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做某事:铜雀台:那烈日炎炎下的苍凉—《河北画报》—2010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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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210年的一个夏日,是曹操喜出望外的一天,只缘闻知手下的掘金校尉挖出了一只巨大的铜雀。刚从赤壁大败的失意中解脱出来的曹操感觉是个吉兆。于是传令修建铜雀台。后增建金虎、冰井二台相辅,人称三台。其时台上丝竹悦心,吟哦随性;台下金鼓乱耳,刀戈交鸣。时而文风郁郁,时而杀气腾腾;或显建安铮骨,或显英雄柔情。踌躇满志的曹操站在铜雀台上,俯观漳水,仰望青天,平视太行,便生了周公吐哺的仁志,吞并三国的野心。

  公元2010年的一个夏日,是我喜出望外的一天,以至于和朋友们一行来到铜雀台遗址时,面对已坍塌千年、风光不再的残台,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兴奋。因为我明白今天要收获的除了历史不尽的苍凉,还有苦求不得却又忽然而至的知音和痴觅难寻却又不期而遇的友情!

  事情是这样的。这天我约好友吕庆文和史兆化老兄驱车去看位于邯郸市临漳县西的铜雀台,因为不认识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拨通了临漳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郭贵昌的电话。说起来我们并不认识郭贵昌先生,只是从另一位朋友那里问清了电话,便冒昧的打了过去。没想到郭贵昌先生极其热情,见到我们时,还没等我们说出此行的目的,透过厚厚镜片的犀利目光便洞穿了我们的心思,“走,去看铜雀台,拉上海仲。”他所说的海仲,是他的好朋友临漳县广电局副局长贾海仲,他也极其爽快,二话不说上车就走。贾海仲先生与健谈的郭贵昌先生相比话不多,宽阔的额头蕴含着一种沉静的智慧。

  无论那犀利目光还是宽阔额头都让我感觉一见如故,我相信这是一段可以传为佳话的友情,而拉开这序幕的居然是一次冒昧和难为情的举动。

  想想就觉得奇妙,本来准备为苍凉而感伤的,却先被温暖所感动。当然也有一点点担心,担心这样的情绪会影响我与沧桑历史的交流。但是,管它呢!只如此便不虚此行了!

  三台村离县城只有十几公里的路程。

  说是三台,其实铜雀台与冰井台早已坍塌,现在只剩下的金凤台,也为后人所修,远不是当年模样。

  不久我们就站在了金凤台上,听一位年轻的向导口齿伶俐地解说三台及邺城(即临漳,原名邺城,因避晋司马邺的讳,更名临漳)历史。因大都耳熟能详,所以我有点心不在焉。没想到我的心思再一次被看穿,在向导解说结束后,郭贵昌先生请管理人员打开了一扇并不常开的小门。门后就是铜雀台的遗址,只剩下了一堆荒土。至于冰井台则连堆荒土都没留下。

  他知道,我们就是来看这堆荒土的。他不知道,这种贴心的温暖也让我打开了一扇并不常开的心门。

  那么,恕我用情不专了,孟德公。尽管我本为你来,即便是你干了云天的的豪情和沉郁如大地般的悲情都别想驱走我暖了胸怀的温情和清淡如流水般的悦情。

  实在抱歉,眼见着坍塌的台基,我心中有一种东西却在悄悄搭建。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是看到那堆杂草丛生、野树横斜的荒土,想着那曾经的美轮美奂、富丽堂皇,苍凉之意还是油然而生。已时近中午,烈日炎炎下的我任凭这温暖与苍凉融合,如同感知清漳与浊漳的交汇。

  漳者,章也,是指漳水因交汇呈现的美丽的水纹。而我心中的这温暖和苍凉能不能融合出一篇清新的词章,让我在人生的旅途中不时吟哦、悄唱?抑或融合出一晕涟漪,轻轻的在我的心河里流淌、荡漾……

  我想曹操建都邺城,不仅仅是因为此地乃“天下之腰背,河北之襟喉”,而是因为曹操对这地方“有感觉”。有时候某个人到了某个地方莫名其妙的就感觉很舒服,这可能是一种气场契合,或者说是同质共振。比如曹操和漳水就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至少他们的性情都具有不稳定性。

  一般来说,我是很享受与古人和水交流的,但是对于曹操和漳水,愚钝的我多少感觉有点力不从心。你看,曹操一会儿狡猾奸诈,一会儿真诚坦荡;一会儿心胸狭窄,一会儿宽宏大量;一会儿阎王脾气,一会儿菩萨心肠。漳水呢,时而打湿了邺城的头,时而抱住了邺城的腰,时而又捉住邺城的脚,总是围着邺城在不停的改道。

  聪明的曹操绝对没想到若干年后让辉煌的高台变成破败的荒土的正是这曾经被他治理过的、在台上俯视过的、与自己“很说得来的”漳水发浪冲击所为!

  这种上天故意彰显的沧桑轮回,说实话,我觉得有点儿过分。

  不管怎样,铜雀台坍塌了。坍塌成坟丘一样的一堆荒土,里面埋葬的是一代豪雄的大梦,还有基业和名声!在他有生之年担负着匡扶天下的重任,死后又担负着如此恶毒的骂名,我真的有些担心他矮小的身躯怎能承受这样巨大的负重。其实担心也是多余,“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豁达的曹操或许根本不以为意。

  而对古人指手画脚的我们是不是比漳水还过分?今天的我们怎能还以治世道学先生的目光来审视乱世英雄豪杰的行为呢?“功首罪魁非两人,遗臭流芳本一身”这样的说法才算公允。

  只是我们能不能更豁达一点儿,原谅他的错,只念着他的好?用我们干净的双手抹去他脸上蒙受的奸白,让他露出一代豪雄的真诚和坦率?

  铜雀台建成的那天,曹操的心情特别好,让手下的文士作诗赋以乘兴。才子们个个出手不凡,最好的当然还是曹植的《铜雀台赋》。其中一个版本中有:

  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

  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虾蝾。

  我很是怀疑这两句是后人所加。因为整首赋因这两句读起来感觉滞气,不通畅。况且金虎台是因后赵时避石虎的讳才更名为金凤台的,曹植怎会知道?但是就这两句,却给了一位叫做罗贯中的小说家诸多的奇思妙想,从而演绎出了诸葛亮智激周瑜的故事,其中诸葛亮把“连二桥于东西兮,若长空之虾蝾”篡改为“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从而激怒周瑜,下定决心,共同拒曹。

  当然这种污蔑由来已久,罗贯中并非始作俑者。唐朝时天才杜牧就有“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的诗句。但是影响最为深远,最深入人心的还是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三国演义》是一部好书,是一部奇书。毋庸讳言,也是一部谤书。为此,在我心目中,罗贯中成了和曹孟德一样让人又爱又恨的人物。

  而聪明的曹操也一定不会料到,这样美妙的一首赋,也会给他带来如此恶的名声。

  然而有一天,老骥伏枥的他真的感觉力不从心了,站在铜雀台上再次远望时,不是为了天下归心,只是为自己寻找一处安身的墓穴!那里会把他矮小的身躯和莫大的雄心一起埋葬……

  曹操的遗令,真情自然流露。就连讨厌他的人也为之感动,比如苏东坡就说:“平生奸伪,死见真性。”我却独对他遗令中的一个“望”字,感触颇深。这一次不是曹操自己望,而是嘱咐自己的儿子望。在哪望?铜雀台上。望哪里?望他的坟墓!这个“望”字,给我们透露出多少凄凉!首先是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坟墓,所以不让孩子们去祭拜他,而只是在铜雀台上望一望。他明白自己挖了那么多别人的墓,一定会有别人对他的墓“感兴趣”。同时也表达了他深入骨髓的孤独,才要孩子们时常来望一望,来安慰他那颗孤独的心。

  也许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朋友,乔玄算不上,陈宫算不上,就连郭嘉也算不上。这正是他孤独所在!他一直在固守他的孤独,不让别人走进他的内心。事实上,之所以壮年暮心的我敢于直视暮年壮心的曹孟德而不深感惭愧,就是因为我有朋友。

  然而曹操墓还是在种种质疑中“被找到”了,就离铜雀台不远。最奇怪的是据说此墓尽管历代多次被盗,但发掘出的文物仍然不少,甚至有些东西价值连城,而曹操是最讲究薄葬的!

  是古人在说谎,还是今人在造谣?

  即便是真的,去看看就好,但是那里不需要太过热闹。他习惯了清静,一定不想被打扰。

  这个世界需要一点爱、慈悲、关怀、尊重和宽恕的,哪怕是对一个犯过错的老人。

  不然,这熙攘的世界又和一个大冢有何区别?不然,鲜活的我们又和一把枯骨有啥两样?

  如果真想与他交流,就请到这已成为一堆荒土的铜雀台边望一望,没准你会读懂他的远望、他的目光……

  我正愣神儿,郭贵昌先生拍拍我的肩膀。很自豪地对我说:“看,那边是京深高速。因为我们这儿,绕了个弯儿!”我抬眼西望,果然看到了那个美妙的弧度。它仿佛在远处鞠了个躬,为历史,也为尊重。真该感谢它,它也赢得了我的尊重。趁大家不注意,我偷偷冲它鞠了个躬。

  时候不早了,贾海仲先生建议我们从金凤台一侧的转军洞出去。在吕庆文和史兆化老兄对着金凤台裸露的层层夯土感叹不已时,我早一头钻进了转军洞,却又不甘心的退步再望一眼那堆荒土,忽然悟到:漳水之所以冲垮铜雀台,哪里仅仅是沧桑轮回,分明是漳水觉得昔人已乘铜雀去,何必空留铜雀台?它只是用它千年的拍打来表达对故人刻骨的思念和想怀。

  而看似性情无常的漳水和曹操也有他们的恒道和原则。漳水就只徘徊在安阳和滏阳之间,再不跨越。曹操一旦回归到他的诗人本质,便会呈现一以贯之的雄浑、大气、沉郁、悲悯。

  一进洞中顿感清爽无比,这转军洞原本是曹操为防不测而建的运兵隧道,当年他的部队就是从此杀出消灭了严才的叛军。现在的这洞又低又窄,显然是重修的。从转军洞走出来,仿佛是从历史中回到了现实。我想,从这里走出的不再是骑马持戈的兵丁,却是几个热爱和平和安宁的书生,相信它自己也喜欢这样的吞吐。从此凶洞化作了祥道,是个好兆头,哈哈,恰又记起了曹操的一个小名——吉利。嗯,对,就是吉利。

  上车了,刚要说请他们吃饭来表示我们的感谢。谁知,郭贵昌和贾海仲说酒菜早安排好了。原来东道竟是远在外地的临漳县旅游局副局长王福生,他是郭贵昌、贾海仲先生最好的朋友,只因不能抽身相陪,就在电话中作了安排。

  不必再推辞了,尽管烈日炎炎,也要去饮一杯杜康,不为灌入愁肠,来解消那无尽的苍凉的忧伤,只为灼热胸膛,把那一支温暖的友谊的长曲久久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