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丹.特纳裸体:由陈万里遗藏“宋临汝窑洗子”谈起 中国汝瓷网 作者:刘 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6:25:35

由陈万里遗藏“宋临汝窑洗子”谈起

[日期:2007-12-03] 来源:中国汝瓷网  作者:刘 涛  [字体:大 中 小]     前不久,结识一对爱好收藏的夫妇。夫君姓贾,工学博士,现在深圳某机关工作。初次见面时,有人介绍他是陈万里的后代,家里可能还藏有陈万里留下来的瓷器。我听后将信将疑。信的是,这对夫妇虽不专门收藏陶瓷,却十分了解陶瓷专家陈万里的身世;疑的是,陈万里故去已30多年,他在世的最后几年正赶上文革动乱,像他那样无论政治生命还是个人性命在当时都可说“衰朽”的人,结局最可能是“人琴俱亡”。贾博士夫妇善解人意,随即回家取来一件陈万里遗藏给我看。这是一只青瓷盘,釉呈悦目的绿色,釉面隐现细纹,口径约15厘米,折沿,浅腹,满釉支烧,圈足内分布圆点状支钉痕。原物残损,经拼对修补而成。一枚系着细丝线的小标签粘贴在盘口处,标签正面题“宋临汝窑洗子”,背面署“陈万里”。贾博士夫妇还一同带来了“旁证”——一本贴有陈万里照片的家庭影集。果真不假,眼前的这只青瓷盘确是陈万里遗藏。睹物思人,不免有些感慨。
  
    余生也晚,1969年陈万里作古时,我还是个没读过几天正经书的小学生,自然无缘与他相识。但他却可说是我的启蒙老师之一。上世纪80年代,我在一所工科大学当编辑,在校图书馆有限的文史类藏书中,一次我竟意外发现了一本有关古瓷的小册子。这便是陈万里的《中国青瓷史略》。正是这本书,引起了我研习古陶瓷的兴趣,而这个兴趣,最终竟改变了我的专业方向和职业生涯。1993年,我调入文物部门后,研究古陶瓷一度成为我业务工作的一部分。随着研究的进展,特别是1999年着手编写《宋辽金纪年瓷器》一书以来,我对陈万里的治学有了更深的了解,同时对他的那份敬意也就常怀在心了。
  
    陈万里是个“永远生活在趣味中”的人。他早年学医,平生爱好广泛,昆曲、美术、摄影,皆有用心,尤以专研古陶瓷见著。多年前,因工作关系,我与作家张中行先生有过一些交往。张老先生性耽高古,年轻时常出入古董市场。我们由古瓷聊起陈万里,他说他当年逛琉璃厂常会碰到陈万里,“那时他就有名气,常给喜欢古瓷的人‘掌眼’。” 陈万里虽非考古科班出身,但多方面的学养或说异乎常人的悟性,使他成为我国自觉运用科学方法从事陶瓷考古的开山之人。
  
    陈万里治学,最为人推重的,是他的行,套用孔子的话是:行有余力,则以为文。正是在他的身体力行下,我国的陶瓷考古开始由书斋走向田野,由“学问”向科学转变。这也可说是陈万里的最大贡献。早在上世纪20年代,他就“八去龙泉,七访绍兴”;50年代以来,他又重抖精神,遍访南北特别是中原地区古窑址。他的文章,也多是“行有余”而为之,重实证而少自矜,绝无明清以来偷懒文人陈陈相因的毛病。因而他的一些观点,也就能站得住,立得稳。如他对钧窑源流与年代的认识,我认为就经得起时间的验证。
  
    上世纪50年代初,陈万里在实地调查河南禹州古窑址的基础上,提出“钧窑代汝而起”的观点,认为钧窑“是在北方金人统治之下以及元代的一百余年间的产物”(《中国青瓷史略》),并敏锐地察觉“钧瓷开始露头角于汝窑极盛时代”(《禹州之行》)。虽然他的这一声音很快被明清翻版的“北宋说”淹没,但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回头来看,我们发现还是他有先见之明。他的认识可能不够全面,却仍值得重视。(应说明的是,日本学者大谷光瑞等早在1932年就提出钧窑始于金代之说,其论据是钧窑所在地区金代后才由“阳翟”改称“钧州”。对这种“仅由地名之存废判断窑业之有无”的说法,已有学者提出批评。而陈万里的说法,主要基于“钧窑代汝而起”,可说是一个考古学观点。因此我认为,尽管陈万里的说法在后,仍自成一家言)近年来,钧窑的年代问题又被重新提了出来。我在搜集整理纪年材料并对钧窑历史作系统考察时,注意到这样一个现象:钧瓷作为历史上盛行一时的瓷器品种,存世数量众多,但在金晚期以前的纪年墓葬和其他类型的纪年遗存中,却至今不见踪影。目前已知所有出土钧瓷的纪年墓葬等,年代都已进入13世纪。在近几十年的考古调查、发掘以及研究中,也始终未发现其他能够证明钧瓷始烧于北宋的可靠证据和线索。我以为,这一“反常”现象本身,其实就隐含了事实的真相。在拙著《宋辽金纪年瓷器》附论所收的两篇文章中,通过对钧瓷源流的追溯、对钧窑兴起的历史背景的分析以及对钧瓷典型器的排比研究,我提出这样一个看法:钧瓷的产生、发展与汝瓷(主要指“供御汝瓷”)有着密切关系,即它可能是在对汝瓷的仿烧中逐渐形成的一个瓷器品种;它的成熟应不晚于金中期,而早期有些产品——“汝钧”的年代或可早到北宋末年;早期钧瓷应是小规模生产的,其大量烧造而成为北方地区有影响的瓷器品种,当在金元时期。
  
    不难看出,我对钧窑源流与年代的认识,与陈万里的“钧窑代汝而起”之说相通;我当然也乐意承认,自己的研究与陈万里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只是,和而不同。上面我提到“汝钧”,并认为它可以归入钧瓷范畴,或定性为“早期钧瓷”。在这一点上,我与陈万里的看法就不一致。恰好陈万里遗藏的那件“宋临汝窑洗子”,我认为与“汝钧”有很大关系,这里不妨多说几句。
  
    陈万里《汝窑的我见》中有这样一段记述:东沟(位于今汝州市大峪乡。汝州旧称“临汝”)的一种青瓷碎片“没有纹片的很多,色釉极润泽,色调较龙泉深而带葱绿,这是汝窑的本色,也就是后来宫中命在汝州烧造青窑器的前期产物……”这里所说的“葱绿”瓷器,想必就是与他那件“宋临汝窑洗子”一类的青瓷。陈万里曾亲赴东沟调查过,那件“洗子”是否就采自东沟?对此我不敢臆测。但正像陈万里所说,“东沟的田地里,散布着的尽是此种碎片”。几年前,我去东沟一带窑址调查时,也见到不少此类青瓷标本。陈万里将这种“葱绿”釉色说成是“汝窑的本色”,进而认为这类瓷器是汝州供御青瓷的前期产品,这可说是个大胆的推论。可问题是,这一推论似缺乏考古材料的支持。说“葱绿”釉色是汝窑的本色,这尚可令人接受,因为陈万里所说的汝窑可能泛指北宋汝州境内的窑场,而不像今天将汝窑狭义化,专指宝丰清凉寺。即使从传世和清凉寺窑址出土的汝瓷来看,除天青、天蓝等釉色外,也有少量青绿釉色的。不过,若据此推论东沟这类釉色的瓷器是供御青瓷的前身,我认为就未免有些简单化了,或者说这种认识可能带有时代的局限了。在汝窑烧造宫廷用瓷之前,汝州青瓷以鲁山段店、宝丰清凉寺(北宋时,鲁山、宝丰均属汝州)、汝州严和店(今日所谓“临汝窑”的主要窑场之一)等窑场产品为代表,其釉色普遍呈“豆绿”,以印花、刻花者多见。看来,陈万里是把东沟的“葱绿”瓷器与汝州传统青瓷混为一谈了,其实二者无论在工艺源流、器物面貌还是在流行年代上都不尽相同。近年来,在河南许昌、郑州等地,如东沟“葱绿”一类的青瓷多有出土。除东沟外,汝州南乡一带及鲁山段店、宝丰清凉寺、禹州神后土等窑址,也都有发现。器物见有折沿盘、菱口盘、鸡心碗、罗汉碗(直壁墩形,也称“钵”)、单柄洗、长颈瓶等。釉色除“葱绿”外,还有天蓝、天青、灰青、灰绿等。根据器物类型排比研究,可知它们多属12世纪流行器,也就是说,它们的生产与流通时间主要是在汝州奉命烧造宫廷用瓷(约11世纪末至12世纪初)之后。这类青瓷在今天有“汝钧”之称,其名称或有两层含义:一是这个品种兼具汝、钧两类青瓷的工艺特点;二是现已发现的产地主要集中在汝州。我认为,这类青瓷可能是宋、金之际汝州等地民间窑场仿烧供御汝瓷或是受供御汝瓷启发、影响下的产物,它既与当地传统青瓷保有联系,又在装烧技术、烧成工艺等方面受到供御汝瓷的影响,从而形成自己的特点,并可能由此带来一个新品种——钧瓷的问世。
  
    行笔至此,我忽然感到踌躇和不安。说到前辈的“局限”,那又怎样,难道我们就没有局限吗?像我前面所谈自己的一些看法,似乎言之凿凿,发之无遗,其实也不过是一隅之见。当局者迷,不自知也!我们谁都挣脱不了“局限”。考古和文物研究,是路途崎岖漫长的历史考察,一个问题的发现和解决,往往不是一个人甚至一代人所能完成的,就像接力赛,需要一个团队前赴后继的共同努力。至于我们的问题,何至“局限”,我们的浅薄可笑之处,是不是更多些呢?反思诸己,再看陈万里,也就不能不感而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