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魂3 洗点:远征军国军老兵的回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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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征军国军老兵的回家路

来源: 外滩画报 

记者孙春龙的人生轨迹与这群老兵交织在了一起。他毅然辞职,并下定决心,“一定要带这群老兵回家!”

2005年是孙春龙(微博)人生的一道分水岭。

在这之前,他是中央媒体的调查记者,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总编助理,一位年轻有为的媒体人。

然而不久之后,正处在职业生涯黄金期的孙春龙却突然提出辞职,转而成为“老兵回家”这项公益活动的发起人、策划者。

这一切都源于2005年在缅甸的一次采访,他的人生轨迹从此与一群长期被故国遗忘、如孤儿般飘泊异域的老兵交织在一起。

“走啊,我带你们回家”

2005年6月中旬的一天,国际禁毒日前夕,孙春龙在缅甸北部采访当地的一支民族地方武装组织宣布禁种罂粟。晚饭后,他在宾馆的院子里散步,在一棵大树之下,有一位穿着龙基(缅甸男人穿的裙子)的老人正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你是中国来的记者吧。”就在孙春龙走过老人的身旁时,老人睁开了眼睛,主动向他打招呼。

在交谈中孙春龙得知,老人原是国民党的一位老兵,解放战争后败退到“金三角”,也见证和经历了“金三角”最为鼎盛和混乱的日子。

在异乡他国,遇到一位国民党老兵,这引起了孙春龙的好奇心。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老人在面对身份的追问时,猛地坐直了身子,指着他的鼻子异常愤怒地说:说我们不抗日,说我们是卖国贼,那么你说,在国殇墓园里,我们那么多兄弟是怎么死的?”

老人的指责让孙春龙一时无言以对。他努力回忆自己所了解的历史知识,期望能搜索到一丝一缕的信息能回应他,但是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对于国殇墓园也一无所知。

突然而至的激愤过后,是沉默。孙春龙的沉默是因为茫然,老人的沉默是因为失望。

从“金三角”采访回来后,这位老人的举动始终让孙春龙难以忘记,他一直想搞清楚的是,在谈到历史时,这位老人为何会如此激动。

也正是在2005年,中共中央部署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活动,国民党主席连战访问大陆,国共56年来再次握手之际,一本描写蒋介石政府抗战的书籍《国殇》在当年5月悄悄摆上各地新华书店的柜台。该书的作者张洪涛在接受孙春龙的同事采访时说,他写作此书的原因,是“国人,尤其是30岁以下的年轻人对国民党抗战的史实知之不多”。

“这句话让我羞愧无比。那一年,我正好30岁。”孙春龙说,“此后,我又搜索了国殇墓园,得知它就在云南腾冲。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我一定要去看看这个地方。”

孙春龙原本想去国殇墓园做更详细的调查,但他自己感觉当时的社会大环境还没有到能够去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一直到了2008年元月,因为另外一件事情,孙春龙恰好去了一趟腾冲,于是他顺路前往国殇墓园。

进入国殇墓园,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孙正龙看到了一扇大门。在他的记忆里烈士陵园的大门都应该是非常宏伟的,但是国殇墓园的门非常小,也许只能容一个人走过。进门之后,顺着甬道台阶继续前行,正面是一个忠烈祠。忠烈祠之后的场面让他大为震撼。

“整个一座山坡密密麻麻全是墓碑。亲身到了那里,你会无比震撼。要知道,每一座墓碑其实都代表着一个人,碑石上刻着不同的名字和他们生前的军衔,寥寥几个字。那些人就静静地躺在墓碑下,躺在你面前,而你却对他们的历史一无所知。”

当孙春龙站在国殇墓园的时候,他唯一的感受就是惭愧。“当时,我已经三十多岁,身为一名中央媒体的记者,我却是如此无知。”

“再仔细想一想,和我同龄的人,可能大部分都不知道中国远征军在缅甸、印度与日军浴血奋战的事迹。我感觉无地自容,这些人为国家为民族献身于此,如今却寂寞地留在这里,被历史忘记。于是,我当时就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去了解这段历史,起码作为一个记者,我有责任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段历史。”三个月后,孙春龙动身前往缅甸,去专程采访流落在异国他乡的远征军。

一开始,他担心远征军这个选题过于敏感,刚好,中国重新修建了一条从腾冲到缅甸密支那的公路,也就是二战时著名的史迪威公路,于是孙春龙以此为由头前往缅甸进行采访那些抗日老兵,也真正揭开了远征军幸存老兵与阵亡将士遗骸的回家之旅。

孙春龙曾经懊悔地感叹:“真的不能再等了!后来,我也一直在自责,如果在10年前,或者更早的时候,我就发起组织了流落缅甸的中国远征军回国寻亲,那该是一支多么壮观、多么抖擞的队伍啊!”

第一次在缅甸曼德勒采访老兵张富鳞时,孙春龙曾告诉他,等他回了国,会帮助他找家,并且接他回家探亲。没想到的是,张富鳞一脸不屑地说,几乎每一个采访他的记者都给他说过同样的话,但最后没有一个人去帮过他。张富鳞的话让孙春龙觉得羞愧,也让他再一次坚定了决心。

“走啊,我带你们回家。”从再次前往缅甸的时候开始,孙春龙就不停地默念着这句话。

李锡全的远征

从云南腾冲的猴桥口岸边防检查站出境,穿过缅甸一个地方民族武装组织的区域,再经过一段笔直的两边全是稻田的公路,尔后经过一个架在伊洛瓦底江上由缅军守卫的铁桥,就到了密支那市区。

这条仅仅三个多小时就可以抵达祖国边境的公路,许多人用尽余生也未能跨越。

2008年,孙春龙接回了第一位流落缅甸的远征军老兵。他叫李锡全。

4月6日的清晨,在当地华侨董宝印帮助下,孙春龙见到了李锡全。李锡全的家位于密支那郊区的华侨新村,这里曾是中国远征军的驻军所在地,至今还留有几间二战时的铁皮房子。而在解放后,这里又成为难民营地,最终成为一个华人聚集区。李锡全家的房子是木结构的,外墙用竹条编织,颜色已经发黑,家境贫寒可见一斑。

至今,孙春龙依然清楚地记得,当董宝印向李锡全介绍了他的来意之后,李锡全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李锡全的老家在湖南省桃源县,兄弟6个,他最小。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17岁的李锡全和四哥、五哥一起从军,辗转广东、广西、云南多地。1943年,李锡全所在的部队编入中国远征军第54军,随后展开了收复腾冲的战役。李锡全是直属军部辎重团的特务长,专门负责运送战场给养。1944年5月11日凌晨,中国远征军打响了滇西反攻战的序幕。当日,李锡全所在的部队强渡怒江,并随后从北斋公房翻越高黎贡山,挺进腾冲城。

在腾冲收复战时,李锡全右腿负伤。战争结束后,李锡全来到缅甸密支那的英军医院治病,未随大部队开拔。

在治好腿伤之后,李锡全留在密支那摆地摊谋生,并改名李云。几年后他娶了当地的一位傣族姑娘做老婆,育有两儿一女。许多流落缅甸的中国远征军老兵,都曾改过名字或向别人隐匿了从军的历史,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并不是一个可以赢得荣耀的身份,甚至可能会因政治的变幻而招致厄运。

孙春龙得知李锡全70年没有回过老家,和亲人也没有一丝联系。他问李锡全:“你想回家吗?”出乎预料的是,李锡全摇了摇头淡然地说:“不想”。就在孙春龙诧异时,李锡全有些自嘲地说:“要两三百万元才回得到(缅币,100万缅币约合6500元人民币),我也老了,回不得了。”

孙春龙这时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他告诉李锡全,自己回国之后帮他找家。孙春龙从采访本上撕下一张纸,让李锡全写下了他所能回忆起来的和家乡有关的所有信息:湖南省桃源县白洋河鹅道咀,父亲李尧臣,大哥李松柏(又名李锡铃),五哥李锡番。

在采访完密支那的老兵回国后,孙春龙在曾经供职的《瞭望东方周刊》上发表了第一篇关于中国远征军的文章《腾冲远征》,文章里写道:“抗战老兵李锡全的远征至今还没有结束。”

文章发表后,引起网友极大关注。趁此机会,他将李锡全找家的信息整理出来,于5月8日发表在博客上,同时又找到新浪、网易以及湖南的红网等多家网站的朋友,将此信息置于显著位置。众多热心的网友给了此次寻亲活动极大的支持,还有网友专门建立了“桃源缅甸抗战老兵寻亲”QQ群。

5月9日下午,孙春龙突然接到湖南网友打来的电话,说获得了一个非常有价值的信息,在进一步核对了有关情况后,基本可以确认李锡全的家在桃源县青林乡。当日下午3时许,他们便联系到了李锡全的侄子李谷伯。当天晚上,李谷伯给孙春龙打来了电话,“我的爷爷去世时,还在念叨六叔(李锡全)。”

战争,让这个家庭四分五裂。李谷伯说,他的父辈兄弟6个,其中后面3个兄弟都去当了兵。其中四叔死在了新疆,五叔则在抗战结束后在云南安家,在上个世纪80年代还和家里有过联系,惟独六叔李锡全一直没有消息。

放下李谷伯的电话,孙春龙立即打电话给缅甸密支那的华侨董宝印,因为李锡全家里没有电话,他让董宝印向他转告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5月10日一大早,孙春龙迫不及待地再次拨通了董宝印的电话,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董宝印在电话里告诉他,李锡全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痛哭不止,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反倒是更加痛彻心扉。同样作为一名在海外打拼的华侨,董宝印或许更能有所体会:“他都老成那样子了,他哪敢再去想回家的事啊?年轻的时候想回去,但找不到,也不敢回,现在年老了,没有体力了,更没有钱,不去想这事了,死心了,家却找到了,你说他能不伤心吗?”

年迈的李锡全多年来一直卖柴火为生,每捆柴火的价格仅为1000缅币(约6块多人民币)。在缅甸这个贫穷的国家亦算是社会底层的高龄老人,如何能踏上这个跨越国界、跨越身份限制的回家之路?


漫漫回家路

在接听董宝印电话的时候,孙春龙(微博)突然有一种冲动。“作为一名中国的年轻记者,对这段历史不应该止于探索真相和细节的报道,更应该积极参与到具体的事件之中。在没有任何思索和筹划的情况下,我坚定地告诉董宝印,让他转告李锡全,我来帮他回家。”

随即,孙春龙就向云南腾冲一家国际旅行社的朋友了解李锡全入境的相关手续办理问题,并着手经费的筹集等一些准备工作。后来,云南腾冲旅行社的朋友告诉孙春龙,要接李锡全老人回家,存在两个比较大的问题,一个是目前缅北正是雨季,腾密公路几乎每天都发生山体滑坡而阻断交通的事,非常危险;更难的是,李锡全老人没有护照,只能在云南腾冲县公安局办理外国人出入境证,而这个证件,最远只能到达昆明,如果想出云南省,必须经云南省公安厅特别批准。

每一个问题都很棘手。前一个问题客观存在,没有办法改变,但孙春龙不想等,他真的害怕已近90岁高龄的李锡全,捱不过这个雨季抱憾而去;后一个问题,他托云南公安系统的朋友打听,得到的答复是这事情需要公安部批准。

其实更急切的问题是,回家的资金还没有着落。经过估算,这一趟加上陪同人员的花费,需要3万元左右。那些日子里,稍有一些人脉的朋友,孙春龙都会给他打电话,动员他能游说企业界的朋友来赞助此事。

“我要让对方参与,必须先打动他,必须先从头说起这段历史,说什么是中国远征军,说这些参与抗战的老兵的命运。我几乎每天都说得口干舌燥。甚至我还作出承诺,赞助此事的企业,我可以通过私人关系找多家媒体为其进行宣传报道。”孙春龙后来在为老兵回家写的《流落缅甸的中国远征军老兵回国寻亲纪实》一书中,详细回忆了当时的艰辛。

令人惊讶的是,连续有三位企业老板本来在第一天就答应了,但到第二天又都反悔,有的甚至连电话也不再接。更有一位老板,在第二天的时候,理直气壮地告诉孙春龙,他才知道中国远征军是国民党的兵,国民党的兵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所以这事他不参与了。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责备,似乎受到了欺骗。这也让孙春龙一时无语,但最后还是原谅了对方的无知。

后来,万般无奈的孙春龙开始在博客及一些论坛上贴出文章《跪求湖南热心人士关注流落缅甸老兵》。在这篇文章里,他讲了为老兵回家筹款遇到的种种挫折,并“跪求”湖南的热心人士,帮一下李锡全,让他早日回到家,回到祖国。

那段时间里,孙春龙心急如焚,因为他知道,“时间不等人,我真害怕,因为我能力的欠缺,耽误了这件事情的顺利进行,耽误了中国二战老兵李锡全的回家之路。”此外,他更害怕“李锡全老人会突然打电话给我,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或许他已经又一次死心了,他觉得那个从祖国来的年轻人不过是一时冲动说大话而已。”

一边回忆当时的情景,孙春龙一边对我说,“这是一场迟到的救赎,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或许再过三五年,等这些本已所剩无几且大多已步入耄耋之年的老兵一个个带着遗憾和失望入土之后,那么留给我们和我们子孙后辈的就真的只剩下无尽的自责与懊悔了。”

6月19日,孙春龙的帖子在网络发出之后,引起了社会广泛的关注,最终,在其他媒体朋友的共同宣传下,湖南华中电力建设开发集团有限公司决定资助李锡全回家的所有费用。湖南省人民医院专门派出一名心内科专家全程陪护老兵回乡。最难的还是一纸通行证,李锡全老人因此也在昆明多耽误了两天。后来云南公安系统的一位朋友点拨孙春龙说,这事情按正常的程序肯定不好批,只能变通去做,作为主管部门,虽然不能公开地去支持,但也不会过多地去干涉。后来,李锡全老人改坐火车从昆明回到了长沙。

10月19日下午5时45分,李锡全乘坐的K472次列车终于驶入长沙火车站,虽然火车晚点4个多小时,但长沙火车站广场上仍然聚集着数百名对英雄怀着敬意的民众。出站口两侧,是大家自发制作的横幅,“欢迎抗日英雄李锡全回家,人民感谢你”、“热烈欢迎中国远征军英雄李锡全荣归故里”等等。

从2008年,接老兵李锡全回家之后,在志愿者和媒体朋友的帮助下,孙春龙又多次返回缅甸,寻找那些幸存的老兵,并帮助他们一一寻找并返回自己的家国故土,至此已经有超过30名当年的中国缅甸远征军老兵,时隔七十载,再次回到祖国,享受英雄般的礼遇。

“在几个月里面,我没有挣一分钱,反而要倒贴钱。我为什么不害怕呢?因为我知道,起码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认为我做的事情是一件正确的事情,是值得认可的事情。”孙春龙说。

远征英雄魂归故里

孙春龙第一次在缅甸密支那看到日本人气势恢宏的“慰灵碑”、“慰灵塔”后,深受震撼,急切想到中国远征军墓地去瞻仰一番。但他瞻仰到的只是片片荒草丛生的旷野。熟知情况的当地华侨说,远征军墓地早已损坏殆尽,威严庄重的远征军墓地只存在于年老者久远的记忆之中。

今年初,孙春龙一行人为了寻找老兵遗骸,重返缅甸。在仰光郊外,他们看到一座保存完好且非常美丽的盟军墓地,是由英联邦战殁者委员会管理的。其官方网站显示,这是英国国家一级财政拨款机构,宗旨是“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应该被用真名和墓碑或纪念碑铭记”。这个墓地有6347座墓穴,有英国本土,澳大利亚、印度、刚果等9个派兵到缅甸作战的英联邦军队。

当他们进去的时候,墓园管理者奥斯卡跑了过来,问他们是日本人还是韩国人。

“我们是中国人。”

“中国台湾?”

“中国北京。”

“你们是做木材生意还是石油生意的?”

“不,我们是来寻找中国远征军老兵遗骸的。”

墓地管理员带着他们在墓地里寻找中国老兵的墓碑,大概有三十多个中国士兵墓。

“这所墓园里面有印度雇佣军的、缅甸士兵的、英国本土的,也有你们中国人。每年,牺牲于此的将士的祖国都会有人来看望沉睡于此的他们。唯独,我从来没有看到有中国人来拜祭你们的阵亡将士。’”

墓园管理者后来说,他在这里守墓多少年了,从来没有遇到过有中国人来这里寻找老兵的。他问孙,“是不是你们这个民族比较健忘?”

听到这样的话,孙春龙感觉无比悲哀和无奈。“我无法说服自己,我们的民族是一个优秀的民族,因为这不是一个优秀的民族面对历史应该有的态度。”

此后,“老兵回家”延展为“让阵亡将士遗骸回国”,他开始不厌其烦地呼吁:“要回家的,不仅仅是那些幸存的老兵,还有那数不清的、飘荡在异域的亡灵。我们,一定要带他们回家。”

2011年2月22日,孙春龙和高飞、戈叔亚、远征军后代以及野外摄影师共6人组成考察团,赶赴缅甸,沿着当年远征军在缅甸的抗战足迹,考证早已消失的远征军将士墓地。

考察组历时一个月,走遍了远征军当年在缅甸的各个主战场,根据史料和亲历者的回忆,最先确定的中国远征军墓地在西保和密支那,这也是当年战斗最激烈的两个地方。

密支那作为二战中国军队在海外最大的战场,为了消灭2400多日军,远征军在美军的协同下,付出了6000多官兵牺牲的惨重代价。远征军第五十师、第十四师和第三十师三个建制师以及美军长途渗透特种部队(劫掠者)和209工程兵营、329航空工兵营,特别还有航空部队等参加。

原本,中美作战部队均在密支那各地建立了各自单位的墓地。但在战后,美军把自己的墓地迁移回国,而中国三个师的墓地一直保留原地,上世纪50到60年代,这三个中国军人墓地被捣毁。

而在阵亡人数最多、远征军作战最为惨烈的野人山,牺牲将士均无葬身之地,考察组只能将其作为长期目标,搜寻一具,接回一具。考察组回国后,经过紧张整理,向云南省黄埔军校同学会递交了详尽的考察成果和相关建议。

随即,云南省黄埔军校同学会和云南省侨联开始组织实施“忠魂归国”大型公益活动。2011年9月13日,19具散落缅甸近70年的中国远征军将士遗骸被寻回,分别沿着瑞丽畹町和腾冲猴桥两个口岸,回到他们为之献身的祖国安葬。

孙春龙说,第一年搞活动的时候,有关老兵身份的问题国家卡得很严格,后来政府部门开始主动与他们沟通,并且为他们的活动提供各种帮助。现在的老兵回家已经逐渐形成模式,他已经不用再通过私人关系去为老兵协调。“现在我们的志愿者中,本身就有来自公安的,帮助查找老兵的资料,也有来自航空公司的,他们为老兵免机票。我觉得,现在对于远征军的历史,人们已经开始反思,也有了更宽容的氛围。这一次远征军阵亡将士遗骸回家活动,就是云南省的一位领导,找到我们,提出了想法,我们共同来完成的。”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后面有一个很大的群体,在支持我,帮助我去带老兵回家。”

“帮助的是老兵,温暖的是我们自己”

B=《外滩画报》  S=孙春龙

“心里哪怕再纠结、压力再大,也得坚持”

B:2009年《外滩画报》曾经采访过从缅甸回国的老兵刘召回。我记得他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华侨证,险些让他没有办法乘飞机回四川老家。刘召回后来怎么样?

S:你曾经采访过刘召回,你应该可以理解,他内心那种对家的思念有多深,如果你我不去帮助他,他可能就真的没有机会回家了,甚至他当时自己连自己的家乡在哪里都找不到了。2010年,我给他办了一个华侨护照,送他再次回了广安老家。

但是,后来我听说,因为当地有人和刘召回开了一个玩笑,就是说“你不是我们的人”,就因为这句话刺激到了老人。他觉得祖国不要他,于是就回缅甸了。生活习惯、亲情的空白等等现实问题,让老兵们没有办法重新回到家乡去生活。

B:目前,还有多少在缅甸的远征军老兵没有回过家?

S:基本上我们所知道的远征军老兵都已经回过家了,除了少数几位老兵因为身体实在太不好了。

B:为了运作老兵回家,你承担了怎样的压力?

S:压力很大,2009年的压力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方面,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明天要做什么,好多参与报道的媒体都不知道我们接下来的行程,大家也质疑我,说孙春龙怎么搞活动都没有一个规划呢?事实上,我真的不知道明天要做什么事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没有办法提前安排。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个活动能不能进行下去,是不是会在下一刻就戛然而止,活动就夭折了。

比如,到中缅口岸的时候,不让我们进,当时如果他们扣着我们不让进的话,我们和老兵就只能打道回府了。还好,经过长时间交涉后,缅甸方面同意放行,中国方面也同意我们进去。

好不容易我们一行人到了昆明,我又不知道明天我们能不能从昆明出发去老兵的家乡,因为老兵们都没有身份证明,大部分人都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缅甸外侨证。机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只能靠我们去交涉,去想办法。

那时候,我印象很深,我自己的情绪始终处于一种忽起忽落的状态,有时候非常惊喜,有时候又非常失落。比如,河南老兵张浩东,当时我们一行人抵达昆明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这个老兵的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一些什么人没有。就在开新闻发布会的那一天,传来消息说,终于把他的家找到了,否则第二天我们都不知道要带他去哪里找他的家。

第二种压力,就是长途跋涉对于老人们的身体健康的影响。比如,刚刚从缅甸密支那接回来的老兵杨建达,回来就住了两次医院,在腾冲住了一次,到了老家又住进了医院。那时候,我的心里很纠结,看着刚回来的老兵就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心里特别难受,而且出现这种情况的老兵有好几个,好多情况都很危险。

有时候,我就觉得很后悔,我干吗呢我?如果万一这个老人真的就在回国后出事了,我怎么向他的家人和大家交待?如果那时候有人说,你看孙春龙为了自己出名,让人家老人把命都送了,你说我怎么去向大家解释呢?

所以我几乎每天都在质疑我自己,做这些事情到底有没有意义?但是,每次当我看到老兵在与家人团聚时的喜悦,回缅甸之前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满足,我就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情还是值得的,心里哪怕再纠结、压力再大,自己也得坚持。我觉得这种时候,就得豁出去了,在没有人愿意承担的时候,带远征军老兵回家的这份压力和风险,我愿意担。

“你们是我们的英雄,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寂寥无声地走过”

B:在缅甸寻找当年的远征军幸存者,是不是很艰难?

S:是的,非常曲折。现在,我们仍然在不断地搜集信息,上次去缅甸的时候,我们查到了还有24名远征军老兵,但是最近又有一位老兵不幸去世。另外,我们最近得到消息说,在野人山附近,可能还有一些幸存的远征军老兵生活在那里。如何去找到他们,也是我们目前面临的一个比较大的难题。

很多生活在缅甸深山老林里的远征军老兵,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中国目前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当年打得你死我活的双方,如今可以成为好哥们儿了。他们是最需要帮助的,经济也最困难。他们隐姓埋名地生活在深山老林里,我觉得当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哪怕他们年事已高,走不动路,回不了故乡,我也要去那里告诉他们,你们是我们的英雄,我们不能让他们一辈子就这样寂寥无声地走过。

B:对于接老兵回家的事情,他们的家属什么态度?

S:老兵的家属对于我们接老兵回家的事情也有几种不同的回应。比如,我们刚刚接回中国的老兵杨建达的女儿,她会说中文,对我们的行动非常感激,她昨天晚上还给我打电话,她说她爸爸真的很高兴能够回到祖国故土,甚至我送他们回去的时候,她抱着我哭了好长时间,她觉得他爸爸总算能够在临死之前满足回家的心愿。

另一种情况,比如爷爷陪刘召回一起回广安老家的孙子何观源,他就很直接地跟我们说,他不是中国人,他没有他爷爷那种归属感,来中国就是看看热闹的。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一些老兵的家人根本不会说中文,我和他们之间也没有交流的基础,有时候他们会觉得自己父亲的身份在缅甸就是一种耻辱,给自己的家族带来很多麻烦。因为国民党远征军在缅甸的身份是很敏感的,很多人都只能隐姓埋名地生活,甚至不敢说中国话,当我们找到他们家的时候,对方都不愿意见我们。由于历史上遗留在缅甸的远征军同缅甸政府间的摩擦,以及后来中缅关系的复杂,都曾经给这些老兵带来了很多麻烦。

“做这件事情让我觉得内心温暖”

B:未来你有什么打算?

S:我现在正在筹备一个基金会,但是还没有眉目。目前,我们在全国有很多志愿者,我希望能有一个更好的平台,把这些资源整合,包括志愿者,和外界的捐助归拢到一起,然后去影响更多的人。

未来要做的事情有三大方面,一个是帮助幸存老兵回家,包括对贫困老兵经济上的援助、帮助老兵们去完成自己的心愿;第二个,就是老兵遗骸的回家,这个项目在今年的9月13日已经启动,这也是中国军人海外遗骸回归的一个开始;第三个,就是历史的回家,我们希望通过我们的调查,还原那一段真实的抗战历史。

B:如今,你已经融入到了这一公益事件当中,“老兵回家”对于个人的命运有何影响?

S:我做了12年调查记者,做了非常多的批评报道之后,有时候活得非常沉重。

后来,当我接触到远征军老兵这个群体之后,发现他们这个群体确实需要我们去为他们做很多事情。而且是要和时间赛跑,因为他们最年轻的也已经八十多,而年龄最大的已经107岁了。我觉得从中最大的收获就是,做这件事情让我觉得内心很温暖。

在我做这个事情的过程中,你知道现在的人们是有多么热情么,很多人甚至是求着我让他们参与进来,去捐款给老兵们,因为做这样的事情会让我们内心感到很高兴。比如前几天,我在微博上发布一个活动,就是认领菊花。好多人都说,哎呀,终于认领上了,感觉很荣耀,很高兴,他们觉得参与这件事情是很光荣的,而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激发人们因为奉献而感到荣耀,这样的社会才是有希望的。

我们帮助的是老兵,但真正温暖的却可能是我们自己,因为我们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善良和美好。

B:寻找老兵,补充历史,你们的资料来自哪里?

S:这也是我们目前最头疼的事情,因为那段史料损毁得非常严重,包括遗骸。比如这次迎接回来的19具遗骸,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叫什么名字,这是一个让人很难受的情况。国内好多人都在寻找他们在缅甸牺牲的亲人,但是目前,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亲人是不是就在这批回国的远征军将士遗骸中。

我们现在要做的实际上就是一些补救式的工作,我知道很多东西已经不可挽回,包括我们内心对老兵们的亏欠都是不可弥补的,但我们仍然要去做这些事情,因为我不希望我们的后代在若干年后继续对那段历史一无所知,或者继续让懊悔占据他们的心灵。

接下来成立一个战争史研究中心,把余戈、戈叔亚等专家请来,还有把一些远征军将士的后代他们研究的资料、资源聚拢起来,进行整合,把历史重新编撰起来。

(本文部分内容参考了孙春龙《异域1945》一书,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