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胆超声诊断:莫言斋之 《鸳鸯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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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蒸


  谢家有女,年近及笄。眼看小女儿珍娘生日将近,谢老爷和夫人便早早将请帖发了,邀齐了众多的亲朋,为珍娘行及笄之礼。除了宝贝女儿的成人礼,谢家还为女儿筹划着另一件人生大事,那便是珍娘和崔氏公子的婚事。
  谢家的女儿,绝不能嫁到一般人家去。因为这谢家,从晋代起,就是士族,门楣颇高。俗语说,婚姻之事,一定要门当户对。而那崔氏的声望背景,和谢家正是不相上下。这样的因缘方可称为天作之合。
  谢氏夫妇已经见了崔家的少年公子,清秀儒雅,和女儿的确般配,便和崔家商量换帖纳彩,单等女儿生日一过,便将一桩十全十美良缘芥蒂。

要说这谢家的珍娘,也是书画粗通,温文尔雅的个妙人儿。女孩儿渐渐大了,不免心思也多了起来,就如初春含苞的桃花,微风一拂,便颤颤的绽开一抹明艳。听到家里人议论自己和崔生的婚事,珍娘是一半儿害臊,一半儿想听,心里忐忑,不知道这公子样貌如何,品性可好。千万个疑问,又无法对爹娘开口。不自觉的就偷偷找了些才子佳人的书来,一边翻看,一边幻想自己将来和夫君花前月下的光景,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珍娘的生日就要到了,这一日清早,谢夫人突然收到家书,说是谢夫人的母亲突然得了重病,想见见谢夫人和珍娘 。

  谢夫人匆匆忙忙的备了车马,带了女儿往娘家赶去。珍娘自十二岁后,极少有出门的机会,一路上,忍不住挑了车窗帘子往外看。但见街上人来人往,商品琳琅满目,看的珍娘眼花缭乱。忽然,一个不大的字画摊子吸引了珍娘的目光。虽然离得远,珍娘还是看的出字里的傲骨,画间的恬淡。一个穿着月白布衫的俊秀男子坐在字画堆里,正捧着书看的津津有味,全然不顾自家的生意。珍娘不由看的有些发痴。当车子路过那青年的摊位,也许是碰巧,那俊雅的书生抬眼和珍娘来了个四目相对,珍娘不由心里突地一跳,忙放下帘子,过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挑了帘子回头再看,就见那书生似乎也正伸了脖子往自己这边张望,不由心里又突突的跳了一阵。

到了外婆家,规规矩矩问候过舅舅舅母,又和母亲看过了祖母。老太太见了女儿和最疼爱的外孙女,格外开心,似乎身子也轻快了许多。舅母怕珍娘母女来的匆忙,在家没赶上用早餐,忙唤了下人拿了茶点招待。珍娘母女看那几样点心,件件做的精致,尝一尝,比自家的要合口很多,不由称赞了一番。舅母笑道:“这个也不是自家做的。前些日子听人说,莫言阁的吃食精美,就派人买了几样,一尝还真是名不虚传,就常常去下定了。好吃的话,等会儿叫人专门再定些带回去,让谢郎子也尝尝。”说着就吩咐家人往去莫言阁去了。


珍娘陪母亲和舅母做了一会儿,母亲看珍娘无聊,就打发珍娘到后边花园里转转。珍娘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便兴冲冲的带着自己的贴身丫头小惠往后花园去了。才跨进园子,迎面碰到小表弟,手里提着一只蛐蛐笼子乐颠颠的走过来。珍娘撇了撇小嘴,早听母亲说这个小表弟平日里不好读书,只知道一味儿的斗蛐蛐傻玩儿,不由拦在他面前问:“这么早就被先生放了课?还是偷偷跑出来玩的?手里是什么?”

那小表弟一看是珍娘,忙藏了蛐蛐笼子在身后,嘻嘻笑着道:“没什么,今天先生有病,不上课。”珍娘才不相信这鬼话,拽了表弟的衣领说:“当我是瞎子聋子?我看不到也听到了,那不是蛐蛐是什么?叫那么大声。回头告诉舅妈去。”
  小表弟躲闪不过,涨红了脸,突然对珍娘道:“我见过你未来的郎君了,放开我,就告诉你他的事儿。”珍娘突地红了脸,口里道:“胡说,当心我拧你的嘴。”手下却松了松。那小表弟趁势一挣,从珍娘手里脱了身,扭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珍姐姐的夫君是个丑八怪,丑八怪!”跑过假山就没影了。珍娘的脸红了又白,站在当下一动不动。一旁的小惠见了,立刻将珍娘的心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拽了拽珍娘道:“这小孩子的话姑娘也相信么?我怎么听说崔家公子一表人才?姑娘不放心,不如直接问问夫人好了。”珍娘听在耳里,虽然知道小惠说的有道理,但是奈何方才小表弟的话就想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无论如何也抹不掉了.
  • >谢夫人和珍娘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早才准备动身回家。临行前,舅母提了两个食盒递给谢夫人说:“莫言阁的老板娘听说是给谢家定的点心,今天一早特地让丫头送来的,说是竹子编的那个食盒里的是专门给珍娘的。”珍娘母女忙谢了,接过食盒,上车启程。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长了许多,珍娘和小惠做在车里,依旧挑着帘子往外看,路过昨天的书画摊子,珍娘不由又多看两眼,小惠在一边拉了拉珍娘;“姑娘看什么呢?”珍娘红了红脸,背开小惠的视线道;“好字画。”小惠笑道:“姑娘喜欢,回头小惠出来给姑娘买几幅。”珍娘心里一动,点了点头。

    回到家里,珍娘见过爹爹,和小惠提着莫言阁的食盒回到自己屋里,便闷闷地躺在床上。小惠打开食盒,见最上面的一层上,压花的米纸下,放着一碟点心,一半雪白,一半玫红,十分艳丽。碟子下压了个小小的纸鹤,拿了递给躺着的珍娘,打开来一看,写着一行小字:鸳鸯蒸,与沾了花雕融的糖水同食。珍娘心里有事,本没有胃口,见花雕两字,心里好奇,从没听说什么点心要和沾了酒吃的。便来了兴趣,问小惠家中可有花雕。小惠看看心事重重的珍娘,眼珠一转,回答:“这样的好吃食,一般的花雕怕配不上。姑娘你等等,我去去就来。”说完也不等珍娘答复,扭头就出去了。

    珍娘看小惠出门了,从枕头下抽出前几天从家里书阁里翻出的书来,才看了两行,表弟的话就又浮上心头。不求崔家公子神仙人品,只要有那卖字画的少年一半人才,自己就心满意足了。想道这里,眼前不由又浮现那月白色的布衣少年来,珍娘叹了口气。不知等了多久,才听屋门吱呀一声,珍娘慌忙藏了书卷,看到进来的是小惠,托着个小碗,腋下还夹着一卷卷轴。珍娘嗔怪道:“死丫头,去了这么久。”
      
    小惠笑嘻嘻的放了盛着花雕蜜露的碗在桌上,把手里的卷轴往珍娘手里一递。珍娘愣了愣,接过卷轴,打开一看,就见是一副深谷幽兰图。兰花枝叶飘逸中藏了刚健,那笔法似曾相识,看看落款,用小篆写了“报书安贫,梁”五个小字。看看小惠鬼兮兮的笑脸儿,珍娘心下明了。脸红了红,把画卷一收,扔在桌上。小惠见势,忙移开画卷,端上那鸳鸯蒸,放好碗筷,似笑非笑的说了声:“姑娘慢用,我去给姑娘取茶水来。”帮珍娘取了一块鸳鸯蒸,沾了点碗里的花雕,放在小碟里递给珍娘,就退了出去。珍娘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白的一半有浓浓的杏仁味道,而红的半边是玫瑰的香味,又有点酸酸的,和着酒和蜜糖,说不上的奇妙。抬眼看小惠出了门去,珍娘忙拾起画卷打开又看,见画上那从兰花下边多了一团湿漉漉的污迹,用手一摸,粘糊糊的,还有酒气。想是刚才将画扔到桌上碰洒了碗里的酒和蜜露,不由有几分心疼。试着用手绢沾了水擦,却越擦越大,正要发脾气,忽然觉得那污痕到有几分像个窈窕的仕女。珍娘不由停了手,盯着那污迹发呆。
  • >看着看着,那污迹似乎渐渐变大,尽然开始有了眉眼。珍娘揉了揉眼睛,就见那污迹分明已化成了个女子的模样,而且看那面貌分明就是自己。珍娘心里一惊,正要丢那画卷在地上,忽然那画上的女子动了动,伸出玉臂,一把抓住珍娘往画里狠狠一拽,珍娘一个踉跄,站稳了再看,身侧一从兰花,面前似乎有一层透明的琉璃,琉璃外有个和自已面貌无二的女子,正站在屋里看着自己笑,不由大惊,难道自己在画里?珍娘拼命拍打面前那层琉璃,却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就见那女子将画卷慢慢卷起,珍娘眼前黑了下来,身体似乎也动弹不得了。就听那女子在屋里大声唤小惠的名字。不一会儿小惠被别的丫头叫了来,那女子对小惠说:“这画哪里来的,哪里去。对了,我方才不小心溅了酒在画上,回头给画画的人多给几两银子算赔偿罢了。”珍娘感到身体一震,想是那女子将画卷丢在地上,不由头晕眼花,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珍娘幽幽醒来,眼前似乎有了点光亮,但身体还是动不了。耳边传来小惠的声音:“梁公子莫生气,小惠惹恼了我家姑娘……”,珍娘定睛细看,见那日的俊美少年正憋红了脸儿,桌上扔着一点散碎的银子。看看四周,是一间不大的房间,摆设极其简单。就听少年接口说:“拙作不人贵人眼也罢了,把污了的画卷退还也忍了,为什么拿这些银两来?无功不受禄。天色不早,请小惠姑娘收了银子回去吧。”小惠垂了眼,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收拾了银两默默地出去了。那姓梁的美少年叹了口气,将退还的画铺平,又看了看,伸手探了探那团污痕,自言自语道:“可怜深谷兰绝世,风雅舒然少人知。有了这污迹,一时半会儿你是没人要了,还是我与你相伴吧。”珍娘对着那少年美目,觉得被他手指轻轻一拂,耳边又听到如此言语,脸红心跳,手脚酥麻,无奈动弹不了,只能看那美少年将画挂在里屋卧房墙上,轻叹一声,扭头出去了。一直到天色暗了,珍娘才见少年手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回来。一点昏黄灯光,映的少年如诗如梦,珍娘不由看的痴了。
      

    少年将油灯放在床前的小几上,正要宽衣解带,忽然目光落在挂着的画上,那一点污迹似乎比白天扩大了许多,而且形状如一个女子,眉眼清晰,不由“咦”了一声,连道:“奇怪。”上前摘下画放在桌上,伸手铺开笔砚,点了水,一边细细的磨墨,一边琢磨,稍时墨备,少年拿了支叶脉细笔,沾水点墨在笔尖,小心的画了起来。珍娘只觉得笔锋正沿着自己的身体轮廓不急不缓的运行,笔到之处顿觉轻松。一会儿时间,一个窈窕佳人便在少年笔下诞生,少年看看又看,似乎这佳人在哪里见过,抬手去拿朱砂为佳人点上樱唇,手里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白天将朱砂红放在外屋,便转身去外屋寻找。趁这个空当,珍娘试着动了动身体,就听扑通一声,自己落在了地上。由于身体被固了半日,这一动,酸麻疼痛,珍娘不由哎哟一声瘫倒在地面上。外屋的梁生听到动静,不知从哪里抽出根棒子,装着胆子挑了帘子喝道:“谁?”珍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忍了疼痛,坐在地上不敢动弹。


  • 就着昏暗的灯光,梁生定睛一看,一个女子正战战兢兢坐在地上,几乎缩做了一团。梁生大惊,只远远的站着问:“你,你是鬼还是妖?”珍娘见梁生仿佛被吓了一跳,忙抬头回答:“我是谢家珍娘,也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这里。”
      梁生听到谢家珍娘四个字,方才突然想起为何自己觉得这女子形容如此熟悉,的确是昨天看到的车中妙龄女子。看看这女子衣有缝,身有影,娇柔可人,一副无害模样,心底不由松了口气,可还是奇怪一个孤身女子是如何进到自己的房间,可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一时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许久,梁生笑了,是鬼怪又如何,是活生生的人又如何?君子坦荡荡。便清了清嗓子,对地上坐着的女子说:“地上凉,姑娘今晚委屈在梁某这里歇一歇,明天梁某送姑娘回家。”说完就放下帘子,留珍娘一个人在屋里。珍娘抚着麻木的腿,艰难的站起身来。看那梁生在外边熄灭了灯火,才半蜷了身子倒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想到天亮就要回家,自然是好事。可是,如此一来,自己怕是再没有和梁生单独相处的机会了。想着梁生谦谦君子,心里实在是爱慕。辗转了半宿,看看天亮,听到外边有了动静,知道是梁生醒了。珍娘爬起身来,只匆匆对着镜子挽了个发髻,才惊觉自己身上的丝绸衣服不知何时变成了粗布的,有忽然想起那个和自己面貌一模一样的女子,不由心里害怕起来。正想着,梁生端了洗面水进来放在面盆架子上就又出去了,珍娘越发觉得这梁生可人,竟然把回家的心意淡了。

    辰时才过,梁生就带着珍娘到了谢府大门附近,看到谢府有人出来。梁生便冲珍娘施了一礼,多少有些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珍娘看着梁生的背影,忽然心里一空。谢府出来的人正是珍娘房里的两个丫头,准备卖些刺绣的丝线,迎面碰到珍娘,两个人不由多看了珍娘两眼。就听一个道:“稀奇,和咱们姑娘真像。”另一个说:“只是眉眼相似罢了,看那穷酸的样子,哪有我们姑娘雍容大方。”两人竟然嘻嘻哈哈的从珍娘面前走过去了。珍娘忽然下了决心,三步并做两步朝梁生追了过去,人道是,只慕鸳鸯不慕仙,珍娘觉得只要能和梁生一起,就是天塌地陷也无所谓了.

    三天以后,珍娘和梁生便定了终身。才子佳人似乎有了最好的结局了。无奈何,实际的生活有时候和书上是大相近庭的。那梁生本来一个人自顾自的勉强有个温饱,如今加了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谢家小姐,有时候连饱饭也吃不上。梁生为了养家糊口,又教了几个学童。每日里除了卖字画外,回来还要挑水劈柴,洗衣做饭,时间长了实在是吃不消,不免要珍娘分担。那珍娘从小娇惯,女工女红是一概不会,连稻米和高粱都分不清,如今要自己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操劳持家,也实在是难为她了。眼下又正是腊月,珍娘纤纤玉手早裂了一条条血口子,细细嫩嫩的小脸儿也被冷风吹的皴了起来。梁生看在眼里,也是有心无力。起初珍娘还可以忍受,有梁生温柔体贴,心里还是舒畅的。只不过再好的东西,习惯了就觉不出好处来。渐渐的珍娘对梁生的呵护也习以为常了。话说回来了,一个贫穷布衣,又哪里赶得上公子王孙,毕竟能力有限啊。
  • 转眼一年过去,原本春风杨柳般的珍娘如同换了个模样,随随便便扎了个髽髻,斜系着一条围裙,粗拉拉的手儿,偶尔的,还会为了一两个铜子儿叉了腰骂人。这一日天好,珍娘和邻居几个妇人去城外挖些野菜,准备回来用盐水腌了下饭。路过烟柳从中的一处房舍,众妇人来了精神,七嘴八舌讨论开了。原来这里正是莫言阁。有妇人说,听说这莫言阁的吃食十分的精致,贵的要一两银子一份,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里。有人说,看普通老百姓来的也不少吧,反正自己是去不起酒馆。珍娘听这众妇人羡慕又嫉妒的说着,心里不由又想起当年在家衣食无忧的日子,还有当年吃的鸳鸯蒸来,那酸酸甜甜还有醉骨的香气味道,如今只在记忆里是越来越浓。

    忽然就听一个妇人道,知道谢家小姐吗?去年那及笄礼办的,哎呀,排场啊。听说这两天就要出阁了,是那崔家少年公子,好俊的人品。两家专门从莫言阁定喜饼来着……珍娘心里咯噔一下,正想细问,忽见莫言阁外的绿柳下,两个女子正笑嘻嘻冲她招手。也不知是为什么,珍娘心里就动了动,找了个借口,离开那几个妇人,往女子这边过来。到了跟前,珍娘见这两个美人儿衣衫华美,珠翠压鬓,不由自惭形秽。年纪稍大些的女子自称莫娘,小些的叫阿蛮,俩个人递给珍娘一个翠竹小食盒,便袅袅婷婷的回莫言阁里去了.


    珍娘好生奇怪,打开食盒一看,竟然是一碟鸳鸯蒸和一个小小的瓷瓶。珍娘愣了愣,也无心去挖什么野菜,一手提了空篮子,一手提着鸳鸯蒸一步三晃的回到家来。梁生还没回来,珍娘扔了篮子,坐在桌前望着那翠竹食盒发呆。看着看着,珍娘突然看到那翠竹的篮子提手的竹篾里隐隐约约的有一点白色,珍娘忙取了做鞋的锥子,挑了挑,发现是一条白丝布条。拽出来一看,上边写着:鸳鸯蒸,鸳鸯更,真假终难分。一个富贵一个贫,苦撑,苦撑。一瓶儿蜜露断相识,梁生不毁,珍娘不真。珍娘又将最后两句读了几遍,心里突突直跳。梁生不毁,珍娘不真!珍娘一把将食盒里的瓷瓶扔在地上,那瓷瓶骨碌碌转了两转,居然没有碎,补上一脚,那瓷瓶便打着转儿滚到床下去了。珍娘收了鸳鸯蒸,挽了袖子,抱着柴草,默默地坐在厨房里烧火。烟火呛得珍娘眼泪汪汪。
  • 等梁生回来,小米饭已经做好。梁生就着咸萝卜,边吃边赞,最后连碗边上的硬米粒也扣下来嚼了。珍娘看在眼里,一口都不想再吃了。吃完晚饭,珍娘取出那一小碟鸳鸯蒸,切成几小块,只取了两块用破了口的盘子盛着放在梁生面前。梁生愣了愣:“这是什么?哪里来的?”珍娘笑笑:“碰到旧相识,送的。叫鸳鸯蒸。”

    梁生不知道珍娘还有旧相识,两人当年拜堂时,珍娘只说是谢家放下来的丫头,自己打听了打听,谢家的确放了一批契满的丫头出府回家,但没有叫珍娘的,倒是谢家的小姐命讳一个珍字。问起珍娘,珍娘只说自己本名叫珍娘,因为和小姐重名了,就该做别的了。而且一年来,也没有听说谢家走失或偷跑任何的丫鬟。梁生本就是豁达之人,便干脆不再追问珍娘的来历了。有的的事,就是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或许还会平白的添些烦恼,只要实实在在的人在身边就够了。梁生的原则是,珍娘不提,自己不问。


    梁生拈了一块半红半百的鸳鸯蒸,放到嘴里,眯起了眼睛。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个还香浓的味道呢?梁生不由啧了一声,舔舔嘴。
      “娘子,这个真是好吃啊,神仙生活不过如此了。”梁生很满足。
      珍娘将令一块含在口里,抿了一抿,是这个味道,只是少了酒香甜美,便轻轻回答:“如果有花雕和蜜糖就好了 。

    收拾了碗筷,珍娘拿了衣衫缝补,梁生移过微弱的灯火放在珍娘面前,又捧了本书坐在一边。珍娘突然问:“为何不试试功名?”梁生身子僵了僵:“自由自在,比官场束缚要好。”珍娘没说话,忽明忽暗的灯影里,清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两人一夜无语。
      三天后,黄昏将近,珍娘提了一篮子湿漉漉的衣服从河边往家走,忽然听到大街上鼓乐喧天,人们纷纷退在一旁让出一条路来。就看到红色旙旗,金丝华盖,香车宝马。仆妇丫头,铺天盖地而来。鼓乐仪仗的后边,一个华服美少年骑着白马得意洋洋。周围的人们无不点了脚尖,伸了脖子观看,赞叹羡慕之声不绝于耳。珍娘好奇一问,却是谢家小姐出阁,新郎到谢府去迎亲。珍娘白了脸儿,随着迎亲的队伍到了谢府门前,就听百十个人站在金碧辉煌的轿子边和着那少年大声吟颂催装诗,声声句句如同千百个锤子,狠狠砸在珍娘的心上。过了一会儿,先是谢家几位公子出来护送,接着一群衣饰华丽的丫头拥了个凤冠霞帔的佳人,以扇蔽面,踏着红毡上了轿。珍娘的脸由白变青,扭头往自己的住处去了。
      回到家里,梁生不在,珍娘取来扫地的笤帚,在床下一阵乱扫。一个瓶子滚了出来。拾起,打开,甜香扑鼻。珍娘取了最后两小块鸳鸯蒸,闻闻,还没坏,闭了眼将一瓶蜜露全洒在那点心上。
      梁生回来了。两人吃饭,无语。珍娘端了鸳鸯蒸,全部放在梁生面前,梁生看看,咦,有蜜露啊。用筷子拨了一半给珍娘,自己慢慢吃掉了另一半。珍娘看梁生将那一小块沾了蜜露的鸳鸯蒸放入口中,张了张嘴,终归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 > 收拾了碗筷,珍娘拿了衣衫缝补,梁生移过微弱的灯火放在珍娘面前,又捧了本书坐在一边。珍娘突然问:“为何不试试功名?”梁生身子僵了僵:“自由自在,比官场束缚要好。”珍娘没说话,忽明忽暗的灯影里,清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两人一夜无语 。

    收拾了碗筷,梁生依旧是梁生,没有什么发生。珍娘忽然舒了口气,又隐隐的有了一丝失望。
      天又亮,梁生早早出门,珍娘坐在门口,默默地补着衣服,目光涣散。到了晌午,忽然邻居吴家小四一头闯进院门“珍娘,梁生出事了!”珍娘一惊,扔了手里的活计,随着小四跌跌闯闯奔到城南的池塘边,见人们正围了圈儿议论纷纷,“可怜”之声不断,珍娘扒开众人往圈子中间一看,就见梁生浑身湿透,面色灰白,上前一看,早没了气息。珍娘愣着,不哭也不叫。耳边只听人道:“年轻轻的,失足落水,嗨……。”梁生没了,珍娘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

    有人可怜这苦命鸳鸯,送珍娘和梁生的尸体回到那俩间破房子里。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珍娘借口避开怕她想不开,一直不肯离开的邻居嫂子,从厨下摸出那一点蜜露鸳鸯蒸,一口吞了下去,又翻出前日里灭鼠用的药粉,笑笑,珍娘就是珍娘,呵呵呵呵。回到里屋,珍娘替梁生换了干净衣服,伸手摘下墙上那幽兰图卷起放在枕边,半蜷了身子,闭上眼。也许一会儿梁生会端了洗脸水来吧?

    黑暗。
      隐隐约约,有说话的声音传来,珍娘听的清楚,只是眼皮沉的睁不开,看不到是谁。
      “这一局,夫人输了。那丫头终是熬不过。”
      “我输了?阿宝,阿蛮,你们说!”
      “嗯,夫人我去取茶来。”
      “这个,天还真热……”
      珍娘暗道,还没死吗?忽然觉得背上被人重重一拍,跌下床来。
  • >睁眼一看,竟然是自己在谢家时的卧室,枕边的哪有什么画卷,只有一本读了一半的书。忽然听门吱呀的开了,小惠探身进来,托着一个小碟子,夹着一卷卷轴。珍娘愣了愣,做梦吗?
      小惠看小姐发呆,忙开口道:“去买上好花雕和蜜糖,还有这个。”说罢就将夹着的画卷塞在珍娘手里。珍娘盯着小惠:“我怎么回来的?梁……”忽的掩了口。小惠笑嘻嘻回答:“坐车回来的啊,咱们不是才从太夫人家回来吗?姑娘真会开玩笑。”小惠手脚麻利的摆好碗筷道:“姑娘来吃鸳鸯蒸。”珍娘不理小惠的招呼,慢慢打开画卷,正是那深谷幽兰图,几个小字,珍娘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抱书安贫,梁。”心里一颤,难道梁生没有死?一切只是一场长长的梦?


    珍娘掐了自己一下,很痛。珍娘收起画卷,坐在了桌前。
      “姑娘怕是睡着了。”小惠夹了鸳鸯蒸沾了花雕和蜜糖放在小碟里。珍娘尝了一口,“是啊,做了个说不清楚的梦。”
      “小惠,你今年十七了吧?”
      “嗯,跟姑娘十年了呢。”小惠甜甜的笑。穷人家的孩子,为了温饱七岁就给别人当了丫头。幸好是进了谢家,还遇上了好脾气的小姐。小惠很满足。
      “喜欢那卖画的梁生吗?”珍娘抬了头,看着小惠的眼睛问。
      小惠突地红了脸。珍娘看的清楚,伸手将自己手里的筷子递给了小惠,“你也尝尝,好吃呢。”然后便靠在椅子上,脸上慢慢漾起一丝笑容. 424#

    一年后,谢家小姐出阁了,好威风,好热闹。一对青年挤在人群里看的开心。那年轻的男子正是梁生,呵护着兴高采烈的娇妻“小惠啊,你慢点,哎,别往前挤了……”。半年前,谢家老夫人做主为丫头小惠和梁生办了喜事。小惠聪明勤劳,持家有方,和梁生的小日子过的蒸蒸日上,令周围邻居十分羡慕。


    鼓乐里,在骑着高头大马的谢家兄弟的护送下,装饰华丽的婚轿不急不缓向崔家行去。
      远远地,两个窈窕女子悠闲地站在树下观望。
      “阿蛮,你说夫人我真的输了吗?”年长些的靠着大树,一边问,一边扇着手里的扇子,笑的十分的得意。



      鸳鸯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