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治邦: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诗人抒情诗选(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08:32:50
诗歌欣赏 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诗人抒情诗选(2)
 ---------------------------------------------------  《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诗人抒情诗选》,共收诗人 37 位,作品 220 余首。二十世纪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诗人基本已包括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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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 
   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1890-1960) 俄罗斯现代著名小说家、诗人。主要作品有诗集《云中的双子星座》、《生活——我的姐妹〉、《主
题与变奏》、《雨霁》,长诗《一九○五年》、《施密特中尉》,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等。
  因为“在当代抒情诗和俄国的史诗传统上,他都获得了极为重大的成就”,于1958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二月,一拿出墨水就哭
  火车站
  我的姐妹——叫生活……
  屋子里不会再来人了
  哈姆莱特
  三 月
  风
  邂 逅
  雨 霁   二月,一拿出墨水就哭
  二月,一拿出墨水就哭!
  嘎嘎作响的稀泥,
  散发出浓郁的春天气息,
  一写到二月就哽噎着痛哭。  花六个十戈比小银币雇了一辆四轮马车,
  穿过祈祷前的钟声,穿过车轮的辘辘声,
  赶到那下着倾盆大雨的地方,
  那儿的闹声比墨水和哭声更喧闹。  那儿,成千上万只白嘴鸦
  像晒焦的生梨,
  从树上掉向水洼
  一缕愁思投入眼底,令人茫然若失。  水洼下雪融化后露出的地面已发黑,
  可狂风仍在肆虐怒吼,
  哽噎着痛哭写下的诗句
  越是即兴而作就越加真实。  1912  毛信仁译 
  火 车 站
  火车站,我多次离别,
  我多次悲欢离合的烧不不的箱子,
  久经考验的朋友和发号施令者,
  你的功绩数也数不清。  我的整个一生,常常戴着围巾,
  只要列车一进站,
  哈尔皮亚嘴里喷出的
  蒸汽就蒙住我的眼睛。  只要一并排坐下就觉得一切都很舒坦,
  刚俯下瞌睡便倏地惊醒。
  再见,现在我该多么高兴!
  列车员,我立即下车。  西边的天空,常常在连阴天
  和枕木的颤动中伸展开去,
  以免团团积雪
  掉落到缓冲器底下去。  连续不断的汽笛声渐渐停息,
  但远方又响起另一阵汽笛声。
  于是,火车就在犹如巨峰起伏的
  暴风雪的裹挟下沿着月台呼啸而去。  瞧,苍茫的暮色真令人难受,
  瞧,田野和风紧随着
  滚滚浓烟迅速远去——
  噢,但愿我也能身列其中!  1913  毛信仁译
  选自《帕斯捷尔纳克诗选》(上海译文版) 
  我的姐妹——叫生活……
  我的姐妹——叫生活①,今天它像
  汛期的春雨为人们摔碎自身,
  但佩金戴玉的人高雅地埋怨,
  像燕麦中的毒蛇谦恭地咬人。  上了年纪的自有他们的道理。
  可你的道理可笑到无需争议:
  雷雨时眼睛和草坪都呈淡紫,
  天边还飘来湿木樨草的香气。  还有当你五月去卡梅申时,
  在车厢把火车时刻表翻看,
  这时刻表比圣经还要恢宏,
  比风尘染黑的沙发还要壮观。  还有当制动器遇上紧急刹车,
  朝酒气冲天的安详的农民狂吼,
  他们从床褥上朝外看到站台,
  西坠的太阳同情地正余晖悠悠。  当第三遍铃声叮铃铃徐徐远去,
  带着十足的歉意:可惜不是。
  窗帘下散发焚烧之夜的气息,
  草原从车门阶梯向星星流逝。  在远处人们眨着眼却睡得很甜,
  我的恋人已入海市蜃楼的梦乡
  此刻我的心也像一扇扇车厢门,
  敲击着平台撒落在草原之上。  (1917夏)  ①这是诗人惯用的独特的艺术手法之一,将喻体(我的姐妹)放在比本体(生活)更引人注目的位置上,喻体成了抒写的主体,使人耳目
一新。  顾蕴璞译
  选自《帕斯捷尔纳克诗选》(花城版) 
  屋子里不会再来人了
  屋子里不会再来人了,
  只剩下黄昏。冬天
  孤零零地,穿过
  半开半掩的窗帘。  只有白色的潮湿的鹅毛雪,
  在眼前急速地一闪一闪,
  只有屋顶,雪;除了——
  雪和屋顶,什么也看不见.  又是冰霜来描绘大地,
  又是逝去年华的忧伤
  和那个冬天发生的事,
  搅动我宁静的心房。  那不可饶恕的过错
  至今仍使我隐隐作痛,
  木材的严重匮乏
  会挤掉那带十字的窗户。  但是,厚重的门帘
  忽然意外地摆动。
  你步量着寂静走来,
  好象是未来的幻影  你会出现在门前,
  穿着是那样素雅,
  好象织就你这身衣料的
  真个就是这白色的雪花。  刘湛秋译 
  哈 姆 莱 特
  嘈杂的人声已经安静。
  我走上舞台,倚在门边,
  通过远方传来的回声
  倾听此生将发生的事件。  一千架观剧望远镜
  用夜的昏暗瞄准了我。
  我的圣父啊,倘若可行,
  求你叫这苦杯把我绕过。  我爱你执拗的意旨,
  我同意把这个角色扮演。
  但现在上演的是另一出戏,
  这次我求你把我豁免。  可是场次早就有了安排,
  终局的到来无可拦阻。
  我孤独,伪善淹没了一切。
  活在世,岂能比田间漫步。  1946年  飞 白译 
  三  月
  大阳散着热气,累得汗水淋漓,
  峡谷狂乱呼啸,如同着了迷。
  春天的活儿可真够多呀,
  好像健壮的女饲养员忙个不迭。  雪,缺乏血液,奄奄一息,
  树枝露出高低不平的青皮。
  可是木叉在施展无穷的力量,
  牛棚里弥漫着盎盎的生机。  这样的夜呀,这样的白昼与黑夜!
  晌午时刻融化了的雪水滴滴,
  房檐下倒垂的冰溜那么纤细,
  彻夜不眠的溪水叨叨絮絮!  马厩牛棚,都把门栏敞开。
  鸽子在雪地上啄食麦粒,
  万物复苏,全是因为——
  清新的空气中飘来了粪肥的气息。  1946年  乌兰汗译 
  风
  死去的是我活着的是你,
  风儿如泣如诉,
  撼动了丛林和房屋。
  它摇荡的不是棵棵松树,
  却是成片林木,
  在无尽的远方遍布,
  就仿佛是帆樯桨橹无数,
  港湾水上沉浮。
  决非争那豪气十足,
  也不是为了无名的怨怒,
  只是伴着烦忧,
  为你把摇篮曲寻求。  张秉衡译 
  邂  逅
  会有一天,雪落满了道路,
  盖白了倾斜的屋檐,
  我正想出门松松脚——
  是你,突然站在门前。  你独身一人,穿着秋大衣,
  没戴帽,也没穿长筒靴,
  你抑制着内心的激动,
  嘴里咀嚼着潮湿的雪。  树木和栅栏
  消逝到远远的迷雾中,
  你一个人披着雪
  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雪水从头巾上流下,
  滚向袖口缓慢地滴落,
  点点晶莹的雪粉,
  在你那秀发上闪烁。  那一绺秀发的柔光
  映亮了:面庞,
  头巾和身影,
  还有这薄薄的大衣。  雪在睫毛上溶化了,
  你的眼里充满忧郁,
  你的整个身形匀称、和谐,
  仿佛是一块整玉雕琢。  你曾是那样被带走的,
  我的心灵
  好象被镀了锑的钢刀
  深深地划下了血痕。  你那美丽的面容,
  将在我的心中永驻,
  因此,我不再过问
  人世间的残酷。  啊,为了这些回忆,
  愿雪中的夜加倍地伸延,
  在我们两人的中间,
  我不能划开一条分界线。  当我们在世间已不再存在,
  只剩下那些年心的审判和创伤,
  没有人想去问津:
  我们是谁,又来自何方?  刘湛秋译 
  雨  霁
  宽阔的大湖像—只瓷盘。
  湖的彼岸聚集着云团,
  这一堆堆白色的云,
  原来是严峻的山的冰川。  根据阳光亮度的交替,
  树林也在把色调变更。
  忽而整个儿燃烧.忽而又罩上
  飘落烟尘的黑色阴影。  当淫雨霏霏的日子快要结束,
  云雾中呈露出一片湛蓝,
  天空在云隙问多么喜悦,
  小草儿心田里多么欢畅!  风儿请除了远云,平息下来,
  太阳把光彩朝大地抛洒。
  绿色的叶儿晶莹滴翠,
  就像有色玻璃上的写生画。  窗口宛如一幅教堂壁画,
  圣徒、苦行僧和帝王
  戴着失眠的闪光之冕,
  自内向外朝永恒眺望。  仿佛辽阔的大地
  就是教堂的内景,
  有时透过窗口,竟能听到
  圣歌合唱的袅袅余音。  大自然、世界、深邃的宇宙,
  我守护你长久的造福,
  满怀心灵深处的颠悠,
  幸福的泪珠滚滚而出。  1956年  吴 笛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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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瓦多尔•夸西莫多 
   萨瓦多尔•夸西莫多(1901-1968) 二十世纪意大利重要诗人。主要作品有诗集《水与土》(1930)、《消逝的笛音》(1932)、《厄拉托与阿
波罗》(1932-1936)、《新诗》(1936-1942)、《生活不是梦》(1947)等。“由于他的抒情诗,以古典的火焰表达了我们这个时代中,生命的悲
剧性体验”,诗人于195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瞬息间是夜晚
  海 涛
  岛
  我这个游子
  柳树上的竖琴
  廷达里的风
  古老的冬天
  消逝的笛音   瞬 息 间 是 夜 晚  每一个人
  偎依着大地的胸怀
  孤寂地裸露在阳光之下:
  瞬息间是夜晚。  《水与土》(1930)  吕同六译 
  海  涛  多少个夜晚
  我听到大海的轻涛细浪
  拍打柔和的海滩,
  打出了一阵阵温情的
  轻声软语。  仿佛从消逝的岁月里
  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
  掠过我的记忆的脑海
  发出袅袅不断的
  回音。  仿佛海鸥
  悠长低回的啼声;
  或许是
  鸟儿向平原飞翔
  迎接旖旎的春光
  婉转的欢唱。  你
  与我──
  在那难忘的年月
  伴随这海涛的悄声碎语
  曾是何等亲密相爱。  啊,我多么希望
  我的怀念的回音
  象这茫茫黑夜里
  大海的轻波细浪
  飘然来到你的身旁。  《日复一日》(1947)  吕同六译 
  岛  对你的爱,
  怎能叫我不忧伤,
  我的家乡?  桔花
  或许夹竹桃
  清幽的芬芳
  在夜空微微荡漾。  一湾碧蓝的流水
  催动悄然东去的玫瑰,
  落花轻舐堤岸
  在谧静的海湾低回。  我依稀回到你的怀抱
  街头隐隐流来
  温柔而羞涩的声音
  呼唤我弹拨诗人的弦琴,
  我茫茫然
  这似乎是童年
  又仿佛是爱情。  一腔乡思
  蓦然翩飞,
  我赶忙潜进
  留不住的迢遥往事。  《消逝的笛音》(1932)  吕同六译 
  我 这 个 游 子  啊,我又回到静寂的广场:
  你的孤独的阳台上
  一面早已悬挂的节日彩旗飘扬。
  “请出来吧。”我轻声喊你。
  多么希望奇迹显现,
  但唯有从荒废的石洞传来的回音。
  我沉酣于这无声的呼唤,
  消失的人儿再也不答应!
  人去楼空啊,
  再也听不见你对我这个游子的问候。
  欢乐从来不能出现两次。
  落日的余晖洒向松林
  仿佛海涛的波光。
  荡漾的大海也只是幻影。  我的故乡在南方
  多么遥远,
  眼泪和悲愁
  炽热了它。
  在那里,妇女们披着围巾,
  站在门槛上,
  悄悄地谈论死亡。  《日复一日》(1943-1945)  吕同六译 
  柳 树 上 的 竖 琴  我们怎能歌唱?
  当侵略者的铁蹄
  踏在我们的心上,
  烈士们的尸体
  横卧在广场。
  冰雪淹没的草地,
  无辜的孩子们
  悲伤地哭泣,
  善良的母亲
  扑向钉在电线杆上的儿子
  恐怖地哀号?  柳树枝头
  我们的竖琴
  高高地悬吊着。
  在凄凉的晚风中
  忧伤地摆动。  《日复一日》(1943-1945)  吕同六译 
  廷 达 里 的 风  廷达里,我知道
  在开阔的山峦之间,你是
  那么温柔可爱。山峦下面
  是上帝妩媚的小岛,
  小岛周围流水潺潺,
  今天,你震撼了我,
  在我的心里俯下身子。  我登上山巅和悬崖峭壁
  一心想领受松树上的风,
  而快乐地伴随我的一群生物,
  此刻却离开我,飞向空中,
  ——声音和爱情的波浪,
  你把我紧紧抓住,
  使我难以脱身,
  而我所恐惧的
  是阴影和寂静。
  这些隐蔽的地方
  一度曾甜蜜无比
  ——心灵已经死亡。  我每天深入,那块
  你不熟悉的土地,对于它,
  我还用隐秘的声音哺育,
  在玻璃窗上
  另一种光披着夜服
  把你显现。
  喜悦栖息在
  你的怀里,
  可那喜悦已不属于我。  流放是严酷的。
  我本来在你那里
  追求和谐宁静的生活
  可今天,这种追求
  正变成临死前过早的焦虑,
  一点一滴的爱情
  都能抵御忧愁的侵袭。
  黑暗中,响起了默默的脚步,
  在那里,你安排我
  把苦涩的面包咬碎。  廷达里,安静地回来吧,
  亲爱的朋友,
  把我唤醒吧,
  这样我就能
  离开山岩,登向天空,
  对于那不知道
  什么样深沉的风儿
  把我四处寻找的人,
  我却假装出
  惶惶不安的恐惧神情。  《水与土》(1930)  钱鸿嘉译 
  古 老 的 冬 天  在半明不暗的火光中,
  你那纤巧的双手我渴望一见,
  它们散发橡木和玫瑰的味儿,
  也有死亡的气息。古老的冬天。  鸟儿寻找谷粒,
  转眼间披上雪花,
  于是就有这样的话:
  少许阳光,一个天使的光圈,
  还有雾,还有树,
  还有我们——清晨空气的产物。  《水与土》(1930)  钱鸿嘉译 
  消 逝 的 笛 音  贪婪的痛苦啊,在我
  渴求孤独的时刻,
  别急于送来你的礼品。  冷冰冰的笛音,重新吹出
  常青树叶的欢欣。它使我
  失去记忆;欢乐没有我的份。  夜晚降临在我的心灵,
  在我沾满杂草的手上,
  水儿一滴滴流尽。  翅膀在朦胧的天际
  振摆:心儿从一处飞向一处,
  我这片土地却无法耕耘。  每天都是一堆废品。  《消逝的笛音》(1932)  钱鸿嘉译   ---------------------------------------------------------------------------------------------- 圣-琼•佩斯 
   圣-琼•佩斯(1889-1975) 是法国现代著名诗人,196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主要作品有《远征》、《海标》、《纪年诗》等。  赞 歌(节选)
  远 征(节选)
  流 亡(节选)
  海 标(节选)
  雨(节选)   赞  歌(节选)
  五
  ……而这沉寂的水如洁白的乳汁
  正向着清晨缠绵的孤独
  倾诉心曲。
  被梦水曦光洗洁的
  飞桥与天穹窈窕相连,
  白日令人赞羡的童年,
  踏着云蓬漂蔓步入我的颂歌。  童年,我的爱,您不正是这烂漫的黎明吗?……  童年,我的爱……这双欢眉喜眼,
  这无拘无束的爱……
  天是这样的静,这样的温馨,
  这样的绵长,
  它的存在方式是如此奇特,
  任一双双手浸泡于它流光的潺爰……  童年啊,我的爱!我已万念俱灰……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不再想要这些晨衣睡被了,
  让我向着早晨绿色的孤独在病入膏肓中颤抖……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心已操碎,
  这颗心,这颗心呵!而今象陈旧的麻绳,
  捱过一座座桥梁,比那甲板的拖布还卑微,还粗野,还陈旧,
  它已憔悴不堪……  葛 雷译 
  远  征(节选)
  歌(五)
  为我牵挂远方事务的灵魂,城市的百盏灯火被狗吠拨亮……
  孤独啊!我们怪诞的支持者赞扬我们的举止,可是我们的思想早已在别的墙下宿营:
  我没命任何人等待……我对你们又恨又疼……而对你们采自我们的那支歌,又该说些什么?……
  统率通往死海的一幅幅图像的猫头鹰呵,何处可觅得将洗亮我们眼睛的夜水?
  孤独啊!……大群星星移向天边,把伙房里一颗家养的星也纳入其中。
  天上结盟的君王在我屋顶上作战。因此,高空的主宰们在上面派哨设岗。
  让我独自一人,在唇枪舌箭的王公之间,在流星陨雨里挟夜风出行!……
  灵魂悄悄地与死女人的沥青粘合!我们的眼帘被针线缝合!我们睫毛下的期待受到夸奖!
  黑夜挤出自己的乳汁,但愿大家有所提防!让浪子的双唇抹一丝蜂蜜。
  “……女人的果实,哦,示巴女人!……”我露出最不审慎的灵魂,被夜晚的臭气熏得恶心,
  我在思想中抗议梦幻的活动;我将在早晨寡淡的气味中,乘飞雁离去!……
  ——啊!当星辰冒险巡视女仆住的街区时,我们可知道如此多的新长矛
  早已在沙漠寻求夏日的水玻璃?“黎明,你曾述说……”死海岸边的净水!
  在无边的季节赤身而卧的人成群而起,——成群而起,又同声宣称
  这世界多么荒诞!……在昏黄的光亮中,老人眨巴眼皮,女人俯身抚弄指甲,
  一身粘乎乎的马驹把有须的下巴伸到孩子手里,孩子尚未想到把它一只限晴戳瞎……
  “孤独啊!我未命任何人等待……一旦我愿意,我就从那里离去……”——于是异乡人周身上下穿着他的新思想在沉默的路上又得到一些
支持者:他眼中噙满唾液,
  身上不再有人的实体。大地乘自己有翼的种籽飘游,正如诗人凭自己的话语游历……  管筱明译 
  流  亡(节选)
  四
  奇怪的夜,这么多的微风在房间的交叉口迷路……
  是谁在拂晓前浪迹天涯,为我呐城?当易逝的群星为流亡者更名,落入沙滩寻求一方净土时,
  那个在翅翼的呼呼声中去别人家造访的犬姑娘是谁?那个被遗弃,没人喜爱的大姑娘是谁?
  她曾在女预言家的绿穴和教堂卖身,四处流浪是她的妓名。晨光在我们门口抹去了赤足在圣籍间留下的印迹……
  女仆们啊,你们以前侍候别人.可你们爱虚荣,挂上新的帐幔,不让一个贞洁字眼到期。
  听到鸻鸟的悲鸣.哀怨的黎明降临,寻找贞洁字眼的毕宿星。涕泪涟涟,
  而在古老的海岸上,我的名字被人呼唤……神灵在乱伦的灰烬中飘出缕缕轻烟。  当日光的苍白养分射到沙砾中间的时候,
  一些美妙的历史片断,乘着螺旋桨叶,在充满谬误和多变前提的天空漂移,开始为注释者的乐趣而转弯。
  谁曾在那儿?谁鼓翼飞去?那天夜里,是谁不顾我的反对,仍从我这外乡人的嘴唇上,享用了这支歌?
  录事啊,用你的铁笔尾端,在沙滩的桌上,掀翻刻写着空话的蜡版。
  沧海之水将在我们图表上洗去今年最美的数字。
  女叫化呵,时候到了,在弃置于洞穴与世隔绝的巨石镜面上.
  主祭穿着毡鞋,戴着生丝手套,用许多木龙带,洗刷黑暗显露的违禁符号。  就这样,一切肉体穿上盐的苦衣。,我们熬夜的灰烬之果,你们沙滩的矮玫瑰,而夜间的妻子天亮前被送走……
  啊!记忆之箕里的一切虚幻之物,啊!流亡短笛吹出的一切癫狂之曲:自由之水的纯洁的鹦鹉螺,我们梦的纯洁的运动物体,
  和夜的诗篇天亮前已被抛弃,僵化的翅膀在琥珀大晚祷的圈套里被擒……
  啊!让人们烧吧,啊!让人们在沙嘴烧掉所有这些残羽碎爪、架过的毛发和不洁的布头,
  以及诞生自昨日的诗篇,啊!有天晚上在闪电的分路口诞生的诗篇,犹如灰尘落入妇女的乳汁,总有丝丝痕迹……
  我用你们未加使用的一切有翼之物,构成一种无功能的纯语言。
  现在我还要构思一首可以磨灭的伟大诗篇……  管筱明译 
  海  标(节选)
  九 船舶窄小
  在夜晚第一批灯火的延伸中,迟迟来到这些大理石和青铜艺术品中的情人呵,
  在陌生的人群里沉默不言的情人啊,
  你们今晚也将为大海作证:  1  ……船舶窄小.我们的眠床窄小。
  烟波浩淼,在欲望封闭的房间里,我们的帝国更为广阔。
  夏天进来了,它来自大海。我们只会告诉大海,
  在城市的节日里,我们是什么样的异乡人,以及某星某晚从海下的节日里升起,
  来到我们床上,闻神圣的尿布。  邻近的陆地徒然为我们划出它的边界。全世界翻滚的同一道波浪;源自特洛伊的同一道波浪驱滚它的髋部直达我们面前。这道轻风昔日曾
吹到远离我们的汪洋……
  然而有一晚房间里喧声鼎沸:连死亡本身吹响的螺号,也没有被人听到!  双双对对的男女呵,喜爱船舶吧,还有房间里高高涌起的海!
  陆地有一晚哭泣它的神祗,而人则猎逐红毛畜生;城市在衰退,女人在遐想……但愿我们门前永远是这被称作大海的黎明——翅膀的精华
,武器的撤销,爱与海同届一床,爱与海同睡一床——  而这场话仍在房里进行:  2  1——  “……爱情呵,爱情,你把我诞生的啼叫保持这么高,
  使它从大海走向情女!所有沙地上遭受践踏的葡萄藤,浪花在每个肉体中的善行,沙滩上水泡的歌声……致敬.向神圣的勃勃生机致敬!  “你,贪婪的男人,脱我的衣服;比驾船的船长更见沉着的主宰。那么些衣服解开后,就只剩一个得到承认的女人。
  夏日开始了,它以大海为生。而我的心给你展示比碧水更清纯的女人;种子和甘甜的汁液、与奶混合的酸,和鲜血一起的盐,金子和碘,
也有铜的滋味及其辛涩的成分——整个大海装在我身上,如同装在母亲的坛子……  “出生于海的男人躺在我躯体的沙滩上。愿他把脸贴在沙下的泉水里汲取清凉,愿他如身上刺着雄蕨图案的神,在我的平地上得到欢乐…
…我的爱哟,你干渴了吗?我是在你唇上比干渴更新鲜的女人。我的脸埋在你的双手,犹如埋在海滩的清凉手掌间。啊!愿它是你懊热之夜扁
桃的沁凉和黎明的清爽,和异乡海岸上品尝的第一口果子。  “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了比梦还要葱翠的海岛……航海者们上岸寻找一种蓝水,结果发现了——正是退潮时刻——流沙重新铺整的眠床:
乔木状的海退走了,只在上面留下了这些纯粹的枝叶印痕,如同一株株道受摧残的大棕榈树,又如一个个心醉神迷的大姑娘,缠着围腰,披头
散发,被大海留宿在眼泪里。  “上面是一些梦的图景。可是你,额头平展的男人,你既然睡在梦的真实里,对着圆的壶嘴喝水,就知道它那布匿人的保护层:石榴的肉
,仙人掌的心,非洲的无花果,亚洲的农作物……我的爱哟.女人的果实超过海的果实:从我这个既未涂脂抹粉也未盛装打扮的女人手上,收
下海的夏日的定金……”  2——  “……男人心中,孤独。男人也奇怪,没有岸,却泊靠在岸边的女人身旁,而大海我本身仍走向你的东方,如同走向你那混杂的金沙,并
在你的岸上,在你的粘土圈——与孕育她的波浪同生同散的女人——缓缓的展开之中流连忘返……  “而你愈是赤裸愈是贞洁,仅仅因为你双手被覆盖,你就不是深水的童贞女——那是青铜或白玉的胜利女神雕像,
  被辛苦劳作的渔人那沾满藻类的大网和古代的双耳尖底瓮一起打捞上来.而是长着我的面孔的女人肉体,是我嗅觉下女人的热气,是被她
自己的体香所照亮的女人。那体香宛如半合的手指间粉红的火苗。  “一如盐存在于麦子,你身上的海存在于其本原,你身上属于海的东西,给你养成了易于接近的幸福女人的趣味……
  夜里,在船底,你的脸被翻倒,你的嘴是供食用的果子。我的呼吸在你的胸口自由通畅。而欲望的海面从四面八方涌起大潮,宛如那月壳
近地期的潮汐。而雌性的陆地装点着气泡,
  向淫荡而柔顺的大海敞开怀抱,一直敞到它的池糖、沼泽。
  涌进草地的海水发出戽斗水车的吱嘎声响。夜晚充满了孵化……  “我的海味的爱呵,让别人远离海洋,在封闭的山谷深处放养牧歌——薄荷,蜜蜂花,草木犀,温和的庭荠和牛至——这人在那里谈养蜂
,那人在那里照料绵羊生产,雌羊身下垫着皮毛,亲吻着黑花粉墙下的土地。在桃花挂果、葡萄园插好又撑杆的时节,我斩断了把船壳固定在
木下水架上的麻绳结,于是我的爱来到海上!而我的焦灼不安也来到海上!
  ……  “船舶窄小,结合紧密,可情妇忠贞不二的躯体呵,你的节奏更紧凑。船体本身究竟是什么?船的形象图案是什么?
  是无桅的摇船和两地间往返的小舟,还愿的船只,连同它正中间的洞口;它以水下体的形状接受审视,在曲线上作了加工,顺着海浪的曲
线,弯弯曲曲地钉着双重的象牙色拱……
  船体的装配者总是用这种办法把龙骨与肋骨和底肋木的作用连在一起。  “船舶,我美丽的船舶,肋骨弯曲,载负着男人的一夜的船舶,你是我载运玫瑰的花船。你在水上冲断祭品链。于是我们与死亡作对,行
驶在猩红色大海黑色老鸦企属植物丛生的道路上……被称为大海的黎明广阔无边,浩渺的海面横涯无际,在翻耕的土地上梦想我们紫色的疆界
。而远处涌起的长浪顶着红锆石,像一群情人!  “只有在爱的船上才有更高级的侵占。”  管筱明译 
  雨(节选)
  我们的道路数也数不尽,我们的住处飘泊无定。汲饮于
  神的人的嘴唇是粘土制作的。您,在清晨的母液中给死者沐浴的人——这里仍然是战争荆棘遍布的土地——也把生者的脸洗净吧;哦,雨
啊!洗净暴徒的愁容,暴徒的和颜悦色吧
  ……因为他们的路都是窄狭的小径,他们的住处飘泊无定。  雨啊!洗净强者的石头地面。在他们的力量庇荫下.巨大的桌子边沿将列坐着那些一点不曾被人类的酒浆所沉醉的人们,那些一点也不曾
被眼泪和幻梦的嗜妇所玷污的人们,
  那些在白骨的喇叭中对自己的名字毫不在意的人们……在巨大的桌子边沿,在他们的力量庇荫下,那些强者的石头地面。  洗净行动中的疑虑和拘谨吧,洗净幻境中的疑虑和虚假的体面吧。哦,雨啊!洗净善良的人,思想纯正的人眼角的翳点吧;洗净趣味高尚
的人,渊雅的人眼角的翳点;贤良的人的翳点,才华横溢的人的翳点;洗净主和麦凯纳斯眼中,
  富有正义感的人和名人眼中的鳞屑吧……还有那些高尚的人眼中的鳞屑。  洗净,洗净伟大的诸圣心中的好意,伟大的教育者额前的礼仪,公众嘴唇上的脏话。哦,雨啊!洗净法吏和大法官的手,产婆和埋尸人的
手,残废人和盲人的双手,仍然梦想着绳索和皮鞭的按住人们额头的毒手……怀着往昔伟大的诸位圣徒,伟大的教育者的赞许吧。  洗净,从恢宏的记忆上洗净各民族的历史吧:伟大的官方年表,圣职者伟大的编年史和学院公报。洗净帝王的谕旨和宪章以及第三等级的
簿书;公约、盟约和伟大的协定吧;
  雨啊!洗净一切古代的精美羊皮纸的文件吧;洗净避难所和麻风病院墙壁的颜色,……象牙化石和老骡牙齿的颜色吧……
  洗净,雨啊!洗净这恢宏的记忆吧。  哦,雨!从人们心灵上洗净人们最华丽的浮词吧:最美的警句,最美的段落,精雕细琢的句子,浑然天成的篇章,
  洗净.从人们心灵上,洗净单调而忧郁的曲调和哀歌的爱恋吧;他们对田园和回技歌词的爱恋;他们抒发最大幸福之情的绝妙好词;洗净
典稚风格的盐分和矫揉造作的文体的蜜糖.
  洗净,洗净梦中的和知识的肩舆;从人的心里,毫无抗拒,
  毫无憎恨地洗净,哦,雨啊!洗净人们最美好的天赋,以及对那些伟大的理性作品的爱恋吧。  徐知免译   ------------------------------------------------------------
 
 
     伊沃•安德里奇 
   伊沃•安德里奇(1892-1975) 南斯拉夫斯洛文尼亚著名作家。代表作是小说《德里纳河上的桥》。“由于他作品中史诗般的力量——他籍
著它在祖国的历史中追寻主题,并描绘人的命运”而于1961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三月的一天
  无名旋律
  事情往往这样
  多瑙河上
  潮
  大自然倦了   三 月 的 一 天  三月的一天。令人不安的灰色的海上,刮着湿润的地中海的热风。一座古老肃穆的教堂紧贴山岩耸立着,从那大门上面洞开的钟楼里,时
而传出悠扬的钟声,应和着海的叹息,撞击并最后融入峭壁的沉寂之中。  薛 菲译 
  无 名 旋 律  风声,人声,水声和树叶的簌簌声,这人间万籁透过向沉沉黑夜洞开的窗户传入我耳中。正如无比珍贵的生命之声,它丰富,生动,明朗
,这无名的旋律。
  我,一似远征途中涉过溪流,早已超越了我自己,让以太阳的运转来计算的时间停下,我倾听大地,人类及其周围的一切奏出的无名旋律

  我悄悄地越过生的界限,丝毫再不想回归自己,我如同干枯的树木、冰冷的金属转化成声音,为人类的虚弱和强大效力,在无梦、无光的
黑夜的终点,清晰、无误,把无名的旋律交给人类大地。  薛 菲译 
  事 情 往 往 这 样  事情往往这样:当我在生活和享受生活乐趣的时候,
  我的创造力沉睡着,只是偶尔吐出几句梦呓,而当我痛苦得无法活下去的时候,我的创造力却苏醒了,日渐活跃,
  从我的痛苦中成长起来,就像从黑油油的沃土中探出头来,蓬勃成长一样。  薛 菲译 
  多 瑙 河 上  多瑙河上,夜空一片明净。云彩的移动和形态,说明高空的风力要强得多。
  地面微风轻拂,阵阵吹到了人们身上。
  在这样的夜晚,颤栗、喜悦和激情都没有睡去,全失去了睡意,让一种不明来路也不知去向的剧烈运动所左右。也许,在这样的时刻人会
老得更快,死得更早。而我觉得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我那世俗的事业以一种非人间的轻松成熟起来,既无名目,也无形态,如大海一样,只容
你猜测或想像。  薛 菲译 
  潮  潮水在短短几小时之内就淹没了海滩,把砂子,卵石,碎木片、贝壳、水草和树叶冲积成古怪的城堡,塔楼和小丘,并在它们身上画满了
各种各样的图案以及奇怪的谁也识不透的字符。潮退了,海滨浴场一带留下处处痕迹,仿佛有巨人家族的孩子们来这儿玩过,随后又消失在大
海深处。  薛 菲译 
  大 自 然 倦 了  十二月最后的日子。我回到那已告别了明媚的九月之晨的海边。周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阴暗的云层取代了湛蓝的天空,一切都湿漉漉的
,似乎在腐朽,花儿半死不活,像假的一样;青草虽还没有发黄,但已失去了它们原有的温馨,再不像夏天那样,使人看了觉得陌生。
  大自然倦了,俯首沉浸于美好冬日的梦境之中,为未来的复苏积蓄着力量。  薛 菲译   -------------------------------------------------------------
 
 
 
     塞弗里斯 
   塞弗里斯(1900-1971) 希腊现代诗人。主要作品有诗集《转折点》(1931)、《神话和历史》(1935)、《航海日志》(初编(1940)二编
(1944)三编(1955))、长诗《画眉鸟号》(1946)等。196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拒 绝
  决定忘记
  阿西尼王
  最末一站
  海 伦
  光 线
  河岸边的一位老人
  GYMNOPAEDIA   拒  绝  在幽僻的海滩上,
  那儿洁白得象只白鸽,
  我们到中午觉得渴了,
  可水是咸的,不能喝,  在金黄的沙上
  我们写下她的名字,
  但一阵海风吹来,
  字迹便立刻消失。  凭什么样的精神,什么样的勇气,
  什么样的愿望和热情,
  我们过着我们的生活:原来错了!
  于是我们来改变我们的人生。  译自《转折点》(1924-1931)
  李野光译 
  决 定 忘 记  谁来为我们计算我们决定忘记所要付出的代价?
  ——乔-塞弗里斯:《大海向西》  在那寂静的湖边停步吧,过路人;
  那水波荡漾的大海和历尽折磨的船只,
  那环抱群山和产生了星星的道路
  都在这辽阔的水面上终止。  如今你能安静地观察那些天鹅,
  瞧它们:全都那么洁白,象深夜的睡眠,
  一无所碍地在薄薄的平波上滑行,
  平波利索地把它们举起,高出水面。  它们象你,陌生人,这些静止的羽翼,并且你了解它们,
  当那石狮的眼睛盯着你,
  那大树的叶子在天空仍保持生机,
  而笔尖刺透了牢房的墙壁。  不过正是这些而不是别的鸟儿屠杀了乡下姑娘,
  鲜血染红了石板路上的奶浆,
  她们的马匹默默地向木槽里
  抛下了象熔铅般难以辨认的东西。  于是黑夜突然在它们弯弯的颈项周围缩紧,
  它们并不歌唱,因为要死也没有门径,
  只好抽打,胡乱地摔打着人们的尸骨,
  而它们的翅膀使恐惧为之镇静。  那时发生的情景也象你现在所看见的这样宁静,
  同样的宁静,因为已没有留下一个灵魂让我们思考,
  除了那种在石头上刻几个记号的才能,
  而记号如今触动了我们记忆的底蕴。  我们也同他们一起,已经远离,很远很远了
  ——停步吧,过路人,
  在这寂静的路边,同这些洁白无瑕的天鹅,
  它们通过你的心象些白绸片一样旅行,
  唤起你注意那些你经历过但已忘记了的情景。  你也忘记了,当你读着石头上我们的文字;
  即使这样,你和你的羊群一起仍大为惊奇,
  而羊群用它们的毛扩充了你的身体,
  于是你觉得你的血脉里有个牺牲的消息。  译自《航海日志•初编》(1940)
  李野光译 
  阿 西 尼 王  整个上午我环绕着城堡观望,
  从荫蔽的一侧开始,那里的海水深沉
  而又呆滞,象只死孔雀的胸脯,
  又象缜密无缝的时间那样接待我们。
  岩石的血脉裸露着从高处下降,
  如枝柯繁密地纠缠着的葡萄藤,
  他们凭海水滋润,生生不已,
  而跟踪它们并逐渐疲弱的眼神
  在挣扎着要摆脱这累人的摇荡不定。  那向阳的一侧有漫长的一片海滩,
  阳光照着高大的墙壁光华耀眼。
  没有了生物,野鸽飞走了,
  而阿西尼王,我们两年来一直在寻找的国王,
  已无人知晓,被大家忘记,甚至荷马
  在《伊利昂记》中也只有并不肯定的一言半语,
  他被撂下在这里,象个殉葬的面具。
  你摸摸它,能听到声音吗?阳光照耀着空洞,
  一个干罐子躺在发掘的泥土里:
  那声音好比我们划击海浪的浆声。
  阿西尼王是面具下的一个空白,
  他与我们无处不在,无处不在,徒托虚名:
  而他的孩子们的雕像,
  以及他的矫健如飞鸟的欲望,
  他的种种思想之间的空隙中的风,
  他那停泊的船只,在一个消失了的海港,
  那面具底下全是虚妄。  在我们生存中那个金盖子上浮雕着的
  那双大眼睛和两片厚嘴唇以及满头白发的后面,
  你看见一个黑黑的斑点
  象一条鱼旅游在海上黎明的宁静中,
  一个到处同我们在一起的空洞。
  还有那只去年冬天飞走了的鸟,
  那带着一只折断了的翅膀
  作为生命住宿地的鸟,
  还有那个离开了这里
  去玩耍夏天犬齿的年轻女人,
  以及那个寻求低级世界的尖叫声的灵魂,
  以及那个象一张宽阔的悬铃木叶子在太阳激流的一路冲荡下
  有着古代墓碑和当代忧郁的国家。  而诗人徘徊着,看着那些石头,并问他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
  存在
  在这些荒废了的线、点、边缘、空穴和曲线中,
  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在这经历了风风雨雨的荒废萧条的地方,
  在我们生活里那些已经已经如此奇怪地退缩了的人中,
  在那些仍然保持着海浪的姿影和海一般博大的思想的人中,
  是不是存在他们的表现爱与同情的面部运动;
  也许不,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重量,
  除了对于一种生存的重量的怀乡病,
  在那里我们还是孱弱的,正弯下身来,
  象一株悲惨的柳树的枝条永远绝望地堆聚在一起,
  而浑浊的水流缓缓地把那淤泥中连根拔起的灯芯草一路带走,
  一种形态的意象,由于被判处无穷的痛苦而变成了大理石:
  诗人,一个虚妄而已。  携带盾牌者——太阳,已奋力向上,
  从洞穴深处一只受惊的蝙蝠
  象利箭射击盾牌似地向光明冲击:
  “阿西尼王……阿西尼王……”
  可能那就是阿西尼王——
  我们历来在这卫城上仔细寻访,
  有时还用手指摸摸石头上他那印记的阿西尼王……  译自《航海日志•初编》
  李野光 译 
  最 末 一 站  我关心过的月明之夜很少:
  那些星辰的字母表——你把它们拼出
  尽你一天结束时浑身疲劳所容许的程度,
  并且从它们引申出旁的意义和希望——
  那时你能读得更清楚。
  既然我闲坐在这儿,并且回想,
  留在我记忆中的月亮本来很少:
  一些岛,悲伤的圣母玛利亚,深夜的下弦月
  或者北方城市中的月光
  它有时将一种沉重麻痹感
  洒在扰攘的大街、河流和人们的四肢上。  不过这里的最后一个黄昏,在我们的最末一个港口,
  我们彻夜等候回家的时刻,
  它象一笔旧债,金钱躺了多少年
  在一个守财奴的保险箱,
  最后偿还的时候到了,
  于是你听见铜币洒落在桌子上;
  在厄特鲁斯克村,在萨勒诺海背后,
  在我们回家的港湾后面,
  在一场秋天风暴的边沿,
  月亮摆脱了乌云,
  对面斜坡上的房子变成了搪瓷品:
  月色可人地宁静①。  这是一连串思索,一种方式,
  用来开始讲你自己不安地承认的东西,
  在你无法克制的时候,
  向一个秘密地逃出来
  并从家乡和伙伴们带来音信的朋友,
  这时你忙着敞开你的心坎,
  在这位流亡者来得及阻止和改变你之前。
  我门来自阿拉伯,埃及,巴勒斯坦,叙利亚;
  时常想起的还有康马吉尼
  那个象盏小灯般熄灭了的小小国家
  以及那些生存了好几千年
  然后变为放牧的草地,
  变成甘蔗园和麦田的大城市。
  我们是来自大漠的黄沙,来自普洛透斯②的海城,
  为公然的罪恶所慑服了的灵魂,
  每人象笼中的鸟坚守着职位。
  这个海湾中的多雨的秋季
  使我们每个人的伤口感染,
  或者你用不同的措辞:报应,命运,
  或者干脆叫坏习惯,狡诈和欺骗,
  或者甚至是想从别人鲜血中捞到好处的私心。
  人在战争中容易磨损;
  人是柔弱的,象一捆草,
  嘴唇和手指渴望着一个雪白的酥胸,
  眼睛在阳光中半闭着,
  双脚不管怎样也要行走,
  只要有点蝇头小利在勾引。
  人象草一般荏弱而贪婪,
  象草一般无餍,他那神经象草根似地扩展;
  当收获的季节到来,
  有的人高喊驱鬼,
  有的人纠缠在财产中,另一些发表讲演。
  可是驱鬼,财产和演说有什么用,
  在活人已远远离开的时刻?
  难道人不就是这样?
  难道这不就是生命的赋与者?
  一个种植的季候,一个收获的季候。  “同样的事一次又一次发生,”你告诉我,朋友。
  可是一个避难折的思想,一个囚徒的思想,
  一个也已经变成了商品的人的思想——
  你要改变它吗?不能。
  也许你宁愿仍当食人生番的国王,
  将那无人购买的精力消耗干
  在非洲百合花的田野中散步,
  在竹林荫蔽下听咚咚的鼓声
  伴着朝臣们带着巨大的面具在跳舞。
  但是,那个象株松树般被他们劈斫焚烧的国家——你看见它
  或者是在黑暗的列车上,车上无水,门窗破碎,夜复一夜,
  或者在那只据信一定会沉没的正在燃烧的船上——
  这已经在心里生根,再也不会变更,
  这已经栽种了意象,好比那些树木,
  那些在处女林中抛下枝柯
  使自己能够在土里扎根并重新生长的树木,
  他们撇下那再次萌蘖的枝条,一程又一程地大步前进;
  我们的心就是殉难朋友们的处女林。
  而且如果我是用童话和预演的方式向你谈的,
  那时因为这样才使你稍觉温和;
  而恐怖却很难说起,因为它是活的,
  因为它还在不声不响地继续成长着:
  记忆创伤的疼痛啊,
  白天和梦里都在缓缓地流!  要谈英雄们,要谈英雄们,且说密克尔:
  他离开医院时伤口还没有愈合,
  也许那时他正在叨念着那些英雄——那天晚上
  他拖着他的脚穿过黑暗的都城——
  那时他哀号着,抚摩着我们的疼痛:“我们在黑暗中前
  进……”
  英雄们在黑暗中前进。  我关心过的月明之夜是很少的。  译自《航海日志•二编》(1944)
  ①此行系拉丁文,引自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第二卷55行。
  李野光译 
  海  伦  透克洛斯:……在四面环海的塞浦路斯,阿波罗规定我
  必须在那里居住,赐给城市以萨拉米斯的名字,以纪念我的岛屿故乡……
  海伦:我从未去过特洛伊;那是一个幻影。
  仆人: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仅仅为了一件莫须有的事
  而斗争了那么久吗?
  ——欧里庇得斯:《海伦》
  “既然夜莺们不让你在普拉特雷斯安睡。”  羞怯的夜莺,在树叶的微息中,
  你给那些已故的躯体,自知已不再回来的灵魂
  赐予了森林中悦耳的清韵。
  盲目的声音,你在记忆的黑地里摸索,
  摸索着脚步和姿势——我不敢说亲吻——
  以及变得狂暴了的女奴的极度悲愤。  “夜莺们不让你在普拉特雷斯安睡。”  普拉特雷斯:哪来的普拉特雷斯?可这个岛,
  谁知道呢?
  我一辈子听到过那么多名字,可从没听人说起:
  新的国家,新的人或上帝的
  极端愚蠢的行为;
  我的命运
  那在某为埃阿斯的最后的宝剑
  和另一个萨拉米斯之间摇摆的命运
  将我带到了这里,到了这海边。
  月亮
  象阿芙罗狄蒂从海上升起,
  遮盖了射手座的星辰,如今在向前
  寻找天蝎宫之心,将一切改变。
  真理,真理在哪里?
  我也是作为射手参加了战争;
  可我的命运:一个没有打中目标者的命运。  抒情的夜莺,
  在这样一个黑夜,在普洛透斯的海滨
  那些斯巴达女奴听到你便开始悲叹,
  而她们当中——谁相信呀?——有海伦!
  她,我们在斯卡曼德洛斯两岸寻找了这么多年的她啊!
  她在那里,在沙漠的边沿;我碰到了她;她对我说:
  “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她高声叫喊,
  “我从没到过勇敢的特洛伊。”
  “我不曾坐上那只蓝头的船。”  高高地束着腰带,阳光在头发中流淌,
  在那到处出现的身影和微笑中,
  在肩头上,大腿上,和膝盖上;
  她那皮肤嫩生生的,她的眼睛
  长着浓厚的眼睑,
  她在那里,在一个三角洲的堤旁。
  那么在特洛伊呢?
  在特洛伊,什么也没有:只有个影子,
  诸神需要这样。
  帕里斯,帕里斯同那个影子躺在一起,仿佛它是个实在的东西;
  而整整十年,我们为了海伦屠杀着我们自己。  巨大的苦难降临到希腊身上。
  那么多的尸体抛入了
  大海的口里,地球的口里,
  那么多的灵魂
  象谷粒似的喂养着石磨,
  而河流暴涨着,鲜血渗入它们的淤泥中,
  一切只为了一块亚麻布的波动,一小片云,
  一只蝴蝶的震颤,一支天鹅的细羽,
  一件空袍子——一切只为了海伦。
  那么我的兄弟呢?
  夜莺夜莺夜莺啊!
  什么是一个上帝?什么不是个上帝?他们之间又有什么?  “夜莺们不让你在普拉特雷斯安睡。”  泪涟涟的鸟啊!
  在大海吻着的塞浦路斯岛上
  忠诚地让我记起了我的国家,
  我独自停泊在这里,带着这个传说,
  如果这真是个传说的话,
  如果真的人类将不再接受
  诸神的那个古老的杂耍,
  如果真的
  未来岁月中的另一位透克洛斯
  或另一位埃阿斯,或普里阿摩斯,或赫卡巴,
  或者某位不知名或无名可是看见过
  一只满载尸体的斯卡曼德洛斯洪流的人,
  不会注定要听到
  新闻传播者们带来的音讯,
  说有那么多苦难,那么多生灵
  曾经堕入了深渊,
  全然是为了一件空空的白袍子,全然是为了海伦。  译自《航海日志•三编》(1955)
  李野光译 
  光  线  随着岁月的流逝,
  谴责你的审判员愈来愈多;
  随着岁月的流逝,同你对话的声音越少,
  你以不同的眼光向太阳探索:
  你知道那些呆在背后的人在骗你,
  肉体的极度兴奋,痛快的跳舞
  最后都归于赤裸。
  仿佛,夜里走上空荡荡的马路,
  你突然看见一只野兽的眼睛在闪烁,
  眼睛消失了;于是你试探自己的眼睛:
  你注视太阳,你陷入了一片昏黑。
  多利安地方那种附着于岩石上的软体动物
  一碰到你的手指便如山岳般摇曳,
  它在阳光下很象大理石,但头部却埋在黑暗里。
  而那些放弃运动场拿起了武器的人
  在打击固执的马拉松赛跑者,
  他眼见跑道在血泊中飘流,
  世界象月亮般杳无人迹,
  胜利的花园枯萎了:
  你看见它们在太阳中,在太阳背后。
  那些从船头斜桅跳进水去的小孩
  象些仍在旋转的陀螺
  赤条条地潜入漆黑的光中,
  嘴里咬着一枚硬币,仍在游泳,
  而太阳用金针细缝
  船帆和潮湿的木料,海的霞彩;
  他们此刻仍在倾斜着下沉,
  象些白色的瓶子
  坠落于大海地板上的圆石。  光线,可爱的黑黝黝的光线,
  海中大道上波涛的笑声,
  带泪的笑声,
  那老迈的恳求者看见你
  当他走过无形的田野——
  光线反映在他的血液,
  那诞生过厄透克勒斯和波利尼克斯的血液中。
  白天,可爱的黑黝黝的白天,
  那毒害囚徒的可厌的妇人气味
  从波涛中一个带水珠的清凉树枝上发散。
  小小的提戈尼唱啊,唱啊……
  我不是在向你谈过去的事,我是在谈论爱;
  用太阳的荆棘装饰你的头发吧,
  黑女孩;
  天蝎宫之心已经凝固,
  人身上的暴君已经逃遁,
  大海所有的女儿,尼尔里德,格拉埃,
  忙去迎接那光辉灿烂中升起的女神:
  凡是从没恋爱过的人都将恋爱,
  在光中;
  而你发现你自己
  在一幢开着许多窗户的宏大屋子里,
  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房间,不知首先从哪里向外窥探,
  因为那些松树会消失,那些反映中的山岳和啁啾的小鸟也会消失,
  而大海会枯涸,象破碎的玻璃,从北到南,
  你的眼睛会丧失白天的阳光——
  突然,蝉也一齐停止鸣唱。  译自《画眉鸟号》(1946)
  李野光译 
  河岸边的一位老人  然而我们必须考虑我们要怎样前行。
  去感受是不够的,思索和运动是不够的
  让你的身躯面对旧枪眼射击的危险也是不够的,
  当熔化的铅和滚烫的油滴淌墙壁。  然而我们必须考虑我们要朝何方前行,
  这不象我们的痛苦会有的或是我们饥饿的孩子们会有的方向;
  这也不象由临时医院里动手术的勇士的枕上,
  带蓝色的光的闪烁而引起的窃窃私语所指示的方向;
  而是以另一种方式,也许我要说——是象源于禁锢在非洲深
  处的大湖的那条长河
  他曾是一个神,后来变成一条大道,一个施舍礼物的人,一名审判官和一片三角洲;
  它永远是不同的,就象古代的学者们所教诲的,
  然而永远是同一身躯,同一地层,同一神迹,同一方向。  我只想说一说,只想得到这一恩赐。
  因为我们甚至让我们的歌都承受了太多的音乐以致于它正慢慢沉没
  因为我们让我们的艺术得到了太多的修饰以致于镀金的话以吞啮了它的真容
  该是说几句我们自己话的时候了,因为明天我们的灵魂将出航。  如果痛苦是人类注定的命运,我们不是让人们仅仅去忍受
  那就是为什么我这些日子时常在那大河边
  思索着这含义,行进在草丛中间
  行进在动物中间,他们吞吃嫩草解渴,行进在播洒种子与收割谷物的人们中间
  甚至行进在气势宏伟的墓穴与简陋的死者葬地中间。
  这河畅游着,与人们的血液相差无几
  与人们的眼睛相差无几,当他们朝前看,心中没有恐惧,
  没有平时对生活琐事,甚至重大事情的忧虑;
  当他们朝前看,象习惯于依靠星星辨别方向的旅行者,
  而不象我们,前几日曾凝视有一所沉睡的阿拉伯人房子的紧闭的花园,
  那凄凉的小花园在窗格后面变化形状,变大变小,
  而我们望着,我们也变化我们的欲望和心的形状,
  正午烈日下的我们,一个属于放逐我们和塑造我们的世界的坚韧的面团,
  限于一个得以装饰的生命的网内,那生命曾一度是实在的,
  后来变成尘埃沉没于沙地
  仅遗下使我们感到头晕目眩的一棵高高棕榈树的微微晃动。  郭惠民译 
  GYMNOPAEDIA  斯兰(桑托林的古老称呼)地质上是由浮石与瓷泥构成。
  在她附近的海湾里……岛屿出现又消失。那里是古代一个宗教的中心,人们时常表演有严格与强烈节奏的抒情舞蹈,这类舞蹈叫做
“GYMNOPAEDIA”。
  ——希腊指南
  1. 桑托林  弯下腰来,如果你能俯身弯曲到黑色的大海忘记
  一片笛声俯身弯曲到赤裸的脚
  它们在你的梦中在其他沦陷的生命中跳过舞。  写下来,如果你能在你最后的贝壳上写下
  那日子那名字那地方
  并把它抛入大海。  我们发现自己赤身裸体的在浮石上
  望着那些岛屿浮现
  望着那些红色岛屿沉没
  在他们的梦中,在我们的梦中。
  我们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在这里手持
  倾斜一边的不公平的
  天平。  充满力量的脚跟没有阴影笼罩的意愿沉思冥想的爱
  正午的太阳下成熟的计划,
  有一只充满生气的手在肩头捶击的
  命运之路;
  在已经分崩离析的陆地在并不持久的陆地
  在曾经一度是我们的陆地
  那些岛屿正沉没为灰烬而衰亡。  弄翻了的祭坛
  与忘记了的朋友
  泥泞中的棕榈树叶。  这里在时间的变化中,如果你能
  让你的双手与那触及地平线的
  船只一起航行
  当骰子撞击了那板面
  当长矛击中了那胸铠
  当眼睛认出了那陌生人
  而爱在穿透的灵魂里
  枯干;
  当你打量着自己而发现自己
  为镰刀形的脚所围绕
  为死亡的手所围绕
  为暗淡无光的眼睛所围绕,
  当你甚至不再可能选择
  你所追求的属于你的死亡,
  听着一声喊叫
  甚至是一只狼的喊叫,
  你得到应得的,
  让你的双手航行,如果你能
  把自己扯离那并不忠实的时间
  而沉没,  他携着巨大石块的人沉没着。
  2. 迈锡尼  把你的手给我,把你的手给我,把你的手给我。  黑夜里我见过
  那山的尖顶
  我看见远方的田野溢泻
  隐而不见的月亮的光
  转过头,我看见
  一堆堆黑石块
  而我的生命象一只猫的内脏弯曲伸展
  初始和终结,
  最后的一刻;
  我的双手。  他携带着巨大石块的人沉没着;
  这些石块我曾尽力所携
  这些石块我曾尽力所爱
  这些石块,我的命运。
  为我自己的土地所致伤
  为我自己的内衣所折磨
  为我自己的神,这些石块
  所惩处。  我知道他们所不知的,但我
  已多少次行走在那条道上
  从谋杀者到被谋杀的人
  从被谋杀的人到那惩罚
  又从那惩罚到另一场谋杀,
  摸索者
  无穷尽的紫红色
  那返回家园的夜晚
  当复仇女神开始吹起口哨
  在稀疏的草地上——
  我看见蛇穿行着还有毒蛇
  缠绕着那邪恶的一代
  我们的命运。
  石块里传出的声音睡梦里穿出的声音
  在世界里变得昏暗的这里愈加深沉,
  关于辛劳的记忆扎根在一种节奏里
  那节奏以遗忘了的脚
  踩击大地。
  沉陷于另一时代地基中的
  身躯,赤身裸体的。眼睛
  盯着、盯着一点
  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无法辨认的一点
  那挣扎着
  成为你的灵魂的灵魂。  甚至那沉默都不再是你的了
  这里那磨石停转的地方。  郭惠民译
  录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诗选》(中国文联版,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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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莉•萨克斯 
   内莉•萨克斯(1891-1970) 德国-瑞典女诗人。196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忘 却!
  “在母亲们摇晃的头上”
  被拯救者同声歌唱
  逃 窜
  我真想知道 
  忘  却!  忘却!皮肤中
  长出的新皮仍是伤痕
  濒死者的尸布
  白色的长眠人
  带回家中
  又重新借出  无数次在血液的
  最后一块阵地上
  雾号又重新鸣响
  溺水的水手哼起歌  或者在尘封的乡村路上
  从渴望的迷宫里伸出
  行行足迹  似击碎的蜗牛壳背负
  一片虚空——  薄暮掩隐着
  山鸟的乐曲  死亡的舞蹈
  风中的花茎——  吴 笛、李 力译 
  “在母亲们摇晃的头上”  在母亲们摇晃的头上
  牧羊星的繁枝茂叶
  又复在夜空绽开
  在孩子们温暖的梦境
  朝上苍把永恒的变迁歌吟。
  自从点燃了天庭,
  那无家可归的年岁飘泊无定
  被尘埃的沙漏任意抛洒
  如今在孩子们的床边
  它又粲然夺目地闪现
  这残冬里新绿的叶片。  吴 笛、李 力译 
  被拯救者同声歌唱  我们,这些被拯救的生灵,
  死神用干瘪的身躯制成长笛,
  死神用筋胳制作琴弦。
  音乐的变换
  使我们满腹怨情。
  我们,这些被拯救的生灵,
  套索老在我们面前晃动,
  它们悬吊着,等待我们的脖颈。
  我们的血液向时钟里注倾。
  我们,这些被拯救的生灵,
  可怕的寄生虫老是在我们身上吮吸,
  我们的命运被埋进泥土深层。
  我们,这些被拯救的生灵,
  祈求你们:
  慢慢地向我们展示你们的光明。
  让我们重新学会生活。
  引领着我们齐步从星辰走向星辰。
  平时本可听见鸟鸣,
  装满了的井边水桶
  泄露了我们的隐痛,
  也把我们的怒气息平。
  祈求你们:
  不要让我们看着疯犬咬人。
  我们本会,本会
  化作灰尘,
  在你们的眼前瓦解土崩。
  是什么使我们欲动不成?
  我们,这些无声无息的人,
  人们早曾把我们拯救,
  逃出那午夜时分,
  眼前的挪亚方舟救出了我们这帮生灵。
  我们,这些被拯救的生灵,
  我们握着你们的手,
  我们分辨出你们的眼神。
  只有别离使我们拥抱得更紧,
  我们和你们贴得多紧,
  这人世的别离之情。  魏家国译 
  逃  窜  逃窜
  何其盛大的接待
  正进行着——  裹在
  风的披肩里
  陷在永不能说阿门的
  沙之祈祷中的脚
  被驱赶
  从鳍到翼
  且更远——  害病的蝴蝶
  即将再次获知海的消息——
  这块刻有苍蝇之
  碑铭的石头
  自己投到我的手中——
  我掌握着全世界
  而非一个乡国的蜕变——  陈 黎译 
  我 真 想 知 道  我真想知道,
  你临终的眼光望着什么。
  是望着一块石头,它已吸饱了许多
  临终的眼光,那些昏盲地
  落在盲目者身上的眼光?  或者是望着泥土,
  足以塞满一只靴子的泥土,
  造成那么多的别离
  和那么多的死亡
  而已经变得乌黑的泥土?  或者是望着你最后的道路,
  它向你转达你曾走过的
  一切道路的告别?  或者是望着一个小水坑,一块反光的金属,
  也许是你的敌人的腰带的扣子,
  或者是望着任何一个其它的小小的天象?  或者是望着这个大地,不让任何人
  未尝过爱情就离去的大地送给你的
  空中飞鸟的占象,
  提醒你的灵魂,使它战栗
  在你烧得痛苦的肉体里?  钱春绮译   -------------------------------------------------------------
 
 
 
     聂鲁达 
   聂鲁达,P.(1904-1973) 智利诗人。13岁开始发表作品。成名作《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1924)描写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情和自然风
光,带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早期写格律诗,后改写自由诗。诗集《大地上的居所》(1933)语意晦涩,格调低沉,反映了作者远离乡土时孤
独忧郁的心情。
  聂鲁达最重要的诗作是1950年完成的《诗歌总集》,它歌颂祖国,赞美拉丁美洲历史上的英雄人物和水手、鞋匠、渔民、矿工等劳动者,
揭露反动统治阶级。全书共分15部分,其中包括以前单独发表过的组诗《马克丘•毕克丘之巅》、《让那劈木工醒来吧》和《逃亡者》等。此
后陆续发表诗集《元素的颂歌》(1954)、《葡萄和风》(1954)、《元素的新颂歌》(1956)、《爱情的十四行诗百首》(1957)、《英雄事业的赞
歌》(1960)等。其中《葡萄和风》表现各国人民保卫和平的斗争,是作者最喜爱的一首长诗。
  1971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6、7)
  五月的季风
  马克丘•毕克丘之巅
  女 王
  爱情的十四行诗百首(8、58) 
  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选二首)
  6  我记得你去秋的神情,
  你戴着灰贝雷帽,心绪平静。
  黄昏的火苗在你眼中闪耀,
  树叶在你心灵的水面飘落。  你象藤枝偎依在我怀里,
  叶子倾听你缓慢安详的声音。
  迷惘的篝火,我的渴望在燃烧。
  甜蜜的蓝风信子在我心灵盘绕。  我感到你的眼睛在漫游,秋天很遥远,
  灰色的贝雷帽,呢喃的鸟语,宁静的心房,
  那是我深切渴望飞向的地方,
  我欢乐的亲吻灼热地印上。  在船上了望天空。从山冈远眺田野。
  你的回忆是亮光、是烟云、是一池静水!
  傍晚的红霞在你眼睛深处燃烧,
  秋天的枯叶在你心灵里旋舞。  王永年译
  (选自《世界文学》1980.3. )  7  倚入午后,我撒下悲伤的网
  向着你海洋的眼睛。  在那烈火中,我的孤独拉长而且燃烧,
  手臂扭动,象是淹死在水中。  我放出红色信号,穿过你迷离的
  眼睛,象灯塔附近移动的海洋。  你只拥有黑暗,我遥远的女人,
  从你那里,有时浮出可怕的海岸。  倚入午后,我撒下悲伤的网
  向着拍击你海洋的眼睛的大海。  夜晚的鸟群剥啄初升的星子
  闪烁如我爱你之时的心灵。  夜晚在朦胧的牝马之上奔驰
  在大地上蜕落着蓝色的缨繸。  程步奎译
  (选自《外国诗》第4辑)    五 月 的 季 风  季节的风,绿色的风,
  运载着空间,善解不幸,
  卷走那阴郁的皮制大旗,
  一种自负的东西,像施舍的钱币:
  这样银白色寒冷的一天,
  脆弱得如同巨人的玻璃宝剑,
  躲进庇护它叹息的诸多力量之间,
  担心它的泪水滚落,它那无用的沙砾
  被包围在交叉并吱吱响的能量里,
  犹如赤膊上阵的男子汉
  举起它银白色的树枝,那无把握的心
  它那含盐的水滴在介入的成分里震颤。  用如此微弱、动摇的火焰如何歇息?
  还能怀抱什么渺茫的希望?
  举起饥饿的斧头与什么争斗?
  舍弃什么物质?躲避什么闪电?
  它那只有长度和颤抖的光线
  拖着如同可怜新娘的礼服下摆
  它那如同噩梦般、惨白的化妆。
  因为黑暗触摸的一切,混乱的一切
  高悬着、流动着、延缓着,没有安宁,
  在空中无力自卫,被死神打败、征服。  啊,这就是早已盼望的一天的结局
  就是邮信,航船,做生意的目的
  就是稳定、潮湿、没有空间的逝去。
  它那怪味的帐篷在哪里?那浓密的枝叶在哪里?
  它那飞快的火烧云,它那有活力的呼吸在哪里?
  它纹丝不动,身披垂死的回光和昏暗的鳞片,
  将来会看到雨水把它分成两半
  将来会看到狂风吸足水分发起的进犯。
  《大地上的居所》  赵德明译
  (选自《情诗•哀诗•赞诗》,漓江,1992.5.) 
  马克丘•毕克丘之巅  〔智利〕巴勃罗•聂鲁达 著
  王央乐译  这首诗是聂鲁达最有影响、发表次数最多的诗作之一。
  最早于1946年发表在委内瑞拉《全国文化杂志》上,1950年收入《诗歌总集》(一译《漫歌集》)第二版。马克丘•毕克丘位于安第斯山
东南部,在库斯科城西北,离城约 112公里,是古印第安人的城堡,南北长700米,东西宽400米,在萨坎台雪山的山腰上,由 216座建筑物的
废墟组成。聂鲁达于1943年10月22日骑马参观了这座古城堡,两年后创作了这首长诗。全诗十二章,正如与马克丘•毕克丘(Macchu Picchu)
的十二个字母、乃至一天的十二小时和一年的十二月吻合,尽管这与古印加文化并无相通之处。  I  从空间到空间,好象在一张空洞的网里,
  我在街道和环境中间行走,来了又离开。
  秋天来临,树叶舒展似钱币,
  在春天和麦穗之间,是那最伟大的爱,
  仿佛在落下的一只手套里面,
  赐予我们,犹如一轮巨大的明月。  (那些动荡的岁月,
  我是在身体的风暴中过去的;
  钢铁变成了酸性的沉默,
  夜晚被拆散,直到最后一点细屑,
  那是新婚的祖国受到侵犯的纤维。)  一个在提琴之间等待着我的人,
  逢到一个世界如同一座埋葬的塔,
  塔尖埋得那么深,
  比所有的嘶哑的硫磺色的树叶还要深;
  还要深,在地质的黄金里,  好象被多变的气象所包裹的剑。
  我把混沌而甜蜜的手
  深入到大地最能繁殖的地方。  我把额头置于深沉的波浪之间,
  象一个水滴,降到硫磺的宁静里;
  象一个盲人,回归于
  人类的消耗殆尽的春天的素馨。  II  如果花还在把长高的幼芽交给另一朵花,
  石块还在它钻石和砂砾的
  破碎外衣上保留着零落的花朵,
  而人则揉皱了从海洋汹涌源头
  收集来的光明的花瓣,
  钻凿着在他手里搏动的金属。
  突然,在衣服和烟雾中,在倾圯的桌子上,
  仿佛一堆杂乱的东西,留下了那灵魂:
  是石英,是嫉妒,是海上之泪,
  仿佛寒冷的池沼:然而他还是
  用纸,用恨,杀死它,折磨它,
  把它压倒在每天踩踏的地毯上,
  在铁丝网的邪恶衣服里把它撕碎。  不:在走廊上,空地上,海上或者路上,
  谁不带着匕首(犹如肉色罂粟)
  保卫自己的血?虎列拉已经使
  出卖生灵的悲惨市场气息奄奄,
  于是,从梅树的高处,
  千年的露水,在期待着它的树枝上
  留下了透明晶莹的信息,啊,心哟,
  啊,在秋季的空虚里磨得光秃了的额头。  有多少次,在一个城市冬天寒冷的街上,
  公共汽车上,黄昏的船上,
  或者最沉重的孤独里,节日的夜晚,
  钟声和阴影,人们欢乐地相聚在一起,
  我想停下来,寻找那深奥的永恒的脉络,
  那是从前铭刻在石块上或者亲吻所分离的闪光里的。  (谷物里面,是象怀孕的小小乳房似的
  一个金黄故事,无穷无尽地重复着一个数字,
  那胚芽的外皮,那么柔嫩,而且
  总是一模一样,脱壳而出如象牙;
  流水之中,就是莹洁的祖国,
  从孤寂的白雪直至血红的波浪的原野。)  我什么也没有抓住,除了掉落下来的
  一串脸或者假脸,仿佛中空的金指环,
  仿佛暴怒的秋天的衣衫零乱的女儿,
  她们使庄严的种族的可悲之树难免战栗。  我没有地方可以让我的手歇息,
  它象套着锁链的泉水那样流动,
  或者象大块的煤或水晶那样坚定,
  我伸出的手应该得到恢复的热力或者寒意。
  人是什么?在他说话的哪个部分,
  在仓房和嘘声之间,展开了生命?
  在他金属的运动的哪个地方,
  活跃着那不朽不灭的生命?  III  生灵就象玉米,从过去的事情的无穷谷仓中
  脱粒而出;从悲惨的遭遇,
  从一到七,到八,
  从不止一个死亡,而是无数死亡,来到每个人身上。
  每天,只是一个小小的死亡,只是尘土,只是蛆虫,
  是郊外泥泞里熄灭了的灯,一个翅膀粗壮的小小死亡,
  刺入每一个人,仿佛一支短矛。
  那是被面包,被匕首所困扰的人,
  是牧人,是海港的儿子,或者扶犁的黑苍苍领袖,
  或者拥挤街道上的啮齿动物。  一切的一切都在昏迷中等待他的死亡,他的短
  促的每天的死亡。
  他的日日夜夜的倒霉的苦难,
  仿佛一只颤栗地捧起来喝着的黑杯。  IV  强暴有力的死亡,多次邀请我,
  它好似海浪里看不见的盐,
  扩散着它看不见的滋味;
  它好似下沉与升高各占一半;
  它好似风和冰河的巨大结构。  我来到铁的边缘;来到
  空气的峡谷,农业和石块的尸布;
  来到穷途末路的空虚星座;
  来到昏眩的盘旋的道路;但是,
  啊,死亡,无垠的海,你不是一浪接一浪地
  前来,而是仿佛明净的夜的奔驰,
  仿佛夜的全部数字。  你从不来到了在口袋里翻搅;
  你的来访,不可能没有红的祭服,
  没有沉默所包围的曙光的地毯,
  没有高飞的或者埋葬的眼泪的遗产。  我不能爱一个生命象爱一株树,
  树冠(千万树叶的死亡)上一个小小的秋天,
  全是虚伪的死,以及
  没有土地没有深渊的复活。
  我要在更加广阔的生命中游泳,
  在更加宽畅的河口,
  等到人们逐渐地拒绝了我,
  关上了能关上的门,让我泉源的手
  不再触摸那不存在的伤口,
  于是我要,一条一条街,一道一道河,
  一座一座城,一只一只床,
  让我的发咸的骨殖穿过荒漠,
  在最后的贫穷的屋子里,没有灯,没有火,
  没有面包,没有石块,没有沉默,
  孤零零地,踯躅在我自己的死亡里死去。  V  庄严的死亡,你不是铁羽毛的鸟,
  不是那个贫穷住所的继承者,
  在匆忙的饮食中,松弛的皮肤下所带来;
  而是别的,是停息的弦的花瓣,
  是不迎向战斗的胸脯的原子,
  是落到额头上的粗大的露珠。
  这一块小小的死亡,它不能再生,
  没有和平也没有土地,
  只是一副骷髅,一只钟,人们在它之中去死。
  我掀开碘的绷带;把双手伸向
  杀死死亡的无穷痛苦;
  在创伤里,我只逢到一阵寒风,
  从心灵的模糊的隙缝里吹进。①  ①以上五节,是诗人在登上马克丘•毕克丘之前,抒发对人民的苦难、暴力和贫困所造成的死亡,以及自己的不幸遭遇的悲忿之情。  VI  于是,我在茂密纠结的灌木林莽中,
  攀登大地的梯级,
  向你,马克丘•毕克丘,走去。
  你是层层石块垒成的高城,
  最后,为大地所没有掩藏于
  沉睡祭服之下的东西所居住。
  在你这里,仿佛两条平行的线,
  闪电的摇篮和人类的摇篮,
  在多刺的风中绞缠一起。  石块的母亲,兀鹰的泡沫。  人类曙光的崇高堤防。  遗忘于第一批砂土里的大铲。  这就是住所,这就是地点;
  在这里,饱满的玉米粒,
  升起又落下,仿佛红色的雹子。  在这里,骆马的金黄色纤维
  给爱人,给坟墓,给母亲,给国王,
  给祈祷,给武士,织成了衣服。  在这里,人的脚和鹰的脚
  在一起歇息于险恶的高山洞穴,
  以雷鸣的步子在黎明踩着稀薄的雾霭,
  触摸着土地和石块,
  直到在黑暗中或者死亡中把它们认识。  我瞧着衣服和手;
  瞧着鸣响的洞穴里水的痕迹;
  瞧着那被一张脸的接触所软化的墙,
  它以我的眼睛望着大地上的灯,
  它以我的手给消失的木材上油,
  因为一切的一切:衣服,皮肤,杯子,
  语言,美酒,面包,
  都没有了,落进了泥土。  空气进来,以柠檬花的指头,
  降到所有沉睡的人身上;
  千年的空气,无数个月无数个周的空气,
  蓝的风,铁的山岭的空气,
  犹如一步步柔软的疾风,
  磨亮了岩石孤寂的四周。  VII  独一的深渊里的死者,沉沦中的阴影,
  那深沉的程度,
  就如你们的庄严肃穆一样。
  那真实的,那最炽烈的死亡来到了,
  于是从千疮百孔的岩石,
  从殷红色的柱头,
  从逐级递升的水管,
  你们倒下,好象在秋天,
  好象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空旷的空气已经不再哭泣,
  已经不再熟悉你们陶土的脚,
  已经忘掉你们的那些大坛子,
  过滤天空,让光的匕首刺穿;
  壮实的大树被云朵吞没,
  被疾风砍倒。  它顶住了一只突然压下的手,
  来自高空,直至时间的终结。
  你们不再是,蜘蛛的手,
  脆弱的线,纠缠的织物;
  你们失落的有多少:风俗和习惯,
  古老的音节,光彩绚丽的面具。  但是,石块和语言坚定不变,
  城市好象所有的人手里举起的杯子;
  活人,死人,沉默的人,忍受着
  那么多的死,就是一垛墙;那么多的生命
  一下子成为石头的花瓣,永恒的紫色玫瑰,
  就是这道冰冷殖民地的安第斯山大堤。  等到粘土色的手变成了粘土,
  等到小小的眼睑闭拢,
  充满了粗砺的围墙,塞满了堡垒,
  等到所有的人都陷进他们的洞穴,
  于是就只剩下这高耸的精确的建筑,
  这人类曙光的崇高位置,
  这充盈着静寂的最高的容器,
  如此众多生命之后的一个石头的生命。①  ①马克丘•毕克丘曾经有过光辉灿烂的文化,怎么会突然消灭,成为一座废墟,至今无法解释。  VIII  跟我一起爬上去吧,亚美利加的爱。  跟我一起吻那秘密的石块。  乌罗邦巴①奔流的白银,
  扬起花粉,飞进它黄色的杯子;
  飞在藤蔓纠结的空隙里,
  飞在石头的植物,坚硬的花环间,
  飞在山间峡谷的静寂上。
  来吧,微小的生命,来到泥土的
  两翼之间,同时——晶莹而凛冽,
  冲击着空气,劈开了顽强的绿玉,
  狂暴的水啊,来自白雪的水。  爱情,爱情,即使在险恶的黑夜,
  从安第斯敲响的燧石,
  直至红色膝头的黎明,
  都总在凝望这个白雪的盲目的儿子。
  啊,白练轰响的维尔卡马约,②
  在你雷鸣的水流破碎成为
  白色的泡沫,仿佛受创的雪之时,
  在你强劲的南风疾驰而下,
  唱着闹着,吵醒了天空之时,
  你这是带来的什么语言,
  给予几乎刚从你安第斯泡沫脱出的耳朵?  是谁抓着寒冷的闪光,
  锁住了留在高处,
  在冰凌的泪珠中分割,
  在飞快的剑光上鞭挞;
  猛击坚强的花蕊,
  引向武士的床头,
  使岩石的终极大为惊慌?  你那被逐的火花说的是什么?
  你那秘密的背叛的闪光
  曾经带着语言到处旅行?
  是谁,在打碎冰冻的音节,
  黑色的语言,金黄的旗帜,
  深沉的嘴巴,压抑的呼喊,
  在你的纤弱的水的脉管里?
  是谁,在割开那从大地上来看望的
  花的眼皮?
  是谁,抛下一串串的死者,
  从你衰老的手里下降,
  到地质的煤层中
  收取他们已经得到的黑夜?  是谁,扔掉了纠结的树枝?
  是谁,重新埋葬了告别的言辞?  爱情,爱情啊,别走到边沿,
  别崇拜埋没的头颅;
  让时间在泉源枯竭的大厅完成自己的塑像,
  然后,在飞速的流水和高墙之间,
  收集隘道中间的空气,
  风的并列的平板,
  山岭的乱冲横撞的河道,
  露水的粗野的敬礼,
  于是,向上攀登,在丛莽中,一朵花一朵花地,
  踏着那条从高处盘旋而下的长蛇。  在山坡地带,石块和树丛,
  绿色星星的粉末,明亮的森林,
  曼图③在沸腾,仿佛一片活跃的湖,
  仿佛默不作声的新的地层。  到我自己的生命中,到我的曙光中来吧,
  直至崇高的孤独。  这个死的王国依然生存活跃。  这只大钟的钟面上,兀鹰的血影
  象艘黑船那样划过。④  ①乌罗邦巴,秘鲁的一条河流。
  ②维尔卡马约,秘鲁的一条河流。
  ③曼图,山谷名。
  ④诗人怀着对美洲的爱,向上攀登,俯视两条湍急的河流,一个深谷。  IX  星座的鹰,浓雾的葡萄。
  丢失的棱堡,盲目的弯刀。
  断裂的腰带,庄严的面包。
  激流般的梯级,无边无际的眼睑。
  三角形的短袄,石头的花粉。
  花岗岩的灯,石头的面包。
  矿石的蛇,石头的玫瑰。
  埋葬的船,石头的泉。
  月亮的马,石头的光。
  平分昼夜的尺,石头的书。
  阵阵风暴之中的鼓。
  沉没时间的珊瑚。
  把指头磨光的围墙。
  使羽毛战斗的屋顶。
  镜子的枝条,痛苦的基础。
  乱草所倾覆的宝座。
  凶残的利爪的制度。
  依着斜坡的强劲南风。
  绿松石的一动不动的瀑布。
  沉睡者的祖传的钟。
  被统治的雪的颈枷。
  躺在自己塑像上的铁。
  无可接近的封闭的风暴。
  美洲豹的手,血腥的岩石。
  帽样的塔,雪样的辩论。
  在指头和树根上升起的黑夜。
  雾霭的窗户,坚强的鸽子。
  凄凉的植物,雷鸣的塑像。
  基本的群山,海洋的屋顶。
  迷途的老鹰的建筑。
  天庭的弦,高空的蜜蜂。
  血的水平线,构造的星星。
  矿石的泡沫,石英的月亮。
  安第斯的蛇,三叶草的额头。
  寂静的圆顶,纯洁的祖国。
  大海的新娘,教堂的树木。
  盐的枝条,黑翅膀的樱桃。
  雪的牙齿,寒冷的雷声。
  爪一样的月亮,威胁的石块。
  冰凉的发髻,空气的行动。
  手的火山,阴暗的瀑布。
  银的波浪,时间的方向。①  ①以上以示马克丘•毕克丘的雄伟。  X  石块垒着石块;人啊,你在哪里?
  空气接着空气;人啊,你在哪里?
  时间连着时间;人啊,你在哪里?
  难道你也是那没有结果的人的
  破碎小块,是今天
  街道上石级上那空虚的鹰,
  是灵魂走向墓穴时
  踩烂了的死去的秋天落叶?
  那可怜的手和脚,那可怜的生命……
  难道光明的日子在你身上
  消散,仿佛雨
  落到节日的旗帜上,
  把它阴暗的食粮一瓣一瓣地
  投进空洞的嘴巴?
  饥饿,你是
  人的合唱,你是秘密的植物,伐木者的根;
  饥饿,你要把你这一带暗礁升高,
  直至成为林立的巍峨的高塔?
  我讯问你,道路上的盐,
  把匙子显示给我看;建筑,
  让我用一根小棍啃石块的蕊,
  让我爬上所有的石级直至无所有,
  让我抓着脏腑直至接触到人。  马克丘•毕克丘,是你把石块垒上石块,
  而基础,却是破衣烂衫?
  把煤层堆上煤层,而以眼泪填底?
  把火烧上黄金,那上面还
  颤动着大滴大滴鲜红的血?
  把你埋葬下的奴隶还我!
  从泥土里挖出穷人的硬面包,
  给我看奴隶的衣服
  以及他的窗户。
  告诉我,他活着的时候怎么睡觉。
  告诉我,他在梦中是否
  打鼾,半张着嘴,仿佛由于疲劳
  在墙壁上挖的一个黑坑。
  墙啊,墙!他的梦是否被每一层石块
  压着,是否与梦一起落到它下面,
  如同落在月亮下面一样!
  古老的亚美利加,沉没了的新娘,
  你的手指,也从林莽中伸出,
  指向神祗所在的虚无高空,
  在光采华丽的婚礼旌旗之下,
  掺杂在鼓与矛的雷鸣声中。
  你的指头,也是,也是
  玫瑰所抽发,寒流的线条,
  是新谷的血红胸脯,
  转变成为材料鲜艳的织物,坚硬的器皿,
  被埋葬的亚美利加,你也是,也是在最底下,
  在痛苦的脏腑,象鹰那样,仍然在饥饿?①  ①马克丘•毕克丘的古老人民,也是被剥削者,受压迫者。  XI  让我的手伸进五光十色的光辉,
  伸进石块的黑夜;
  让遗忘了的古老的心,
  象只千年被囚的鸟,在我身上搏动!
  让我现在忘掉这幸福,它比海还宽,
  因为人就是比海及其岛屿更宽;
  应该落入其中如同下井,再从底层脱出,
  借助于秘密的水和埋没的真理的枝条。
  让我忘掉吧,宽阔的石板,强大的体积,
  普遍的尺度,蜂房的基石;
  让我的手现在从曲尺滑到
  粗糙的血和粗糙的衣服的斜边上。  忿怒的兀鹰,在飞行中,
  仿佛红鞘翅甲虫的蹄铁,猛撞我的额头。
  那杀气的羽毛的疾风,扫起
  倾斜的石级上乌沉的尘土。
  我看不见这只疾飞的飞禽,看不见它利爪的钩,
  我只看见古老的人,被奴役的人,在田野里睡着的人。
  我看见一个身体,一千个身体,一个男人,一千个女人,
  在雨和夜的昏沉乌黑的疾风之中,
  与雕像的沉重石块在一起:
  石匠的胡安,维拉柯却①的儿子,
  受寒的胡安,碧绿星辰的儿子,
  赤脚的胡安,绿松石岩的孙子,
  兄弟,跟我一起攀登而诞生吧。  ①胡安,代表普通的人。维拉柯却,秘鲁的第八世印加,1379—1430年在位。  XII  兄弟,跟我一起攀登而诞生。  给我手,从你那
  痛苦遍地的深沉区域。
  别回到岩石的底层,
  别回到地下的时光,
  别再发出你痛苦的声音,
  别回转你穿了孔的眼睛。
  从大地的深处瞧着我:
  沉默的农夫,织工,牧人,
  护佑你骆马的驯马师,
  危险的脚手架上的泥瓦匠,
  安第斯泪滴的运水夫,
  灵敏手指的首饰工,
  在种子上颤栗的小田农,
  在充盈粘土里的陶器工,
  把你们埋葬了的古老的痛苦,
  带到这个新生活的杯子里来吧;
  把你们的血,你们的伤,向我显示。
  对我说:这里就是受到的惩罚,
  因为首饰做得不耀眼,或者
  大地不及时贡献石料或谷粒。
  指给我看,那把你砸死的石块,
  那把你处磔刑的木头。
  给我点燃起,古老的燧石,
  古老的灯,看看多少世纪以来
  落下创伤的沉重鞭子
  血迹斑斑的光亮斧钺。
  我来,是为你们死去的嘴巴说话;
  在大地上集合起
  所有沉默的肿胀的嘴唇。
  从底层,对我说,这整个漫漫长夜,
  仿佛我就是跟你们囚禁在一起;
  把一切都说给我听吧,铁链并着铁链,
  枷锁并着枷锁,脚步并着脚步;
  磨利你藏着的匕首,
  佩在我的胸前,放在我的手中,
  仿佛一条黄色光芒的河,
  一条埋在泥土底下的老虎的河;
  让我哭泣吧,钟点,日子,年代,
  盲目的时代,星辰的世纪。  给我沉默,给我水,给我希望。  给我斗争,给我铁,给我火山。  支持我的血脉,支持我的嘴。  为我的语言,为我的血,说话。  ──选自《诗歌总集》,
  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12.。 
  女  王
  我给你起名为女王。
  有人个子比你高,高过你。
  有人比你更质朴,更纯洁。
  有人比你更漂亮,比你更美丽。  但你是女王。  你在街上行走,
  没有人认得你。
  没有人见过你的玻璃王冠,
  没有人看到你走过的地方,
  铺的是金红色的地毯。
  这种地毯实际上并不存在。  当你露面的时候,
  在我的身上,
  所有的脉管血流哗哗,
  钟声摇撼着天庭,
  四方响起赞美的歌声。  只有你和我。
  只有你和我,亲爱的,
  我们俩在倾听。  《船长的诗》  江志方译    爱情的十四行诗百首(选二首)
  8
  要不是因为你的眼睛有着月亮的颜色,
  有彩虹,有劳动,有火焰的白天的颜色,
  而且被抓住时,有着空气的活泼;
  要不是因为你是一个星期七天的琥珀;  要不是因为你是一个金黄的时刻,
  秋季在那时刻里爬上了藤萝,
  而且你还是那芳香的月亮把面粉
  播撒在天空而精细制成的面包;  啊,心爱的人,我就不会爱你!
  在你的怀抱里我拥抱着生命的一切,
  沙子,时间,还有雨中的树,  以及我为之活着的活生生的一切:
  用不着走那么远我就能看到它们,
  我看到在你的生命里有着活生生的一切。  王央乐译
  58
  这里有面包,有酒,有桌子,有住所:
  都是男人,女人,生命所必需;
  快速得令人晕眩的安宁奔到此地,
  在这种光亮里燃起日常的灶火。  感谢你的双手如飞地炮制出
  诗歌和烹调的洁白成果:
  向你致敬!你那赛跑的双脚的完美,
  向你致敬!你这执着笤帚舞蹈的舞姬。  那些充满恶水和威胁的湍急河流,
  那座泡沫积成的可怕楼阁,
  那些燃烧着的蜂窝和礁石,  如今成了你我的血的这场歇息,
  这条湛蓝如夜的星辰的山谷,
  这种柔情的无穷无尽的简单纯朴。  王央乐译
  (选自《诗与颂歌》)   -----------------------------------------------------------
 
 
 
     哈里•马丁松 
   哈里•马丁松(1904-1978) 瑞典著名诗人和小说家。作品有诗歌、散文、小说和戏剧。诗歌方面主要有《诺尔美》(1931)和《阿尼阿拉》
(1956)等,小说有《开花的荨麻》(1935)和《通向钟国之路》(1948)等。戏剧方面有关于中国题材的《魏朝三刀》(1964)等。
  马丁松的创作风格以浪漫主义为主,间或有神秘、悲观色彩。1974年,因“他的作品通过一滴露珠反映整个世界”,他与另一位瑞典作家
埃温德•雍松同获诺贝尔文学奖。  农村姑娘
  之 后
  月光诗
  夜
  风 景
  秋 日
  海 风   农 村 姑 娘  回忆我童年时代的姑娘,
  有的已经成了幽灵
  带着凄凉的、敏感的眼晴;
  有的有着高高的胸脯,以及
  从古老沼泽地继承下来的强国的圣书。
  在收获季节里利嘴尖舌的叫声;
  谷仓里的赞美诗的歌声;
  芜青堆中跪着的梦想;
  装在石罐中的酸奶放在田边。
  对奥尔加的悲哀的低语
  一直传到伊达呼。  许多垂头丧气的
  茫然失神的姑娘坐着,
  但是许多人高傲地坐在那里:
  对孩子奇妙地热爱的妇女们
  带着哀伤调子的声音
  象神话般的低语。  那里的姑娘们有着童贞女的含糊
  在她们的围巾里有着圣徒故事
  在娇媚清澈的眼睛里有重大的疑问。
  玛丽娅步行着
  吹着白色的微气
  在世界寒秋的舞台上。  那里是吉他悲叹着的天国姑娘。
  还有懒散的渴望着跳舞的姑娘
  和醉心于水手的姑娘
  ——对海军制服充满狂热的崇拜。
  但是,这些姑娘中最古怪的是秋天薄暮中的
  令人销魂落魄的乡愁姑娘,
  带着与世隔绝的悲伤和忧郁的尼姑
  鞠着躬走着,鞠着躬走着
  炉火上滚开着的牛奶
  映照在
  奇妙的眼睛里。  令人心醉的农妇歌唱着
  象一块沉重的矿石
  声音里诉说着悲哀。
  孩子舒适地躺在摇篮里,
  猎犬从它的篮子里向外探望。
  这难道不是在歌颂着永恒的农民?
  象温顺的大地上的矿石一般?  选自《瑞典诗选》(1980 隆德)
  石琴娥 雷抒雁译 
  之  后  在海立高兰战役之后
  在乌特西马战役之后①
  大海溶化了人体的浮木。
  又用秘密酸来处理他们。
  让信天翁吃掉他们的眼睛。
  淡盐水带着他们
  慢慢地回到大海——
  通向创造性的最初的水,
  通向新的试探。
  ①海立高兰,乌特西马均为杜撰的地名。  选自《瑞典诗选》(1980 隆德)
  石琴娥 雷抒雁译
  ──《春风译丛》(1986.1.) 
  月 光 诗
  梦的唯一出路,
  来自大地的月光小径,
  一天黎明,它悄然而惊恐地沉没
  在穷困而寒冷的海中。  在条银光闪闪的月光小径旁,
  他曾常和她坐在一起,
  如今沙砾般沉甸甸的月光,
  在帕特•诺斯特沿岸的海底。  象他们的头发一样,村舍渐成灰色
  面对那不倦的海风。
  自奥克尼远道而来的广阔风暴,
  掠过教堂的墓地。  石 默译
  录自《外国诗》(4) 
  夜  俯身看吧!井里有星星。
  璀璨的金星
  在倒映着的羊齿叶间静闪。
  这是一个发绿的大地之夜。
  星星纷纷露脸,何等清晰!
  好像从地球的一扇窗户出现。  李 笠译 
  风  景  苍翠的野地上一座石桥。
  一个孩子站着。他望着流水。
  远处:一匹马,背拖一抹夕阳。
  它静静地饮水,
  鬃毛散落在河中,
  好似印第安人的头发。  李 笠译 
  秋  日  田野朝我迎面而来,带着马匹,
  带着眺望海洋的倔强的庄稼汉。
  犁头在金黄麦茬中切出第一条黑纹,
  把早晨的长条扩展成白昼的矩形,
  再不断地扩展,直至它溶入黄昏,
  然后又把它的黑暗带进夜晚。  雨 林译 
  海  风  海风日夜展开它的翅膀,
  不断掠过浩渺无边的海洋,
  起伏在永恒的大海
  那孤寂、摇荡的水面上。
  此刻几近早晨,
  也许快到黄昏,
  海风感到陆风吹上脸庞。  浮标钟敲起晨昏的祷歌,
  煤船和焦油大船的黑烟
  已消失在地平线后面。
  那没有历史感的孤独的水母,
  用粉蓝灼人的足须蹒珊而行。
  此刻黄昏将至,也许早晨已近。  雨 林译
  选自《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作品精编》   --------------------------------------------------------------
 
 
 
     蒙塔莱 
   蒙塔莱(1896-1981) 意大利著名诗人。主要作品有《乌贼骨》、《境遇》、《暴风雨和其他》、《未发表的诗》、《四年诗抄》等,文艺
理论集《在我们的时代》。1975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生活之恶
  英国圆号
  幸 福
  夏日正午的漫步
  汲水的辘轳
  重新见到你的希望
  海 边
  三角洲   生 活 之 恶  我时时遭遇
  生活之恶的侵袭:
  它似乎喉管扼断的溪流
  暗自啜泣,
  似乎炎炎烈日下
  枯黄萎缩的败叶,
  又似乎鸟儿受到致命打击
  奄奄一息。  我不晓得别的拯救
  除去清醒的冷漠:
  它似乎一尊雕像
  正午时分酣睡朦龙,
  一朵白云
  悬挂清明的蓝天,
  一只大鹰
  悠悠地翱翔于苍穹。  吕同六译 
  英 国 圆 号  今晚
  黄昏的风,
  仿佛刀剑铿锵,
  猛烈地吹打
  茂盛的树林,
  擂响
  天宇的鼓点,
  催动
  地平线上的浮云。  一抹晚霞,
  仿佛纸鸢横飘高空,
  朵朵行云如飞,
  仿佛埃多拉迪国①
  时隐时现的城门的光辉.  潋滟闪光的大海,
  渐渐灰暗混沌,
  吞吐浊浪,
  咆哮翻滚。
  夜的暗影,
  悄悄地四处爬行,
  呼啸的风,
  慢慢地平静。  风啊,
  今晚请你也把
  我的心
  这不和谐的乐器的
  丝弦拨动。  吕同六译
  ①传说中的黄金国,十六世纪的西班牙探险家曾去拉丁美洲寻找过这个国度。 
  幸  福  幸福,为了你
  多少人在刀斧丛中走险?  似黯然的幽光
  你在眼前瑟缩摇曳,
  似晶莹的薄冰
  你在脚下震栗碎裂。  世上的不幸人,
  谁个不是最爱慕你?!  似柔美,烦扰的晨曦
  激起屋檐下燕巢的喧嚣,
  你刺过凄雾愁云
  照亮一颗忧伤的心。  唉,似孩童嬉耍的气球儿
  高飞远逸,
  徒自留下那
  莫能慰藉的涕泣。  吕同六译 
  夏日正午的漫步  田园的红墙衬映着绿荫沉沉
  我脸容苍白
  屏息谛听
  枯树枝头山鸟低沉地啼鸣
  杂草丛间蛇儿沙沙地穿行。  凝视龟裂的草地,
  孤零的野豆
  一行行的红蚁
  忽儿惊窜
  忽儿在小小的干草堆上麇集。
  透过灌木林的蔓枝老叶
  放眼眺望
  鱼鳞般大海的颤动
  远处乱石馋岩
  飘来凄恻的蝉声。  似火的骄阳令人晕眩
  一阵莫名的心酸涌袭心间
  嵌立着锋利的酒瓶碎片的高墙
  环绕它无休止地踽踽而行
  莫非就是全部苦难和人生。  吕同六译 
  汲 水 的 辘 轳  汲水的辘轳辗轧转动,
  清澄的泉水
  在日光下闪烁波动。  记忆在漫溢的水桶中颤抖;
  皎洁的镜面
  浮现出一张笑盈盈的脸容。  我探身亲吻水中的影儿;
  往昔蓦然变得模糊畸形,
  在水波中荡然消隐……  唉,汲水的辘轳辗轧转动,
  水桶又沉落黑暗的深井,
  距离吞噬了影儿的笑容。  吕同六译 
  重新见到你的希望  重新见到你的希望
  荡然无存了;  我暗自寻问,
  这影像的屏幕
  生生拆散了你与我
  可代表死亡,
  或者永恒的回忆,
  兴许竟是闪烁着你变换、扭曲的
  倩影的微光。  (莫德纳城的回廊,
  穿制服的奴役
  牵来两条用皮带系着的狼犬)。  吕同六译
  选自《生活之恶》,漓江出版社(1990) 
  海  边  风儿劲吹,黑暗被撕成碎片,
  你投在栅栏上的轻轻的影子,
  荡漾着波纹。  你想主宰自己,已太迟了!
  棕榈树上
  砰然摔下一只老鼠,
  电光在导火线上闪烁,
  闪电落在你凝眸而视的
  很长、很长的睫毛上。  钱鸿嘉译 
  三 角 洲  我把那支离破碎的、悄悄地
  渗入到你那儿的生命,结扎在一起:
  那是一个自我挣扎的生命,
  对你似乎不了解,
  它是一种被扼杀的生机。  当时光的激流阻塞了它的堤坝,
  你就把自己改变一番
  同它巨大的威力保持协调,
  而我的记忆啊,你更清楚地
  从你下降的那个阴暗的地区
  浮现上来,
  像此刻雨后初霁时那样,
  树枝又披上浓绿
  而墙上却是一片嫣红。  除了你那默默无言的信息,
  在旅途上给我支持,
  对你,别的我一无所知。
  不论你尸是形象的化身
  或是海岸如何哺育你
  (海岸狂热而混沌,
  在潮水的冲击下噼啪作声),
  你不过是幻象,朦胧的梦魂。  在动荡不定的时光中
  你什么信息也没有,
  一片灰色,或被硫磺的火焰撕裂。
  只有拖船的尖叫声,
  它透过一片雾气驶来,
  停泊在港湾。  钱鸿嘉译   ---------------------------------------------------------------
 
 
 
 
 
     维森特•阿莱克桑德雷•梅洛 
   维森特•阿莱克桑德雷•梅洛(1900- ) 西班牙著名诗人。主要诗集有《毁灭或爱情》、《天堂的影子》、《心的历史》、《终极的诗》
等。“他的作品继承了西班牙抒情诗的传统和吸取了现在流派的风格,描述了人在宇宙和当今社会中的状况”,1977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给一位故去女郎的歌
  空 气
  海
  唱吧,鸟儿
  融 合
  沉睡的人们
  占 有
  青 春
  告 别   给一位故去女郎的歌  告诉我,告诉我你处女心田中的秘密,
  告诉我你埋在地下的躯体的秘密;
  我想知道你现在为什么化作一滩水,
  在它清新的岸边,赤脚用泡沫洗涤。  告诉我为什么在你飘逸的头发上,
  在你爱抚过的甜美的草丛上,
  落着,滑动着,爱抚着,
  一轮炽热或者安详的太阳
  带着一只鸟儿或手儿宛如清风抚摸着你.  告诉我,为什么你的心象一片小小树林
  在地下期待着不可能飞来的鸟禽,
  整首的歌儿落在眼帘上
  使梦魇掠过无声无息。  噢,你呵,为亡故或活着的躯体唱的歌儿,
  献给了长眠于地下的美丽人儿,
  你歌颂石头的颜色,吻或嘴唇的颜色
  你的歌声宛如沉睡或呼吸的螺钿。  你那纤腰,你那忧伤的细窄的胸膛,
  发儿飘散,任风吹扬
  你那双眼眼睛游弋着沉静,
  你那牙齿宛如珍藏的象牙
  你那吹不动枯叶的呼吸……  噢,你呵,欢快的天空象浮云飘动;
  噢,幸福的鸟儿在人的肩上畅笑。
  清新的水柱喷出泉口,与月儿共舞,
  柔软的草坪上,尊贵的脚儿踩过。  ——译自《毁灭或爱情》
  陈 孟译 
  空  气  比大海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之宽广,比之静寂。
  轻盈地飞在渺无人迹的高空
  也可能有一天会长出外形和表皮,
  人们在大地上感到你有人性并无处不在,
  但空气本身并不知道曾在人们的胸腔中居住,
  空气没有记忆力,但它不朽,为人类不遗余力.  ——译自《天堂的影子》
  陈 孟译 
  海  难道有谁说过大海也会叹息
  用她爱情的嘴唇吻着海滩,悲泣?
  任凭阳光将她裹胁,
  多么壮观,天空、海面,一片金碧
  呵,阳光包容着你
  歌唱着这欢乐海洋永不衰老的年华!
  在那里,海市唇楼
  冲破时间的界限,太海永世生息
  象永不会死亡的上帝的心,跳动不已。  ——译自《天堂的影子》
  陈 孟译 
  唱吧,鸟儿  鸟儿,你们那洁净的羽翅
  拂不去我那痛苦的回忆。
  嘴喙所倾述的激情
  是你们纯洁胸中模糊的心声!
  为我而唱吧,闪光的鸟群
  在炎热的森林中,你们制造着欢乐。
  你们把光明弄得醉醺醺
  象舌尖一样舐向天空,使它热情地容纳你们。
  为我而唱吧,鸟儿,你们每日都在诞生,
  在你们的呜叫声中表达了世界的天真。
  唱吧,唱吧,把我的灵魂掳去飞升
  永远也不要回到这个世间。  ——译自《最后的诞生》
  陈 孟译 
  融  合  幸福的身躯在我双手中荡漾.
  在可爱的脸庞,我将世界观赏,
  漂亮的鸟儿在那里转瞬即逝,
  飞向不存在忘怀的地方。
  你的外形.钻石或坚硬的红宝石,
  我怀中闪烁的阳光,
  召唤我的火山口——用它发自肺腑的音乐
  和你牙齿的难以形容的声响。
  我要死,因为要扑向你,
  因为我愿意在火中生活,愿意死亡,
  因为外面的天空不属于我,
  而属于炽热的气息,我若靠近
  它会从里面将我的嘴唇烤黄。
  让我注视你的面孔,
  它染着爱的颜色,
  你纯洁的生命使它焕发红光,
  让我欣赏你内心深情的呼唤,
  我要在那里死去.永不活在世上。  爱情或死亡.我只要其中一样,
  我愿彻底死去,我愿化做你,
  你的血液,怒吼的岩浆,
  它充分滋润美好的脏腑,
  尽情享受生命的抚媚芬芳。
  你双唇上的亲吻象一根缓缓的芒刺,
  象化作明镜飞走的海洋,
  象翅膀的闪光,
  它仍是一双手,是对你蓬松秀发的抚摩,
  是报复的火光劈啪作响,
  但无论是火光还是致命的利剑悬在颈项
  都不能使今世的融合消亡。  赵振江译 
  沉 睡 的 人 们  迷人的夜晚,在鸟群中
  是什么声音在天空甜蜜地歌唱着姓名?
  醒来吧!没有阴影,没有命运,
  一个月亮在朦胧中歌唱或呻吟,回忆着你们。
  一个被光芒刺破、被斧头砍伤的天空
  下着金雨.没有星星,用血液在一个身躯上滑行
  一种命运发出的揭示在召唤
  总是在蓬勃的天空下熟睡的生灵。
  醒来吧!是世界,是它的音乐。请听吧
  大地在警惕地飞翔.陶醉于色彩、欲望,
  赤裸着身体,没有衣裳,光芒四射,
  空中酒神的女祭司显露美丽的心房,
  蓝色的血管,丰腴、闪光。  看!你们没看见一条迷人的大腿在前进!
  一个胜利的身影,一件布满星星的盛装
  拍打着星球蓝色、湿润的风
  重新奋飞发出吱吱的声响?
  你们在夜里可听到一声呼唤?啊,熟睡的人们
  全然听不见赞美的诗篇?举起甜美的酒杯;
  啊,亲爱的星星,天上的美酒,将你们  我的嘴唇会永远将你们吮吸,我的喉咙
  燃烧着你们的智慧,我的眼睛闪着温柔的光芒。
  啊,熟睡的人们,死去的人们,完结的人们,
  整个夜晚闪烁在我的身上,照亮你们的梦乡。
  全部的疯狂给我,还有你们全部闪光的花边!  但是,不,你们死一般的沉默,宛如岩石的月亮.
  在地上,不声不响,没有坟场。
  幕帐、羽毛、月光的夜晚
  带着你们,没有埋葬的人们,在空中飞翔。  赵振江译 
  占  有  阴影的黑暗,徐缓的
  丰满。月亮着急地
  竭尽力气,想把她的桥
  架设到阴影之上。  (是银的吗?这些悬桥,
  一旦离开港口,
  豪迈,昂扬,横越白日,
  就会这样感到。)  现在,光芒已经撕裂
  浓重的阴影。倏忽之间
  整个景色显得那么
  开阔而沉寂,清清晰晰。  湿润的笔触抹上表面,
  移动着,那么轻捷,
  那么光彩,那么简洁,
  使浮塑绽出花卉。  景色已经舒展,它的
  一片平白,不再是
  维持甜蜜分量的
  黑夜的简单花果。  成熟的夜,全部
  重压在雪夜之上。
  什么浓稠的汁液
  给予我温热的手?  它的丰沛冲破了
  精确的牢狱,炽烈的
  浆汁遍布星星点点的
  籽核,向外流溢。  我的红唇吮吸着它,
  我的牙齿深入心髓。
  我的嘴巴完全被爱
  被眼前的火所充满。  我的身体沉醉于光
  沉醉于夜,于光亮,
  伸展开四肢,要踩星星,
  颤栗着正在踏上天庭。  夜在我身上。我就是夜。
  我的眼睛在燃烧。
  微微地,我的舌尖上产生了
  增长着的黎明的滋味。  王央乐译 
  青  春  你轻柔地来而复去,
  从一条路
  到另一条路。你出现,
  而后又不见。
  从一座桥到另一座桥。
  ——脚步短促,
  欢乐的光辉已经黯淡。
  青年也许是我,
  正望着河水逝去,
  在如镜的水面,你的行踪
  流淌,消失。  祝 融译 
  告   别  你的身体还没有甜美地
  飘流在幸福的海洋里,
  你就想让你优美的光休憩,
  把它与我热情的光糅合在一起。  幽谷与暮霭。更有那爱情……
  泉水在美妙的寂静中缓缓地流;
  一个伤心的长吻悄悄地发光,
  在黑暗里,在阴沉沉的时候。  啊,幸福,看来会地久天长;
  对我心灵来说,一个新时代
  骤然出现在这岸上。  我预感到这一切:遥远的光,
  告别的泪,寒冷的夜……
  清晨醒来时没有生气的脸庞。  肖 桐译
  选自《在大海边》,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