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秋生 占中:楼兰宗教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8 14:24:19
   楼兰国虽然是广为人知的一个名字,但是一个怎样的地方王国,有什么样的历史呢?依据汉代的历史知道其存在,开始立国的年代可以说已经埋入沙漠完全不清楚。汉代的所谓楼兰国,有时成为匈奴的耳目,有时归附于汉,玩弄着两面派的政策,介于汉和匈奴两大势力之间,巧妙地维持着其政治生命。如前所述,楼兰地处汉与西域诸国交通要冲,汉不能越过这一地区打匈奴,匈奴不假借楼兰的力量也不能威胁汉王朝,汉和匈奴对楼兰都尽力实行怀柔政策。

    汉武帝派博望侯张骞出使大月氏,缔结攻守同盟失败。此后派遣大军讨伐远方的大宛国,又多次派遣使者出使西域诸国。这些使者通过楼兰的时候,楼兰由于不堪沉重的负担,以至杀戳使者。汉武帝终于派兵讨伐楼兰,结果作为降服的证据楼兰王子被送至汉王朝作人质。楼兰同时也向匈奴送去一个王子,表示在匈奴、汉之间严守中立。此后,汉远征军攻打匈奴一个属国时,楼兰王通匈奴,在国内屯驻匈奴的伏兵,激怒了汉朝廷。汉武帝再次派兵讨伐楼兰,直逼首府扦泥城,楼兰王大恐,立刻打开城门谢罪,武帝要其监视匈奴的动静。公元前92年楼兰王死去,招在汉朝作人质的王子回去继位,王子非常悲痛,不愿轻易回国,由其弟继承了王位。新王时间不长死去,匈奴趁这个机会以昔日在自己国家作人质的前国王的长子继承了王位,汉武帝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吃一惊,迅速派使者前往劝诱新立国王至汉朝廷,欲扣作人质,未能成功。此后二三年间,汉与匈奴没有发生重大事件,表面上非常安定。楼兰国境接近玉门关,汉使者经常通过这个关门前往西域诸国,要经过楼兰境内名为白龙堆的沙漠,沙漠中经常有风,将流沙卷入空中形状如龙,迷失行人,汉朝不断命令楼兰王国提供向导和饮用水,因汉使屡次虐待向导,楼兰拒绝服从其命令,两者之间关系恶化。汉武帝最终派刺客暗杀了新国王。为在汉朝廷作人质的王子婚配一位美姬送回楼兰继承王位。但是国王战战兢兢害怕遭遇暗杀。汉武帝在保护国王的名义下派部队驻屯楼兰境内,从而为讨伐匈奴和西域诸国获得了主动权。以上是汉武帝时与楼兰的关系,此后汉王朝势力衰弱,楼兰再次背叛。

    公元4世纪末,法显西行途中访问了鄯善国首都——扦泥城。他在游记中说:“其国王奉法。可有四千余僧,悉小乘学。诸国俗人及沙门尽行天竺法。但有精粗。从此西行,所经诸国类如是。唯国国胡语不同,然出家人皆习天竺书、天竺语。”从法显对鄯善佛教的介绍可知,楼兰人信奉古老的小乘佛教。

    随着佛教的发展,小乘佛教进一步分裂。若按玄奘译《异部宗轮论》的说法,小乘教主要分十八部派。那么,鄯善佛教属于哪一个部派呢?斯坦因在尼雅发现的511号(亻去)卢文为研究这个问题提供了线索。

    经过近30年的努力,波叶尔等欧洲语言学家终于在1927年出版的三卷本《斯坦因爵士在中国突厥斯坦发现的(亻去)卢文》。第二卷刊布了这件抄有佛教诗颂的文书,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些诗颂抄自哪部佛典。佛教诗颂的难度相当大,因为佛经浩如烟海,确认一件佛经残片的内容,如同大海捞针。1970年,汉堡大学梵学教授伯恩哈特终于发现510号文书原来抄自佛教律部文献《解脱戒本》的最后几句颂。诗文如下:

    1、(毗婆尸佛说):
    忍是最高的苦行,最好的忍是涅磐;诸佛说:“出家人绝不伤害他人,沙门远离杀界。”

    2、尸弃佛说:
    就象明眼人脱离危险到达智慧的彼岸一样,智者能避免人世上任何罪恶。不诋毁别人,尊敬别人,不忌妒别人,按照解脱戒守戒如下:饮食要知道节制,住房和座位要选隐蔽之处,专心致志达到脱凡超俗的心境。这是诸佛的教诲。

    3、阿罗汉、苦行僧和导师拘楼孙佛说:
    就象蜜蜂采蜜,从花上飞过,不伤害花香花色。所以,圣贤路过乡村时,既不挑剔别人,也不管别人做什么不做什么,他只应该注意自己的行为正确与否。

    4、佛陀拘那含牟尼佛说:
    对于圣贤来说,他不沉迷于超凡脱俗,而是遵循圣人的旨意。所以,救世主们总是幸福的,有德的人能入静,然后进入涅磐的境界。

    5、(迦叶佛说):
    别犯任何罪恶,要严格守戒,净化心灵。这是诸佛的教诲。

    6、......佛陀、耆那、(释迦牟佛尼说):

    ......(下残)

    相传释迦牟尼成佛之前,世上已有六佛,加上释迦本人,通称“过去七佛”(《长阿含经》卷1之说)。第510号文书的诗颂就是过去七佛的语录,可惜释迦牟尼说的那段话已漫漶不清。正如伯恩哈德指出的,“尼雅所出的(亻去)卢文书510号残卷系《解脱戒本》法藏部传本的最后几颂”。在经、律、论三藏中,律部文献最能显示教派的区别。所以用法藏部戒律约束自己的鄯善佛教必小乘教法藏部无疑。法显当年就是为寻找佛教戒本历尽艰辛到天竺取经的。

    法藏部最初活跃于印度西北乌仗那和苏喇斯特拉,后来在中亚,特别是早期中国佛教史上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小乘佛经四部《阿含》中的《长阿含经》就是法藏部传承的佛典。法国汉学家戴密微认为,法藏部曾赋予佛教传统三藏两项内容:陀罗尼和菩萨;它或许还是第一个利用陀罗尼咒术符号简化佛法的部派。长期以来,人们对这个佛教部派一直缺乏了解。50年代末,比利时佛教史家拉摩特在他的名作《印度佛教史》中这样写道:

    法藏部的情况同样不太清楚,这是从化地部分裂出来的一个派别。没有任何碑铭提到这个部派。法藏总是作为一个专有名称,有时指人,有时指宗教。在玄奘和义净时代,有人提到乌仗那国、中亚和中国有一些小规模的法藏部组织。他们在后一个国家颇有影响,其《解脱戒》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那里的戒律。

    此后,考古发现和中亚佛典的进一步解读为研究法藏部史积累了大批新资料。其中,不但有记录法藏部行踪的贵霜犍陀罗语碑铭,而且有公元2-3世纪用犍陀罗语写的法藏部佛典残卷,以及公元6-7世纪用佛教混合梵语写的法藏部佛典残卷。从现有资料看,法藏部创立于犍陀罗,所以这个教派用犍陀罗语编纂佛典并以犍陀罗语为经堂用语。德国梵学家瓦尔特施密特认为,《长阿含经》的汉译本很可能从犍陀罗语法藏部传本译出。后来受到佛典梵文化浪潮的影响,公元4世纪法藏部开始改用基于犍陀罗语的混合梵语传教。所以法显说鄯善国的“出家人皆习天竺书、天竺语”。

    法藏部流行于犍陀罗的第一个证据是在巴基斯坦白沙瓦附近发现的一个按古塞克纪年的(亻去)卢文碑铭。这座碑铭发现于贾姆拉伽尔希村,故名贾姆拉伽尔希碑铭。1929年,挪威语言学家柯诺将此碑铭著录于《阿育王碑之外的(亻去)卢文碑铭集》一书,可惜他未能译出碑铭中提到的“法藏部”一词。1940年,柏林大学梵文教授吕德斯对这个碑铭作了重新释读。碑文曰:“兹于359年马轭月1日(公元275年8月24日),弟子婆达耶和同伴、父亲、儿子等人在阿兰若森林构建此寺,法藏部受持,一切众生......”

    在贵霜王迦腻色伽大力扶持下,佛教在中亚广为传播。法藏部也从犍陀罗向北发展,传至大夏南境。1844年,阿富汗贾拉拉巴德附近一个佛教寺院遗址发现了写在桦树皮上的犍陀罗语佛经残片,可惜残碎过甚,内容不得其详。70年代初,阿富汗考古学家沙瓦尔那施尔汗在大夏南境(今阿富汗的昆都尔)一个寺院遗址发现了和法藏部相关的犍陀罗语碑铭。法国梵学家福斯曼将此碑铭解读。这个碑铭的最后一行读作:“法藏部法师受持,一切众生安居乐业。”

    几乎在法藏部传入大夏的同时,这个佛教部派又向东发展,沿丝绸之路南道传入塔里木盆地南缘的于阗,但是两汉中国使者和驻扎西域的中原屯边戍卒都没有见到于阗流行佛教。佛教传入于阗当在东汉从西域撤军后,贵霜势力进入塔里木盆地之际。由于牟子《理惑论》提到了于阗,所以汤用彤教授认为,于阗可能在汉末成为佛教重镇。

    公元3世纪以后,于阗成为大乘佛教的一个传播中心。曹魏甘露五年,洛阳高僧朱士行到于阗寻找大乘佛典《般若经》,他让弟子把于阗所得佛经送回洛阳。但是,“未发之间,于阗小乘学众,遂以白王云:汉地沙门欲以婆罗门书惑乱正典。王为地主,若不禁之将断大法,聋盲汉地,王之咎也。”婆罗门书,是指婆罗谜文字书写的梵语《般若经》,那么在于阗小乘佛教的“正典”使用什么文字呢?于阗小乘教的经堂用语是(亻去)卢文犍陀罗语。这个史实现被四种犍陀罗语收集品证实。它们是:

    1、于阗牛角山所出犍陀罗语《法句经》残卷;
    2、于阗邻邦鄯善国安迪尔城所出于阗王统记年的661号(亻去)卢文);
    3、于阗各地出土贵霜钱币和汉(亻去)二体钱;
    4、新疆策勒县北部沙漠卡达里克遗址所出的(亻去)卢文佛经残卷。

    这些犍陀罗语收集品的年代全在公元2-3世纪之间。此外,于阗发现的犍陀罗语《法句经》题记写明是法藏部传承的《法句经》。这就清楚地告诉我们,大乘佛教在于阗流行以前,于阗盛行小乘教法藏部。

    小乘佛教法藏部首先兴起于印度西北犍陀罗,所以用犍陀罗语为经堂用语。公元2世纪,法藏部南传大夏,同时又沿丝绸之路南道向东方发展,公元2-3世纪成为塔里木盆地南缘于阗国的国教。

    公元3世纪以后,小乘佛教法藏部在于阗的统治地位被紧随其后传入塔里木盆地的大乘佛教所取代,而塔里木盆地西部的疏勒、北部的龟兹和焉耆则是小乘佛教说一切有部的天下。所以,塔里木盆地东部的鄯善王国成了法藏部的栖身之地。1924年,英国驻喀什总领事斯克林在和田克里雅河考察时,当地一个叫阿巴斯汗的英国侨民送给他一批文物。其中包括(亻去)卢文佛经残片、和米兰壁画类似的壁画残片以及佛教泥塑等。据说出自策勒县北部沙漠遗址卡达里克遗址北边一个佛塔。这批文物现藏大英博物馆人类学部。这批文物提醒我们注意于阗早期佛教与楼兰佛教之间的关系。于阗小乘佛教法藏部僧人很可能在大乘教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在公元3世纪流亡楼兰。所以于阗的卡达里克寺院和米兰寺院有内容相同的壁画。

    佛教何时传入楼兰,现在还不十分清楚。从佛教于东汉末传入其邻邦于阗看,佛教大概与此同时也传入了楼兰。法藏部在于阗的统治地位被大乘佛教取代之后,楼兰显然成了塔里木盆地法藏部佛学的一个新的传播中心。法显时代,鄯善国的法藏部僧团发展到4000多僧人,下面又分五大僧团。它们是罗布泊西岸的楼兰僧团、米兰绿洲的伊循僧团、且末河流域的且末僧团、鄯善河流域的扦泥僧团以及尼雅河与安迪尔河之间的精绝僧团。关于这五个僧团的关系,我们从扦泥僧团给精绝僧团制定的戒规(第489号)可略知一二。这件文书这样写道:

    时唯伟大的国王、天子、侍中摩习梨国王陛下在位之10年12月10日,扦泥比丘僧团给精绝比丘僧团制定戒规如下:据说有沙弥对长老不敬,对老比丘不服。关于此事,现由陛下当各级比丘之面制定这些戒规。现由长老湿婆罗拉跋和蒲那色那主持寺院。他们务必管理僧团一切事物。要根据法律解决争端。比丘僧团的一切事物由他们主持。这样,比丘僧团心目中的“自我”才能实现。今后,如有比丘不参加僧团活动,要罚丝绸一匹;如有比丘不参加清净戒,要罚丝绸一匹。任何参加清净戒的比丘,如果身穿俗服,要罚丝绸一匹。如果有比丘殴打其他比丘,轻者,罚丝绸五匹;不轻不重者,罚丝绸十匹;重者,罚丝绸十五匹。任何庄园主对僧人(下残)......

    既然扦泥僧团有权任命其他僧团的主持佛事,并给其他僧团制定戒规,显然位居鄯善五僧团之首,而鄯善王是这个僧团的最高宗教领袖。

    公元4世纪,笈多王朝在摩揭陀崛起,重新统一了全印度。于是佛教中心又回到了它的故乡摩揭陀。这时佛教已上升为统治阶级的宗教,佛教徒纷纷摒弃俗语,采用印度贵族语言梵语;同时,也由于当时全印度出现广泛使用梵语的浪潮,人们把梵语视为学术语言及通用语以取代原来印度各地流行的各种俗语。在这一形势下,佛教徒力图用梵语来改写原来的俗语佛典。

    这股佛典梵语化的浪潮自然要波及以犍陀罗为经堂用语的鄯善法藏部僧团。公元399年,法显在鄯善见到“其王奉法。可有四千余僧,悉小乘学。诸国俗人及沙门尽行天竺法。但有精粗。从此西行,所经诸国类如是。唯国国胡语不同,然出家人皆习天竺书、天竺语。”。法显说鄯善宗教界用“天竺书、天竺语”是鄯善以西诸国出家人都在学习的一种印度语言文字。这种语言文字显然不是(亻去)卢文犍陀罗语,而是婆罗谜文梵语。玄奘从乌仗那国带回了40余部法藏部经典,它们都是婆罗谜文梵语三藏。而法藏部放弃犍陀罗语,改用梵语就从法显时代开始。

    尼雅(亻去)卢文书中有用(亻去)卢文字母拼写的梵语文学作品《摩诃婆罗多》残片(523号),大约14件(亻去)卢文书的行间或背面写有婆罗谜文字母。斯坦因在米兰两个寺院内发现了笈多体婆罗谜文字材料,包括梵语作品《工艺论》残片;黄文弼在鄯善都城扦泥城附近寺院发掘出了笈多体婆罗谜文佛经残片。据美国梵学家邵瑞琪和德国梵学家哈特曼研究,其中有赞佛乘派诗人《一百五十赞颂》的作者摩特尔吉陀的作品以及小乘佛教论部著作《阿毗达摩》残卷。此外,斯坦因在楼兰LM.II佛寺遗址发现过婆罗谜文书,瑞典考古学家伯格曼在且末和瓦什峡发现过写有婆罗谜文的陶片。楼兰法藏部僧团使用梵语的趋势从鄯善王室使用休密驮(梵语sumitra)、素延耆(suyamaka)等典型的梵语名称也可清楚地看到。

    若不是鄯善人过早地在公元5世纪末亡国,鄯善犍陀罗语佛典可能要像于阗和龟兹一样,最终会被梵语佛典和婆罗谜文拼写的当地语言的译经取代。这个历史过程在鄯善本地发现的文物中表现得不十分清楚,这个变化可从鄯善亡国后,移居吐鲁番盆地的鄯善移民的遗存中得以验证。

    60年代末,德国梵学家瓦尔特施密特从勒柯克吐鲁番收集品中意外发现两件混合梵语写的法藏部佛经残片,一件是《解脱戒本》残片,一件是《大般涅磐经》残片。据他研究,这两件混合梵语佛教文献混合的俗语成份是印度西北俗语,也就是犍陀罗俗语,所用文字是塔里木和吐鲁番盆地流行的婆罗谜文。因此,它们不是印度传本,而是在吐鲁番当地写成的,很可能是原来以扦泥城为中心的法藏部僧团流亡吐鲁番时留下的遗物。

    千百年来,佛经的原本一直是佛教信徒梦寐以求的圣物;得到了佛经原本,也就得到了佛的真言。东晋的法显、唐玄奘以及成千上万个不知名的佛名弟子历尽艰辛不远万里到印度去干什么?就是为了寻找佛经的原本。古代印度人使用贝叶和桦树皮作为书写材料,这两种材料都不易保存。目前发现的绝大多数佛经原本都是最近几百年的。印度发现的古抄本只有极少数可追溯到公元11-12世纪,克什米尔的吉尔吉特发现过公元5-6世纪的佛经抄本;尼泊尔发现的抄本至早不超过公元6世纪上半叶。目前所知年代最古老的佛经原文抄本大都是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古城发现的,也即(亻去)卢文犍陀罗语佛经抄本。我们远比玄奘幸运,见到了玄奘想见而未能见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