一名审判官和一片三角洲;
  它永远是不同的,就象古代的学者们所教诲的,
  然而永远是同一身躯,同一地层,同一神迹,同一方向。
  我只想说一说,只想得到这一恩赐。
  因为我们甚至让我们的歌都承受了太多的音乐以致于它正慢慢沉没
  因为我们让我们的艺术得到了太多的修饰以致于镀金的话以吞啮了它的真容
  该是说几句我们自己话的时候了,因为明天我们的灵魂将出航。
  如果痛苦是人类注定的命运,我们不是让人们仅仅去忍受
  那就是为什么我这些日子时常在那大河边
  思索着这含义,行进在草丛中间
  行进在动物中间,他们吞吃嫩草解渴,行进在播洒种子与收割谷物的人们中间
  甚至行进在气势宏伟的墓穴与简陋的死者葬地中间。
  这河畅游着,与人们的血液相差无几
  与人们的眼睛相差无几,当他们朝前看,心中没有恐惧,
  没有平时对生活琐事,甚至重大事情的忧虑;
  当他们朝前看,象习惯于依靠星星辨别方向的旅行者,
  而不象我们,前几日曾凝视有一所沉睡的阿拉伯人房子的紧闭的花园,
  那凄凉的小花园在窗格后面变化形状,变大变小,
  而我们望着,我们也变化我们的欲望和心的形状,
  正午烈日下的我们,一个属于放逐我们和塑造我们的世界的坚韧的面团,
  限于一个得以装饰的生命的网内,那生命曾一度是实在的,
  后来变成尘埃沉没于沙地
  仅遗下使我们感到头晕目眩的一棵高高棕榈树的微微晃动。
  郭惠民译
  GYMNOPAEDIA
  斯兰(桑托林的古老称呼)地质上是由浮石与瓷泥构成。
  在她附近的海湾里……岛屿出现又消失。那里是古代一个宗教的中心,人们时常表演有严格与强烈节奏的抒情舞蹈,这类舞蹈叫做“GYMNOPAEDIA”。
  ——希腊指南
  1. 桑托林
  弯下腰来,如果你能俯身弯曲到黑色的大海忘记
  一片笛声俯身弯曲到赤裸的脚
  它们在你的梦中在其他沦陷的生命中跳过舞。
  写下来,如果你能在你最后的贝壳上写下
  那日子那名字那地方
  并把它抛入大海。
  我们发现自己赤身裸体的在浮石上
  望着那些岛屿浮现
  望着那些红色岛屿沉没
  在他们的梦中,在我们的梦中。
  我们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在这里手持
  倾斜一边的不公平的
  天平。
  充满力量的脚跟没有阴影笼罩的意愿沉思冥想的爱
  正午的太阳下成熟的计划,
  有一只充满生气的手在肩头捶击的
  命运之路;
  在已经分崩离析的陆地在并不持久的陆地
  在曾经一度是我们的陆地
  那些岛屿正沉没为灰烬而衰亡。
  弄翻了的祭坛
  与忘记了的朋友
  泥泞中的棕榈树叶。
  这里在时间的变化中,如果你能
  让你的双手与那触及地平线的
  船只一起航行
  当骰子撞击了那板面
  当长矛击中了那胸铠
  当眼睛认出了那陌生人
  而爱在穿透的灵魂里
  枯干;
  当你打量着自己而发现自己
  为镰刀形的脚所围绕
  为死亡的手所围绕
  为暗淡无光的眼睛所围绕,
  当你甚至不再可能选择
  你所追求的属于你的死亡,
  听着一声喊叫
  甚至是一只狼的喊叫,
  你得到应得的,
  让你的双手航行,如果你能
  把自己扯离那并不忠实的时间
  而沉没,
  他携着巨大石块的人沉没着。
  2. 迈锡尼
  把你的手给我,把你的手给我,把你的手给我。
  黑夜里我见过
  那山的尖顶
  我看见远方的田野溢泻
  隐而不见的月亮的光
  转过头,我看见
  一堆堆黑石块
  而我的生命象一只猫的内脏弯曲伸展
  初始和终结,
  最后的一刻;
  我的双手。
  他携带着巨大石块的人沉没着;
  这些石块我曾尽力所携
  这些石块我曾尽力所爱
  这些石块,我的命运。
  为我自己的土地所致伤
  为我自己的内衣所折磨
  为我自己的神,这些石块
  所惩处。
  我知道他们所不知的,但我
  已多少次行走在那条道上
  从谋杀者到被谋杀的人
  从被谋杀的人到那惩罚
  又从那惩罚到另一场谋杀,
  摸索者
  无穷尽的紫红色
  那返回家园的夜晚
  当复仇女神开始吹起口哨
  在稀疏的草地上——
  我看见蛇穿行着还有毒蛇
  缠绕着那邪恶的一代
  我们的命运。
  石块里传出的声音睡梦里穿出的声音
  在世界里变得昏暗的这里愈加深沉,
  关于辛劳的记忆扎根在一种节奏里
  那节奏以遗忘了的脚
  踩击大地。
  沉陷于另一时代地基中的
  身躯,赤身裸体的。眼睛
  盯着、盯着一点
  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无法辨认的一点
  那挣扎着
  成为你的灵魂的灵魂。
  甚至那沉默都不再是你的了
  这里那磨石停转的地方。
  郭惠民译
  录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诗选》(中国文联版,1988)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内莉·萨克斯
  内莉·萨克斯(1891-1970) 德国-瑞典女诗人。196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忘 却!
  “在母亲们摇晃的头上”
  被拯救者同声歌唱
  逃 窜
  我真想知道
  忘  却!
  忘却!皮肤中
  长出的新皮仍是伤痕
  濒死者的尸布
  白色的长眠人
  带回家中
  又重新借出
  无数次在血液的
  最后一块阵地上
  雾号又重新鸣响
  溺水的水手哼起歌
  或者在尘封的乡村路上
  从渴望的迷宫里伸出
  行行足迹
  似击碎的蜗牛壳背负
  一片虚空——
  薄暮掩隐着
  山鸟的乐曲
  死亡的舞蹈
  风中的花茎——
  吴 笛、李 力译
  “在母亲们摇晃的头上”
  在母亲们摇晃的头上
  牧羊星的繁枝茂叶
  又复在夜空绽开
  在孩子们温暖的梦境
  朝上苍把永恒的变迁歌吟。
  自从点燃了天庭,
  那无家可归的年岁飘泊无定
  被尘埃的沙漏任意抛洒
  如今在孩子们的床边
  它又粲然夺目地闪现
  这残冬里新绿的叶片。
  吴 笛、李 力译
  被拯救者同声歌唱
  我们,这些被拯救的生灵,
  死神用干瘪的身躯制成长笛,
  死神用筋胳制作琴弦。
  音乐的变换
  使我们满腹怨情。
  我们,这些被拯救的生灵,
  套索老在我们面前晃动,
  它们悬吊着,等待我们的脖颈。
  我们的血液向时钟里注倾。
  我们,这些被拯救的生灵,
  可怕的寄生虫老是在我们身上吮吸,
  我们的命运被埋进泥土深层。
  我们,这些被拯救的生灵,
  祈求你们:
  慢慢地向我们展示你们的光明。
  让我们重新学会生活。
  引领着我们齐步从星辰走向星辰。
  平时本可听见鸟鸣,
  装满了的井边水桶
  泄露了我们的隐痛,
  也把我们的怒气息平。
  祈求你们:
  不要让我们看着疯犬咬人。
  我们本会,本会
  化作灰尘,
  在你们的眼前瓦解土崩。
  是什么使我们欲动不成?
  我们,这些无声无息的人,
  人们早曾把我们拯救,
  逃出那午夜时分,
  眼前的挪亚方舟救出了我们这帮生灵。
  我们,这些被拯救的生灵,
  我们握着你们的手,
  我们分辨出你们的眼神。
  只有别离使我们拥抱得更紧,
  我们和你们贴得多紧,
  这人世的别离之情。
  魏家国译
  逃  窜
  逃窜
  何其盛大的接待
  正进行着——
  裹在
  风的披肩里
  陷在永不能说阿门的
  沙之祈祷中的脚
  被驱赶
  从鳍到翼
  且更远——
  害病的蝴蝶
  即将再次获知海的消息——
  这块刻有苍蝇之
  碑铭的石头
  自己投到我的手中——
  我掌握着全世界
  而非一个乡国的蜕变——
  陈 黎译
  我 真 想 知 道
  我真想知道,
  你临终的眼光望着什么。
  是望着一块石头,它已吸饱了许多
  临终的眼光,那些昏盲地
  落在盲目者身上的眼光?
  或者是望着泥土,
  足以塞满一只靴子的泥土,
  造成那么多的别离
  和那么多的死亡
  而已经变得乌黑的泥土?
  或者是望着你最后的道路,
  它向你转达你曾走过的
  一切道路的告别?
  或者是望着一个小水坑,一块反光的金属,
  也许是你的敌人的腰带的扣子,
  或者是望着任何一个其它的小小的天象?
  或者是望着这个大地,不让任何人
  未尝过爱情就离去的大地送给你的
  空中飞鸟的占象,
  提醒你的灵魂,使它战栗
  在你烧得痛苦的肉体里?
  钱春绮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聂鲁达
  聂鲁达,P.(1904-1973) 智利诗人。13岁开始发表作品。成名作《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1924)描写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情和自然风光,带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早期写格律诗,后改写自由诗。诗集《大地上的居所》(1933)语意晦涩,格调低沉,反映了作者远离乡土时孤独忧郁的心情。
  聂鲁达最重要的诗作是1950年完成的《诗歌总集》,它歌颂祖国,赞美拉丁美洲历史上的英雄人物和水手、鞋匠、渔民、矿工等劳动者,揭露反动统治阶级。全书共分15部分,其中包括以前单独发表过的组诗《马克丘·毕克丘之巅》、《让那劈木工醒来吧》和《逃亡者》等。此后陆续发表诗集《元素的颂歌》(1954)、《葡萄和风》(1954)、《元素的新颂歌》(1956)、《爱情的十四行诗百首》(1957)、《英雄事业的赞歌》(1960)等。其中《葡萄和风》表现各国人民保卫和平的斗争,是作者最喜爱的一首长诗。
  1971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6、7)
  五月的季风
  马克丘·毕克丘之巅
  女 王
  爱情的十四行诗百首(8、58)
  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选二首)
  6
  我记得你去秋的神情,
  你戴着灰贝雷帽,心绪平静。
  黄昏的火苗在你眼中闪耀,
  树叶在你心灵的水面飘落。
  你象藤枝偎依在我怀里,
  叶子倾听你缓慢安详的声音。
  迷惘的篝火,我的渴望在燃烧。
  甜蜜的蓝风信子在我心灵盘绕。
  我感到你的眼睛在漫游,秋天很遥远,
  灰色的贝雷帽,呢喃的鸟语,宁静的心房,
  那是我深切渴望飞向的地方,
  我欢乐的亲吻灼热地印上。
  在船上了望天空。从山冈远眺田野。
  你的回忆是亮光、是烟云、是一池静水!
  傍晚的红霞在你眼睛深处燃烧,
  秋天的枯叶在你心灵里旋舞。
  王永年译
  (选自《世界文学》1980.3. )
  7
  倚入午后,我撒下悲伤的网
  向着你海洋的眼睛。
  在那烈火中,我的孤独拉长而且燃烧,
  手臂扭动,象是淹死在水中。
  我放出红色信号,穿过你迷离的
  眼睛,象灯塔附近移动的海洋。
  你只拥有黑暗,我遥远的女人,
  从你那里,有时浮出可怕的海岸。
  倚入午后,我撒下悲伤的网
  向着拍击你海洋的眼睛的大海。
  夜晚的鸟群剥啄初升的星子
  闪烁如我爱你之时的心灵。
  夜晚在朦胧的牝马之上奔驰
  在大地上蜕落着蓝色的缨繸。
  程步奎译
  (选自《外国诗》第4辑)
  五 月 的 季 风
  季节的风,绿色的风,
  运载着空间,善解不幸,
  卷走那阴郁的皮制大旗,
  一种自负的东西,像施舍的钱币:
  这样银白色寒冷的一天,
  脆弱得如同巨人的玻璃宝剑,
  躲进庇护它叹息的诸多力量之间,
  担心它的泪水滚落,它那无用的沙砾
  被包围在交叉并吱吱响的能量里,
  犹如赤膊上阵的男子汉
  举起它银白色的树枝,那无把握的心
  它那含盐的水滴在介入的成分里震颤。
  用如此微弱、动摇的火焰如何歇息?
  还能怀抱什么渺茫的希望?
  举起饥饿的斧头与什么争斗?
  舍弃什么物质?躲避什么闪电?
  它那只有长度和颤抖的光线
  拖着如同可怜新娘的礼服下摆
  它那如同噩梦般、惨白的化妆。
  因为黑暗触摸的一切,混乱的一切
  高悬着、流动着、延缓着,没有安宁,
  在空中无力自卫,被死神打败、征服。
  啊,这就是早已盼望的一天的结局
  就是邮信,航船,做生意的目的
  就是稳定、潮湿、没有空间的逝去。
  它那怪味的帐篷在哪里?那浓密的枝叶在哪里?
  它那飞快的火烧云,它那有活力的呼吸在哪里?
  它纹丝不动,身披垂死的回光和昏暗的鳞片,
  将来会看到雨水把它分成两半
  将来会看到狂风吸足水分发起的进犯。
  《大地上的居所》
  赵德明译
  (选自《情诗·哀诗·赞诗》,漓江,1992.5.)
  马克丘·毕克丘之巅
  〔智利〕巴勃罗·聂鲁达 著
  王央乐译
  这首诗是聂鲁达最有影响、发表次数最多的诗作之一。
  最早于1946年发表在委内瑞拉《全国文化杂志》上,1950年收入《诗歌总集》(一译《漫歌集》)第二版。马克丘·毕克丘位于安第斯山东南部,在库斯科城西北,离城约 112公里,是古印第安人的城堡,南北长700米,东西宽400米,在萨坎台雪山的山腰上,由 216座建筑物的废墟组成。聂鲁达于1943年10月22日骑马参观了这座古城堡,两年后创作了这首长诗。全诗十二章,正如与马克丘·毕克丘(Macchu Picchu)的十二个字母、乃至一天的十二小时和一年的十二月吻合,尽管这与古印加文化并无相通之处。
  I
  从空间到空间,好象在一张空洞的网里,
  我在街道和环境中间行走,来了又离开。
  秋天来临,树叶舒展似钱币,
  在春天和麦穗之间,是那最伟大的爱,
  仿佛在落下的一只手套里面,
  赐予我们,犹如一轮巨大的明月。
  (那些动荡的岁月,
  我是在身体的风暴中过去的;
  钢铁变成了酸性的沉默,
  夜晚被拆散,直到最后一点细屑,
  那是新婚的祖国受到侵犯的纤维。)
  一个在提琴之间等待着我的人,
  逢到一个世界如同一座埋葬的塔,
  塔尖埋得那么深,
  比所有的嘶哑的硫磺色的树叶还要深;
  还要深,在地质的黄金里,
  好象被多变的气象所包裹的剑。
  我把混沌而甜蜜的手
  深入到大地最能繁殖的地方。
  我把额头置于深沉的波浪之间,
  象一个水滴,降到硫磺的宁静里;
  象一个盲人,回归于
  人类的消耗殆尽的春天的素馨。
  II
  如果花还在把长高的幼芽交给另一朵花,
  石块还在它钻石和砂砾的
  破碎外衣上保留着零落的花朵,
  而人则揉皱了从海洋汹涌源头
  收集来的光明的花瓣,
  钻凿着在他手里搏动的金属。
  突然,在衣服和烟雾中,在倾圯的桌子上,
  仿佛一堆杂乱的东西,留下了那灵魂:
  是石英,是嫉妒,是海上之泪,
  仿佛寒冷的池沼:然而他还是
  用纸,用恨,杀死它,折磨它,
  把它压倒在每天踩踏的地毯上,
  在铁丝网的邪恶衣服里把它撕碎。
  不:在走廊上,空地上,海上或者路上,
  谁不带着匕首(犹如肉色罂粟)
  保卫自己的血?虎列拉已经使
  出卖生灵的悲惨市场气息奄奄,
  于是,从梅树的高处,
  千年的露水,在期待着它的树枝上
  留下了透明晶莹的信息,啊,心哟,
  啊,在秋季的空虚里磨得光秃了的额头。
  有多少次,在一个城市冬天寒冷的街上,
  公共汽车上,黄昏的船上,
  或者最沉重的孤独里,节日的夜晚,
  钟声和阴影,人们欢乐地相聚在一起,
  我想停下来,寻找那深奥的永恒的脉络,
  那是从前铭刻在石块上或者亲吻所分离的闪光里的。
  (谷物里面,是象怀孕的小小乳房似的
  一个金黄故事,无穷无尽地重复着一个数字,
  那胚芽的外皮,那么柔嫩,而且
  总是一模一样,脱壳而出如象牙;
  流水之中,就是莹洁的祖国,
  从孤寂的白雪直至血红的波浪的原野。)
  我什么也没有抓住,除了掉落下来的
  一串脸或者假脸,仿佛中空的金指环,
  仿佛暴怒的秋天的衣衫零乱的女儿,
  她们使庄严的种族的可悲之树难免战栗。
  我没有地方可以让我的手歇息,
  它象套着锁链的泉水那样流动,
  或者象大块的煤或水晶那样坚定,
  我伸出的手应该得到恢复的热力或者寒意。
  人是什么?在他说话的哪个部分,
  在仓房和嘘声之间,展开了生命?
  在他金属的运动的哪个地方,
  活跃着那不朽不灭的生命?
  III
  生灵就象玉米,从过去的事情的无穷谷仓中
  脱粒而出;从悲惨的遭遇,
  从一到七,到八,
  从不止一个死亡,而是无数死亡,来到每个人身上。
  每天,只是一个小小的死亡,只是尘土,只是蛆虫,
  是郊外泥泞里熄灭了的灯,一个翅膀粗壮的小小死亡,
  刺入每一个人,仿佛一支短矛。
  那是被面包,被匕首所困扰的人,
  是牧人,是海港的儿子,或者扶犁的黑苍苍领袖,
  或者拥挤街道上的啮齿动物。
  一切的一切都在昏迷中等待他的死亡,他的短
  促的每天的死亡。
  他的日日夜夜的倒霉的苦难,
  仿佛一只颤栗地捧起来喝着的黑杯。
  IV
  强暴有力的死亡,多次邀请我,
  它好似海浪里看不见的盐,
  扩散着它看不见的滋味;
  它好似下沉与升高各占一半;
  它好似风和冰河的巨大结构。
  我来到铁的边缘;来到
  空气的峡谷,农业和石块的尸布;
  来到穷途末路的空虚星座;
  来到昏眩的盘旋的道路;但是,
  啊,死亡,无垠的海,你不是一浪接一浪地
  前来,而是仿佛明净的夜的奔驰,
  仿佛夜的全部数字。
  你从不来到了在口袋里翻搅;
  你的来访,不可能没有红的祭服,
  没有沉默所包围的曙光的地毯,
  没有高飞的或者埋葬的眼泪的遗产。
  我不能爱一个生命象爱一株树,
  树冠(千万树叶的死亡)上一个小小的秋天,
  全是虚伪的死,以及
  没有土地没有深渊的复活。
  我要在更加广阔的生命中游泳,
  在更加宽畅的河口,
  等到人们逐渐地拒绝了我,
  关上了能关上的门,让我泉源的手
  不再触摸那不存在的伤口,
  于是我要,一条一条街,一道一道河,
  一座一座城,一只一只床,
  让我的发咸的骨殖穿过荒漠,
  在最后的贫穷的屋子里,没有灯,没有火,
  没有面包,没有石块,没有沉默,
  孤零零地,踯躅在我自己的死亡里死去。
  V
  庄严的死亡,你不是铁羽毛的鸟,
  不是那个贫穷住所的继承者,
  在匆忙的饮食中,松弛的皮肤下所带来;
  而是别的,是停息的弦的花瓣,
  是不迎向战斗的胸脯的原子,
  是落到额头上的粗大的露珠。
  这一块小小的死亡,它不能再生,
  没有和平也没有土地,
  只是一副骷髅,一只钟,人们在它之中去死。
  我掀开碘的绷带;把双手伸向
  杀死死亡的无穷痛苦;
  在创伤里,我只逢到一阵寒风,
  从心灵的模糊的隙缝里吹进。①
  ①以上五节,是诗人在登上马克丘·毕克丘之前,抒发对人民的苦难、暴力和贫困所造成的死亡,以及自己的不幸遭遇的悲忿之情。
  VI
  于是,我在茂密纠结的灌木林莽中,
  攀登大地的梯级,
  向你,马克丘·毕克丘,走去。
  你是层层石块垒成的高城,
  最后,为大地所没有掩藏于
  沉睡祭服之下的东西所居住。
  在你这里,仿佛两条平行的线,
  闪电的摇篮和人类的摇篮,
  在多刺的风中绞缠一起。
  石块的母亲,兀鹰的泡沫。
  人类曙光的崇高堤防。
  遗忘于第一批砂土里的大铲。
  这就是住所,这就是地点;
  在这里,饱满的玉米粒,
  升起又落下,仿佛红色的雹子。
  在这里,骆马的金黄色纤维
  给爱人,给坟墓,给母亲,给国王,
  给祈祷,给武士,织成了衣服。
  在这里,人的脚和鹰的脚
  在一起歇息于险恶的高山洞穴,
  以雷鸣的步子在黎明踩着稀薄的雾霭,
  触摸着土地和石块,
  直到在黑暗中或者死亡中把它们认识。
  我瞧着衣服和手;
  瞧着鸣响的洞穴里水的痕迹;
  瞧着那被一张脸的接触所软化的墙,
  它以我的眼睛望着大地上的灯,
  它以我的手给消失的木材上油,
  因为一切的一切:衣服,皮肤,杯子,
  语言,美酒,面包,
  都没有了,落进了泥土。
  空气进来,以柠檬花的指头,
  降到所有沉睡的人身上;
  千年的空气,无数个月无数个周的空气,
  蓝的风,铁的山岭的空气,
  犹如一步步柔软的疾风,
  磨亮了岩石孤寂的四周。
  VII
  独一的深渊里的死者,沉沦中的阴影,
  那深沉的程度,
  就如你们的庄严肃穆一样。
  那真实的,那最炽烈的死亡来到了,
  于是从千疮百孔的岩石,
  从殷红色的柱头,
  从逐级递升的水管,
  你们倒下,好象在秋天,
  好象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空旷的空气已经不再哭泣,
  已经不再熟悉你们陶土的脚,
  已经忘掉你们的那些大坛子,
  过滤天空,让光的匕首刺穿;
  壮实的大树被云朵吞没,
  被疾风砍倒。
  它顶住了一只突然压下的手,
  来自高空,直至时间的终结。
  你们不再是,蜘蛛的手,
  脆弱的线,纠缠的织物;
  你们失落的有多少:风俗和习惯,
  古老的音节,光彩绚丽的面具。
  但是,石块和语言坚定不变,
  城市好象所有的人手里举起的杯子;
  活人,死人,沉默的人,忍受着
  那么多的死,就是一垛墙;那么多的生命
  一下子成为石头的花瓣,永恒的紫色玫瑰,
  就是这道冰冷殖民地的安第斯山大堤。
  等到粘土色的手变成了粘土,
  等到小小的眼睑闭拢,
  充满了粗砺的围墙,塞满了堡垒,
  等到所有的人都陷进他们的洞穴,
  于是就只剩下这高耸的精确的建筑,
  这人类曙光的崇高位置,
  这充盈着静寂的最高的容器,
  如此众多生命之后的一个石头的生命。①
  ①马克丘·毕克丘曾经有过光辉灿烂的文化,怎么会突然消灭,成为一座废墟,至今无法解释。
  VIII
  跟我一起爬上去吧,亚美利加的爱。
  跟我一起吻那秘密的石块。
  乌罗邦巴①奔流的白银,
  扬起花粉,飞进它黄色的杯子;
  飞在藤蔓纠结的空隙里,
  飞在石头的植物,坚硬的花环间,
  飞在山间峡谷的静寂上。
  来吧,微小的生命,来到泥土的
  两翼之间,同时——晶莹而凛冽,
  冲击着空气,劈开了顽强的绿玉,
  狂暴的水啊,来自白雪的水。
  爱情,爱情,即使在险恶的黑夜,
  从安第斯敲响的燧石,
  直至红色膝头的黎明,
  都总在凝望这个白雪的盲目的儿子。
  啊,白练轰响的维尔卡马约,②
  在你雷鸣的水流破碎成为
  白色的泡沫,仿佛受创的雪之时,
  在你强劲的南风疾驰而下,
  唱着闹着,吵醒了天空之时,
  你这是带来的什么语言,
  给予几乎刚从你安第斯泡沫脱出的耳朵?
  是谁抓着寒冷的闪光,
  锁住了留在高处,
  在冰凌的泪珠中分割,
  在飞快的剑光上鞭挞;
  猛击坚强的花蕊,
  引向武士的床头,
  使岩石的终极大为惊慌?
  你那被逐的火花说的是什么?
  你那秘密的背叛的闪光
  曾经带着语言到处旅行?
  是谁,在打碎冰冻的音节,
  黑色的语言,金黄的旗帜,
  深沉的嘴巴,压抑的呼喊,
  在你的纤弱的水的脉管里?
  是谁,在割开那从大地上来看望的
  花的眼皮?
  是谁,抛下一串串的死者,
  从你衰老的手里下降,
  到地质的煤层中
  收取他们已经得到的黑夜?
  是谁,扔掉了纠结的树枝?
  是谁,重新埋葬了告别的言辞?
  爱情,爱情啊,别走到边沿,
  别崇拜埋没的头颅;
  让时间在泉源枯竭的大厅完成自己的塑像,
  然后,在飞速的流水和高墙之间,
  收集隘道中间的空气,
  风的并列的平板,
  山岭的乱冲横撞的河道,
  露水的粗野的敬礼,
  于是,向上攀登,在丛莽中,一朵花一朵花地,
  踏着那条从高处盘旋而下的长蛇。
  在山坡地带,石块和树丛,
  绿色星星的粉末,明亮的森林,
  曼图③在沸腾,仿佛一片活跃的湖,
  仿佛默不作声的新的地层。
  到我自己的生命中,到我的曙光中来吧,
  直至崇高的孤独。
  这个死的王国依然生存活跃。
  这只大钟的钟面上,兀鹰的血影
  象艘黑船那样划过。④
  ①乌罗邦巴,秘鲁的一条河流。
  ②维尔卡马约,秘鲁的一条河流。
  ③曼图,山谷名。
  ④诗人怀着对美洲的爱,向上攀登,俯视两条湍急的河流,一个深谷。
  IX
  星座的鹰,浓雾的葡萄。
  丢失的棱堡,盲目的弯刀。
  断裂的腰带,庄严的面包。
  激流般的梯级,无边无际的眼睑。
  三角形的短袄,石头的花粉。
  花岗岩的灯,石头的面包。
  矿石的蛇,石头的玫瑰。
  埋葬的船,石头的泉。
  月亮的马,石头的光。
  平分昼夜的尺,石头的书。
  阵阵风暴之中的鼓。
  沉没时间的珊瑚。
  把指头磨光的围墙。
  使羽毛战斗的屋顶。
  镜子的枝条,痛苦的基础。
  乱草所倾覆的宝座。
  凶残的利爪的制度。
  依着斜坡的强劲南风。
  绿松石的一动不动的瀑布。
  沉睡者的祖传的钟。
  被统治的雪的颈枷。
  躺在自己塑像上的铁。
  无可接近的封闭的风暴。
  美洲豹的手,血腥的岩石。
  帽样的塔,雪样的辩论。
  在指头和树根上升起的黑夜。
  雾霭的窗户,坚强的鸽子。
  凄凉的植物,雷鸣的塑像。
  基本的群山,海洋的屋顶。
  迷途的老鹰的建筑。
  天庭的弦,高空的蜜蜂。
  血的水平线,构造的星星。
  矿石的泡沫,石英的月亮。
  安第斯的蛇,三叶草的额头。
  寂静的圆顶,纯洁的祖国。
  大海的新娘,教堂的树木。
  盐的枝条,黑翅膀的樱桃。
  雪的牙齿,寒冷的雷声。
  爪一样的月亮,威胁的石块。
  冰凉的发髻,空气的行动。
  手的火山,阴暗的瀑布。
  银的波浪,时间的方向。①
  ①以上以示马克丘·毕克丘的雄伟。
  X
  石块垒着石块;人啊,你在哪里?
  空气接着空气;人啊,你在哪里?
  时间连着时间;人啊,你在哪里?
  难道你也是那没有结果的人的
  破碎小块,是今天
  街道上石级上那空虚的鹰,
  是灵魂走向墓穴时
  踩烂了的死去的秋天落叶?
  那可怜的手和脚,那可怜的生命……
  难道光明的日子在你身上
  消散,仿佛雨
  落到节日的旗帜上,
  把它阴暗的食粮一瓣一瓣地
  投进空洞的嘴巴?
  饥饿,你是
  人的合唱,你是秘密的植物,伐木者的根;
  饥饿,你要把你这一带暗礁升高,
  直至成为林立的巍峨的高塔?
  我讯问你,道路上的盐,
  把匙子显示给我看;建筑,
  让我用一根小棍啃石块的蕊,
  让我爬上所有的石级直至无所有,
  让我抓着脏腑直至接触到人。
  马克丘·毕克丘,是你把石块垒上石块,
  而基础,却是破衣烂衫?
  把煤层堆上煤层,而以眼泪填底?
  把火烧上黄金,那上面还
  颤动着大滴大滴鲜红的血?
  把你埋葬下的奴隶还我!
  从泥土里挖出穷人的硬面包,
  给我看奴隶的衣服
  以及他的窗户。
  告诉我,他活着的时候怎么睡觉。
  告诉我,他在梦中是否
  打鼾,半张着嘴,仿佛由于疲劳
  在墙壁上挖的一个黑坑。
  墙啊,墙!他的梦是否被每一层石块
  压着,是否与梦一起落到它下面,
  如同落在月亮下面一样!
  古老的亚美利加,沉没了的新娘,
  你的手指,也从林莽中伸出,
  指向神祗所在的虚无高空,
  在光采华丽的婚礼旌旗之下,
  掺杂在鼓与矛的雷鸣声中。
  你的指头,也是,也是
  玫瑰所抽发,寒流的线条,
  是新谷的血红胸脯,
  转变成为材料鲜艳的织物,坚硬的器皿,
  被埋葬的亚美利加,你也是,也是在最底下,
  在痛苦的脏腑,象鹰那样,仍然在饥饿?①
  ①马克丘·毕克丘的古老人民,也是被剥削者,受压迫者。
  XI
  让我的手伸进五光十色的光辉,
  伸进石块的黑夜;
  让遗忘了的古老的心,
  象只千年被囚的鸟,在我身上搏动!
  让我现在忘掉这幸福,它比海还宽,
  因为人就是比海及其岛屿更宽;
  应该落入其中如同下井,再从底层脱出,
  借助于秘密的水和埋没的真理的枝条。
  让我忘掉吧,宽阔的石板,强大的体积,
  普遍的尺度,蜂房的基石;
  让我的手现在从曲尺滑到
  粗糙的血和粗糙的衣服的斜边上。
  忿怒的兀鹰,在飞行中,
  仿佛红鞘翅甲虫的蹄铁,猛撞我的额头。
  那杀气的羽毛的疾风,扫起
  倾斜的石级上乌沉的尘土。
  我看不见这只疾飞的飞禽,看不见它利爪的钩,
  我只看见古老的人,被奴役的人,在田野里睡着的人。
  我看见一个身体,一千个身体,一个男人,一千个女人,
  在雨和夜的昏沉乌黑的疾风之中,
  与雕像的沉重石块在一起:
  石匠的胡安,维拉柯却①的儿子,
  受寒的胡安,碧绿星辰的儿子,
  赤脚的胡安,绿松石岩的孙子,
  兄弟,跟我一起攀登而诞生吧。
  ①胡安,代表普通的人。维拉柯却,秘鲁的第八世印加,1379—1430年在位。
  XII
  兄弟,跟我一起攀登而诞生。
  给我手,从你那
  痛苦遍地的深沉区域。
  别回到岩石的底层,
  别回到地下的时光,
  别再发出你痛苦的声音,
  别回转你穿了孔的眼睛。
  从大地的深处瞧着我:
  沉默的农夫,织工,牧人,
  护佑你骆马的驯马师,
  危险的脚手架上的泥瓦匠,
  安第斯泪滴的运水夫,
  灵敏手指的首饰工,
  在种子上颤栗的小田农,
  在充盈粘土里的陶器工,
  把你们埋葬了的古老的痛苦,
  带到这个新生活的杯子里来吧;
  把你们的血,你们的伤,向我显示。
  对我说:这里就是受到的惩罚,
  因为首饰做得不耀眼,或者
  大地不及时贡献石料或谷粒。
  指给我看,那把你砸死的石块,
  那把你处磔刑的木头。
  给我点燃起,古老的燧石,
  古老的灯,看看多少世纪以来
  落下创伤的沉重鞭子
  血迹斑斑的光亮斧钺。
  我来,是为你们死去的嘴巴说话;
  在大地上集合起
  所有沉默的肿胀的嘴唇。
  从底层,对我说,这整个漫漫长夜,
  仿佛我就是跟你们囚禁在一起;
  把一切都说给我听吧,铁链并着铁链,
  枷锁并着枷锁,脚步并着脚步;
  磨利你藏着的匕首,
  佩在我的胸前,放在我的手中,
  仿佛一条黄色光芒的河,
  一条埋在泥土底下的老虎的河;
  让我哭泣吧,钟点,日子,年代,
  盲目的时代,星辰的世纪。
  给我沉默,给我水,给我希望。
  给我斗争,给我铁,给我火山。
  支持我的血脉,支持我的嘴。
  为我的语言,为我的血,说话。
  ──选自《诗歌总集》,
  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12.。
  女  王
  我给你起名为女王。
  有人个子比你高,高过你。
  有人比你更质朴,更纯洁。
  有人比你更漂亮,比你更美丽。
  但你是女王。
  你在街上行走,
  没有人认得你。
  没有人见过你的玻璃王冠,
  没有人看到你走过的地方,
  铺的是金红色的地毯。
  这种地毯实际上并不存在。
  当你露面的时候,
  在我的身上,
  所有的脉管血流哗哗,
  钟声摇撼着天庭,
  四方响起赞美的歌声。
  只有你和我。
  只有你和我,亲爱的,
  我们俩在倾听。
  《船长的诗》
  江志方译
  爱情的十四行诗百首(选二首)
  8
  要不是因为你的眼睛有着月亮的颜色,
  有彩虹,有劳动,有火焰的白天的颜色,
  而且被抓住时,有着空气的活泼;
  要不是因为你是一个星期七天的琥珀;
  要不是因为你是一个金黄的时刻,
  秋季在那时刻里爬上了藤萝,
  而且你还是那芳香的月亮把面粉
  播撒在天空而精细制成的面包;
  啊,心爱的人,我就不会爱你!
  在你的怀抱里我拥抱着生命的一切,
  沙子,时间,还有雨中的树,
  以及我为之活着的活生生的一切:
  用不着走那么远我就能看到它们,
  我看到在你的生命里有着活生生的一切。
  王央乐译
  58
  这里有面包,有酒,有桌子,有住所:
  都是男人,女人,生命所必需;
  快速得令人晕眩的安宁奔到此地,
  在这种光亮里燃起日常的灶火。
  感谢你的双手如飞地炮制出
  诗歌和烹调的洁白成果:
  向你致敬!你那赛跑的双脚的完美,
  向你致敬!你这执着笤帚舞蹈的舞姬。
  那些充满恶水和威胁的湍急河流,
  那座泡沫积成的可怕楼阁,
  那些燃烧着的蜂窝和礁石,
  如今成了你我的血的这场歇息,
  这条湛蓝如夜的星辰的山谷,
  这种柔情的无穷无尽的简单纯朴。
  王央乐译
  (选自《诗与颂歌》)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哈里·马丁松
  哈里·马丁松(1904-1978) 瑞典著名诗人和小说家。作品有诗歌、散文、小说和戏剧。诗歌方面主要有《诺尔美》(1931)和《阿尼阿拉》(1956)等,小说有《开花的荨麻》(1935)和《通向钟国之路》(1948)等。戏剧方面有关于中国题材的《魏朝三刀》(1964)等。
  马丁松的创作风格以浪漫主义为主,间或有神秘、悲观色彩。1974年,因“他的作品通过一滴露珠反映整个世界”,他与另一位瑞典作家埃温德·雍松同获诺贝尔文学奖。
  农村姑娘
  之 后
  月光诗
  夜
  风 景
  秋 日
  海 风
  农 村 姑 娘
  回忆我童年时代的姑娘,
  有的已经成了幽灵
  带着凄凉的、敏感的眼晴;
  有的有着高高的胸脯,以及
  从古老沼泽地继承下来的强国的圣书。
  在收获季节里利嘴尖舌的叫声;
  谷仓里的赞美诗的歌声;
  芜青堆中跪着的梦想;
  装在石罐中的酸奶放在田边。
  对奥尔加的悲哀的低语
  一直传到伊达呼。
  许多垂头丧气的
  茫然失神的姑娘坐着,
  但是许多人高傲地坐在那里:
  对孩子奇妙地热爱的妇女们
  带着哀伤调子的声音
  象神话般的低语。
  那里的姑娘们有着童贞女的含糊
  在她们的围巾里有着圣徒故事
  在娇媚清澈的眼睛里有重大的疑问。
  玛丽娅步行着
  吹着白色的微气
  在世界寒秋的舞台上。
  那里是吉他悲叹着的天国姑娘。
  还有懒散的渴望着跳舞的姑娘
  和醉心于水手的姑娘
  ——对海军制服充满狂热的崇拜。
  但是,这些姑娘中最古怪的是秋天薄暮中的
  令人销魂落魄的乡愁姑娘,
  带着与世隔绝的悲伤和忧郁的尼姑
  鞠着躬走着,鞠着躬走着
  炉火上滚开着的牛奶
  映照在
  奇妙的眼睛里。
  令人心醉的农妇歌唱着
  象一块沉重的矿石
  声音里诉说着悲哀。
  孩子舒适地躺在摇篮里,
  猎犬从它的篮子里向外探望。
  这难道不是在歌颂着永恒的农民?
  象温顺的大地上的矿石一般?
  选自《瑞典诗选》(1980 隆德)
  石琴娥 雷抒雁译
  之  后
  在海立高兰战役之后
  在乌特西马战役之后①
  大海溶化了人体的浮木。
  又用秘密酸来处理他们。
  让信天翁吃掉他们的眼睛。
  淡盐水带着他们
  慢慢地回到大海——
  通向创造性的最初的水,
  通向新的试探。
  ①海立高兰,乌特西马均为杜撰的地名。
  选自《瑞典诗选》(1980 隆德)
  石琴娥 雷抒雁译
  ──《春风译丛》(1986.1.)
  月 光 诗
  梦的唯一出路,
  来自大地的月光小径,
  一天黎明,它悄然而惊恐地沉没
  在穷困而寒冷的海中。
  在条银光闪闪的月光小径旁,
  他曾常和她坐在一起,
  如今沙砾般沉甸甸的月光,
  在帕特·诺斯特沿岸的海底。
  象他们的头发一样,村舍渐成灰色
  面对那不倦的海风。
  自奥克尼远道而来的广阔风暴,
  掠过教堂的墓地。
  石 默译
  录自《外国诗》(4)
  夜
  俯身看吧!井里有星星。
  璀璨的金星
  在倒映着的羊齿叶间静闪。
  这是一个发绿的大地之夜。
  星星纷纷露脸,何等清晰!
  好像从地球的一扇窗户出现。
  李 笠译
  风  景
  苍翠的野地上一座石桥。
  一个孩子站着。他望着流水。
  远处:一匹马,背拖一抹夕阳。
  它静静地饮水,
  鬃毛散落在河中,
  好似印第安人的头发。
  李 笠译
  秋  日
  田野朝我迎面而来,带着马匹,
  带着眺望海洋的倔强的庄稼汉。
  犁头在金黄麦茬中切出第一条黑纹,
  把早晨的长条扩展成白昼的矩形,
  再不断地扩展,直至它溶入黄昏,
  然后又把它的黑暗带进夜晚。
  雨 林译
  海  风
  海风日夜展开它的翅膀,
  不断掠过浩渺无边的海洋,
  起伏在永恒的大海
  那孤寂、摇荡的水面上。
  此刻几近早晨,
  也许快到黄昏,
  海风感到陆风吹上脸庞。
  浮标钟敲起晨昏的祷歌,
  煤船和焦油大船的黑烟
  已消失在地平线后面。
  那没有历史感的孤独的水母,
  用粉蓝灼人的足须蹒珊而行。
  此刻黄昏将至,也许早晨已近。
  雨 林译
  选自《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作品精编》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蒙塔莱
  蒙塔莱(1896-1981) 意大利著名诗人。主要作品有《乌贼骨》、《境遇》、《暴风雨和其他》、《未发表的诗》、《四年诗抄》等,文艺理论集《在我们的时代》。1975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生活之恶
  英国圆号
  幸 福
  夏日正午的漫步
  汲水的辘轳
  重新见到你的希望
  海 边
  三角洲
  生 活 之 恶
  我时时遭遇
  生活之恶的侵袭:
  它似乎喉管扼断的溪流
  暗自啜泣,
  似乎炎炎烈日下
  枯黄萎缩的败叶,
  又似乎鸟儿受到致命打击
  奄奄一息。
  我不晓得别的拯救
  除去清醒的冷漠:
  它似乎一尊雕像
  正午时分酣睡朦龙,
  一朵白云
  悬挂清明的蓝天,
  一只大鹰
  悠悠地翱翔于苍穹。
  吕同六译
  英 国 圆 号
  今晚
  黄昏的风,
  仿佛刀剑铿锵,
  猛烈地吹打
  茂盛的树林,
  擂响
  天宇的鼓点,
  催动
  地平线上的浮云。
  一抹晚霞,
  仿佛纸鸢横飘高空,
  朵朵行云如飞,
  仿佛埃多拉迪国①
  时隐时现的城门的光辉.
  潋滟闪光的大海,
  渐渐灰暗混沌,
  吞吐浊浪,
  咆哮翻滚。
  夜的暗影,
  悄悄地四处爬行,
  呼啸的风,
  慢慢地平静。
  风啊,
  今晚请你也把
  我的心
  这不和谐的乐器的
  丝弦拨动。
  吕同六译
  ①传说中的黄金国,十六世纪的西班牙探险家曾去拉丁美洲寻找过这个国度。
  幸  福
  幸福,为了你
  多少人在刀斧丛中走险?
  似黯然的幽光
  你在眼前瑟缩摇曳,
  似晶莹的薄冰
  你在脚下震栗碎裂。
  世上的不幸人,
  谁个不是最爱慕你?!
  似柔美,烦扰的晨曦
  激起屋檐下燕巢的喧嚣,
  你刺过凄雾愁云
  照亮一颗忧伤的心。
  唉,似孩童嬉耍的气球儿
  高飞远逸,
  徒自留下那
  莫能慰藉的涕泣。
  吕同六译
  夏日正午的漫步
  田园的红墙衬映着绿荫沉沉
  我脸容苍白
  屏息谛听
  枯树枝头山鸟低沉地啼鸣
  杂草丛间蛇儿沙沙地穿行。
  凝视龟裂的草地,
  孤零的野豆
  一行行的红蚁
  忽儿惊窜
  忽儿在小小的干草堆上麇集。
  透过灌木林的蔓枝老叶
  放眼眺望
  鱼鳞般大海的颤动
  远处乱石馋岩
  飘来凄恻的蝉声。
  似火的骄阳令人晕眩
  一阵莫名的心酸涌袭心间
  嵌立着锋利的酒瓶碎片的高墙
  环绕它无休止地踽踽而行
  莫非就是全部苦难和人生。
  吕同六译
  汲 水 的 辘 轳
  汲水的辘轳辗轧转动,
  清澄的泉水
  在日光下闪烁波动。
  记忆在漫溢的水桶中颤抖;
  皎洁的镜面
  浮现出一张笑盈盈的脸容。
  我探身亲吻水中的影儿;
  往昔蓦然变得模糊畸形,
  在水波中荡然消隐……
  唉,汲水的辘轳辗轧转动,
  水桶又沉落黑暗的深井,
  距离吞噬了影儿的笑容。
  吕同六译
  重新见到你的希望
  重新见到你的希望
  荡然无存了;
  我暗自寻问,
  这影像的屏幕
  生生拆散了你与我
  可代表死亡,
  或者永恒的回忆,
  兴许竟是闪烁着你变换、扭曲的
  倩影的微光。
  (莫德纳城的回廊,
  穿制服的奴役
  牵来两条用皮带系着的狼犬)。
  吕同六译
  选自《生活之恶》,漓江出版社(1990)
  海  边
  风儿劲吹,黑暗被撕成碎片,
  你投在栅栏上的轻轻的影子,
  荡漾着波纹。
  你想主宰自己,已太迟了!
  棕榈树上
  砰然摔下一只老鼠,
  电光在导火线上闪烁,
  闪电落在你凝眸而视的
  很长、很长的睫毛上。
  钱鸿嘉译
  三 角 洲
  我把那支离破碎的、悄悄地
  渗入到你那儿的生命,结扎在一起:
  那是一个自我挣扎的生命,
  对你似乎不了解,
  它是一种被扼杀的生机。
  当时光的激流阻塞了它的堤坝,
  你就把自己改变一番
  同它巨大的威力保持协调,
  而我的记忆啊,你更清楚地
  从你下降的那个阴暗的地区
  浮现上来,
  像此刻雨后初霁时那样,
  树枝又披上浓绿
  而墙上却是一片嫣红。
  除了你那默默无言的信息,
  在旅途上给我支持,
  对你,别的我一无所知。
  不论你尸是形象的化身
  或是海岸如何哺育你
  (海岸狂热而混沌,
  在潮水的冲击下噼啪作声),
  你不过是幻象,朦胧的梦魂。
  在动荡不定的时光中
  你什么信息也没有,
  一片灰色,或被硫磺的火焰撕裂。
  只有拖船的尖叫声,
  它透过一片雾气驶来,
  停泊在港湾。
  钱鸿嘉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维森特·阿莱克桑德雷·梅洛
  维森特·阿莱克桑德雷·梅洛(1900- ) 西班牙著名诗人。主要诗集有《毁灭或爱情》、《天堂的影子》、《心的历史》、《终极的诗》等。“他的作品继承了西班牙抒情诗的传统和吸取了现在流派的风格,描述了人在宇宙和当今社会中的状况”,1977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给一位故去女郎的歌
  空 气
  海
  唱吧,鸟儿
  融 合
  沉睡的人们
  占 有
  青 春
  告 别
  给一位故去女郎的歌
  告诉我,告诉我你处女心田中的秘密,
  告诉我你埋在地下的躯体的秘密;
  我想知道你现在为什么化作一滩水,
  在它清新的岸边,赤脚用泡沫洗涤。
  告诉我为什么在你飘逸的头发上,
  在你爱抚过的甜美的草丛上,
  落着,滑动着,爱抚着,
  一轮炽热或者安详的太阳
  带着一只鸟儿或手儿宛如清风抚摸着你.
  告诉我,为什么你的心象一片小小树林
  在地下期待着不可能飞来的鸟禽,
  整首的歌儿落在眼帘上
  使梦魇掠过无声无息。
  噢,你呵,为亡故或活着的躯体唱的歌儿,
  献给了长眠于地下的美丽人儿,
  你歌颂石头的颜色,吻或嘴唇的颜色
  你的歌声宛如沉睡或呼吸的螺钿。
  你那纤腰,你那忧伤的细窄的胸膛,
  发儿飘散,任风吹扬
  你那双眼眼睛游弋着沉静,
  你那牙齿宛如珍藏的象牙
  你那吹不动枯叶的呼吸……
  噢,你呵,欢快的天空象浮云飘动;
  噢,幸福的鸟儿在人的肩上畅笑。
  清新的水柱喷出泉口,与月儿共舞,
  柔软的草坪上,尊贵的脚儿踩过。
  ——译自《毁灭或爱情》
  陈 孟译
  空  气
  比大海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之宽广,比之静寂。
  轻盈地飞在渺无人迹的高空
  也可能有一天会长出外形和表皮,
  人们在大地上感到你有人性并无处不在,
  但空气本身并不知道曾在人们的胸腔中居住,
  空气没有记忆力,但它不朽,为人类不遗余力.
  ——译自《天堂的影子》
  陈 孟译
  海
  难道有谁说过大海也会叹息
  用她爱情的嘴唇吻着海滩,悲泣?
  任凭阳光将她裹胁,
  多么壮观,天空、海面,一片金碧
  呵,阳光包容着你
  歌唱着这欢乐海洋永不衰老的年华!
  在那里,海市唇楼
  冲破时间的界限,太海永世生息
  象永不会死亡的上帝的心,跳动不已。
  ——译自《天堂的影子》
  陈 孟译
  唱吧,鸟儿
  鸟儿,你们那洁净的羽翅
  拂不去我那痛苦的回忆。
  嘴喙所倾述的激情
  是你们纯洁胸中模糊的心声!
  为我而唱吧,闪光的鸟群
  在炎热的森林中,你们制造着欢乐。
  你们把光明弄得醉醺醺
  象舌尖一样舐向天空,使它热情地容纳你们。
  为我而唱吧,鸟儿,你们每日都在诞生,
  在你们的呜叫声中表达了世界的天真。
  唱吧,唱吧,把我的灵魂掳去飞升
  永远也不要回到这个世间。
  ——译自《最后的诞生》
  陈 孟译
  融  合
  幸福的身躯在我双手中荡漾.
  在可爱的脸庞,我将世界观赏,
  漂亮的鸟儿在那里转瞬即逝,
  飞向不存在忘怀的地方。
  你的外形.钻石或坚硬的红宝石,
  我怀中闪烁的阳光,
  召唤我的火山口——用它发自肺腑的音乐
  和你牙齿的难以形容的声响。
  我要死,因为要扑向你,
  因为我愿意在火中生活,愿意死亡,
  因为外面的天空不属于我,
  而属于炽热的气息,我若靠近
  它会从里面将我的嘴唇烤黄。
  让我注视你的面孔,
  它染着爱的颜色,
  你纯洁的生命使它焕发红光,
  让我欣赏你内心深情的呼唤,
  我要在那里死去.永不活在世上。
  爱情或死亡.我只要其中一样,
  我愿彻底死去,我愿化做你,
  你的血液,怒吼的岩浆,
  它充分滋润美好的脏腑,
  尽情享受生命的抚媚芬芳。
  你双唇上的亲吻象一根缓缓的芒刺,
  象化作明镜飞走的海洋,
  象翅膀的闪光,
  它仍是一双手,是对你蓬松秀发的抚摩,
  是报复的火光劈啪作响,
  但无论是火光还是致命的利剑悬在颈项
  都不能使今世的融合消亡。
  赵振江译
  沉 睡 的 人 们
  迷人的夜晚,在鸟群中
  是什么声音在天空甜蜜地歌唱着姓名?
  醒来吧!没有阴影,没有命运,
  一个月亮在朦胧中歌唱或呻吟,回忆着你们。
  一个被光芒刺破、被斧头砍伤的天空
  下着金雨.没有星星,用血液在一个身躯上滑行
  一种命运发出的揭示在召唤
  总是在蓬勃的天空下熟睡的生灵。
  醒来吧!是世界,是它的音乐。请听吧
  大地在警惕地飞翔.陶醉于色彩、欲望,
  赤裸着身体,没有衣裳,光芒四射,
  空中酒神的女祭司显露美丽的心房,
  蓝色的血管,丰腴、闪光。
  看!你们没看见一条迷人的大腿在前进!
  一个胜利的身影,一件布满星星的盛装
  拍打着星球蓝色、湿润的风
  重新奋飞发出吱吱的声响?
  你们在夜里可听到一声呼唤?啊,熟睡的人们
  全然听不见赞美的诗篇?举起甜美的酒杯;
  啊,亲爱的星星,天上的美酒,将你们
  我的嘴唇会永远将你们吮吸,我的喉咙
  燃烧着你们的智慧,我的眼睛闪着温柔的光芒。
  啊,熟睡的人们,死去的人们,完结的人们,
  整个夜晚闪烁在我的身上,照亮你们的梦乡。
  全部的疯狂给我,还有你们全部闪光的花边!
  但是,不,你们死一般的沉默,宛如岩石的月亮.
  在地上,不声不响,没有坟场。
  幕帐、羽毛、月光的夜晚
  带着你们,没有埋葬的人们,在空中飞翔。
  赵振江译
  占  有
  阴影的黑暗,徐缓的
  丰满。月亮着急地
  竭尽力气,想把她的桥
  架设到阴影之上。
  (是银的吗?这些悬桥,
  一旦离开港口,
  豪迈,昂扬,横越白日,
  就会这样感到。)
  现在,光芒已经撕裂
  浓重的阴影。倏忽之间
  整个景色显得那么
  开阔而沉寂,清清晰晰。
  湿润的笔触抹上表面,
  移动着,那么轻捷,
  那么光彩,那么简洁,
  使浮塑绽出花卉。
  景色已经舒展,它的
  一片平白,不再是
  维持甜蜜分量的
  黑夜的简单花果。
  成熟的夜,全部
  重压在雪夜之上。
  什么浓稠的汁液
  给予我温热的手?
  它的丰沛冲破了
  精确的牢狱,炽烈的
  浆汁遍布星星点点的
  籽核,向外流溢。
  我的红唇吮吸着它,
  我的牙齿深入心髓。
  我的嘴巴完全被爱
  被眼前的火所充满。
  我的身体沉醉于光
  沉醉于夜,于光亮,
  伸展开四肢,要踩星星,
  颤栗着正在踏上天庭。
  夜在我身上。我就是夜。
  我的眼睛在燃烧。
  微微地,我的舌尖上产生了
  增长着的黎明的滋味。
  王央乐译
  青  春
  你轻柔地来而复去,
  从一条路
  到另一条路。你出现,
  而后又不见。
  从一座桥到另一座桥。
  ——脚步短促,
  欢乐的光辉已经黯淡。
  青年也许是我,
  正望着河水逝去,
  在如镜的水面,你的行踪
  流淌,消失。
  祝 融译
  告   别
  你的身体还没有甜美地
  飘流在幸福的海洋里,
  你就想让你优美的光休憩,
  把它与我热情的光糅合在一起。
  幽谷与暮霭。更有那爱情……
  泉水在美妙的寂静中缓缓地流;
  一个伤心的长吻悄悄地发光,
  在黑暗里,在阴沉沉的时候。
  啊,幸福,看来会地久天长;
  对我心灵来说,一个新时代
  骤然出现在这岸上。
  我预感到这一切:遥远的光,
  告别的泪,寒冷的夜……
  清晨醒来时没有生气的脸庞。
  肖 桐译
  选自《在大海边》,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埃利蒂斯
  埃利蒂斯(1911- ) 希腊现代诗人。主要作品有诗集《方向》(1939)、《第一个太阳》(1943)、《英雄挽歌》(1946)、《理所当然》(1959)等。1979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疯狂的石榴树
  夏天的躯体
  海 伦
  我不再认识黑夜
  “我们整天在田野行走”
  忏悔在展开
  爱琴海
  疯 狂 的 石 榴 树
  在这些刷白的庭园中,当南风
  悄悄拂过有拱顶的走廊,告诉我,是那疯狂的石榴树
  在阳光中跳跃,在风的嬉戏和絮语中
  撒落她果实累累的欢笑?告诉我,
  当大清早在高空带着胜利的战果展示她的五光十色,
  是那疯狂的石榴树带着新生的枝叶在蹦跳?
  当赤身裸体的姑娘们在草地上醒来,
  用雪白的手采摘青青的三叶草,
  在梦的边缘上游荡,告诉我,是那疯狂的石榴树,
  出其不意地把亮光找到她们新编的篮子上,
  使她们的名字在鸟儿的歌声中回响,告诉我,
  是那疯了的石榴树与多云的天空在较量?
  当白昼用七色彩羽令人妒羡地打扮起来,
  用上千支炫目的三棱镜围住不朽的太阳,
  告诉我,是那疯了的石榴树
  抓住了一匹受百鞭之笞而狂奔的马的尾鬃,
  它不悲哀,不诉苦;告诉我,是那疯狂的石榴树
  高声叫嚷着正在绽露的新生的希望?
  告诉我,是那疯狂的石榴树老远地欢迎我们,
  抛掷着煤火一样的多叶的手帕,
  当大海就要为涨了上千次,退向冷僻海岸的潮水
  投放成千只船舶,告诉我
  是那疯狂的石榴树
  使高悬于透明空中的帆吱吱地响?
  高高悬挂的绿色葡萄串,洋洋得意地发着光,
  狂欢着,充满下坠的危险,告诉我,
  是那疯狂的石榴树在世界的中央用光亮粉碎了
  魔鬼的险恶的气候,它用白昼的桔黄色的衣领到处伸展,
  那衣领绣满了黎明的歌声,告诉我,
  是那疯狂的石榴树迅速地把白昼的绸衫揭开了?
  在四月初春的裙子和八月中旬的蝉声中,
  告诉我,那个欢跳的她,狂怒的她,诱人的她,
  那驱逐一切恶意的黑色的、邪恶的阴影的人儿,
  把晕头转向的鸟倾泻于太阳胸脯上的人儿,
  告诉我,在万物怀里,在我们最深沉的梦乡里,
  展开翅膀的她,就是那疯狂的石榴树吗?
  袁可嘉译
  夏 天 的 躯 体
  自从上次在蚂蚁和蜥蜴之上
  听到雨声以来已经很久了
  如今太阳不绝地燃烧
  果树涂红了她们的嘴
  土地的毛孔缓缓地张开
  在淙淙作声、喃喃而语的水边
  一棵大树直瞪着太阳的眼睛。
  是谁在远远的海滩上伸开四肢
  仰卧着,抽着橄榄叶子的烟
  耳朵里响起了蟋蟀的警告
  胸口上蚂蚁急忙地奔跑
  蜥蜴在他胳肢窝的长草丛里逍遥,
  听那个小小的海妖在唱:
  “呵,夏天的赤裸的躯体,
  被油和盐所炙燃、消溶,
  岩石般的躯体,心灵的颤动
  杨柳的发丝前仰后摆
  多毛的腹部散发出咸味
  充满了小星星和松针
  深厚的躯体,白昼的容器!”
  小雨下了,刺人的雹子,
  海岸伸展开去,受东风理爪的鞭笞,
  狂涛怒潮涌向海洋的深处
  山峰跃入了厚厚的乌云的乳房
  可是在这一切前面你轻松地笑着
  再次找到了你永存的时刻
  正如你又一次在阳光照耀的海滨
  在天空的赤裸的活力中笑着。
  袁可嘉译
  海  伦
  第一滴雨淹死了夏季,
  那些诞生过星光的言语全被淋湿
  所有那些以你为唯一对象的言语。
  我们的手还伸向哪里,既然气候已不再对我们重视?
  我们的眼睛还瞧着哪里,既然阴云已遮住遥远的天际?
  既然你已闭眼不看我们的风景
  而且——仿佛迷雾已浸透了我们——
  我们被遗弃了,完全遗弃了,为你那死寂的意象所围困?
  我们把前额贴在窗玻璃上,提防着新的杀机
  只要你还在,死亡就无法把我们打翻在地
  只要别处还有风在充分欣赏你
  从身边将你掩护,有如我们的希望从远方当你的风衣
  只要别处还存在一片绿原,越过你的笑声直到太阳身边
  悄悄地告诉太阳我们要再次相逢在一起
  不,我们面对的不是死亡
  而是秋天最小的雨滴
  一个模糊的感觉
  在相隔更远处我们那继续生长的灵魂中的湿土气息。
  而且如果你的手不是握在我们的手中
  如果我们的血液不是在你梦的脉管中流动,
  洁净的碧空中的光明
  和我们体内从未见过的音乐
  仍然把我们这些悲哀的行旅者和世界捆紧
  那是潮湿的风,秋天的时刻,分离,
  肘部搁在记忆上的酸痛的支撑
  它在黑夜开始把我们从光明割开时苏醒
  在面对悲伤的方窗背后
  什么也不泄露
  因为它已经变成看不见的音乐,壁炉里的火苗,
  墙上巨钟的嘀嗒声
  因为它已经变为
  一首诗,一行接一行合拍地应和着雨滴、泪珠和言语——
  那不象别的而只象这些也有着唯一目的的言语:你。
  选自《方向》(1940)
  李野光译
  我 不 再 认 识 黑 夜
  我不再认识黑夜,死亡的可怕匿名
  一只星星的船队已在我灵魂的深处下碇
  于是长庚,哨兵啊,你才可以闪耀
  在梦见我的小岛上那幸福的微风附近
  宣告黎明的到来,从它高高的巉岩上
  而我的两眼拥抱你,驶着你前进
  凭这真诚的心灵之星:我不再认识夜神。
  我不再认识那个否认我的世界的名字
  我清晰地读着贝壳,草叶,星辰
  在天空的大路上我的对抗无用了
  除非那含着泪珠又盯住我的还是梦幻
  当我横渡不朽的海洋时,哦,长庚,
  那黑夜只不过是黑夜,如今我不再相认。
  李野光译
  “我们整天在田野行走……”
  我们整天在田野行走
  同我们的女人,太阳和狗
  我们玩呀,唱呀,饮水呀
  清清泉水来自古代的源流
  午后我们坐一些时候
  彼此深深地瞧着对方的眼神
  一只蝴蝶飞出了我们的心
  它那样雪白
  胜过我们梦尖上那小小的白的芽唇
  我们知道它永远不会消失
  它根本不记得什么虫子曾在此藏身
  晚上我们燃起一把火
  然后围着它唱歌:
  火啊,可爱的火,请不要怜惜木头
  火啊,可爱的火,请不要化为灰烬
  火啊,可爱的火,燃烧我们
  告诉我们什么是生命。
  我们讲生命,我们拉着它的双手
  我们瞧着它的眼睛,它也报以凝眸
  如果这位我们沉醉的是磁石,那我们知道
  如果这使我们痛苦的是恶行,我们感受了。
  我们讲生命,我们前进
  同时向鸟类告别,当它们正在移群
  我们属于美好的一代人。
  选自《第一个太阳》(1943)
  李野光译
  忏 悔 在 展 开
  所有的松树都指向午夜
  所有的手指
  都向着静寂
  在梦的敞开的窗户外
  缓缓地、缓缓地
  忏悔在展开
  并且,像纯正的颜色,向星星偏离!
  李野光译
  爱 琴 海
  爱
  这群岛
  浪沫中的船只
  梦境中的海鸥
  最高的桅杆上水手挥舞
  一支歌
  爱
  它的歌
  航程的地平线
  怀乡的回声
  最湿的岩石上未婚妻等候
  一只船
  爱
  它的船
  地中海的季风
  希望的风帆
  最大的波动中一座岛摇晃
  还乡的人
  林天水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切斯瓦夫·米沃什
  切斯瓦夫·米沃什(1911-2004) 波兰著名诗人。著有诗集《冰冻的时刻》、《白昼之光》、《无名的城市》、《太阳从何处升起,在何处下沉》等。1980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邂 逅
  牧 歌
  歌 谣
  誓 言
  美好的一天
  窗
  邂  逅
  黎明驾驶在结冰的土地上
  有如一群红鸟在暮色中飞翔
  有人挥起手来指指点点
  一只野兔猛然窜过了路旁
  那是久远的往事了而今
  野兔和挥手人都已不在世上
  哦亲爱的他们哪儿去了
  他们去到了何方
  那挥手那奔驰还有
  那卵石沙沙滚响
  我这样问不是由于悲伤
  而是感到人生凄凄惶惶
  选自《冬天之钟》(1936)
  绿 原译
  牧  歌
  微风在园中唤起一阵阵花浪,
  就像那静谧、柔弱的大海。
  浪花在绿叶丛中流逝,
  于是又现出花园和绿色的大海。
  翠绿的群山向大河奔去,
  只有牧童在这里欢乐歌舞。
  玫瑰花儿绽开了金色的花辨,
  给这颗童心带来了欢娱。
  花园.我美丽的花园!
  你走遍天涯也找不到这样的花园。
  也找不到这样清澈、活泼的流水,
  也找不到这样的春天和夏天。
  这里茂密的清草在向你频颠点头,
  当苹果滚落在草地上时,
  你会将你的目光跟踪它,
  你会用你的脸庞昵它。
  花园,我美丽的花园!
  你走遍天涯也找不到这样的花园,
  也找不到这样清澈、活泼的流水,
  也找不到这样的春天和夏天。
  1942年,华沙
  张振辉译
  歌  谣致耶日·安杰耶夫斯基
  平地上立着一林灰色的树,
  母亲坐在它小小的影子下,
  她给煮熟的鸡蛋剥去了壳,
  还慢慢喝着那瓶子里的浓茶。
  她看见了一座未曾有过的城市,
  它的城墙和古塔晌午时光亮闪烁,
  母亲从墓地里回来,
  望着那一群群飞翔的野鸽。
  儿子呀!朋友已经把你忘记,
  同学们谁都记不起你,
  未婚妻生下了孩子,
  她在夜里也不会想你,
  他们在华沙建起了纪念碑,
  可是却没刻上你的名字.
  只有母亲,她活着的时候,在惦记你
  你曾是那么可笑,多么幼稚。
  加伊齐满身尘土,长眠地下,
  他只活了二十二个年头;
  今天他失去了眼和手,失去了心灵,
  不知什么是春天,不知什么是严冬。
  江河年年流下的冰块发出了叮当的响声,
  一朵朵银莲花盛开在阴暗的林子里。
  人们把野樱花充塞在瓦罐里,
  聆听着杜鹃鸟是怎么算命。
  加伊齐长眠地下,他任何时候也不会知道,
  华沙战役失败,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曾战斗死去的那个街垒,
  已被这破裂的双手拆掉。
  大风吹来.卷起一阵红色的尘土,
  大雨过后.夜莺也唱完了它的歌,
  泥瓦匠在白云下高声吼叫,
  他们盖起了许多新的房屋。
  儿子呀!有人说,因为你曾捍卫这不善的事业,
  你应当感到耻辱
  可我不能和你谈话.
  我什么也不知道,让上帝判决!
  你手中萎谢了的花已落入尘屑。
  我的独生子呀,请你原谅!
  在这大旱的年头,时间不多了,
  我到你这里来,还要从这么远的地方把水送来。
  母亲在树下理好了头巾,
  天上鸽子的翅膀闪闪发亮,
  她沉思遐想.四处张望,
  她暂见宇宙太空这样遇远,遥远,
  她看见电车正住城里跑去,
  还有两个年轻人在后面追赶,
  母亲在想,他们能够走上,还是赶不上?
  他们赶上了电车,在车站坐上了电车。
  1958年
  张振辉译
  誓  言
  人的智慧尽善尽美,不可征服,
  无论是叫它坐牢,将它流放,还是把书都烧光,
  都不能使它屈服。
  它用语言表现了包罗万象的思想,
  它拉着我们的手,
  叫我们用大写写下两个字:真理和正义,
  叫我们用小写写下两个字:谎骗和屈辱。
  它告诉我们,什么应当促成,什么应当去做。
  绝望的敌人,希望的朋友,
  它既不知犹太人和希腊人有什么不同,
  也不承认奴隶和主人有什么区别。
  它在政府机关里把公共财富给我们分享,
  它郑重宣布义正词严和无耻漫骂有天渊之别,
  又说这理直气壮和无理取闹乃泾渭分明,
  它告诉我们,所有的一切在阳光下将日新月异。
  它伸出了手,这双手从来就很健壮有力,
  它是一位哲学家,既年轻,又漂亮。
  它和诗歌是志同道合的好友,
  要为美好事业一起奉献青春。
  大自然昨日才庆贺它的诞生,
  可是这消息却像雷鸣闪电响彻长空。
  它们的友谊光荣伟大,也没有时空的限制,
  它们的敌人将无处藏身。
  张振辉译
  美 好 的 一 天
  多美好的一天呵!
  花园里干活儿,晨雾已消散,
  蜂鸟飞上忍冬的花瓣。
  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我想占为已有,
  也没有任何人值得我深深地怨;
  那身受的种种不幸我早已忘却,
  依然故我的思想也纵使我难堪,
  不再考虑身上的创痛,
  我挺起身来,前面是蓝色的大海,点点白帆。
  薛 菲译
  窗
  黎明时我向窗外了望,
  见棵年轻的苹果树沐着曙光。
  又一个黎明我望着窗外,
  苹果树已经是果实累累。
  可能过去了许多岁月,
  睡梦里出现过什么,我再也记不起。
  陈敬容译
  录自《诗刊》(1981.4.)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
  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1901- ) 当代捷克著名诗人。
  著有诗集《信鸽》、《裙兜里的苹果》、《妈妈》等。1984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一支歌
  水井·小鹅
  柳条哨歌
  牵牛花
  窗 旁
  关于女人的歌
  爱情之歌
  哲 理
  大 海
  一 支 歌
  有谁在挥动白色的头巾,
  依依惜别他的亲人。
  每天都有事物在终结,
  极其美好的事物在终结。
  信鸽在高空拍打双翼,
  飞呀飞呀重返故里。
  我们带着希望也带着绝望,
  从此永远回到家乡。
  请你擦干湿润的眼睛,
  朗朗一笑别再伤心。
  每天都有事物在开始,
  极其美好的事物在开始。
  《信鸽》
  星 灿、劳 白译
  水井·小鹅
  不论严冬,还是盛夏,
  水井总在甜美地歌唱。
  水井啊,请把这支歌儿教给我!
  叮——咚!听见吗,我这歌儿?
  一群小鹅踉踉跄跄
  迅跑在春天的草地上,
  你若从高处俯视它们,
  仿佛一片盛开的蒲公英。
  《少年与星星》
  星 灿、劳 白译
  柳 条 哨 歌①
  茅荑花四处飞飘,
  春天匆匆来到灌木丛梢,
  老母鸡翼下扑出一群雏鸡,
  饿得唧唧唧唧直叫。
  上帝啊,但愿它们中最小的一只也能在你光照韵大地上觅到谷粒。
  只有人才能在艰难岁月中
  靠梦想与希望充饥。
  ①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农村,每到春天.孩子们爱砍下一节柳树枝,抽掉中间的硬干,留下树皮做成哨子吹着玩。
  《裙兜里的苹果》
  星 灿、劳 白译
  牵 牛 花
  路边壕沟旁,
  爬满了长长的青藤,
  小花杯里盛着一滴甘露,
  献给你润润嘴唇。
  路人的脚步顿时变得轻快,
  仿佛尝到一杯名贵的美酒琼液,
  过路的孩子说什么?他感到了:
  是妈妈在呼吸,散发出沁人的香气。
  《妈妈》
  星 灿、劳 白译
  窗  旁
  春来了,路边的树儿迎着春光开了花。
  妈妈静默无声,
  脸朝窗外,泪珠儿滚滚淌下。
  “你为何哭泣,为何悲伤?
  告诉我,你这般难过为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会告诉你。
  等到有一天,树儿不再开花。”
  雪纷飞,冰霜冻在玻璃窗上。
  窗外一片阴沉,
  妈妈无声地编织着什么,
  两眼噙着泪花。
  “你为何哭泣,为何悲伤?”
  “我会告诉你的,会告诉你,
  等到有一天,不再大雪茫茫。”
  《妈妈》
  星 灿、劳 白译
  关于女人的歌
  有人对我说.
  你好好记住:
  人世间有比爱情
  更大的乐趣。
  也许——是。
  杀戮也是一种乐趣。
  肯定有人
  并非不感到惬意地
  从被杀害者的身上迈过去。
  也许——是。
  战争结束,
  谁还愿意在这个时刻
  去思考
  那些悲伤的事情?!
  也许——我愿意:
  若是让女人来
  操作大炮,
  落到人世间的
  只能是玫瑰.
  也许——是,
  也许一—不是。
  《岛上音乐会》
  星 灿、劳 白译
  爱 情 之 歌
  我听见了他人听不到的:
  光着脚走在天鹅绒上的声音。
  邮戳下的叹息声,
  琴弦终止时的颤音。
  有时我有意避开人们,
  我看见了他人看不到的:
  那充满在微笑中的隐藏在睫毛下的爱情。
  她的头发上已卷起了雪花
  我看到了灌木丛中盛开的玫瑰。
  当我俩的嘴唇第一次碰到一起时
  我听到了爱情悄然离去的声音。
  即或有谁要阻止我的愿望,
  那我也毫不畏惧任何失望的袭击,
  别让我跪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狂热的爱情才是最美最美的爱情。
  蒋承俊译
  哲  理
  天下的明哲都这么说:
  生命如此短暂。
  而只有当我们等待自己的情人时,
  那才是永恒?
  蒋承俊译
  大  海
  当我们思念起远方,
  我们就默诵着:
  海波,海波,
  在玫瑰色的信封里我们把自己的爱恋来表达,
  随后亲吻一下那少女的柔发,
  我们就默诵着;
  发波,发波。
  一个节日的上午姑娘们在大海里游荡。
  大海和她们的长发汇成了一个波浪,
  坐在飞船吊笼里巡视的水兵,
  开始了另一种心思。
  海波和发波掀起浪花,层层浪花都消失在那海滩上。
  蒋承俊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沃莱·索因卡
  沃莱·索因卡(1934- ) 尼日利亚著名剧作家、诗人。
  代表作是剧本《狮子和宝石》。因为“他以广博的文化视野创作了富有诗意的关于人生的戏剧”,于198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电话中交谈
  季 节
  资 本
  忧伤的歌手
  她的快乐狂野又狂野
  夜
  我想正在下雨……
  电话中交谈①
  价钱似乎公道,地址也还凑合。女房东发誓说,她靠房子生活。剩下的只有让我自我坦白了。“太太”,我警告她说,
  “我不愿白跑一遭——我是个非洲人。”
  接着一时沉默。沉默中使人感到她在抬高身价。等声音再传来时,
  她嘴上似乎涂上唇膏,滚金的长烟袋发出噼啪的声浪。我被抓住了:“犯规!”
  “你有多么黑?”……我没有听错……“你是微黑还是很黑?”属于A档还是B档?带着公开讲话打哑谜的酸臭气。
  红色电话亭、红色邮筒、压迫黑种的
  红色双层座的公共汽车。这原是真的!
  受到这样沉默无礼的羞辱,屈服迫使吓呆了的人要求简单直说。
  由于体谅,她改换了一种说法:
  “你是纯黑?还是很浅?”我得到了意外的启示。
  “你是说——象纯巧克力还是奶油巧克力?”
  她冷冷哼了一声,那漠然的声调使人感觉窒息。我迅速调整波长选择字眼。“棕黑色的西非种,”随后又补充说:“在我的护照下这样写着。”静下来在分光镜中驰骋幻想,直到她弄清楚意思,改变了声调,嘴紧贴着话筒喊道:“那是什么东西?”接着又退一步说: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类似浅黑型女人。”
  “那么是黑色的,不是吗?”“不完全是。
  在面部上我是浅黑的,但是太太,你该看看我的其余部分。
  我的手心、我的脚掌
  象漂过似的那么漂亮。由于坐下来愚蠢地摩擦,太太.把我的屁股磨得乌黑锃亮——等一等,太太!”——我感觉她拿起听筒要在我耳旁砰地放下,于是
  我请求说:“太太,你自己亲眼看看不好吗?”
  周永启译
  ①本诗类似戏剧独白。记述诗中主人公——一个旅居西方的非洲人——为了租赁房屋在电话中对一位女房东的讲话,通过这个讲话,揭示了女房东的言谈态度。诗歌谴责了西方人对黑种人的种族歧视。
  季  节
  红褐色暗示成熟——红褐色
  和那萎蔫的谷物的羽衣;
  花粉暗示交配季节,当燕子
  往复穿梭
  羽箭飞舞
  穿过庄稼秆儿,闪出
  一道道飞动的光簇。我们喜欢听
  风的交接话语,喜欢听
  田野沙沙的响声,那里谷物的叶子
  象竹扦儿一样尖利扎人。
  这时,我们这些收获者
  等待谷穗变成红褐色时,在薄暮中投下长长的黑影,
  在林雾中编扎干草的花环。在腐殖土上
  满载硕果的谷秆游动——我们等待着
  红褐色的美好前景。
  周永启译
  资  本
  它不可能是
  大地生长、人们培育的
  那种细菌——一次我曾看到细菌汇流的
  瀑布,有如奔流:不断的稻谷浪花
  认满足地张着大嘴的流槽
  喷泻而下;我起誓,那些稻谷
  还在歌唱着——
  它不可能是
  那种权谋,使我的生命余火
  销为灰烬的慎思,
  在被污染的人海里
  铺起一层层可悲的酵母的苗床,
  在世界的市场上
  发酵变成面团。
  周永启译
  忧 伤 的 歌 手
  我的皮肤被浮石磨出了裂纹,
  我浑身是纯烟草的经脉
  直到汗毛根,直到纤维过滤孔,
  你的网是西塔尔琴弦织成
  笼进神灵的悲恸:我长久游荡在
  被夜色折磨的至高王后的
  泪水之宫,你拉紧
  歌曲的韧带为幽明两界
  把仪式的重压担承。你
  从暴风雨中提取奇异的挽歌
  从月宫的灰土中筛取稀有的矿石
  夜间往苦闷的宝座奔驰。
  啊,多少花瓣被碾碎
  为了芬香,蛾翼上负荷了多重的气压
  为了微量彩虹的余光,
  过分的苦痛,啊,隔离哭泣时的
  助产士,按在宇宙弦索上的手指,茫茫无边的
  复活节的苦痛,为了永恒的一点暗示。
  我愿摆脱你的暴虐,使
  肉体免于突然陷入地震之中
  感觉久久不能平静,
  我不愿一头栽下
  石缝和火山的罅隙中,乘着
  黑色的烈马,拉着灰色旋律的缰绳。
  周永启译
  选自《狮子和宝石》(漓江出版社,1990)
  她的快乐狂野又狂野
  她的快乐狂野又狂野
  她宣称能击碎一切波浪,
  如果你咬这硬壳
  你的牙齿要吃亏。
  她的力量狂野又狂野
  狂野有如唱歌的爱情——
  它出世,却是最后一个。给我
  一个快乐的子宫裹住它。
  这个时辰狂野又狂野
  拒绝那纤弱的时分。但是
  当拳头松开,当绳结
  解开,你会找到。
  一绺绺头发。狂野又狂野
  她的笑,梦到部落
  杀死老迈的酋长
  那仪式,实在心慈。
  她的话语狂野又狂野
  盖上未来,把核桃
  都答应,在她盲目的幻想中被肢解。
  赵毅衡译
  夜
  夜,你的手沉重地放在我的眉际
  我没有云朵般水银的心脏,敢于承受
  因你微妙的挤压而加重的痛苦。
  作为蛤蜊的女人,在海面上的一轮新月下
  我看见你忌妒的眼神扑灭了海水的
  磷光,在波浪持续的脉动中
  舞蹈,我伫立,向外流淌
  屈从如沙滩,血水与咸涩的海水
  浸入根茎。夜,你穿过浓密的
  叶簇,如雨撒下锯齿状的影子
  直到,在你温水如注、布满斑痕的窝穴中洗浴
  名声使我痛苦、冷漠、一言不发,犹如夜间的窃贼。
  藏起我吧,当夜晚孩子们出没于这片土地
  我必然听不见一切声音!这些朦胧的呼唤却依然会
  剥光我的衣服;一丝不挂,无人理会,在夜
  这喑哑的分娩时刻。
  马高明译
  我想正在下雨……
  我想正在下雨
  那些舌头会从焦渴中松弛
  合拢嘴的烟囱顶,与良知一起
  沉重地悬挂于半空
  我曾看见它从灰烬中
  升起突现的云朵。沉降
  他们如入一轮灰环;在旋转的
  幽灵内部。
  哦,必须下雨
  这些头脑中的围墙,把我们捆绑于
  奇怪的绝望,讲授
  悲哀的纯洁。
  雨珠怎样在
  我们七情六欲的羽翼上敲击
  纠缠不清的透明体,在残酷的洗礼中
  将灰暗的愿望凋敝。
  雨中的芦苇,在收获的
  恩赐中奏响芦笛,依然挺立
  在远方,你与我土地的结合
  将屈从的岩石剥得裸露无遗。
  马高明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约瑟夫·布洛茨基
  约瑟夫·布洛茨基(1940- ) 美籍苏联诗人。主要作品有诗集《驻足荒野》、《部分言语》,长诗《二十世纪的历史》等。由于“他的作品超越时空限制,无论在文学上或是敏感问题方面都充分显示出他广阔的思想及浓郁的诗意”,而于1987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日子从我头上滑过
  黑 马
  几乎是一首悲歌
  爱 情
  静 物
  鳕鱼角催眠曲(选译)
  日 子 从 我 头 上 滑 过
  日子从我头上滑过
  宛若云彩掠过树梢,
  在林子的背后
  汇成白色的一群。
  定位在冷河的上方——
  没有牛铃;或哞哞的叫唤——
  日子将它们宏大的形体
  压在牛栏的围篱上。
  小山排成的这地平线
  不呼吐逃亡的词句。
  清朗的黎明有时
  不留一线来过的踪迹。
  在时间长河里运行
  夜晚快速远航
  远远越过欧椋鸟的家,
  远远越过黑色的土地。
  (1964年)
  王希苏译
  选自《从彼德堡到斯德哥尔摩》,
  漓江出版社(1990)
  黑  马
  黑色的穹窿也比它四脚明亮。
  它无法与黑暗溶为一体。
  在那个夜晚,我们坐在篝火旁边
  一匹黑色的马儿映入眼底。
  我不记得比它更黑的物体。
  它的四脚黑如乌煤。
  它黑得如同夜晚,如同空虚。
  周身黑咕隆咚,从鬃到尾。
  但它那没有鞍子的脊背上
  却是另外一种黑暗。
  它纹丝不动地伫立。仿佛沉睡酣酣。
  它蹄子上的黑暗令人胆战。
  它浑身漆黑,感觉不到身影。
  如此漆黑,黑到了顶点。
  如此漆黑,仿佛处于针的内部。
  如此漆黑,就像子夜的黑暗。
  如此漆黑,如同它前方的树木。
  恰似肋骨间的凹陷的胸脯。
  恰似地窖深处的粮仓。
  我想:我们的体内是漆黑一团。
  可它仍在我们眼前发黑!
  钟表上还只是子夜时分。
  它的腹股中笼罩着无底的黑暗。
  它一步也没有朝我们靠近。
  它的脊背已经辨认不清,
  明亮之斑没剩下一毫一丝。
  它的双眼白光一闪,像手指一弹。
  那瞳孔更是令人畏惧。
  它仿佛是某人的底片。
  它为何在我们中间停留?
  为何不从篝火旁边走开,
  驻足直到黎明降临的时候?
  为何呼吸着黑色的空气,
  把压坏的树枝弄得瑟瑟嗖嗖?
  为何从眼中射出黑色的光芒?
  它在我们中间寻找骑手。
  吴 笛译
  几 乎 是 一 首 悲 歌
  昔日,我站在交易所的圆柱下面,
  等到冰凉的雨丝飘拂结束。
  我以为这是上帝赐予的礼品。
  也许我没有猜错。我曾经幸福。
  过得像一名天使的俘虏。
  踏着妖魔鬼怪走来走去。
  像雅各一样,在前厅等候
  沿着梯子跑下来的一名美女。
  全都一去不复返,
  不知去了何处。
  消失得无影无踪。真巧,
  当我眺望窗外,写下“何处”,
  却没有在后面打上问号。
  时值九月。眼前是一片公园。
  遥远的雷鸣涌进我的耳里。
  厚密的叶间挂满成熟的梨子,
  恰似刚毅雄浑的标志。
  犹如守财奴把亲戚只放进厨房,
  我昏昏欲睡的意识中唯有暴雨,
  此时此刻啊,渗入我耳中的
  早已不是噪音,虽说还不算乐曲。
  (1968年)
  吴 笛译
  爱  情
  今夜我两次从梦中醒来,
  走向窗户,窗外的灯火
  如同苍白的省略号,试图
  补充我梦中破碎的词句,
  但也归于空茫,没有带来安抚。
  我梦见你已经怀孕.尽管
  这么多年我俩一直分居。
  我仍然感觉到自己的罪过.
  高兴地去用双手抚摸你的腹部,
  可是摸到的却是我的衣裤
  和开关。我走到窗口,
  知道把你一人留在
  那儿,在黑暗中,在梦里,
  你在那儿耐心地等待
  我的归来,没把我故意的别离
  看成过错。因为黑暗
  复活了被光线摧毁的事物。
  我们在黑暗中结婚,举行仪式,
  我们是双背的怪物,孩子们
  只是我们赤身裸体的无罪的证明。
  在任何一个将来的夜晚
  你会重新出现,消瘦、疲惫
  我将看见儿子或女儿
  仍未取名, ——那时我呀,
  不再伸手去摸灯的开关。
  我没有权利把你们
  抛留在那阴影的王国,
  被隔在白昼的篱栅之外,
  无言无语地屈从着
  我无法企及的话生生的现实。
  (1971年)
  吴 笛译
  静  物
  死神将会来临,取走你的眼睛。
  ——帕韦泽
  1
  人与物将我们
  团团包围。无论是物是人
  都在折腾着我们的眼睛。
  倒不如在黑暗中生存。
  我坐在公园里,
  在长凳上观望
  结伴而行的一家人。
  我厌倦了亮光。
  根据日历的记载,
  这是一月.是冬天。
  待到厌倦黑暗时,
  我再开口发言。
  2
  时候到了。我准备发言。
  从何说起?这没什么关系。
  只要开口就行。我能沉默,
  但最好还是诉说几句。
  说什么?说白昼,说黑夜?
  或者东扯西拉。
  要么谈谈物体。
  对,谈物不谈人吧。
  人是注定要死的。
  所有的人。我也难免一死。
  谈人只是徒劳无功,
  如同往空气中书写文字。
  3
  我的血液变冷。
  冷得实在厉害,
  胜于冰冻三尺的河水。
  人不是我的所爱。
  人的外貌今我厌恶。
  他们那一张张脸膛
  嫁接于生命的躯体,
  显出不会脱落的模样。
  他们面部的表情
  使灵魂感到可憎。
  犹如对一个陌生者
  进行阿谀奉承。
  4
  物更为赏心悦目。
  无论是根据它们的外形
  或是深入它们的内部,
  都没有善恶可分。
  物体的内部——是尘埃
  残骸。蛀木虫。内壁。
  还有干枯的幼虫。
  摸上去不太舒适。
  尘埃。被拧开的灯光
  照亮的只能是尘埃。
  哪怕物体封得密不透气,
  它也被照得富有光彩。
  5
  这古老的食品橱,
  无论是外形还是里面,
  都能让我联想起
  那个巴黎圣母院。
  搁的内部是一片黑暗
  拖布和圣徒的法衣
  也无法拭去尘埃。
  通常,就连物体自己
  也不妄想战胜尘埃,
  并不为此枉费心机。
  因为尘埃——是时间的躯体,
  时间的血肉之躯。
  6
  近来我经常沉睡
  在白昼的明亮的时刻。
  似乎死神眼下正在
  把我试验,把我检测,
  它把一面镜子放近
  我依然呼吸的嘴唇。
  看我是否能够承受
  在白昼中不复生存。
  我没有动弹。我的双腿
  冻得恰似两根冰柱。
  一根根青筋纵横交错,
  犹如大理石上的纹路。
  7
  物有自己全盘的考虑,
  这一点令人惊愕,
  它们纷纷退出
  以词语构成的人的世界。
  物不停滞,也不运动——
  这全是胡言乱语。
  物也有自身的宇宙空间,
  绝不存在超然在外的东西。
  物能被砸碎、焚烧,
  或被掏空、毁坏、抛弃。
  然而在这些场合,
  它不会大骂:“他妈的!”
  8
  树木。绿荫。以及
  树下供根须缠卷的土地。
  黏土的歪歪扭扭的图案
  还有一排一排的磐石。
  树根盘绕交织。
  石头则以固有的重量,
  自成一体,摆脱了
  根须的反复纠缠。
  磐石一动也不动。
  无法推走,无法搬移。
  树荫。树荫中的人
  恰似落网的鱼。
  9
  物体。物体的褐色。
  它的轮廓已经模糊。
  一片昏暗。此外,
  什么也没有。这是静物。
  死神降临并且发现
  一具尸体,它的安宁
  表明死神已经来访,
  犹如翩然而至的女人。
  这真是荒谬绝伦:
  头颅、骨胳、钐镰。
  “死神将会来临,
  取走你的双眼。”
  10
  圣母对基督说:
  “你是我儿子还是上帝?
  你被钉在十字架上。
  我怎能回到家里?
  “当我还没有弄清
  你是我儿子还是上帝
  你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怎能跨进屋子?”
  基督对她答复说:
  “妇人啊,这其实没有关系,
  无论是死了还是活着,
  儿子还是上帝,反正都是属于你。”
  (1971年)
  吴 笛译
  鳕鱼角催眠曲(选译)
  门嘎吱作响。鳕鱼出现在门槛。
  请求进餐,诚然代表上帝。
  你不会一毛不拔地放走来客。
  你为他指路。道路弯弯曲曲。
  鳕鱼走开,消失在远方。
  可是,又一条鳕鱼
  酷像前者,用嘴把门推开。
  (两条鱼极其相像,如同茶杯两只。)
  整夜,他们结伴而行。
  不过,住在海边,你一定深知
  该怎样睡觉,并在耳边抑住
  鳕鱼匀整的脚步的声息。
  睡吧。大地不是圆的。它
  只不过很长:满是谷地、山丘。
  比大地更长的——是海洋:波浪
  时而奔向沙滩,像皱纹爬上额头。
  而长于波浪和大地的
  唯有一连串的白昼
  和夜晚。随后是浓雾:
  有天使的天堂,有魔鬼的地狱。
  然而,比那“一连串”长百倍的
  是对生命的认识和对死亡的沉思。
  比死亡的深思长百倍的
  是关于虚无的思考,可是视力
  未必达到那里,眼睛自动
  关闭,以便看见物体。
  只有这样,在梦中,才能使双眼
  习惯于物体。在这些梦里
  或有吉祥,或有凶兆,取决于沉睡者。
  鳕鱼把门弄得嘎吱嘎吱。
  (1975年)
  吴 笛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帕 斯
  帕斯,O.(1914- ) 墨西哥诗人、散文家。1949年发表的诗集《口头上的自由》,1960年经修订、扩充后收入作者自1935至1957年的作品,其中包括重要的诗作《在世界边缘》(1942)、《石与花之间》(1947)、《鹰还是太阳?》(1951) 以及散文诗《一支乐曲的种子》(1954)。这些作品描写作者在西方的见闻。《东山坡》(1969)记述作者出使东方的阅历。
  《狂暴的季节》(1958)表现诗人对现状所持的批判态度。
  《太阳石》是以阿兹特克太阳历石碑为题材的长诗。他的诗歌题材多样,内容新奇,富有抒情的美感。他抛弃了缠绵悱恻的感情,提出了具有生存意义的重大问题。
  帕斯的主要作品还有散文集《孤独的迷宫》(1950),文艺理论和文艺批评著作《弓与琴》(1956)、《榆树上的梨》(1957)、《朝田野开的门》(1966)。1990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访
  情 侣
  从天空欢悦的青翠里
  友 谊
  辨 认
  互 补
  太阳石
  访
  穿过枯燥无味砖石垒垒的城市
  夜间,田野走进了我的房间。
  展开他那绿色的手臂,鸟儿在腕间啼啭,
  叶儿也随之翩翩。
  他的手中握着一条河流,
  田野的上空也随之进入房间
  携着一篮刚刚摘下的珠宝——星辰。
  大海坐在我的身边
  地板上还铺展着他那洁白的尾浪。
  寂静之中,长起了音乐之树
  树上挂满各种美妙的语言
  闪闪发光,成熟、蒂落。
  我的前额本是洞穴,其中居住着一束闪电……
  思绪任性翱翔。
  告诉我,田野远道来访可是事实?
  抑或是田野你在作梦,梦见来到我的身边?
  陈光孚译
  ──《春风译丛》(1985.1.)
  情   侣
  一个姑娘,一个小伙儿,
  躺在草地上。
  吃着橙子,交换着亲吻,
  像波涛交换浪花一样。
  一个小伙儿,一个姑娘
  躺在海滩上。
  吃着柠檬,交换着亲吻,
  像白云交换泡沫一样。
  一个姑娘,一个小伙儿,
  躺在黄土下。
  不亲吻,不说话
  以沉默相报答。
  赵振江译
  从天空欢悦的青翠里
  从天空欢悦的青翠里
  你收集起月儿丢失的光华,
  因为光华自己回忆起
  你美发上的闪电和秋季。
  风饮着风在挂念你,
  它摇动树叶洒下绿雨,
  湿了你的肩,抚着你的背,
  裸露了你,燃烧着又变黄。
  两艘满帆的船展开在
  你的胸怀。你的背就是激流。
  你的肢体凝化成一座花园。
  秋季在你的项颈:阳光与浓雾。
  青春年少的碧绿天空下,
  你的身体奉献出可爱的总数。
  王央乐译
  友  谊
  这是期待的时刻灯的长发
  无休无止地
  在桌上落着
  黑夜把窗口变得巨大
  没有人来访
  只有无名的存在包围着我
  朱景冬译
  辨  认
  院子里有一只鸟儿在啾啾啼,
  就像一枚硬币掉进扑满里。
  一阵微风吹来,它的羽毛
  一次转弯时消失,
  也许并没有鸟儿,
  我也不是我院儿里那一只。
  朱景冬译
  ——《诗刊》(1994.2.)
  互  补
  在我身上你找山,
  找葬在林中的太阳。
  在你身上我找船,
  它迷失在黑夜中央。
  飞 白译
  太 阳 石
  帕   斯
  本诗是帕斯的代表作。全诗由 584行诗组成,首尾重叠,形成环形结构。它具有史诗的气魄、情诗的风采和哲理诗的深邃。
  太阳石又称阿兹特克石历,1790年发掘于墨西哥城中心广场,重24吨,直径3.58米。它是这块神奇土地的见证之一。
  第十三个归来……仍是第一个,
  总是她自己——或唯一的时辰;
  由于你是王后,啊,便是第一或最后一个?
  因为你是国王,便是唯一或最后的情人?
  ——热拉尔德·德·奈瓦尔《阿尔特弥斯》
  一株晶莹的垂柳,一棵水灵的黑杨,
  一股高高的喷泉随风飘荡,
  一株笔直的树木翩翩起舞,
  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
  前进、后退、迂回,总能到达
  要去的地方:
  星星或者春光,
  平静的步履毫不匆忙,
  河水闭着眼睑
  整夜将预言流淌,
  在波涛中一齐涌来
  一浪接一浪,
  直至将一切掩盖,
  绿色的主宰永不枯黄,
  宛似天空张开绚丽迷人的翅膀,
  在稠密的未来
  和不幸的光辉中
  旅行像一只鸣禽
  在朦胧的枝头歌唱;
  用歌声和岌岌可危的幸福
  使树林痴呆
  预兆逃离手掌
  鸟儿啄食晨光,
  一个形像宛似突然的歌唱,
  烈火中歌唱的风,
  悬在空中的目光
  将世界和它的山峦、海洋眺望,
  宛似被玛瑙滤过的光的身躯,
  光的大腿,光的腹部,一个个海湾
  太阳的岩石,彩云色的身躯,
  飞快跳跃的白昼的颜色,
  闪烁而又有形体的时光,
  由于你的形体世界才可以看见,
  由于你的晶莹世界才变得透亮,
  我在声音的过道中行走,
  我在响亮的现实中漂荡,
  像盲人在光明中跋涉,
  被一个映象抹去又诞生在另一个映像,
  迷人的路标之林啊,
  我从光的拱门
  进入晴朗秋天的长廊,
  我沿着你的躯体像沿着世界行走,
  你的腹部是阳光明媚的广场,
  你的胸脯上耸立着两座教堂——
  血液在那里将平行的奥妙酝酿,
  我的目光像常春藤一样笼罩着你
  我是大海环抱的城市,
  被光线分为两半的桃色的城墙,
  在全神贯注的中午管辖下
  一个海盐、岩石
  和小鸟栖息的地方,
  你身披我欲望的色彩
  赤身行走宛如我的思想,
  我在你的眼中行走宛如在水上,
  虎群在那秋波上畅饮梦的琼桨,
  蜂鸟在那火焰中自焚,
  我沿着你的前额行走如同沿着月亮,
  恰似云朵在你的思绪中飘扬,
  我在你的腹部行走如在你的梦乡,
  你的玉米裙在飘舞歌唱,
  你水晶的裙子,水的裙子,
  你的双唇、头发、目光,
  你整夜在降雨,
  整日用水的手指打开我的胸膛,
  用水的双唇闭上我的眼睛,
  在我的骨骼上降雨,一棵液体的树
  将水的根扎在我的胸脯上,
  我沿着你的腰肢行进
  像沿着一条河流,
  我沿着你的身躯行进
  像沿着一座树林,
  我沿着敏锐的思想行进
  像沿着直通深渊的蜿蜒山路,
  我的影子在你白晳前额的出口
  跌得粉碎,我拾起一块块碎片,
  没有身躯却继续摸索搜寻,
  记忆那没有尽头的通道
  开向空空的大厅的门廊,
  所有的夏天都在那里霉烂,
  渴望的珠宝在底部烧光,
  刚一想起便又消失的脸庞,
  刚一抚摩便又解体的臂膀,
  蓬乱的头发宛如蛛网
  披散在多年前的笑脸上,
  我在自己前额的出口寻找,
  寻而未遇.我在寻找一个瞬间,
  一张在夜间的树林里
  奔驰的闪电和暴风雨的脸,
  黑暗花园里的雨水的脸。
  那是顽强的水,流淌在我的身边,
  寻而不见,我独自伏案,
  无人陪伴,日日年年,
  我和那瞬间一起沉到底部,
  无形的道路在一面面镜子上边,
  我破碎的形象在那里反复出现,
  我踏着岁月,踏着一个个时刻,
  踏着自己影子的思想,
  踏着自己的影子寻觅一个瞬间,
  我寻找一个活的日期,
  像鸟儿寻找下午五点钟的太阳
  火山岩的围墙锻炼了阳光:
  时间使它的串串果实成孰,
  当大门打开,从它玫瑰色的内脏
  走出来一群姑娘,
  分散在学校的石头院里,
  高高的身材宛似秋天.
  在苍穹下行走身披霞光,
  当空间将她拥抱,为她披上
  更加金黄、透明的皮的衣裳,
  斑斓的老虎,棕色的糜鹿,
  四周夜色茫茫,
  姑娘倚在雨中绿色的阳台上幽会,
  无数年轻的脸庞,
  我忘记了你的姓名:
  梅露西娜①,劳拉②,伊莎贝尔③,
  珀尔塞福涅④,马丽亚,
  你有一切人又无任何人的脸庞,
  你是所有的又不是任何一个时光
  你像云.你像树,
  你是所有的鸟儿和一个星体,
  你宛似剑的锋芒
  和刽子手的盛血的杯子,
  宛似使灵魂前进、将它纠缠
  并使它与自身分离的常春藤一样,
  ①中世纪传说中的仙女,下体为蛇,丈夫发现后将她逐出。
  ②劳拉·德·诺维斯是意大利诗人彼特拉克的恋人。诗人在其《歌集》中对她有热情的赞颂。
  ③伊莎贝尔·福雷伊雷是一位葡萄牙贵妇,她拒绝了诗人加尔西拉索·德·拉·维加的爱情。
  ④珀尔塞福涅是希腊神话中宙斯和谷物女神的女儿,在采花时被冥王劫走,强娶为后。
  玉石上火的字迹,
  岩石的裂缝,蛇的女王,
  蒸气的立拄,巨石的源泉,
  月亮的竞技场,苍鹰的山岗,
  茴香的种子,细小的针芒——
  生命有限却给人永恒的悲伤,
  海沟中的女放牧者,
  幽灵山谷的看守女郎,
  吊在令人眩晕的峭壁上的藤蔓,
  有毒的攀缘植物,
  复活的花朵,茉莉的花坛,
  长笛和闪电的夫人,
  生命的葡萄,伤口上的盐,
  献给被处决者的玫瑰花束,
  八月的雪,断头台的月亮,
  麦穗、石榴、太阳的遗嘱,
  写在火山岩上的海的字迹,
  写在沙漠上的风的篇章,
  火焰的脸庞.被吞噬的脸庞,
  遗受迫害的年轻的脸庞,
  周而复始,岁月的梦乡,
  面向同一座院落、同一堵墙,
  那一个时刻在燃烧
  而接连出现的火焰的脸庞只是一张脸庞,
  所有的名字不过是一个名字,
  所有的脸庞不过是一张脸庞,
  所有的世纪不过是一个瞬间,
  一双眼睛待世世代代
  通向来来的闸门关上,
  我面前一无所有,只有今晚
  从众多形象的梦幻中
  夺回的一个瞬间
  顽强雕琢出来的梦幻,
  高悬手腕,一字一字地
  从今晚的空虚中提取的梦幻
  时间在外面流逝,
  世界在用吃人的时间
  叩打我心扉的门环,
  只是一个瞬间
  当城市、姓名、味道、生命
  在我盲目的前额上溃散,
  当夜的沉闷
  使我的身心
  疲惫不堪,当岁月
  将可怕的空虚积攒,
  我牙齿松动,眼睛昏花,
  血液放慢了循环,
  当时间合拢它的折扇,
  当它的形象后面一片茫然,
  死诊围困的瞬间
  堕入深渊又浮回上面,
  威胁它的是黑夜及其不祥的呵欠
  还有头戴面具的长寿死神那难懂的语言
  那瞬间堕入深渊并沉没下去
  宛似一个紧握的拳,
  宛似一个从外向里熟的水果
  将自己吸收又将自己扩散,
  那半透明的瞬间将自己封闭,
  并从外面熟向里边,
  它将我全部占据,
  扎根、生长在我的心田,
  繁茂的枝叶将我驱赶,
  我的思想不过是它的鸟儿,
  心灵之树.具有时间味道的果实,
  它的水银在我的血管里循环,
  啊,将要和已经生活过的岁月,
  化做潮水
  而且头也不回的时间,
  过去的历史不曾是
  而且现在却正变成并悄悄汇入
  另一个模糊的瞬间:
  面对岩石和硝石的傍晚——
  它装着无形的刀片,
  你将难以名状的红色字迹
  写在我皮肤上面
  而那些伤口像给我披上火的衣服,
  我毫无损耗地燃烧,我寻找水源
  而你的眼里没有水,你的眼睛,
  依的下腹,你的臀部,你的乳房
  都是岩石造就,
  你口里散发的气息宛似灰尘和有毒的时间,
  你的身体散发着枯井的味道,
  渴望者的跟睛不停地闪烁
  像一面面明镜的走廊,
  它总是返回起点,
  你盲目地牵着我的手臂
  沿着那些固执的长廊走向圆心,
  你昂首挺立
  像凝聚在斧头上的火焰,
  像光芒一样耀眼,
  像囚徒的断头台一样令人胆寒,
  像皮鞭一样柔软,
  像月亮的孪生姊妹一样婀娜多姿,
  你犀利的语言
  在我的胸膛上挖掘,
  使我空虚并将我的记忆驱散,
  我忘却了自己的姓名,
  我的朋友在猪群中嚎叫,
  或由于被太阳吞噬而在山涧霉烂,
  我只有一个长长的伤口,
  一个无人涉足的深洞,
  没有窗户的现在,
  返回、重复的思想
  反映并消失在自己的透明中,
  被一只眼睛穿透的意识——
  这眼睛注视着自己
  直至沐浴光明:
  梅露西娜
  我看到你粗大的鳞片
  在晨曦中闪着绿色的光芒,
  你蜷身睡在床单里
  醒来时像鸟儿啼唱,
  跌进无底深渊,洁白而遍体鳞伤,
  只剩下叫嚷,千百年后??发现自己
  咳嗽不止、老眼昏花,将古老的照片
  弄得杂乱无章:
  没有人,你不是任何人,
  一堆灰烬和一把笤帚,
  一把掸子和一把钝刀,
  一根吊着几块骨头的皮绳,
  一串干葡萄,一个黑色的坑,
  在坑底有一双千年前
  淹死的女孩的眼睛,
  井底埋葬的目光,
  从一开始就注视我们的目光,
  年迈母亲的少女般的目光
  在年长儿子身上看到一位年轻的父亲,
  孤独少女母亲般的目光
  在年长父亲的身上看到一位年幼的儿郎
  从生命深处注视我们的目光
  是死神的陷阱——
  或是截然相反:陷入这双眼睛
  便是返回真正的生命?
  跌落,归来,作梦,
  另一些未来的眼睛,另一个生命,
  另外的云,梦见我另一次丧生!
  对于我,今夜足矣,瞬间足矣,
  尽管它没有展开并揭示
  我曾到何地、曾是何人以及你的称呼
  和我的姓名:
  十年前我在克里斯托夫大街
  为夏天——所有的夏天——将计划制订,
  菲丽丝和我在一起,
  她有两个酒窝儿——
  麻雀在那里畅饮光明?
  卡门常在改革大街上对我说
  “这里永远是十月.空气很轻”?
  或者是对我所失去的另外的人说
  或者是我在杜撰而没人对我说过?
  我曾沿着瓦哈卡的夜晚跋涉,
  宛似一棵树,那墨绿的茫茫夜色,
  我像发狂的风在自言自语,
  当到达我那从未改变的房间
  镜子已经认不出我?
  从维尔内旅馆我看见黎明
  和栗树一起翩翩起舞
  “已经很晚了”,你边走边说
  而我看见墙上的污痕无语沉默?
  我们一同爬上顶楼
  看见黄昏从礁石上降落!
  我们在比达尔吃葡萄?
  买栀子花?在佩罗特?
  名字,地方,
  大街,小巷.脸庞,广场,
  车站,公园,孤零零的房间,
  墙上的污痕,有人在梳妆,
  有人在穿衣,有人在我身旁歌唱,
  名字,房间.地方,街巷,
  马德里,1937年,
  在安赫尔广场.妇女们缝补衣裳
  和儿子们一起歌唱,
  后来响起警报,人声嘈杂喧嚷,
  烟尘中倒坍的房屋,
  开裂的塔楼,痰迹斑斑的脸庞,
  和发动机飓风般的轰响,
  我看到;两个人脱去衣服,赤身相爱
  为捍卫我们永恒的权利,
  我们那一份时间和天堂,
  为触摸我们的根、恢复我们的本性,
  收回我们千百年来
  被生活的强盗掠夺的遗产,
  那两个人才脱去衣服互相亲吻
  因为交叉的裸体
  不受伤害并超越时间,
  不受干扰,返本归原,
  没有你我,没有姓名,也没有昨日明天,
  两个人的真理结合成一个灵魂和躯体.
  啊,多么美满完全……
  房间漂浮在
  将要沉没的城市中间,
  房间和街巷,像创伤一样的姓名,
  这房间,窗户开向其他的房间,
  窗上糊着相同的退了色的纸,
  一个身穿衬衣的男人在那里将报纸浏览
  或者一个女人在熨平衣衫;
  那桃枝拜访的明亮的房间,
  另一个房间;外面阴雨连绵,
  三个生锈的孩子和一个庭院;
  一个个房间宛似在光的海湾颠簸的轮船,
  或者像潜水艇:寂静在蓝色波涛上扩散,
  我们碰到的一切都闪着磷光,
  辉煌的陵墓,破损的肖像,
  磨杯的桌布;陷阱,牢房,
  迷人的山洞,
  鸟笼和有号码的房间,
  一切都在飞,一切都在变,
  每个雕花都是云,每扇门
  都开向田野、天空、大海,
  每张桌子都是一席筵宴;
  一切都在合拢,宛似贝壳,
  时间徒劳地将它们纠缠,
  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围墙:空间,空间,
  张开手掌,抓住这财富,
  剪下果实,躺在树下
  将水痛饮,将生命饱餐!
  一切都很神圣,一切都在转变,
  每个房间都是世界的中心,
  都是第一个夜晚,第一个白天,
  当两个人亲吻,世界就会诞生;
  晶莹的内脏的光珠,
  房间微微打开;像一个果实
  或者突然爆炸,像一个沉默的星体
  和被老鼠偷啮的法律;
  银行和监狱的栅栏,
  纸的栅栏,铁丝网,
  电铃、警棍、蒺藜,
  用单调的语言布道的武器,
  戴着教士帽的温柔的蝎子,
  戴着大礼帽的老虎,
  素食俱乐部和红十字会的主席,
  身为教育家的驴,
  冒充救世主、人民之父的鳄鱼,
  元首、鲨鱼、前途的缔造者,
  身穿制服的蠢猪,
  用圣水洗刷黑色牙齿
  并攻读英语
  和民主课程的教会的宠儿,
  无形的墙壁
  腐烂的面具——
  使人与人类
  并与自身分离,
  这一切
  都从一个漫长的瞬间落下
  而我们依稀看到自己失去的统一,
  人的无依无靠,作为人并与人分享
  面包、太阳、死亡的光荣
  以及对活着的惊人的健忘,
  爱是战斗,如果两个人亲吻
  世界就会变样,欲望得到满足,
  理想成为现实,
  奴隶的脊背上生出翅膀,
  世界变得实在,酒是酒,水是水,
  面包又散发清香,
  爱是战斗,是门户开放,
  不再是身穿号衣的魔影
  被没有面孔的主宰
  锁在永恒的镣铐上;
  如果两个人
  互相注视并心有灵犀,世界就会变样,
  爱就是将名字丢弃:“让我作你的娼妇”
  这是艾洛伊莎①的话语,
  然而他屈从了法律,与她结为夫妻,
  后来给他下了腐刑
  作为对他的奖励;
  不如去犯罪
  不如自杀的情侣,兄妹的同居——
  宛似两面与同类相爱的明镜,
  不如吞食有毒的面包,
  不如在落满灰尘的床上私通,
  不如野性的爱恋、疯狂的痴情
  和它那有毒的常春藤,
  不如衣领上没有石竹花
  却有痰迹的乱伦者,
  与其使榨取生命汁液的水车转动
  与其让永恒变成空洞的钟点
  让分钟变成监狱
  让时间变成铜币和抽象的粪便
  还不如被绑在广场上
  死于乱石中;
  ①艾洛伊莎(1101-1164)因与法国中世纪哲学家阿伯拉(1079-1142)的爱情而闻名。后者主张信仰应建立在理性上,被教会视为异端,禁闭至死,其著作有《神学导论》、《是与非》、《我的受难史》等。
  完美的贞操,无形的花朵
  在寂寞的枝头摇晃,
  圣者难得的宝石——它能满足时间
  过滤欲望,静与动的婚礼
  在花冠上将孤独歌唱,
  每个时辰都是纯洁的花瓣,
  世界摘下了面具,
  它的中心晶莹闪光,
  没有名字的人,我们所谓的上帝,
  在虚无中自我欣赏,
  人没有脸庞,在自己身上漂荡,
  这是形象与名字的充分体现,
  是太阳的太阳;
  我继续胡思乱想,房间,衔巷,
  在时问的走廊中摸索行进,
  上下楼梯,手扶墙壁,原地未动
  又回到最初的地方,寻找你的脸庞,
  在没有年龄的太阳下面,
  沿着自己的街道行走,
  你就在我的身旁,像一棵树一样,
  像一条河在身边流淌,
  像一条河与我倾诉衷肠,
  你像禾苗在我的手中生长,
  像松鼠在我的手中跳荡,
  像千百只鸟儿飞翔,
  你的笑声像浪花洋溢在我的身上,
  你的头像我手中一个小小的星体,
  你如果吃着柑桔微笑,
  世界就会披上更绿的盛装,
  如果两个人
  股肱相交、神醉魂迷、躺在草地上,
  世界就会变样:天坍下来,树向上升,
  空间只是寂静和光芒,
  只对独眼雄鹰开放,
  白云的部族飘过,
  身躯冲破罗网
  灵魂起锚远航,
  我们失去姓名
  并在绿色和蓝色中间漂荡,
  任何事情也没发生
  只有幸福地流逝的完美的时光,
  什么也没发生,你沉默着,眨眨眼睛
  (寂静:一位天使穿过这漫长的瞬间
  犹如一百个太阳的生命),
  什么也没发生,只眨了一次眼睛?
  ——筵席,流放,
  驴的颌骨,忧郁的响声,
  死人倒在灰色原野时
  不肯轻信的眼神,
  阿伽门农①和他的吼叫,
  卡珊德拉②不停的呼唤
  胜过波涛汹涌,
  苏格拉底③戴着镣铐(太阳诞生,
  死亡就是睡醒:“克里冬,给埃斯克拉庇俄斯
  一只公鸡,便又获得健康的生命”)④
  在尼尼威⑤废墟中徘徊的豺狼,
  布鲁图⑥在战前看到的阴影,
  蒙德祖玛⑦在夜不能寐的布满芒刺的床上
  乘着开向死亡的囚车
  作无休止的旅行,罗伯斯比尔⑧
  两手托着受伤的下巴数着:
  一分钟又一分钟,
  丘鲁卡⑨乘着像红色宝座似的木船,
  离开家去剧院的林肯
  已经屈指可数的脚步,
  托洛茨基⑩的奄奄一息
  和野猪似的呻吟,马德罗⑾
  和他那无人理睬的目光:
  为什么要杀害我?
  凶手、圣徒、可怜的魔鬼的谩骂、
  叹息和沉默,
  咬文嚼字的狗群扒着
  语言和轶事的坟墓,
  我们临死前发出的胡诌、
  嘶叫和沉闷的声音,
  生命诞生时的喘息
  和在搏斗中厮打的骨骼的声音,
  预言家喷着白沫的嘴巴
  他的叫喊以及刽子手
  和牺牲品的叫喊……
  眼睛是火焰,
  看到的是火焰,耳朵是火焰,声音是火焰,
  嘴唇是火焰,舌头是未烧透的木炭,
  触觉和触到的、思想和想到的
  以及思想着的人都是火焰,
  一切都在燃烧,宇宙是火焰,
  虚无也在燃烧,
  它只是想着火焰的概念,
  总之既没有刽子手也没有牺牲品:
  一切终化作灰烟……
  而星期五
  下午的叫喊呢?充满信号的沉默呢?
  言而无声的寂静呢?
  什么也没说吗?
  人的叫喊什么也不是吗?
  当时间流逝,什么也没发生吗?
  ①阿伽门农是希腊神话中的阿耳戈斯王和迈锡尼王,是特洛伊战争中希腊联军的统帅,胜利后被妻子及其奸夫所害。
  ②卡珊德拉是特洛伊公主。特洛伊城陷落后,阿伽门农将她带到迈锡尼,由于揭穿了阿伽门农被害的事实真相而被处死。
  ③苏格拉底是古希腊哲学家,后被判处死刑(饮鸠),罪名是“不信官方宗教”和“败坏青年”。
  ④克里冬是苏格拉底的学生。埃斯克拉庇俄斯是罗马神话中的医药神。公鸡是医药神的标志。
  ⑤尼尼威是底格里斯河畔亚述古国的国都。
  ⑥布鲁图是古罗马政治家,刺杀恺撒的凶手,后因兵败马其顿而自杀。
  ⑦蒙德祖玛(二世)是西班牙殖民者到达墨西哥时阿兹特克帝国的皇帝。被俘后因劝说人民投降而被砸伤致死。
  ⑧罗伯斯比尔(1758-1794)是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领袖,在热月政变中被处死。
  ⑨丘鲁卡(1761-1805)是西班牙航海家。在一次海上的战斗中他被炸掉一条腿,仍继续战斗,直至阵亡。
  ⑩托洛茨基于1937年流亡到墨西哥城,1940年被暗杀。
  ⑾马德罗(1873-1913)于1911年2月就任墨西哥总统,1913年在一次军事政变中校暗杀。
  ——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太阳
  眨一下眼睛,几乎没动,什么也没发生,
  无可挽回,时间不会逆行,
  死者已在死亡中固定,
  不能接触,无法改变面容,
  从他们的孤独和死亡中
  无可奈何地注视我们却无法看见
  死亡已化作他们生命的雕像,
  永远存在又永远空洞,
  每分钟都毫无内容,
  一个魔王控制你脉搏的跳动
  和最后的表情,坚硬的面具
  将你可变的面孔加工:
  我们是纪念碑——
  它属于他人的、没有生活过的
  几乎不是我们的生命,
  ——生命几时曾真正属于我们?
  我们几时真的是我们?
  凝眸细看,我们向来不过是空虚和眩晕,
  镜中的鬼脸、恐怖和呕吐,
  生命从不属于我们,而属于他人,
  生命不属于任何人,我们都是生命——
  他人太阳的面包,
  所有的他人也就是我们——
  当我是我的时候,同时是另一个人
  我的行动如果属于所有的人
  就会更属于我,
  为了能够是我,我必须是另一个人,
  摆脱自己,在他人中将自己找寻,
  如果我不存在,赋予我充分存在的他人
  也就不再是他人,
  我不是我,没有我,永远是我们,
  生命是他物,永远在更远的地方,
  在你我之外,永远在地平线上,
  生命使我们入迷和发狂,
  为我们创造并消耗一张脸庞,
  人的饥饿,大家的面包,啊,死亡,
  艾洛伊莎,珀尔塞福涅,马丽亚,
  终于露出你的面孔,为了看清
  我真正的面孔,他人的面孔,
  我的面孔总是我们大家的面孔,
  树和面包师的面孔,
  司机、云朵和海员的面孔,
  太阳、小溪、佩德罗和巴勃罗的面孔,
  集体的孤独者的面孔,
  唤醒我吧,我已经诞生:
  生和死
  在你身上妥协,夜夫人,
  光辉的塔楼,黎明的女王,
  月宫的少女,水之母的母亲。
  世界的躯体,死神的家庭,
  我从诞生就不停地坠落,
  落在自己身上并未触及心灵,
  请将我收容,用你的眼睛,
  将散落的灰尘收集,重使我的骨灰和谐,
  将我散落的骨骼捆起,在我身上吹拂,
  将我葬入你的土地之中,
  你的寂静会使怒气消散,
  会给思想以和平;
  请张开手臂,
  种子即岁月的女主人,
  岁月是不朽的,生长,向上,
  刚刚诞生,不会终止,
  每天都是新生,每次诞生
  都是一个黎明而我就在黎明诞生,
  我们都在黎明诞生,
  太阳带着他的脸庞在黎明升起,
  胡安带着他的也就是大家的脸庞诞生,
  生灵的门,唤醒我吧,天已发亮,
  让我看看今天的脸庞,
  让我看看今夜的脸庞,
  一切都互相关联并在变化,
  血液的拱门,脉搏的桥梁,
  将我带往今夜的另外一方,
  在那里我即是你,我们是你们,
  那是人称交错的地方,
  生灵的门:打开你的生灵,
  请你唤醒并学作生灵,请将面部加工,
  请修饰你的面孔,请有一张面孔,
  为了你我互相观察。
  也为了观察生命直到临终,
  大海、面包、岩石和泉水的面孔,
  将我们的面孔溶进那没有姓名的面孔,
  溶进那没有面孔的生灵
  和无法形容的面貌中……
  我想继续前进,去到远方,但却不能:
  这瞬间已一再向其他瞬间滑行,
  我曾作过不会作梦的石头的梦,
  到头来却像石头一样
  听见自己被囚禁的血液的歌声,
  大海用光的声音歌唱,
  一座座城墙互相退让,
  所有的门都已毁坏,
  太阳从我的前额开始掠抢,
  翻开我紧闭的眼睑,
  剥去我生命的包装,
  使我脱离了我.脱离了自己
  千年昏睡的石头的梦乡
  而他那明镜的幻术却重放光芒。
  一棵晶莹的垂柳,一棵水灵的黑杨
  一股高高的喷泉随风飘荡,
  一棵笔直的树木翩翩起舞,
  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
  前进、后退、迂回.总能到达
  要去的地方。
  1957年于墨西哥
  ——《假释的自由》
  赵振江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德里克·沃尔科特
  德里克·沃尔科特(1930- ) 诗人、剧作家、评论家和导演。生于西印度群岛的圣卢西亚。曾在美国任教。他的许多剧本曾在伦敦和纽约上演。主要作品有诗集《海难余生》(1965)、《海葡萄》(1976)、《星苹果王国》(1979)、《幸运的旅客》(1984)、《仲夏》(1986),长诗《另一生》、《荷马》(1990)等。1992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来自非洲的遥远呼声
  海难余生
  沼 泽
  海的怀念
  珊 瑚
  来自非洲的遥远呼声
  阵风吹乱非洲棕褐色的
  毛皮。吉库尤族如蝇一般迅疾,
  靠草原的血河养活自己。
  一个撒遍尸体的乐园。
  只有挂“腐尸少校”衔的蛆虫在喊:
  “不要在这些死人身上浪费同情!”
  统计证实,学者也掌握了
  殖民政策的特性。
  这意味什么,对在床上被砍的白孩子?
  对该像犹太人一样消灭的野蛮人?
  长长的灯芯草被打碎,成了
  鹭鸟的白尘,它们的叫声
  从文明的曙光开始,就在烤焦的河
  或兽群聚集的平原上回荡。
  兽对兽的暴力被看作
  自然法则,但直立的人
  却通过暴行而到达神圣。
  谵忘如提心吊胆的兽,人的战争
  合着绷紧皮的鼓声舞蹈,
  而他还把死人签订的白色和平——
  把当地的恐怖成为英勇。
  又一次,残暴的必要性
  用肮脏事业的餐巾擦手,又一次
  浪费我们的同情(像对西班牙一样),
  大猩猩在跟超人角斗。
  我,染了他们双方的血毒,
  分裂到血管的我,该向着哪一边?
  我诅咒过
  大英政权喝醉的军官,我该如何
  在非洲和我所爱的英语之间抉择?
  是背叛这二者,还是把二者给我的奉还?
  我怎能面对屠杀而冷静?
  我怎能背向非洲而生活?
  飞 白译
  海 难 余 生
  饥饿的眼睛贪婪地吞吃海景,只为一叶
  美味的帆。
  海平线把它穿上无限的线。
  行动滋生狂乱。我躺着,
  驾驶着装上肋木的一片椰影,
  生怕增多我自己的脚印。
  吹着沙,薄如烟,
  腻烦了,移动一下它的沙丘。
  浪潮像孩子似的厌倦了它的城堡。
  咸的绿藤和黄的喇叭花,
  一个网缓缓移过空无。
  空无一物:充塞白蛉子头脑的愤怒。
  老人的乐趣:
  早晨,沉思的后撤,想着
  枯叶,自然的安排。
  阳光下,狗粪
  衔了硬壳,发白如珊瑚。
  我们结束于土,开始于土。
  在我们的内脏里创世。
  细听,我就能听见珊瑚虫在营建,
  两个海浪击出一片静默。
  掐开一只海虱,我使雷霆爆裂。
  像神一样,我歼灭神性、艺术
  和自我,我抛弃
  已死的隐喻:杏树的叶形心。
  成熟的脑烂得像个黄核桃
  孵出它
  乱糟糟的海虱、白蛉和蛆,
  那个绿酒瓶的福音,被沙塞死了。
  贴着标签,船的残骸,
  握紧的漂木苍白而带着钉,如一只人手。
  飞 白译
  沼  泽
  咬啮着公路的边缘,它是黑嘴
  轻轻哼着:“回家来吧,回家来……”
  在它粘滞的呼吸背后藏着一个字:
  “长”——长出菌类,烂,
  根上长满白斑。
  比藤的丛莽、采石场和晒裂的河床更可怕,
  它的恐怖曾使海明维的英雄难移寸步
  呆立于看得清的浅处。
  它开创虚无。穷人囚犯和黑人的牢狱。
  它的黑色情调
  每个落日取你生命之血的一个涂片。
  奇怪可怕的蜿蜒!红色树丛中每株树苗
  蛇一般弯曲,它的根淫秽可憎
  如一只六指的手,
  掌心里藏着背披青苔的蟾蜍,
  名叫“蟾蜍凳”的毒菇,烈性的姜花,
  血的花瓣,
  虎斑兰花斑斑的阴户,
  离奇古怪的鬼笔阴茎
  沿着唯一的路纠缠过客。
  深深地,比睡眠更深,
  像是死,
  太富于衰减,太窒于呼吸。
  在迅速注满的夜里,看
  最后的鸟如何仰喉啜饮夜色,
  野树如何滑
  同黑暗,与扩散着的
  记忆缺乏症一同变黑,渐渐进入
  虚无的边界,混合
  肢、舌、筋,成为一个结
  如同混沌,如同面前的这条
  路。
  飞 白译
  海 的 怀 念
  有样搬走了的东西在这座房子耳朵里吼叫,
  挂起无风的帘,击晕镜子
  直到只剩反应而没有实体。
  有个声音好像风车咬牙切齿直到
  死死地刹住;
  震耳欲聋的空缺如狠狠一击。
  它箍住这山谷,压低这山峰,
  它使姿态疏远,使这支铅笔
  穿透厚厚的空虚,
  它用沉寂装满橱柜,摺起酸味的衣服
  像死者的遗物那样准确,
  像死者由亲爱者运行着,
  不抱信心地,期望着占据。
  飞 白译
  珊  瑚
  这株珊瑚的形状与因它而凹陷的
  手掌对应。它的
  突然的空缺多么沉重。像浮石,
  像你的乳房在我手掌的杯中。
  海一样的冷,它的乳头粗糙如砂,
  它的毛孔像你的一样,闪着咸汗。
  空缺的身体撤走了重量,
  再没有另一个能像你光润的身体一样
  创造出如此精确的空缺,恰似这
  珊瑚石,放在案头发白的
  纪念品架上。它向我的手挑战
  去做一切情人的手从未体验的探寻:
  另一个身体的本真。
  飞 白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西默斯·希尼
  西默斯·希尼(1939- ) 爱尔兰诗人。著有诗集《自然主义者之死》(1966)、《引向黑暗之门》(1969)、《外出度冬》(1972)、《北方》(1975)、《农活》(1979)和《站台》(1984)等。“由于其作品洋溢着抒情之美,包容着深邃的伦理,揭示出日常生活和现实历史的奇迹”,诗人于1995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挖 掘
  玩耍的方式
  期中休假
  个人的诗泉
  饮 水
  阳 光
  追随者
  警察来访
  挖  掘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
  一支粗壮的笔躺着,舒适自在像一支枪。
  我的窗下,一个清晰而粗厉的响声
  铁铲切进了砾石累累的土地:
  我爹在挖土。我向下望
  看到花坪间他正使劲的臀部
  弯下去,伸上来,二十年来
  穿过白薯垄有节奏地俯仰着,
  他在挖土。
  粗劣的靴子踩在铁铲上,长柄
  贴着膝头的内侧有力地撬动,
  他把表面一层厚土连根掀起,
  把铁铲发亮的一边深深埋下去,
  使新薯四散,我们捡在手中,
  爱它们又凉又硬的味儿。
  说真的,这老头子使铁铲的巧劲
  就像他那老头子一样。
  我爷爷的土纳的泥沼地
  一天挖的泥炭比谁个都多。
  有一次我给他送去一瓶牛奶,
  用纸团松松地塞住瓶口。他直起腰喝了,马上又干
  开了,
  利索地把泥炭截短,切开,把土
  撩过肩,为找好泥炭,
  一直向下,向下挖掘。
  白薯地的冷气,潮湿泥炭地的
  咯吱声、咕咕声,铁铲切进活薯根的短促声响
  在我头脑中回荡。
  但我可没有铁铲像他们那样去干。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
  那支粗壮的笔躺着。
  我要用它去挖掘。
  袁可嘉译
  玩 耍 的 方 式
  阳光直穿过玻璃窗,在每张书桌上
  寻找牛奶杯盖子、麦管和干面包屑
  音乐大踏步走来,向阳光挑战,
  粉笔灰把回忆和欲望掺合在一起。
  我的教案说:教师将放送
  贝多芬的第五协奏曲,
  学生们可以在作文中自由表达
  他们自己。有人间:“我们能胡诌一气吗?”
  我把唱片一放,顿时
  巨大的音响使他们肃静;
  越来越高昂,越坚定,每个权威的音响
  把课堂鼓得像轮胎一般紧,
  在每双瞪圆了的眼晴背后
  发挥它独具的魁力。一时间
  他们把我忘了。笔杆忙碌着,
  嘴里模拟着闯进怀来的自由的
  字眼。一片充满甜蜜的静穆
  在恍惚若失的脸上绽开,我看到了
  新面目。这时乐声绷紧如陷阱,
  他们失足了,不知不觉地落入自我之中。
  袁可嘉译
  期 中 休 假
  整个上午我坐在学校校医室里,
  数着宣告下课的一下下钟声。
  两点钟,我的邻居用车送我回家。
  在门廊里.我遇见父亲在哭泣——
  平常遇到丧事,他总能从容对付——
  大个子伊文斯说这是个严重打击。
  我进屋时婴儿咕咕叫着,笑着
  摆动摇篮,我感到窘迫
  当老年人站起来和我握手,
  告诉我他们“为我受苦而难过”,
  有人低声对陌生人说,我是老大,
  在学校做事,我母亲握着我的手
  边咳嗽边发出无泪的气愤的叹息。
  十点钟,救护车到了,运来
  护士们止了血、包扎好了的尸体。
  第二天早晨我走进屋去,雪花莲
  和蜡烛使床榻得到慰藉。六周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今,脸苍白,
  他左太阳穴上有紫色的血块,
  他躺在四尺长的木箱里就像躺在儿童床里,
  并无血淋淋的伤痕,汽车的保险杆利索地把他击倒了。
  一只四尺长的木箱,每年一尺长。
  袁可嘉译
  个 人 的 诗 泉
  为米凯尔·朗莱而作
  童年时,他们没能把我从井边,
  从挂着水桶和扬水器的老水泵赶开。
  我爱那漆黑的井口,被框住了的天,
  那水草、真菌、湿青苔的气味。
  烂了的木板盖住制砖墙里那口井,
  我玩味过水桶顺绳子直坠时
  发出的响亮的扑通声。
  井深得很.你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干石沟下的那口浅井,
  繁殖得就像一个养鱼缸;
  从柔软的覆盖物抽出长根,
  闪过井底是一张白脸庞。
  有些井发出回声,用纯洁的新乐音
  应对你的呼声。有一口颇吓人;
  从蕨丛和高大的毛地黄间跳出身,
  一只老鼠啪一声掠过我的面影。
  去拨弄污泥,去窥测根子,
  去凝视泉水中的那喀索斯,他有双大眼睛,
  都有伤成年人的自尊。我写诗
  是为了认识自己,使黑暗发出回音。
  袁可嘉译
  饮  水
  她每天来打水,每一个早晨,
  摇摇晃晃走来,像一只老蝙蝠。
  水泵的百日咳,水桶的声音,
  捅快满时响声逐渐减弱,
  宣告她在那儿。她那灰罩裙,
  有麻点的白搪瓷吊桶,她那嗓门
  吱吱嘎嘎地响就像水泵的柄。
  想起那些夜晚,满月飘过山墙,
  月光倒穿过窗户映落于
  摆在桌上的水杯。又一次
  我低下头伸嘴去喝水,
  忠实于杯上镌刻的忠告,
  嘴唇上掠过;“毋忘赐予者”。
  袁可嘉译
  阳  光
  献给玛丽·希内
  阳光照耀,空荡荡的
  院子里戴盔甲的水泵
  它的铁在热乎起来,
  斜挂着的水捅里
  水变得稠而甜了。
  太阳悬在天空
  就像一个大盘子
  倚着长长的
  午后之墙凉着。
  这时,她的双手
  在烤盘上忙乱。
  通红的炉子
  向她发出热气浪,
  她穿着沾满
  面粉的厨裙
  站在窗边。
  有时她用鹅毛掸子
  掸掉板子上的饼屑,
  有时坐下,膝头宽宽,
  指甲沾满白粉,
  胫部粉斑斑的。
  这里又有了空间,
  随着两口钟的滴答声,
  烤饼又涨起来。
  这里有着爱
  就像白铁匠的杓子
  越过它的光亮
  沉入食物箱中。
  袁可嘉译
  追 随 者
  我爹在耕地,把马匹驱赶,
  鼓圆了肩膀,像一张满帆
  撑挂在车辕和土垄之间,
  马匹使劲拉,他嘴里呃呃喊。
  是行家。他把挡泥板装好,
  把尖尖的钢刃固定,它琤亮,
  草皮翻过去不会碎掉。
  到垄头,缰绳啪的一声响,
  汗淋淋的马匹转过身来
  回到地里,他一只眼睛
  眯成一条缝,向土地斜窥,
  估出土垄间行距,确又准。
  在他钉靴后,我跌跌撞撞,
  有时跌倒于光滑的草皮,
  有时他让我骑在他背上,
  随他的脚步忽上来,忽下去。
  我极想长大成人去耕地.
  闭上一只眼,使双臂吃劲。
  我能做的却只是在田里
  随着他宽阔的影子行进。
  我是个废物,总是绊倒,
  跌交,哇啦哇啦叫,但现在
  却是爹在我后面跌交,
  跟着我,硬是不肯走开。
  袁可嘉译
  选自《现代欧美十大流派诗选》,
  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
  警 察 来 访
  他的摩托车立在窗下,
  一圈橡皮像帽斗
  围住了前面的挡泥板,
  两只粗大的手把
  在阳光里发着热气,摩托的
  拉杆闪闪有光,但已关住了,
  脚蹬子的链条空悬着,
  刚卸下法律的皮靴。
  他的警帽倒放在地板上,
  靠着他坐的椅子,
  帽子压过的一道沟
  出现在他那微有汗水的头发上。
  他解开皮带,卸下
  那本沉重的帐簿,我父亲
  在算我家的田产收入,
  用亩、码、英尺做单位。
  算学和恐惧。
  我坐着注视他那发亮的手枪皮套,
  盖子紧扣着,有绳子
  连结着枪托。
  “有什么别的作物?
  有没有甜菜、豌豆之类?”
  “没有。”可不是明明有一垄
  萝卜,在那边没种上
  土豆的地里?我料到会有
  小作弊,默默坐着想
  军营里的黑牢的样子。
  他站起来,整了整
  他皮带上的警棍钩子,
  盖上了那本大帐簿,
  用双手戴好了警帽,
  一边说再见,一边瞧着我。
  窗外闪过一个影子。
  他把后底架的铁条
  压上帐簿。他的皮靴踢了一下,
  摩托车就嘟克、嘟克地响起来。
  王佐良译
  选自《英国诗选》,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
  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1923- ) 波兰当代最受欢迎的女诗人,一九九六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出版的诗集有《存活的理由》(1952)、《向自己提问题》(1954)、《巨大的数目》(1976)、《桥上的人们》(1985)等。
  向自己提问题
  爱 侣
  钥 匙
  勃鲁盖尔的两只猴子
  墓志铭
  希特勒的第一张照片
  结束与开始
  解 剖
  圣母怜子图
  创作的欢乐
  向 自 己 提 问 题
  什么是微笑
  和握手的内容?
  你在握手问候时
  是否站得很远,
  就像人与人之间
  相隔得那么远?
  你对一见钟情
  会发表不满的评价?
  你对人类的种种苦难
  会像翻阅书本那样揭开?
  不是在字里行间,
  不是在每个段落里
  去寻找激动?
  你是否真实、完全地
  去了解人们的处境?
  你在回答问题时
  决不闪烁其词。
  诚实的地方—一
  却是多彩的玩笑。
  你如何去计算损失?
  无法实现的友谊,
  冷漠无情的世界?
  你是否知道,爱情
  和友谊都需要共同创造?
  在艰苦的工作中,
  是谁不能坚持到底?
  在朋友的错误中,
  难道就没有你的责任?
  是谁在悲伤?在高兴?
  你还来不及帮助,
  就已流下了多少眼泪?
  为了千年的幸福,
  共同承担责任……
  你是否轻视
  单独的一秒钟?
  你是否轻视
  眼泪和脸上的皱纹?
  你是否从不放弃
  别人所做的努力?
  桌上放着一只茶杯,
  谁也没有看到它,
  直到把它无意碰倒在地,
  人们才对它注意。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是否一切都那么单纯?
  译自《向自己提问题》(1954)
  林洪亮译
  爱  侣
  这里是多么寂静,
  我们听见了昨天的歌声:
  “你上山,我走向河谷……”
  尽管我们听见,我们却不相信。
  我们的欢笑并不是悲伤的面具,
  我们的善良也不是自我牺牲,
  其含义要更为深远,
  我们同情那些并不相爱的人。
  我们沉醉在自己的惊喜之中,
  还有什么能让我们惊讶万分?
  无论是夜晚的彩虹,
  还是雪中飞翔的蝴蝶。
  而当我们沉沉入睡时,
  却在梦中看到了离别。
  但这是一个好梦,
  但这是一个好梦,
  因为我们已从梦中惊醒。
  译自《向自己提问题》(1954)
  林洪亮译
  钥  匙
  有钥匙,但突然丢失,
  我们该如何走进家门?
  也许有人会把那钥匙拾起,
  他看了看——这对他又有何用?
  于是他走了,又把钥匙抛弃,
  像抛弃一块废铜烂铁。
  我对你的爱情,
  如果也遭到这样的命运,
  对于我们,对于全世界,
  这种爱情都会令人悲痛万分。
  即使被别人的手捡起,
  也无法打开任何一扇家门,
  只不过是一件有形的东西,
  那就让铁锈去把它毁掉。
  不是书本,也不是星星,
  更不是孔雀的鸣叫,
  安排了这样的命运。
  译自《向自己提问题》(1954)
  林洪亮译
  勃鲁盖尔的两只猴子
  这是我的中学毕业考试梦:
  两只被锁住的猴子坐在窗上。
  窗外,天空在飞翔,
  大海在沐浴。
  我正在考人类历史
  结结巴巴,含糊其辞。
  一只猴子瞪着我,嘲讽地听着,
  另一只猴子像是在打盹儿——
  可是当提问后出现沉默时,
  它却在向我提示,
  用锁链发出轻微的声响。
  译自《呼唤雪人》(1957)
  林洪亮译
  墓 志 铭
  在此长眠着一个老派的女人,
  像个逗点。她是几首诗歌的作者,
  大地赐予她永久的安息,
  尽管她不属于任何文学派别。
  她的坟墓没有豪华的装饰,
  除了这首小诗、牛蒡和猫头鹰。
  路人啊,请你从书包里拿出计算器,
  为希姆博尔斯卡的命运默哀一分钟。
  译自《盐》(1962)
  林洪亮译
  希特勒的第一张照片
  这个穿着小外套的孩子是谁?
  那是希特勒家的儿子,
  小阿道夫!
  他能否成为一个法国博士?
  或者维也纳歌剧院的男高音?
  这是谁的小手、耳朵、眼睛和鼻子?
  还有一个装满牛奶的小肚子。
  谁也不知道,他会成为出版家、
  医生、商人还是牧师?
  这双可笑的小脚会到哪里去旅行?
  是到花园、学校还是到办公室?
  或许会和市长的女儿举行婚礼?
  小宝贝,小天使,小点心,小乖乖,
  当一年前他来到世上的时候,
  天上和地上都出现过许多征兆:
  天上的太阳,窗前的天竺葵,
  手摇琴在院子里奏起的乐曲,
  粉红色纸显示出的有利预兆,
  还有母亲在产前所做的好梦,
  一只鸽子出现在她的梦中,
  多么令人欣喜的新闻。
  快抓住他——这位期待已久的客人,
  嘭,嘭,是谁?
  是亲爱的阿道夫在敲门。
  奶嘴、尿布、围巾、摇铃,
  是个男孩,感谢上帝,生下就很健康,
  长得像双亲,也像篮子里的小猫,
  完全和所有家庭相册里的孩子一样。
  啊,也许现在我们不能让他哭叫,
  因为摄影师正在罩布下按动快门。
  阿特里尔·克林格尔,布劳瑙的墓地街,
  而布劳瑙则是个受到尊敬的小城,
  有生意兴隆的商场,正直的邻居,
  散发出发酵糕点和灰肥皂的香气,
  听不到狗吠和匆忙的脚步声。
  历史教师正在摆弄他的衣领,
  随后他便靠在练习本上打盹儿。
  译自《桥上的人们》(1985)
  林洪亮译
  结 束 与 开 始
  每次战争过后,
  总会有人去清理,
  把战场打扫整洁,
  而整洁决不会自行出现。
  总会有人把瓦砾
  扫到路旁边,
  好让装满尸体的大车,
  畅行无阻地驶过。
  总会有人去清除
  淤泥和灰烬,
  沙发的弹簧,
  玻璃的碎片
  和血污的破衣烂衫。
  总会有人去运来木头,
  好撑住倾斜的墙壁。
  给窗户装上玻璃,
  给大门安上搭扣。
  这些工作不会一蹴而就,
  它们需要岁月。
  所有的摄影机
  都已去参加另一场战争。
  桥梁需要修复,
  车站需要重建,
  卷起的袖口,
  已经破成了碎片。
  有人手里拿着扫帚,
  仍会想起发生过的战争。
  有些人听着,
  不停地频频点头。
  有些人开始东张西望,
  感到枯燥乏味。
  时常有人
  在树丛下挖出
  锈坏了的刀枪,
  并把它们丢进废物堆里。
  那些目睹过
  战火的人,
  不得不把位置让给
  对战争了解较少的人,
  了解很少的人,
  甚至毫无了解的人。
  还有人会躺在
  产生前因
  和后果的草丛中,
  嘴里咬着麦穗,
  眼睛望着浮云。
  译自《结束与开始》(1993)
  林洪亮译
  选自《呼唤雪人》,漓江出版社(2000)
  解  剖
  危险中的海参把自己分裂为二:
  它让一个自我被世界吞噬
  然后在第二个自我逃走。
  它剧烈地将自己厄运和拯救,
  分成惩罚和补偿,分成曾是和将是。
  在海参的身体中段一个裂口张开,
  它的边线立即变得彼此陌生起来。
  在一条边线上,是死亡;另一个,是生命。
  这里是绝望,那里是希望。
  如果有秤杆,秤盘不动。
  如果有公平,这就是了。
  死要死得恰如其分,不跨越边界。
  再从获救的残余中生长出来。
  我们也知道如何分裂我们自己
  但只分裂成肉体和一声破碎的低语。
  分裂成肉体和诗歌。
  一边是喉咙,另一边是笑声,
  很轻,迅速平静下来。
  这里是一颗沉重的心,那里是(我不会全部死去),
  只是三个小词,像三片羽毛飘起。
  那落差并没有分裂我们。
  一种落差围绕我们。
  译自《任何情况》(1972)
  黄灿然译
  圣 母 怜 子 图
  在英雄出生的那个小镇:
  看见纪念碑,称赞它宏伟,
  赶走废弃的博物馆台阶上的两只鸡,
  找出那位母亲居住的地方,
  敲门推门嘎吱嘎吱打开门。
  她挺直腰身,头发梳得直溜溜,眼睛明澈。
  说声我是从波兰来的。
  互相说些轻松话。大声清楚提问题。
  是的,她非常爱他。是的,他总是那样。
  是的,那时她正站在监狱墙边。
  是的,她听见枪声齐鸣。
  后悔没有带一个卡式录音机
  和一部摄影机。是的,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曾在电台上读他的最后一封信。
  她曾在电视上唱古老的摇篮曲。
  有一次她甚至演电影,睁眼瞪着
  强弧光灯直至流出泪来。是的,她被回忆感动。
  是的,她有点疲倦。是的,会进去的。
  站起来。表示感谢。说再见。走出去,
  经过下一群游客身边。
  译自《一百种乐趣》(1967)
  黄灿然译
  选自《世界文学》(1997.1.)
  创 作 的 欢 乐
  画好的岩羚羊穿过画好的小树林奔向何方?
  如同描图纸,画笔描制河流,
  我们从画好的河流中饮水?
  为什么驻步停留——听见了什么声音?
  这会儿站直真理赋予的纤足,
  在我的手下,前后摆动着耳朵。
  乱作声——笔头在纸上悉卒作响,
  徐徐吹动从“森林”一词中诞生的灌木。
  字母在向白纸起跳之前
  渐渐消融,
  它们能够组成搜捕令
  以及难以挽救的词句。
  须知在一滴墨水之中
  有许多眯缝着眼晴的猎人,
  他们乐意从笔头跑到纸上
  围攻岩羚羊,捕捉母野鸡。
  他们没有想到,这儿并没有生命。
  别的东西,白纸黑字,是这儿的法则。
  我随心所欲,能把瞬间无限地延长,
  这瞬间把自身分割成许多小小的永恒,
  每一个永恒中一动不动地悬着子弹。
  如果我发出命令,这里永世一无所有。
  没有我的意志,树叶没法凋落,
  在马蹄的蹂躏下,鲜花也不会摧毁
  这么看来,存在着,
  我表现命运和劫数的世界?
  我用符号的锁链捆缚的时间?
  以及永远遂我心愿的生活?
  创作的欢乐。
  体现的可能性。
  凡人之手的报复。
  译自《一百种乐趣》(1967)
  吴 笛、李 力译
  选自《外国现代女诗人诗选》,漓江出版社(1990)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若泽·萨拉马戈
  若泽·萨拉马戈(1922- ) 葡萄牙诗人、作家。主要作品有小说《修道院记事》等。“由于他那极富想象力、同情心和颇具反讽意味的作品,我们得以反复重温那一段难以捉摸的历史”而于1998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忧伤的小提琴
  躯 体
  干枯的诗
  放在你的肩上
  在心中,也许
  忧 伤 的 小 提 琴
  我将双手放在你的音乐躯体上
  昏昏欲睡的声音正在那里等候。
  我在沉寂中开始,于是
  真实的音调突然响起。
  当心灵沿着感情的阶梯
  放开歌喉拾级而上时,
  心灵不会撒谎,躯体不会撒谎。
  假如在生硬的刺耳声中,
  在一个错误的谐音咯咯吱吱的响声中,
  喉咙嘶哑和突然沉默,
  那绝不是因为我们的过错。
  假如在沉寂中歌声减弱
  另一个声音巧妙闯入并被记忆,
  无需许久便会消失,缄默不语,
  因为它不赞同忧伤的小提琴。
  孙成敖译
  躯  体
  眼睛睁开时,也许在它的背后
  映出一束清晨的灰色光线
  或是隐蔽在浓雾中朦胧的太阳。
  其余则是一片黑暗,
  在柱形和弓形的骨骼之间,
  仿佛黏性的动物抽动,
  躲藏着内脏的茫然忧伤。
  其余皆由深深的洞穴构成,
  伴随着血液和记忆的节拍,
  来自深渊的眩晕证明着
  不可否认的时间计量。
  一切都如此微妙且行动迟缓,
  在眼睛明暗交接处迎出了
  对一个被遗弃的躯体的记忆。
  孙成敖译
  干 枯 的 诗
  我愿这首诗无用且干枯,
  仿佛被反复啃咬的树干短促的爆裂,
  或是上面有人跳舞的地板咯吱吱作响。
  我愿继续向前,
  低下糅和着愤怒与沉默的双眼,
  因为一切全已表明,我已厌倦。
  孙成敖译
  放 在 你 的 肩 上
  放在你的肩上,我的手
  便占有了世界,我不打算
  改换成另外的动作:
  在这个手势所废除的空间
  命运的形式得以显现。
  孙成敖译
  在心中,也许
  在心中,也许,或最好由我讲明:
  一处深深的刀伤,
  自觉地将我们撕碎,
  耗尽的生命从那里跳出,
  渴求、欲望、不知满足,
  徒劳地寻找着理由,
  让偶然为之替我们辩解,
  也许这正是心中的痛苦。
  孙成敖译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编 后 记
  这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诗人抒情诗选》,共收诗人 37 位,作品 220 余首。二十世纪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诗人基本已包括在内。所收作品,除已注明出处者外,大体选自以下诗集:
  《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
  漓江出版社出版(1985-2000)
  《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作品精编》,
  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1992)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诗选》;
  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1986)
  《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散文诗选》,
  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1994)
  选题不当之处,祈望方家指正。
  抚 琴 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