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讯qq宣传片:季老不是我们想的“大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9:46:29
季老不是我们想的“大师”

老鸭从《珠江的故事》的匆匆撤回北京,感谢广州军区、广东省军区大力帮助。
这两天电话不断,电话烧得烫脸,其中很多都对季老的“大师”专业感兴趣。季先生从不承认自己是大师,数次请辞“国学大师”、“学术泰斗”、“国宝”三顶高帽。季老亲口说:“实事求是,这三顶我都不够,不够戴着干嘛,辞掉!”“连小师都不是,大师我更毛骨悚然!”“谁想当大师谁自己去当。”说实话,季老著作等身,和他同天离去的任继愈先生(老鸭95年新华社也发过专稿)的著作就不见得就比季先生少多少。79年我帮文学所的一位前辈送东西,头一次去朗润园13号楼,根本弄不清户主季羡林是干什么的。当时北大比季老老、比季老有名的前辈太多。今天大家纪念季老,绝不因为他是“世界上只有几个人才懂的吐火罗”大师,而是他有一颗和我们老百姓一模一样的赤子之心。
在我心里,朗润园13号楼东头一层单元房里的季羡林先生不是大师、不是教授、不是专家学者……而是是一个千篇一律的普通知识分子:穿蓝中山装,别英雄钢笔,除了手上的欧米伽没什么特殊。白天出门上班,晚上推自行车进楼。温、良、恭、俭、让,像所有的北大老师那样和蔼可亲。
大约是上世纪80年代,季先生过生日,我去拍照。当时的北大校长丁石孙站起来祝寿,说:“我是搞数学的,对季先生学问不太懂,为此,我就不胡说了。季先生在北大一辈子,对他的人品,你们各位比我了解,对此,我也不说什么了。”众人皆抚掌大笑,其中很多是声名盖世的名教授。既然连丁校长都“不敢”说季先生的专业,我敢说什么呢。
80年代初,《XX文摘》在东单附近开研讨会,一个社科院的先生站起来发言,说我是研究员,是高级知识分子,你们这本杂志好,是我们高级知识分子的刊物,我妻子是护士,就读不了这样高品位的杂志……轮到一个穿蓝中山装的老者站起来,谦逊地说,“我是北大的教员,我叫季羡林”……诺大的会场顿时哑然。我也跟着挺直了腰杆,沾母校“兼容并包”的光。今天,我记不起季老当时讲了什么,只记得他头一句话是“我是北大的教员……”
我不懂季老的专业,1990年常驻中东,首先领略季老的“桃李”。海湾战争爆发时,中国驻伊拉克大使郑达庸、驻巴格达武官曹彭龄、武官夫人卢章宜都是东语系出身,共赴生死的互称兄弟,北大百年我拉着三位学长走向季先生。中东有22个阿拉伯国家,东语系前辈遍布中东每一个角落,而季老是东语系的开山鼻祖。现在网上挂着一张李肇星和季先生的合影,那是我在英杰中心拍的。对于恩师母校,我除了拍照无以回报。
我水平不高,只能读中央党校出版社的《牛棚杂忆》。1968年季老被打成黑帮后,劳苦致病,睾丸血肿不能走路,在昌平北大200号爬了两个多小时才爬到门诊部。事事认真的季老遵从革命指示,主动自报家门:“黑帮分子”。原本满怀阶级感情的军医闻言变脸,春风般的温暖化作严冬残酷无情……黑帮季羡林只得顺原路爬回牛棚。
季老在《牛棚杂忆》坦率道出北大知识分子受文革社教运动“派毒”至深,用自己的双手打造人间的“阿鼻地狱”。在伟大口号下,人们分成不同的革命派,互相争斗。在革命的旗号下,夫妻离婚、父子反目、朋友成仇……季老扪心自责,检讨自己也有派性。他呼吁,当年斗过人、打过人的人站出来,写些反省内心的真实文章,说说当时自己的心态。
《牛棚杂忆》是先生颇为用心的一本“记实”,多次将此书签名送人,透着一个老知识分子的睿智、冷静、良知、责任。当今像季老这样著作等身的学者肯定不少,但自省人生写《牛棚杂忆》的似乎只有巴金。季老教育老鸭:新闻记者是世界的眼睛,知识分子是社会的良心。
季老认为,我国各种运动很多,已经付出了太多的学费,可我们真吸取教训了吗?他担心内乱,引用圣严法师的话:“提升人的品质,建设人间净土”,衷心希望中国能朝提升人口素质的方向走。去年年底在301,我亲耳听他把“不折腾”翻译成“no trouble making.”
1998年11月7日,人民出版社在勺园举办《世界文明史》发行式,我因迟到缩在门口,不想神目如电,还是被季老发现。他让助手李玉洁教授两次过来,问我是不是唐老鸭,怎么病得忽胖忽瘦七十二变,都认不出来了。我埋怨“都是住院住的。”
季先生肯定也不喜欢住院,再高级的病房,除了厕所,整天暴露在你出我进视线里,像浴缸里的金鱼,失去老派知识分子的冥思环境。为此季老几次说想回北大的家,我答应用大吉普把他偷出去,可担心他龙体,更怕自己破坏纪律,事到临头打了退堂鼓。
平时来找季老题字的人很多,写字是件挺累人的事,特别是九十老叟。季老好说话,人家让写什么,就写什么,一律童叟无欺,照单全收。除非秘书挺身挡驾,否则成年累月,群雄环伺,病房正中一张大床,老人家足不良于行,想躲也没处可逃。90多岁的风烛残年,抖抖地写,令人心痛。受身体和情绪影响,睿智的大脑只能在用什么笔上动动心思:铅笔、圆珠笔、签字笔、钢笔、马克笔、自来水毛笔……真正兴起,才饱蘸浓墨祭起传统毛笔。
季老一生助人为乐,也喜欢助人为乐的人。有客人来,季老总是正襟危坐,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回答来宾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有个别不懂事的闲人,得寸进尺,拍先生肩,上先生床,提些四六不着的要求,让人摸不着头脑,先生也不以为忤。有一次,一位爷硬逼着季老回答:香港是饶宗颐厉害,还是金庸厉害。我在一边早已面露愠色,按剑而立,老先生还在那里认真恭候。实在累极了,就回话渐少,直至点头不语,最终双目微合,仿佛老僧入定,让自己的灵魂暂时逃离苦海。要是谈话投机,一定侃侃不止,满面春风,对答如流,灵光一现的偈语不断。
季老喜欢有教养的人,喜欢有思想火花的闲谈。给人很多,受人好处则很少。我陪四姐去见季老,季老要送她一本签名的《牛棚杂忆》,四姐不受,说家里买了,下次在买的书上签。四姐军医出身,担心老人体弱,会交叉感染。说话总离季老两米多远,担心季老耳背听不清,问,我给您买个助听器吧?季老说,不用,没到那个程度,你的话听得很清楚。季老要给四姐写字,四姐让岳姐去拿老花镜。季老说用不着,能写!结果写了很漂亮的“爱国、孝亲、尊师、重友。”这次用的是粗号的油溶马克笔。
我自己不好意思请先生费神,但心怀鬼胎,总被先生看出来。其中一次,2000年,先生主动给我写了一篇很长的序,用了极高的赞美。当时我出差南极,无法来取,季老还让李玉洁老师快递到世界知识出版社任幼强处。先生给我写字,每次都是毛笔宣纸,题款有时还写上“敬题”,称我“老弟”……现在想来都是罪过。自己年轻无知,无端浪费先生那么多宝贵生命。
30年弹指过去,多少人鲤鱼龙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季老还是79年我初见的那身蓝色中山装,还住在朗润园13号楼东头的那个小门洞里。30年来,季老的猫或死或丢换了一批又一批,当年他撒在未名湖后湖的莲子残荷一片。他不是大师、不是教授、不是专家学者……就是那么一个千篇一律的普通知识分子,穿蓝中山装,别英雄钢笔,除了手上的欧米伽没什么特殊。白天出门上班,晚上推自行车进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