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豪解《梦》——一部影射日本人的心理的电影

2009-09-21 11:43:32　　来自: Eric英豪(心在三界内，身在五行中)
夢 / 梦的评论  5

　　是由于对梦的兴趣，搜到的这部电影。

　　开始看的时候，我想，如果这是一部真正有关梦的电影，那我可以试着来解析这部电影中所描述的梦。

　　的确是部有关梦的电影。而电影中的梦也不难解析。

　　这是导演黑泽明个人的梦，更是日本人整个民族的梦，亦是全人类的梦。所以，且不论这部电影的构思，亦不论电影的画面处理，单从这部电影所涉及到的广度及深度来说，不愧为一部好作品。

　　整个电影由八个梦境所组成。没有明确的主人公，所以，电影中似有连贯出现的人物就具有了象征意义。既是黑泽明本人，亦是整个日本民族，亦是全人类。这样的处理手法更耐人寻味。

　　第一个梦
　　狐狸娶亲：童年，传说，警告与叛逆
　　这是一个有关童年的梦。看到这个梦，想到了我儿时听到的故事，是“老鼠娶亲”的故事，是说在正月初三的晚上，老鼠要娶亲，所以要早睡，不能打扰它们的。这与日本的狐狸娶亲的传说非常相似。

　　电影中，妈妈讲：“这天气可怪了，又出太阳又下雨的，狐狸都会趁著这种天气举行婚礼，因为它们不想被人看到，如果被你看到的话，它们会生气的。”这应该就是日本民间关于狐狸娶亲的传说了。

　　但那孩子经受不了好奇心的诱惑，还是进入到林中，并且看到了狐狸娶亲。这正是孩童的天性。接着，孩子回到家里，妈妈告诉他：“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我不能让你进家门，一只愤怒的狐狸来找过你，它留下这个，你要以死谢罪，快去求它们原谅你，把刀子还给它们，说你很抱歉，狐狸是很记仇的，你要有以死谢罪的心理准备，快去吧!除非它们原谅你，否则我不会让你进门的。”呵呵，这完全是一个孩子的梦，属于孩子的童话。所以，我相信，这是导演自己童年时的梦。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这个梦，孩子梦到这样的梦的原因是因为父母讲的民间传说，孩子梦中进到林中是出于孩子强烈的好奇心，梦中的孩子回到家后被母亲拒之门外，是孩童对于犯错、违抗家长的话后的担心在梦中的反映。而妈妈说的“你要以死谢罪，快去求它们原谅你，把刀子还给它们，说你很抱歉，狐狸是很记仇的，你要有以死谢罪的心理准备”，这是因为，在日本有以死谢罪的传统，而黑泽明本人正是出生在武士的家庭。梦的最后孩子走进鲜花遍地的田野，头上是一道美丽的彩虹，那简直是一个童话的王国。这是孩童对这个世界美好的想往。

　　导演编这样的梦到电影中，包括下一个梦，是想活跃一下整个影片的氛围，不至于太沉重。再说，这样的梦，不论是对于作者，还是对于观者，都有无限的情趣。另外，这个梦也与影片的最后一个梦在意境上产生了链接，使整个影片头尾相连，形成一个无形的圆，而这正与轮回的概念相一致。

　　值得一提的是，从心理学上来讲，孩童时期的一些噩梦大多与父母的恐吓有关，或者是来自父母讲的一些民间传说。本片的第一个梦就反映了这一问题。这是黑泽明自己的梦，黑泽明出生在一个武士家庭，从小家教很严，所以，梦中孩子的叛逆，母亲的恐吓正是现实的反映。这种梦很典型，类似状况下的孩子都会做类似的梦，只不过梦的内容不同而已。

　　第二个梦
　　桃花劫：良心，自然
　　这仍然是一个孩童的梦。
　　这个梦的来源亦与日本民间文化有关。三月三日是日本的女儿节，因为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所以又称为“桃花节”。在这天女孩们大都会采摘桃花来庆祝，还会接到雏偶人作为礼物。雏偶人在雏坛上大约摆饰一个月后，才被小心翼翼地收存起来，等到第二年时再拿出来重新摆饰。因此，凡是诸侯大名的世家，雏偶人都有几百年的历史。雏坛上不仅有天子与太后，第二阶以下还有女官、负责奏乐的五雏童、侍从、听差等，家具日用品也不能少。（此段资料来源http://www.douban.com/review/1103131/）

　　梦中，小孩给过节的姐姐及她的朋友们送水，发现少了一个女孩，然后见那女孩站在门外，他追出去，一直追到田园，见到雏偶人，宣判他不能再回家，因为他的家人把桃树都砍了，而雏偶人是桃树的灵魂，是桃花的生命。孩子的一段话耐人寻味：“不！桃子可以用钱买，但是,要上哪儿去买一片开满桃花的果园呢？我喜欢这片果园……和百花怒放的桃树，但是,它们全都消失了，所以我才会哭泣。”最后，雏偶人被孩子的纯洁的心灵所感动，显现了桃花给他看。

　　和第一个梦一样，这是一个孩童的梦，是黑泽明自己的梦。作者同时选这两个梦，可能因为第一个梦反映了日本的民间传说，而这个梦反映的是日本的民间文化。在题材上比较有民族特色。但黑泽明选这两个梦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每个梦都还另有深意，特别是这个梦。这个梦所反映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问题。

　　黑泽明13岁时经历了日本关东大地震，所以，自小就对自然有一种畏惧，同时又有更多的热爱与关注。我对日本并不太了解，从梦的判断来看，可能日本的二、三十年代，由于工业化发展，有乱砍乱伐的行为。而电影中的这个梦正是这对这一状况的反映。

　　这个梦如同童话故事，是黑泽明一直萦绕于心的梦，也是全人类的一个梦，这是一个有关良心的梦，有关人与自然和谐的梦。虽然是黑泽明自己的梦，但他选择这个梦自有他的深意。

　　第三个梦
　　风雪中的探险者：困难，迷茫，绝望
　　这是一个有关人类内心的迷茫与绝望的梦。
　　大雪中，几个探险队员艰难前行，他们中开始出现指责与抱怨，开始有人停止不前，开始停下来，并倒了下去。迷蒙中一个女人出现了，摁住想到起来的队员。最后那队员起来了，女人不见了，他叫醒了其他队员，他们见到了他们的营地就在不远处。

　　呵呵，关于这个梦一点也不难解，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我曾写过的一首小诗——《夜行》：

　　我走在夜中，
　　夜包围着我。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四面一片漆黑。
　　我看不见路，
　　只是在摸索着前行。
　　路上到处是砖头、瓦块，
　　到处是沟沟坑坑。
　　我一次次地跌倒，
　　又一次次地站起、爬行。
　　漫长的夜，
　　犹如一个魔鬼，
　　吞噬着我的希望。
　　我焦躁，心慌，
　　我感到了疲惫和迷茫，
　　多想就此躺下，
　　淡然进入梦乡。
　　但我没有停下，
　　因为前方有一丝亮光。
　　它如一把利剑 刺向黑暗，
　　我仿佛听到了夜的哀叫，
　　我仿佛听到了它退却的脚步声。
　　我又提起了勇气，
　　心里又滋生了希望。
　　于是继续走去，
　　朝着那点亮光。

　　夜包围着我，
　　我走在夜中。

　　这是在我处在绝望的时候写的。而这个梦正是一个有关绝望的梦。梦中有四个队员，其时都是一个人，只不过是一个人的不同方面，确切说是一个人的显意识与潜意识。如果说这是黑泽明个人的一个梦，那三个抱怨的队员是他的显意识，而那个领头的，最后又站起来的那个队员是他的潜意识。在困难面前，显意识的他想要妥协，而潜意识的他却在与困难抗挣。那个女人就是死神的代表。如果被摁着的那个队员顺从着躺下了，也就意味着他死去了，而当他强力直起身子的时候，那死神的代表——女人也就消失了。

　　这个梦透露出浓重的悲观与死亡的信息。如果对黑泽明有更深入的了解，也就不难理解这个梦了。黑泽明的哥哥在他年青时自杀，而黑泽明一生曾有过很长一段黑暗期，他60岁左右时曾试图自杀未遂，他本人是个悲观主义者。

　　我能很容易明白他的这个梦的隐意，是因为我与他的人生有许多相似之处。我有一个姐姐在我出生前死去，我的过去多有波折，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一直到现在还有这种情绪。

　　而依海灵格的理论，当家族中有人死去时，家族中的其他成员就很有可能要“追随”那死去的人，表现出来就是自杀倾向（或真的自杀）。这是家族系统中的“补偿”。

　　这是一个极典型的梦，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在遇到挫折时做类似的梦。这是对于人类面对迷茫与绝望时的心理的探讨，也或者是对人类勇于战胜困难的赞歌。相信许多人在看到这个梦时都会有同感，而这正是黑泽明选这个梦的原因。

　　第四个梦
　　燧道：战争，恐惧，内疚
　　这是一个有关战争的梦。
　　军官，燧道，恶狗，死去的士兵，恶狗。
　　燧道象征着黑暗与恐惧，恶狗也同样是这样的象征。军官与那死去的第三分队的人的对话说明了很多问题：

　　“听著...我了解你们的感受，但是…第三小队已经全数阵亡了，你们都在战场上阵亡了，我很抱歉，我没死，我活了下来，我无颜面对你们，我派你们上战场送死，这都是我的错，我当然可以将一切……归咎于这场愚蠢的战争，但我不能这么做，我的莽撞、轻率不可原谅，不过,我也被敌人俘虏了，在战俘营里，过著生不如死的日子，不过...现在……当我注视著各位时……我感受到相同的苦楚，我知道各位吃的苦，受的折磨绝对比我多，但是老实说……我……我真想跟各位一块儿死，相信我，我宁愿一死，各位的悲苦我感同身受，他们说各位为国捐躯……但你们却死得毫无尊严，不过……你们这样重返阳间于事无补，求求你们！回去吧!回去安息吧!”

　　这段话是代表日本战败后回国的军人说的，这也是这些军人共同的梦。

　　如果说前面三个梦都很有可能是黑泽明本人做的话，那这个梦却是黑泽明在研究过日本人之后得来的，这个梦代表的是许多日本人的共同心理，特别是战后存活的日本军人。

　　也许，正是因为黑泽明过多或过深地揭示了日本人的心理及日本的状况，所以得到许多本国人的反对。

　　这个梦反映的是战后军人未褪去的恐惧，困惑与内疚。

　　补充一点，就象那位军官说的“我真想跟各位一块儿死”，从心理学上来讲，这仍是前面提到的“追随”与“补偿”，也就是说，只要是在一个系统当中，一个家或之外的某种形式的团体，其中有人死去时，活着的人就会有自杀的倾向，因为，想要“追随”那死去的人。所以说，一般战争存活下来的人，大多都有自杀倾向，或者自残，如酗酒，抽烟等等，似乎借助这种方式才能达成心理的平衡。另外，黑泽明选这个梦及让梦中的军官说这样的话也并非偶然，因为，他自己亦有自杀倾向。

　　第五个梦
　　凡高：人生，奋斗
　　画廊里，一位年青人在观看凡高的画，然后进入到凡高的画里面，并见到了凡高。

　　这个梦很简单，这是黑泽明的一个梦。黑泽明自小喜欢画画，曾梦想做个画家。所以，你就明白他为什么会做有关凡高的梦了。他选择凡高也并非偶然，别忘了，凡高是个疯子，还把自己的耳朵割了下来，而黑泽明恰有过自残的行为。同时，凡高的画并不被当时的人们所完全理解，他的杰作都是在人生最后几年创作的，而这些经历也与黑泽明多有相似。

　　这个梦用弗洛伊德的话讲叫“自我愿望的满足”。黑泽明在梦里满足了自己早年的梦想。而这个梦的主题则是借助凡高的话来体现的，即“我埋头苦干，像火车头般无情的驱策自己，我得快点，时间不多了，我作画的时光所剩无几。……太阳驱策我作画，我没时间跟你闲扯淡。”凡高说完就匆匆离去，而电影的画面是梦者在凡高的画作中追逐凡高。

　　这是有关与时间赛跑，人生奋斗的梦。

　　第六个梦
　　核电厂爆炸：核辐射，恐慌
　　这个梦与下一个梦都简单得不需要解析，难怪会有人说黑泽明的这个片子太直白了，我也多少有这种感觉。但我想，我们从电影中获取的，不应只是刺激，而更多的应该是思考。黑泽明做到了。

　　核研究给人带来的不是安全的保障，不是便利，而是恶梦，是灾难。

　　也许仍会有不少日本人不愿黑泽明的电影中这样讨论这个话题。

　　无论如何，这是日本人的梦，准确说是日本平民的梦。

　　第七个梦
　　原子弹：食人魔，
　　那个食人魔说：“这都是人类愚行的后果，他们把地球变成一个专收有毒废弃物的垃圾场，我们钟爱的自然美景已经一去不复返，小鸟、动物、鱼儿都不见了。”

　　这已经不是梦了，这是寓言。是黑泽明借了梦的方式来表达一种声音。

　　很有意思，梦中独角食人魔发了许多对双角或三角食人魔的诅咒，以我的分析来看，这些双角食人魔及三角食人魔当指代的是美国。“每当夜幕低垂……那些食人魔总会痛苦哭号，他们身上的角比生癌还痛苦，他们只求一死，但却无法如愿，没有人会杀他们，他们只能放声惨叫。”这个梦仍然是日本人整个民族的梦。所以，这种诅咒就有点自欺欺人的意味。

　　第八个梦
　　水车村：生死，生活，生命，返朴归真
　　应该说，这个梦是黑泽明深深的思考，借助老人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声。
　　老人的话非常有意思：“人们会太习惯安适的日子，他们认为越方便越好，反而把真正的好东西弃之如敝履……没错，夜晚本来就很黑，为什么要搞得和白天一样亮？我不喜欢恍若白昼的夜空这样就看不到星星了……我们也不太喜欢砍树……但是自然倒下来的树够我们用了，我们把那些树干劈成柴火，若把那些柴火制成木炭……只要几棵树就够用了，牛粪也是很好的燃料，我们试著遵照古法过日子，因为这才是最自然的现代人都忘了……他们只是大自然的一部份，但他们却摧毁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大自然，他们总是自以为能改善这个世界，尤其是那些学者，他们也许聪明过人……但多半不了解……大自然的真谛，他们只发明了那些到头来会使人们不快乐的东西，却因此而沾沾自喜，更糟的是，多数的人……也把这些发明视为神迹，将其奉为神明，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已经渐渐的失去了大自然，他们不知道自己正走向灭亡，对人类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干净的空气和水源……及那些我们赖以维生的树木、植物一切都被弄脏了……受到永久污染骯脏的空气、污浊的水……也污染了人类的心灵。”

　　这个梦的味道淡了，说教的味道倒重了。不过，黑泽明在这里想要探讨的的确值得人们的深思。黑泽明应该是深谙老子的《道德经》的，《道德经》里有言：“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梦中老人所言其意正与此同。

　　梦中老人在谈到死时说：“不，是葬礼，你觉得很奇怪？一场快乐的葬礼，这样很好……在世时努力工作……阳寿尽了，还能得到村民、亲友的感激，这里没有寺庙，没有僧侣，所有的村民……扛著遗体……到山上的墓园去，年轻人或孩子们夭折时就不同了，蒙受如此重大损失，我们很难开心欢庆，但是还好……本村居民都过著，符合自然的日子，年纪大了，自然就会死。”

　　黑泽明真的厉害，不知他是自己原创还是真的对中国文化了解，《庄子•养生主》里谈到：“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这段话的意思也就是说：老子死了，他的朋友秦失去吊丧，哭了几声便离开了。老子的弟子问道：“你不是我们老师的朋友吗？”秦失说：“是的。”弟子们又问：“那么吊唁朋友像这样，行吗？”秦失说：“行。……偶然来到世上，你们的老师他应时而生；偶然离开人世，你们的老师他顺依而死。安于天理和常分，顺从自然和变化，哀伤和欢乐便都不能进入心怀，古时候人们称这样做就叫做自然的解脱，好像解除倒悬之苦似的。”

　　老人最后的话可能也是黑泽明自己想对世人说的：“有些人说人生艰苦，但他们是有口无心，事实上，活著真好，人生真精彩。”

　　这八个梦，有黑泽明自己的梦，有日本人的梦，亦有全人类的梦，但这之间的区别谁又能说得明白？或者是兼而有之。这正是黑泽明的高明之处，使得这部电影有血有肉，来自生活又高于生活。再加上唯美的画面，真的很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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