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驴蹄子专卖店cp汇总:寻找荼蘼花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21:04:36
从未亲眼见过,大名如雷贯耳的植物,荼蘼算一个。(荼蘼又作“酴醿”,以下除引文外,一律写为荼蘼。)现代城市里很少见了。它是这样一种奇妙的存在感:明明很熟悉的,较真起来才愕然:咦,是呀,它长什么样?你也没见过?好像就没有人见过它吧!
都是文艺惹的祸。荼蘼在纸上出现的次数,远超其现实露面率。它的名字起得太有气质了,属于最流行的半明媚半忧伤,半颓废半娇媚。古时候的人也喜欢它,古代时最流行的文艺情结是“伤春”,作为春天里最后的花朵,荼蘼身上也就承载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丽的忧伤。关于它,最有名的一句诗,应该是“开到荼蘼花事了”,托《红楼梦》的福。王菲还有首歌叫《开到荼蘼》,亦舒也有这个同名小说。如此种种宣传,注定了它的花名深入人心。
那么荼蘼的真身到底是什么呢?不管是股沟还是白度,度出来的图片那真是一个乱七八糟。完全是欺负人啊。冠以荼蘼之名的,就我所认识的,就有各色蔷薇,绣线菊、白绣球、丁香,甚至石蒜也乱入无忌了。所以,我想花名之外,最准确的是要找到它的学名。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找到了两种答案。
一,蔷薇科悬钩子属重瓣空心泡变种。拉丁学名:Rubus rosaefolius var.coronarius。
二,蔷薇科蔷薇属的悬钩子蔷薇,拉丁学名 Rosa rubus。见图:








自上而下分别为空心泡(单瓣)图鉴,重瓣空心泡图鉴、重瓣空心泡实物图近景,重瓣空心泡实物图全景。实物图来自中国植物图像库。







以上为悬钩子蔷薇之图鉴与实物图。

悬钩子蔷薇是伞房花序,花朵是四五小朵簇在一起的。空心泡的花是腋生,一至两朵夹在叶间伸出来。重瓣空心泡,花朵则是单生。虽然名字很混乱,又同为蔷薇科,名字又如此暧昧的相似,实际差别还是蛮大的吧,就如杨逍与杨过,都是姓杨的白衣飘飘纯情大叔,读过小说的人,不会把他们两个混淆吧!


——————————那么听听古代文艺青年的说法————————


到底谁才是呢?
先看看古人怎么说。以荼蘼在诗词中出现的频率,显然曾作为园林植物普遍栽培。至少宋代很常见了。
“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宋王琪《暮春游小园》)
“三月清明天婉娩,晴川祓禊归来晚……更值牡丹开欲遍,酴醿压架清香散。”(宋 欧阳修《渔家傲》)
“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与海棠。”(宋 朱淑真《鹧鸪天》)
“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宋 苏轼)
可见荼蘼花期晚。宋代陈造的诗中,更精确地点出了其季节性:“南游可待再书催,芍药酴陆续开。看自花开到花落,红蕖时候却归来。”“白玉毬团青玉枝,幽芳不恨见春迟。酴釄过后榴花末,管领风光更是谁。”
比勺药开得迟,开过后,象征初夏的石榴就绽红了。是春暮夏初无疑。
陆游《东阳观荼蘼》:“福州正月把离杯,已见荼蘼压架开。吴地春寒花见晚,北归一路摘香来。”东阳在浙江,即吴地。诗人从温暖的福州过来,正月里就已经见过荼蘼花开了。此行由南往北,一路上踩着春天姑娘的裙带子,正好可以不停息地闻见荼蘼的香气。
但也有例外,清代厉鹗《春寒》一诗就写:“漫脱春衣浣酒红,江南二月最多风。梨花雪后酴醿雪,人在重帘浅梦中。”先赞一句——这句子好醉人啊!为什么这里的荼蘼会在二月份,梨花刚过就接着开呢?应该是表示这年春天气候的反常。但这里我有点理解不能,到底是说春天来得早呢,还是说倒春寒来得不是时候?


——————————再看下荼蘼花的颜色与形态——————————

依旧从诗词中找答案先。
前面可以看到,大家都是这样不吝溢美之辞的:如雪啦,如白玉毬团啦,杨万里更吟道:“以酒为名却谤他,冰为肌骨月为家。”可见大部分时候,它是白色的。赵孟坚诗云:“微风过处有清香,知是荼蘼隔短墙。”总之又白又香。而且爬架上墙,那么必是藤本或半藤本。
李清照咏白菊花的词中道:“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醿。”能够用白菊相对比,可见除色白之外,花形绝不会过于纤小细碎。
插一句,不管是荼蘼,还是酴醿,这个名字,都是在宋代大量出现的。搜了下全唐诗库,结果只找到“酴醿”三首。其中两首还是咏酒的,只有一首题壁诗吟的是花,还是鬼写的,还是家亡国破的一只鬼——按唐代能有家亡国破,又写七言律诗者,那至少此鬼写诗之时,已是唐末,甚至进入五代时期了,因为不管怎么样总是唐朝的鬼,就算在全唐诗里了?
唐以前全不曾见。宋之后,元、明两代,如《牡丹亭》中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金瓶梅》二十一回,篇首艳词曰:“步花径,阑干狭。防人觑,常惊吓。荆刺抓裙钗,倒闪在荼蘼架。勾引嫩枝咿哑,讨归路,寻空罅,被旧家巢燕,引入窗纱。”忙忙去偷情,跌倒在长着细刺的荼蘼架。大户人家庭院里,荼蘼还是常见的。
清朝有个叫吴其浚的,著了一本《植物名实图考》。这本书中,提及某花,往往言其“叶似酴醿而尖细”之类,又有“月季花似酴醿”之语,经常作为参照物出现,想直至清中叶,还是寻常物事——那它到底是什么时候从中国的园林业下岗的?
本书里,荼蘼被归为“蔓草”类,同僚有木香、蔷薇、月季、玫瑰……等等。
“酴醿花,藤身青茎,多刺,每一颖著三叶,叶面光绿,背翠,多缺刻。群芳谱曰:一名独步春,一名百宜枝,一名琼绶带,一名雪缨络,一名沈香蜜友,大朵千瓣,香微而清。本名荼蘼,一种色黄似酒,故加‘酉’字。”
另有“黄酴醿”一种,顾名思义。另有“佛见笑”一种:“酴醿别种也。大朵千瓣,青跗红萼,及大放则纯白矣。”并引用同为清人所著的《花镜》:“酴醿花有三种,大朵千瓣,色白而香,每一颖著三叶如品字。青跗红萼,及大放,则纯白。有蜜色者,不及黄蔷薇,枝梗多刺而香。又有红者,俗呼番酴醿,亦不香。”这些记载与明人《群芳谱》中关于荼蘼花描述是类似的。
到此,大概已知荼蘼花的特征了:有刺、半藤蔓状,可以攀附墙头或搭花架。花色或白或黄或红,以洁白居多,重瓣,花形大而具清香。其中有淡黄带蜜色者,颜色似米酒,故此又将荼蘼加上了“酉”字边,唤为酴釄(醿)。
以下图均来自《植物名实图考》,分别为:酴醿、黄酴醿、佛见笑。







————————————植物盲真的很抓瞎啊!————————————


还是《植物名实图考》,提出了一个深沉的疑问。
在“木香”一条中,引用宋人笔记《曲洧旧闻》中的言论:“木香有二种,俗说檀心者号酴醿,不知何据也。”就是说,在宋代人的眼里,木香花中一种檀色即绛红色心者,也被称作酴釄,不知何故兮!
要知何故兮,先看看,木香又是什么东西?
“木香一名锦棚儿,藤蔓附木。叶比蔷薇更细小而繁,四月初开花,每颖二蕊,极其香甜可爱者,是紫心小白花;若黄花则不香,即青心大白花者,香味亦不及。至若高架万条,望如香雪,亦不下于蔷薇。”
姜夔曾有一首咏黄木香的词《洞仙歌》,是赠辛弃疾的,他可爱给老辛写词了,老辛的铁杆粉好不好!可是老辛不怎么爱他。其词云:“花中惯识,压架玲珑雪。乍见缃蕤间琅叶。恨春见将了,染额人归,留得个、袅袅垂香带月。鹅儿真似酒,我爱幽芳,还比酴醿又娇绝……”大概当时,黄色的木香比白色的少一些,拿来与荼蘼比妖艳,可见黄木香和荼蘼在外表上颇为相似。
木香开花时节与荼蘼接近,又都有藤蔓,攀附而生,花开白或黄色,香气浓郁,所以被误认为是荼蘼的可能性很大。但其中檀心者干脆就被视作荼蘼,这种事不知道是谁先干出来的,连宋代人也莫名其妙。现代人就更拎勿清了。
以下分别为植物名实图考中的木香、偷自日青的黄花木香与白花木香摄影图。





黄花香木




对比一下,荼蘼多刺。木香几乎无刺。最明显的区别在于,木香是伞房花序。

附:现代植物学科的描述
——木香
产地分布:原产我国西南部,各地广泛栽培。形态特征:树皮红褐色,薄条状剥落。小枝绿色,近无刺。奇数羽状复叶,小叶3-5枚,稀7枚,椭圆状卵形,边缘有细锯齿。伞形花序。花白色或黄色,单瓣或重瓣,有芳香。果近球形,红色。花期5-6月,果期9-10月。

木香花在云南很多。汪曾祺的文章中就写到过。他还写过一首诗:“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湿甸甸中的香气,触手可及的样子。


综上所述,蔷薇科悬钩子属重瓣空心泡变种,拉丁洋名Rubus rosaefolius var.coronarius的这位同学,最有可能如愿拿回荼蘼之名。如果古人也有很多像我这样植物盲、半吊子近视眼园艺爱好者的话,那么,木香、白蔷薇、黄蔷薇、绣线菊、喷雪花等等,都有可能被当作荼蘼过?哎呀,不敢想了!其实写到这里,我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的,达人太多,说不定哪儿就错得离谱了。

附:现代植物学科的描述
——重瓣空心泡
落叶灌木,以地下茎繁殖。茎绿色,有棱,生刺。羽状复叶,小叶五片,上面有多数侧脉,致成皱纹。初夏开花,花单生,大型,白色,重瓣,有香气,不结实,栽培供观赏。
注:此处有疑问。
一、重瓣空心泡真的不结实吗?
二、在《群芳谱诠释》中,我看到说荼蘼即Rubus rosaefolius var.coronarius,为伞房花序,这又是怎么回事?




——————————酒意盎然的荼蘼,酴醿——————————

图:日本古画谱里的荼蘼花。



如果,相信酴釄确实为荼蘼的引申。那么,荼蘼这个名字又是怎么来的呢?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名有实的呢?查了汉典,荼字,本义为苦菜,又为茅草白花,可形容美女容貌。蘼又作“麋”,意为蘼芜,草名。按本草纲目,其“茎叶靡弱而繁芜,故以名之。”“其叶似当归,其香似白芷。”也是一种香草。两字结合,似乎正取其白、香、茎叶靡弱而繁芜,以荼蘼花的特征而取名。
“酴”意为酒母,醿,古通“醾”,意为重釀酒。就是经过几次酿造的甜米酒。酴醿二字组合,最早出现都是指酒。据此似乎可以推断,说荼蘼因有黄色品种,其色似酒,而被称为酴醿的说法,是比较可信的。但实际上黄色的品种并不多,怪不得杨万里要为它沾了酒气而抱屈了。
唐代《輦下歲時記》中记载:“寒食賜宰臣以下酴釄酒。”看唐诗中所记:“红粉当垆弱柳垂,金花腊酒解酴醿。笙歌日暮能留客,醉杀长安轻薄儿。”“句芒人面乘两龙,道是春神卫九重。彩胜年年逢七日,酴醿岁岁满千钟。”基本上跟荼蘼花没有关系。
直到宋朝,宋朝人爱享受,爱讲究,才有把荼蘼花瓣扔进酒里浸泡的爱好。杨万里,又是杨万里,话说他可真是宋朝的植物达人呀!那时候就能分得清月季、蔷薇与玫瑰了(见其咏月季等诗)。我到现在还分不清呢。他写了一首诗叫《尝荼蘼酒》:
“月中露下摘荼蘼,泻酒银饼花倒垂。若要花香薰酒骨,莫教玉醴湿琼肌。一杯随我无何有,百罚知君亦不辞。敕赐深之能几许,野人时复一中之。”详细地描绘了制作荼蘼酒的过程。味道谈不上多好吧,胜在色、香与格调。
不管怎么说,即使并不色黄如酒,荼蘼还是种暗藏酒意的花。最后再文艺一把吧。多我一个也不多吧——


荼蘼在春暮夏初开放。是时,百花的盛会已散场。只见杯盘狼籍,堂舍空旷,它是门口最后一位徘徊未去的客人,不是舍不得走,只是人生太失意,发现竟然没地方可去,且又喝高了酒,明晃晃的大月亮底下,迈不动双腿。
于是说,且,这样的日子,不如醉倒算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