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站在草原上望北京:湖南1937-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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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1937-1945

  《湖南。1937-1945》 文/邹容 摄/周志刚 选自《读库》0903 2009年6月第1版

  

  □缩写/南山 地图绘制/焦俊

  岳阳 营长史恩华

  2005年5月31日。一路寻访,我们找到战史资料中所称的“史营长”当年牺牲的战场——岳阳县杨林乡傅朝村笔架山。我们在村里发现,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史营长”,村民说,史营长和全营的兵,“流的血让新墙河成了红色”。

  六十六年前,史营长和他的士兵曾被埋葬于此,有碑,有大墓。经历了一些荒谬岁月后,如今,他们的墓、碑,连同尸骨,皆无踪影。

  

  新墙河,这是一条在大比例地图上不可能被标注出来的默默无闻的小河。1939年至1944年,日军四次进攻长沙,企图打通中国战场的南北交通线,新墙河是日军由湘北盘踞地向南推进,必须突破的第一道战略防线。1939年9月,日军第一次进犯长沙,中日军队在此发生过激烈争夺战。

  新墙河防线成为“长沙会战”的前哨战场,笔架山是新墙河下游北岸的“前哨警戒阵地”。防守新墙河的军队是三个师,坚守笔架山的是第三营,营长史恩华。

  与笔架山隔河相望的村子叫傅朝村,村里98岁的傅佑成老人,至今健步如飞,他记得所有在此“换过防、接过火”的部队番号,“有个团长,提个草鞋问:‘笔架山走哪里去?’”他说这是第一次打仗,老百姓跑了,只有部队。

  当时史恩华接到的任务是“迟滞日军三天,为全师调整部署争取时间”。9月20日开始,日军攻击笔架山。激战两昼夜后,“史营伤亡过半,但没有丢掉阵地”。日军支队长奈良晃“十分吃惊”,“不得不进行新的调整、部署”。

  9月22日黄昏,师长以电话命令史:“如无法支持,不得已时可向东靠。”史当即回答:“军人没有不得已的时候。”

  六十多年后,傅佑成依然认为,“史营长的士兵大多战死了,史营长当时是不想要这条命了。”关于史营长的死,傅朝村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全营的人没有愿意撤的,最后剩下史营长和他的勤务兵,史营长负了重伤,他不愿意被日本人俘虏,命令勤务兵开枪打死他,勤务兵下不了手,史营长最后自己朝自己开了枪。”

  在很多战史资料中都称,日军22日傍晚攻上笔架山阵地后,“支队长奈良晃少将,毕恭毕敬地向战死的敌人躬身致敬。”

  岳阳 营长王超奎

  草鞋村85岁的姜建清,“看过王营长一面”,“个子高,力气大,可以抓住牛角转圈”,这样一个印象,在他脑海中留了六十多年。更偏远一些的马形村,潘振华1941年才15岁,却永远记住了“王营长”生前最后那个风雨交加的日子,“他穿的是胶鞋”。

  民间口述中的国殇,其流传的时间,也许会超乎我们的想象。

  

  王超奎,跟“新墙河”一起成为全世界所瞩目的“断头将军”,他牺牲的时间比史恩华晚两年,1941年牺牲时为中校营长,年仅34岁。

  新墙河,相公岭,马形山——这是王超奎在第三次长沙会战时最后坚守的阵地。

  当年,潘振华15岁,他的家紧邻马形山,他至今还能说出王超奎那个营的番号:四川部队,20军133师398团第2营,住在他家的是该营机枪连,连长姓邓。

  大概是12月,晚上九、十点钟,下大雨,日本人攻过来。邓连长拿起枪就上山,出门时对潘的父亲喊,“你要跑就跑,日本鬼子来了,你保得住你的命是好的,你保不了你儿子的命,你儿子要跟我走。”潘振华跟着邓连长跑到凼家山。山上工事都是用柴草做的,外面用树木围起来,战壕有一米多高,那一晚不知怎么过来的,枪、炮、雨都没有停。

  王超奎的指挥阵地也在凼家山,他的任务是要守三天。打了两天一夜,一个营的人没剩多少了。到第三天下午,日本鬼子越来越多,从四周围上来。任务完成了,凼家山也被包围了,山上剩三十来个兵。王营长明白,自己不牺牲,他的兵就不敢走,他一死,他们就可以跑。中国的步枪是上一颗子弹打一下,王营长穿的是胶鞋,他把枪立在地上,枪口顶着太阳穴,用脚一踩,子弹从这边进,那边出。潘振华听见营长的勤务兵喊,你们快跑啊,营长已经牺牲了。潘振华也捡了一条枪,跑。

  据潘振华回忆,王超奎阵亡后,遗体被部下抢出阵地,用一个帆布担架抬着,往师指挥部驻地突围。他也一直跟在后面。每过战壕,过沟,他就跑过去将营长的脑袋托起来。后来,师长听了士兵哭诉其阵亡经过,脱下衣服盖住其遗体,抚尸痛哭。

  据一些战地回忆录的描述,当时掩体内断肢残臂、血肉模糊、尸首不全,“四百多个尸体散在相公岭各个山头阵地”。

  1942年4月19日,宋美龄将王超奎营的惨烈战事写入文章,刊登在《纽约时报》,新墙河“一夜成名”,有资料称其“与法国马其顿防线齐名”。

  常德 三个师长

  2005年6月9日。89岁的王维本坐在长沙一条大街的花坛边,他儿子大声说:“报社的,要给你拍张照。你是抗战老兵。”

  不能言语的老人突然将腰杆一挺。

  就这一个动作,喧嚣市声,车流人潮,蓦然远去!89岁的老人回到了他的战场。

  他所坐的地方,就是他当年战斗过的地方。

  

  1943年的常德,对于相持湖南战场五年之久的日本侵略军极具“诱惑力”。常德位于滨湖地区,历来是“中国的谷仓”,英国媒体甚至直称日军的这次进犯为“中国饭碗之战”。会战中,常德周边武陵山脉上的几个外围据点,如石门、陬市、德山、河伏山等地,两军血战尤为惨烈。

  当年据守河伏山的袁自强营,“被五六千日军包围,敌人有炮,有骑兵,还放毒气。全营五百多人战死,一个都没剩,最后重伤者都是自己朝胸口开的枪”,“袁的遗体,遍布十几个弹孔,牺牲前曾大声呼喊‘师长,自力竭矣’”。

  战后,日军高级指挥官不得不承认,在“常德意外地遇到了(中国军队)顽强抵抗”。11月14日,石门已被日军打得千疮百孔,暂五师师长彭士量自告奋勇掩护全军撤退,战至15日黄昏,暂五师最后撤出石门。部队在渡河时遭围攻,彭亲自指挥,奋力冲突,被敌机扫射命中。据警卫人员回忆,彭中弹倒地后,慨然叹道:“大丈夫能为国尽忠,死又何恨。”后在装殓彭时,于其胸前口袋发现一份遗嘱:“余献身革命,念年于兹,早具牺牲决心……”

  彭士量是常德会战中牺牲的第一位将军。仅仅六天之后,另一位师长许国璋在桃源陬市殉国。

  当时,许师长奉“不得退过沅江”之严令,率部死守陬市,日军以两个师团、一个联队加上伞兵,在飞机、大炮的协同下,排山倒海般扑来。不到半天,150师几乎全军覆没。许部署主力转移,自己率一个连边打边退,日军紧跟不舍。许国璋激励士兵“多打死一个敌人,就多为常德城守军增加一份力量,尽了军人天职”,并说,“我们已经三面被围,背后就是沅水,冬天水深,又冷,又没有渡船,与其当俘虏或落水淹死,不如战死光荣得多。”随后,在激战中许重伤昏厥,被警卫误为阵亡,抬上渡船后撤。11月21日凌晨4时,许醒来见自己已渡过沅江,部队大部溃散,联络中断,“大为震撼,在担架上痛斥左右误己,身为师长怎么可以丢下部队只身后退”,“我是军人,应该战死沙场”,悲愤之下,再度休克。当日,许再次苏醒后夺过身边卫士佩枪,饮弹自尽。

  第三位师长孙明瑾。11月26日,孙明瑾率领预十师昼夜兼程赶到常德,奉命“掩护第三师攻占常德东郊制高点德山”。血战至30日,敌我双方尸横遍野,但师长孙明瑾在电报中坚称,“打到一兵一卒亦向德山方向突进”。当时与其交战的日军师团长山本三男,对“预十师这种引火烧身、自寻牺牲的打法,震撼莫名”,不得不投入两个联队迎战,以求阻挡“这个不要命的师”。孙瑞星在《追忆我的父亲孙明瑾》中叙述:“父亲率部冲锋至一山隘,一手持机枪的日军在三米处向他狂射。猝不及防中,父亲颈部、胸部、腰部和手臂,连中四弹,血流如注。父亲手扶卫士,喝令‘贯彻命令,达成任务。’至死仍力持不倒。”此后,副师长、师参谋长继续领队冲锋,均身负重伤,师参谋主任陈飞龙在同日军肉搏中牺牲。“迂回冲杀中,全师八千余名将士,最后仅剩伤残病员六百余名,突围生还者仅三百余名。”

  据日军战史记载,日一联队12月4日在清扫战场时,曾“寻获一具着高级将官制服的遗体,一半泡在水里”。当试去其军服领章上的血污后,只见一颗将星闪光夺目。于是,令一名负伤被俘的上尉指认。“上尉一见即称不认得此人,但已泪水盈眶。正要再问,上尉已扑身向前,痛哭失声”。后该联队的联队长户田义直以军礼礼葬,并树木牌,上书“中国将军孙明瑾”。

  常德收复后,孙明瑾的遗孀姜文珍为丈夫移葬,当遗体从棺木内移出时,只见“满身血污,遍体弹洞,头部还有同日军搏斗所遗累累刀痕”,姜文珍顿时昏厥。

  常德 一座落泪的城市

  2003年12月8日,“常德会战六十周年公祭”在常德抗日烈士公墓举行,祭文念到一半,风雪突至。

  曾参加常德保卫战的抗战老兵、近八十岁的顾华江从贵州赶来,一下火车就直奔公墓,跪地大哭。在公祭大会上,他颤声问:“常德人民,你们好吗?”台下两千多个声音齐答:“你好!”据说,当时台上坐着的一大排政府官员,在这样惊天动地的问答声中,全都哭了。

  

  1943年12月29日,由当时重庆军令部组织的考察团(包括盟军武官和中外记者38人),在“四十平方华里,四处都是焦柱残墙、血肉斑斑”的常德城区战场考察后得出结论:守军“确实已到了弹尽粮绝,无兵可守,无地可退的境地。”

  1943年的那个冬天,常德,一度成为一座死城,一片废墟,还曾沦于日军手中,从我军事控制地域版图上,消失了整整六天。

  常德会战始于1943年11月2日,结束于当年12月24日,历时52天。其中,第74军57师死守常德16天,“整个师死了七八千人。”

  原57师文书吴荣凯回忆,“57师有个狠处,都不怕死,我们有个机枪连长,在掩体里搞得不耐烦了,手一捋,就带一个排去搞肉搏。日本鬼子怕跟我们拼刺刀,有时候,要拼了,他们转身就跑,还摆手,不拼不拼。”

  12月2日晚。微雨。57师在已成火海的常德城步步撤守,最后剩下师部指挥所“仅三百公尺左右”的弹丸之地。当时,日军与守军最近的距离,就隔着一堵薄薄的墙。双方作战指挥部,“彼此相距仅一百米,其短兵相接的程度,为世界战争史上空前未有。”

  57师以八千官兵孤独对决三万日军,而战前军令部所承诺的外围援军,竟苦盼不至。

  12月3日,常德悲壮陷落。日军以“减员一万”的代价,终于占据了一座瓦砾无存的血城。

  最后城陷时,整个常德街道,仅剩五幢完整的房屋,没有一块青石板上没有尸体,没有一块青石板上没有血迹,被俘的守军,没有一个不是伤员。另外一些没有被俘的守军,或藏在地窖,藏在夹墙、枯井,或混在尸体堆里,一直挨到12月9日,援军攻入常德。至此,常德城被日军占据仅六天。

  衡阳 铁血孤城

  八十一岁的王才栋当年是士兵,八十四岁的彭华英是老百姓,他们对1944年的衡阳最深的印象一模一样——“好臭”。

  据记载,当时“战况惨烈,双方阵亡士兵的尸体来不及掩埋,曝晒在烈日下,腐臭满城”。

  故纸堆中有“7600”(阵亡的第十军官兵)这样的数字,也有一句话、一个神态,成全了我们对少数烈士的印象。譬如“傻兵余奇烈,生性迟钝而笑口常开,有憨态。打到一个人时犹不自知,后发现全连皆战死,倒地大哭,‘连上的人都死光了,我也不走了’,拉响手榴弹冲入敌阵战死。”

  而更多的身影在那场硝烟里一闪而过,没来得及看清,他们已与泥土化为一体。

  

  1944年的夏天比往年都要热。曾参加衡阳保卫战的李若栋回忆,“7月中下旬天气酷热,敌我都改在夜间战斗。双方像默定了一个时间表:下午六时许,可能双方都用过晚饭,于是向对方高喊‘我们开始吧’(阵地相距不过数十米),接着全阵线枪炮声不绝,直至第二天上午九时。”

  “衡阳比长沙更为重要。”1944年8月12日,这句话两度出现在延安《解放日报》的社论上。此前四天,深陷日军炮火围困中的孤城衡阳,在经历了47天惨烈、悲壮的抵抗之后,已黯然陷落。

  衡阳之战,日军目的在于打通包括平汉、粤汉、湘桂等铁路在内的大陆交通线。日军宣称“三天拿下衡阳”。当时,中日双方均未曾预料,衡阳一战极其残酷,在烈日、炮火、死亡,以及对援军望眼欲穿的期待中,第十军孤守衡阳,整整坚持了47天。

  当时,日军对衡阳城重炮轰击,日夜不停,“衡阳西南半壁约四千五百公尺正面,全为硝烟弹雨笼罩,莫辨东西”,被炸得瓦砾遍地,城中残垣、巷角遍布伤兵。几个主要山头阵地,血水都渗不进泥土里了,山头均被染成黑色。

  李若栋记得,好友黄化仁(某连连长)在湘江泰梓码头牺牲,部下在废墟中找了一口棺材将他入殓,第二天夜里被敌人重炮击中,“棺材和尸体都飞散烧毁”,部下拾回部分尸骨,用瓦罐装好,“不料当晚又遭炮击,尸骨一点也找不到了”。

  中日战史回忆资料都有“焦灼的地狱”、“大屠场”之类的描述,并称,“一个伤亡七万人的战场必定恐怖”。

  8月6日,衡阳守将第十军军长方先觉向蒋介石拍发“最后一电”:“敌人今晨由北城突入以后,即在城内展开巷战,我官兵伤亡殆尽,刻再已无兵可资堵击”,“此电恐系最后一电,来生再见”。

  方军长发电报时,军指挥所二百米以外,巷战正烈。衡阳陷落之日,官兵仍各自为战,满城尽是枪声,处处狙击敌人。抵抗枪声,一直延续到8月8日黄昏。

  据战后统计,守衡阳的第十军,第一线的三十团幸存8人,二十九团幸存20人,28团幸存30余人,第7团幸存40余人,第二线的第8团幸存70余人,第9团幸存90余人,坚守五桂岭阵地的第八团,半日之内临阵“升迁五个营长,都壮烈牺牲”。

  衡阳保卫战,成为中国抗战后期最为惨烈的一声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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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湖南。1937-1945。
一、寂寞忠烈祠
“中国的悲怆永沉在我心底”
六十年岁月呼啸而去。没有哪一种硝烟不会散尽。
2005年5月7日黄昏的南岳忠烈祠,雨,无语。
5月8日一早重来,依然是雨,依然无语。
在“安亭战役纪念碑”的周围,我正蹲着四处找寻残留的碑文痕迹,一个在旁边开小商店的老人走过来,轻轻地说:“没有字了,都洗掉了。”这位姓刘的老人,世居忠烈祠外,生于1947年。他告诉我,洗掉的字,是“文革”时期碑身上曾用红漆写下的“农业学大寨”,而之前更早的——被凿毁于1955年的“抗战碑刻”,当时六岁的他并没有留下任何记忆。
算一算,如今五十八岁的老人,距中国大地上那场惨烈战火,都还隔着两年的时光跨度。
历史,说它不曾远去,我有些恍惚。
但是,忠烈祠中立着的三十七块将军碑刻,都镶了年轻、俊朗的面容,有名有姓,有生、卒年,有血战至死的描述;祭祀台上的牌位,有部队番号,有战死时的战役名称;祠外青山,有修复和尚未修复的十九座坟茔;还有资料数字中,一以概之,统计的多达“二百万”为抵御外侮而阵亡的所有将士。
血和生命。从人道的逻辑上而言,这是世间最难抹去的痕迹和记忆。它们应该带有活着的人,揣在胸口怀想的温度。
我们很想从南岳忠烈祠——这样一座虽不为人所知,但确实是最具代表性的中国抗战纪念“地标”开始,经由一种细微、有温度的痕迹记忆,返回到某些过去的严峻时刻。
返回到一种真相。返回到1937—1945年的湖湘大地,那些大多不知姓名、籍贯的年轻官兵,倒在我们这片熟悉的故土上,最后一刻的眼神、面貌。
也返回到一个激荡着民族热血、永不能忘却的历史时空。
查询资料时,在“九·一八”网上祭奠堂里,看见有个中学生上香,点蜡烛,在留言栏中写了一句话:“没有你们,何来我们?”另一个年轻人,写“想在中国找一个给英雄下跪的地方”。
1943年,林徽因为在1941年3月14日对日空战中死去的三弟林恒写下悼诗,她忧伤而决绝地告诉这位二十三岁的空军上尉,对他和“同他一起去的兄弟”的怀念“历历在目”,而“中国的悲怆永沉在我心底”。
中国的悲怆永沉在我们心底,世界的悲怆永沉在我们心底——那些年轻、沸腾过的热血,真的不曾被遗忘或抹杀吗?
相对于同处湘中南部南岳风景区内的大小庙宇,忠烈祠无疑是寂寞的。
其实,一进山门,沿景区东线盘山公路而上,不到四公里,就是忠烈祠所在。其坐南朝北、开阔向阳的主体建筑,位于南岳香炉峰下,海拔约为七百米,祠宇及附属公墓区皆属南岳罗家圮的地理范围。
周跃华说,他曾在网上搜索过“忠烈祠”,“四川有一条忠烈祠路,也有一些地方有地域性或单次战役、单个军队的抗战忠烈祠,规模很小,台北有座大的,除此之外,南岳忠烈祠可以说是建筑最早、规模最大的抗日战争纪念地之一,也是当年国民政府在大陆建造的唯一一处纪念抗战烈士的大型陵园。
周跃华是南岳文物管理处副处长。他所称“唯一”,除了是对南岳忠烈祠“占地二百三十五华亩”宽阔面积的表述,更缘于忠烈祠内那座独特的“抗日阵亡将士总神位”。
据称,1943年7月7日忠烈祠落成公祭时,只“准予第一批张自忠、郝梦龄等五十三名忠烈将士人祀”,当时的主祭者、第九战区代司令长官兼湖南省政府主席薛岳曾指着身后的“总神位”说:“抗战还在进行,牺牲在所难免。这总神位,特为今后为国捐躯忠灵而设,千秋万代,血食无替。”
忠烈柯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收取过三元、五元、十元的门票,前两年,实行八十元的一票进山制后,它作为景区内部景点,免费开放,并配有专职解说员。
不过,由于一直很少宣传,尽管南岳风景天下闻名,便捷的上山公路直穿忠烈祠与其东岗墓葬区之间,游客、香客却是过祠入少,更有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忠烈祠”,尤其不知道它是“当年以国民政府名义所建的大陆唯一纪念抗日阵亡将士的大型陵园”,不知道包括湖南六次会战在内的全国二十二次正面大型作战,以及发生在中国大地上大大小小近四万次战斗——其所有抗日阵亡将士的英魂,曾被宣布“一体人祠祀享”。
5月7日黄昏。南岳有雨。雨中的忠烈祠愈加肃穆、清冷。
没有人能遇见那些六十年前就长眠于此的、寂静的魂灵。
七十六岁的唐未之,是南岳本地人。他说自己“对忠烈祠太熟悉了”。他记得修忠烈祠是1940年开始,是“长沙来的设计师和石工,民工用的是本地人”。因为战乱,断断续续修了三年才竣工。
而此前,修建忠烈祠的动议最早在1938年、1939年就有了。
1938年10月底,武汉、广州失守,原处于大后方的湖南,因“可做西南陪都重庆的屏障,又能南控粤桂、北警鄂豫、东制浙赣”,为“指顾伸缩,皆足有为”之地,即成新的抗战大本营。南岳则凭借优越的水陆交通和“五岳独秀”的地理环境,成了大本营活动的核心。据称,当时南岳已修登山公路,吉普车可直通山顶。
自1938年至1945年,蒋介石在南岳主持召开过四次高级军事会议。“在南岳修建忠烈祠和烈士公墓”,就是1938年11月25日第一次军事会议上提出的。
据唐未之编写的文史资料《忠烈祠》记载,当时,参加会议的各战场主官几乎都谈到自己的阵亡官兵多“暴尸战场”不能掩埋,“言者伤心,听者敛容”。会议上,蒋介石“致训词”,也专门提及“暴尸”一事,“我军过去最遭敌人轻视的一点,即是我们阵亡官兵的忠骸,有许多不仅不能抬回安葬,而且任其遗弃阵地”,“这是我军最大的耻辱”,“我们忠勇将士为国捐躯,竟至死不得收骨,我们后死者如何能对得起他们,还有什么面目见人”,“死无葬身之地,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会后,蒋又找来陈诚、薛岳,“修公墓,战事不那么紧张,我看可以着手,地点吗,南岳很好,天下名山嘛”。后来,在薛岳的《南岳忠烈纪念堂碑记》中,就有“乃请准中央,分颁巨帑”,“以安忠魂”的记载。
当年历时三年,耗资一千八百八十七万余元修建而成的忠烈祠,其总工程设计师之一尚其煦先生,与周恩来一起赴法勤工俭学,参加过南京中山陵设计。所以,我们今天看到的忠烈祠“酷似中山陵”。整座祠宇,划中轴线,按前低后高,依次为三孔拱门牌坊、“七·七”纪念碑、纪念堂、纪念亭和享堂五个部分。中辟草地,筑字“民族忠烈千古”。所有用材,皆就地取用“名山片石”(花岗岩,俗称麻石)。整个格局,享堂居祠宇最高处。内设祭坛,中置“抗日阵亡烈士总神位”,左右分列二十二座,如“第三战区左翼军小南翔广福战役阵亡将士之神位”、“第九战区第二次长沙会战阵亡将士神位”等字样的第一、三、九战区各次战役阵亡将士神位,总计二十三座。不过,记录这些“入祀将士”名单的十册谱牒,在1947年以后遗散,至今不知所终。神位之下,四周则分布了三十七块殉国将军石碑。注5根据原设计图纸,以祠宇为中心,东西两侧为公墓区,占地逾二百亩,分将、校、尉及士兵墓葬区域,可入葬三百座。设计中,所有墓葬都以墓道相连,有花坛凉亭。后“因几次长沙会战及经费原因”,除墓道草草沟通,“凉亭、花坛均未辟建”。
今天的南岳忠烈祠周围,有郑作民、孙明瑾、彭士量等将军个人墓葬十二座,七十四军、六十师(曾葬两千一百二十八人)、一四零师(曾葬九百一十六人)等公墓七座。
5月8日,我们原本希望能拜谒所有这十九座陵墓,却发现当年所辟墓道今已无迹可寻。其分布格局,除七十四军公墓外有一块刻有国民党党徽及“游人到此,脱帽致敬”字样的石碑,其余墓葬,均无任何指示标识。
对此,周跃华也深感痛苦。“那些墓葬,‘文革’时都被毁得不成样,我们现在是苦于找不到任何图片资料,去恢复它。我不敢让人家看啊!”
唐未之老先生至今还记得1943年7月7日,抗战六周年时忠烈祠的落成大典,“那时我十三四岁,还是个小学生,学校组织我们去参加的公祭大会,《大公报》还报道过”。
此后,忠烈祠的公祭于每年“七·七”纪念日举行。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1947年颁布了《春秋二季致祭阵亡将士办法》。《办法》规定:每年的3月29日为春祭,9月30日为秋祭。而1949年3月29日,是忠烈祠的最后一次政府祭祀。此后,除民间、个人自发的一些扫墓活动,忠烈祠至今没有再举行过任何级别的政府公祭。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忠烈祠还屡遭破坏,直至1983年,忠烈祠被湖南省人民政府列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1984年5月26日,当时的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曾特来忠烈祠瞻仰,看到享堂外悬挂了“蒋中正”题,其“烈”字特意少写了一点(“歹”字少写一点,意为烈士牺牲少一点)的“忠烈祠”匾额,他点头道:“挂得好。祖国统一是大家的工作嘛。有的人为国家、为民族生存而牺牲了,应该重视,应该纪念。”之前,为了挂不挂“忠烈祠”这件唯一幸存的原物,据说当时的区委书记谭岳生好几天没睡着觉,心里很矛盾,最后一咬牙,挂。
1996年l2月,忠烈祠被核定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列位于“近现代重要史迹及代表性建筑”一类,编号239,分类号41。


硝烟已冷
2009-11-13

  ■书边杂识

  2005年6月12日黄昏,作者在寻找抗日旧战场时邂逅一位老人,老人一开口,作者愣住了,“我就在这里打仗,次次都参加了。”

  老 人叫刘湛霖,他转身从屋里抱出一大摞东西,那是用信纸装订的册子,纸上全是用毛笔或钢笔写的小楷,内容基本都是关于抗战时期湖南的各次战役,有“亲历 记”,更多的则摘自报刊、书籍。1945年抗战结束,刘湛霖离开军队,一直在地方平淡度日,他并不跟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家人回忆战争旧事。但晚年的时候, 他几乎将所能看到的这些文章,全部都抄了下来,有的还不止抄了一遍。

  2005年是抗战胜利六十周年,湖南某报记者邹容和摄影记者周志 刚,踏遍青山寻访湖南抗日旧战场,以第一手的田野调查访问资料写出《湖南。1937-1945》(全文刊登于2009年第3期的《读库》)。作者通过当事 人和知情人的讲述与追忆,描绘出一幅立体可感的战争图景。跨过越来越远的时光阻隔,回溯、求证、梳理那些零散、断续的生动瞬间,为我们还原了一卷令人激荡 又充满痛楚的历史底片。

  这是一段鲜为人知的抗日旧事。读这段历史,只觉得太沉重,还有,就是沉痛。历史,从来不是故事。这不是我们在影 视剧里看到的抗日故事,这是一场不忍卒读的战争,是用白骨和热血书写的,那里有上万被遗忘的英魂。如今,他们的墓地大多变成了稻田,变成了树林,变成了花 园,他们的名字散落在山水之间,只有“风雨为之泣,草木为之悲”。

  历史总是太沉重,而我们总是习惯了遗忘。

  1941 年3月14日,23岁的空军上尉林恒在对日空战中牺牲。林恒的堂姐林徽因写下一首长诗《哭三弟恒》,其中有这样的句子:“你已给了你所有的,同你去的弟兄 /也是一样,献出你们的生命……/而万千国人像已忘掉,/你死是为了谁!” 无名的真的无名了,有名的也有意无意被遗忘了。

  硝烟已冷,痕迹模糊。

  在“九·一八”网上祭奠堂里,有个中学生上香,点蜡烛,在留言栏中写了一句话:“没有你们,何来我们?”另一个年轻人则这样写:“想在中国找一个给英雄下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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