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汇动迁房价格:【红颜原创】 血手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9 12:31:50

血手印

(一)

      “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窗外,红卫兵的呐喊声和大喇叭里放出来的《天上太阳红彤彤》混在一起,嘈嘈杂杂地传进来,充盈着黑房内的每一个角落。黑房是前进中学的一个阴暗潮湿的杂物间。现在用来关押“牛鬼蛇神”。破课桌破板凳堆了一屋子。破板凳和一块破门板临时搭起来就是一张“床”。明惠靠着满是尘灰的墙壁,蜷缩在“床”上。饥饿,恐惧,向她一阵一阵袭来,她双手抱臂,瑟瑟发抖……

        几个光点直直的从房顶的缝隙中漏下来,象立着几根白亮炫目的光柱,明惠痴痴看着那几根光柱——如果,如果那是一个向上的隧道多好,里面有通到屋顶的梯子吗?一定有!这样我就可以沿着梯子,向上,向上,再向上……

        明惠仿佛看见了师父,一德师父。师父正在向着她微笑,明惠张开了干裂的唇,“师父!”差点叫出声来!她两眼一热,泪珠如断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明惠”是她的法号。她还没满月就被遗弃在苍叶庵门口,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被采药回来的主持一德师太抱进庵里,师父用米汤喂她,象母亲一样疼她,她一天天地长大,7岁那年她也出家当了尼姑。每天跟着师父上山采药。她们去过黄旗、白沙塘,去过大岭山,也去过罗浮山……师父带着她给穷人治病从来分文不收。有时候乡亲们给她们一点斋菜,师徒俩总是谢了又谢。

        一德师父两天前圆寂了,八十岁的老人啊,活活地倒在批斗台上……

       明惠叹了口气,闭上了明亮而漂亮的大眼睛,她双手合什,诵起了佛经……

 (二)

        明惠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角也肿了。她身上好几处伤口在发炎。阵阵揪心的痛楚在消磨着她的意志。她揉了揉膝盖上的伤口。批斗会上,她被反绑着,脖子上挂着木牌。木牌上写着:“打dao和尚明!”。明惠哆哆嗦嗦地跪到条板凳上接受批判:“我们现在要起来为革命造反!……造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反,造阻挡通向共产主义的一切牛鬼蛇神的反!……da倒和尚明!把和尚明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和尚明”是造反派给她取的专用名,她一直在否认自己是和尚,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说:“我是尼姑,我不是和尚。”但是她越申辩,造反派对她的批斗就越狠,他们连揪带推要明惠跪在玻璃碎上。“破四旧!破除封建迷信!”“打dao牛鬼蛇神和尚明!”“砸烂和尚明的狗头!”……每喊一句口号,造反派们就用手把她的头往下按……膝盖上的血,染红了玻璃碎……她,沉默了!

        明惠从床下摸出了一小瓶万花油。这是被关进来之后她唯一能感受到的一点温暖。前两天从批斗会回来的路上,一个红卫兵故意一手推了推她:“***和尚明!”另一只手却偷偷地了塞了这瓶万花油给她。那个红卫兵她认识,他叫高志红。高志红家很穷,他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剩下13岁的高志红和两个不到10岁的妹妹和母亲相依为命。一年多前,高志红的母亲到山上捡柴火,不小心从山上滚了下来,摔伤了腿。幸亏被上山采药的明惠和一德师太发现,并背了回来。师徒俩几乎天天到高家施医赠药,很快,高志红的母亲康复了……当她向对方感激地看去的时候,高志红已经跑开了。

         明惠点了点万花油,轻轻地涂在伤口上,不时发出“啧……啧……”的呻吟声,幸亏没有人听见。

         昨天下午,当她再次颤抖着双腿跪着长板凳上的时候,造反派头头陆卫东端着一碗肥猪肉跳了上批斗台,不由分说地抓起一块肥猪肉就往她嘴里塞。她把脸别了过去,光溜溜的脑袋抵到了胸前的木牌。她拼命地摇头,拼命地求饶:“我认罪,我认罪……你们放过我吧,我不吃肉……”旁边几个红卫兵见状,马上把她按住了。从来没吃过肉的她吐了,可是陆卫东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他一边不怀好意地冷笑着,一边继续往她嘴里塞肥猪肉……手,捏着明惠的脸,陆卫东脑门一热,嘿,小妮子还真滑溜……突然,明惠一阵眩晕,“轰”的一声,就从条板凳上摔倒了。头先着地。血,从额上流了下来……

        今天等待她的又将会是什么呢?陆卫东那淫邪的冷笑让她恶心……藏好了万花油,她又合起了双掌:“阿弥陀佛!”

         “哐当!哐当!”随着开锁的声音落下,黑房的门被推开了。一道强烈的光直抢进来,明惠的眼睛睁也睁不开。她惊了一下,合起的双掌还没来得及收回,只听得来人吆喝了起来:“和尚明!你这个顽固分子!”随即,明惠被按到在地上,“我叫你拜神!我叫你拜神!”双手被解放鞋一阵乱跺,然后是木棍如雨点般在她的指头上乱敲……

        天,又暗了下来。明惠从pi斗会上被揪回来。血淋淋的双手已经麻木了。两行清泪滚在脸上。“师父!弟zi做错了吗?我们本性善良,我们导人向善,难道我们就错了吗?”

(三)

“哐当!哐当!”明惠条件反射地恐惧起来。“叭”的一下,吊在梁上的电灯亮了。酱油一样的灯光落在明惠苍白的脸上。

“和尚明!”一听声音,明惠就知道是陆卫东来了。陆卫东带着一身酒气,一步步向 明 慧逼近,嘴角又露出了那不怀好意的冷笑。

“你要干什么!”明惠的声音有点颤。

陆卫东打了个饱嗝,大着舌头说道:“干,干什么?告诉你!老子我,我今天‘破,破——四——旧’来了!”

明惠还没反应过来,陆卫东一个饿虎擒羊,把明惠扑倒在床上……

陆卫东满足而又得意地从黑房晃了出来,轻蔑地回头吐了一口浓痰。自言自语道:“呸!什么尼,尼姑和尚不,不结婚,俺,俺今天不就跟这和尚明结了一回吗?哈哈……”

明惠呆滞地坐在床上,她又想起了一德师父,想起了那个慈祥的老人,老人似乎在向自己招手……酱油一样的灯光无精打采地看着她。

初冬的风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她打了个寒颤。此刻她万念俱灰。她木讷地搬弄着屋里那堆破椅子破桌子,几乎花尽了所有的力气,总算把这些破木头堆在一起。她爬了上去,用吊电灯的电线缠住了脖子。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师父,我来了!”脚下的桌椅塌了一地,生命在顷刻间湮灭……

(四)

第二天一早,陆卫东歪坐在办公桌前正翘着二郎腿吞云吐雾,突然跌进了一个人,“不好了,不好了!和,和尚明……上,上吊了!”来人是高志红。他慌慌张张地向陆卫东报告。

“啊?昨天还好好的啊……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事?”陆卫东马上警觉了起来。

“没有了,我今天早上想给她点剩饭吃,一开门……人还吊在那里呢。”

“走,看看去。”

黑房的门开着,只见明惠耷拉着光溜溜的脑袋还悬在半空中。“嘘!先别对其他人说!”陆卫东查看了一下屋里,然后转身严肃地对高志红说:“这事事关重大,你先在这里站岗,不许任何人进来。哦,别忘了带上红缨枪。严防一切阶级敌人搞破坏!”说完拉着高志红悄悄地闪出黑房,轻轻地把门锁上了才径自向办公室走去。

回到办公室,他一改刚才的从容。掏出香烟就点。“咔、咔、咔”连点了几根火柴,都没点着,他索性把烟扔到了桌子上。他的手时而插进裤袋,时而狂抓头发,怎么办?怎么办?他来回地踱步,他不断地让自己冷静,可是越这样越静不下来。都出人命了,怎么办呢?都怪自己!那天真不该喝酒,都怪那尼姑!那张脸嫩滑嫩滑的……可是这能怪我吗?我又没叫她上吊!不行,得想个法子……他又拿起桌上的香烟叼在嘴里,火柴划了一根又一根,终于点着了。香烟夹在手里,他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死了好!死得好!死得干净!”他几乎有点疯狂地吼了起来,然后恶毒地笑了:“不能怪我啊……”挤熄了烟头,陆卫东哼着小调走了出去……

中午,一张题为《顽固分子‘和尚明’畏罪自杀,罪有应得!》的大字报贴在前进中学的黑板报上……

(五)

     明惠死去已经好几天了,大家都说和尚明畏罪自杀,是罪有应得。陆卫东的二郎腿在办公桌上正摇得欢,今天晚上是他值班。收音机里刚放完《国际歌》。他站了起来,打算到外面巡查一下,要是没什么事就回来睡觉了。他挂上手电出门了。

    “咦?黑房怎么会有灯光呢?”他嘀咕着,紧走了几步,只见黑房的门虚掩着,“有……有人吗?”他大声地朝里喊道。

      沉寂是房间里的回答。一点蓝光从他的眼前掠过,他惊了一下,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萤火虫。

他壮了壮胆,推门进去。

    只见酱油般的灯光依然无力地看着房间。又一点蓝光从他的眼前掠过,他顺手抓了抓,可是什么也没抓到。他查看了一下黑房,“哐!”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弯腰捡起一看,原来是“打 倒和尚明”的木牌子。他随手把木牌子扔到一边。肯定是哪个冒失鬼忘记关灯了,还自己吓唬自己,陆卫东摇了摇头,笑了。突然,灯泡忽闪了两下,他抬头看了看电灯,电线牵着电灯有节奏地摆动了起来,一来一回,忽明忽暗……陆卫东头有点发麻,他转身想走。

    “嘭!”的一声——门,就在这个时候关上了!陆卫东跑了过去推门,可是怎么推也推不开,他用力地踹了几脚破木门,而门却从没象现在关得这么严过。蓝色光点又飞了过来。电灯,忽闪了几下,熄灭了。蓝光点从一点变成了两点,接着变成了四点,八点……蓝光越聚越多,点点蓝光围着陆卫东打转!“难……难道真……真的有,有鬼?”陆卫东哆嗦着,手不停地抖动,他好不容易打开挂在身上的手电筒,电筒的光唰的一下射在吊着电灯的电线上!一个光溜溜的脑袋,一张白苍苍的脸,一丝阴深深的冷笑……陆卫东抓起一条破板凳脚砸向那堆萤火虫,砸向那个吊死鬼!“哐!”陆卫东又被绊了一下,拿电筒一照,怎么还是那个该死的木牌子!他吓得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六)

      和煦的阳光,从门外射了进来。陆卫东躺在黑房的地上。他动了动身子,只觉得脖子上挂了什么,很沉。他伸手摸了一下,是根绳子,也不知道拴了什么。他坐了起来,顺手拽了拽,定睛一看,啊,是个木牌——“打 倒和尚明”的木牌。木牌上赫然一个血手印!血手印是暗红的……

      陆卫东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光溜溜的脑袋,那张白苍苍的脸,那丝阴深深的冷笑……

      他突然狂笑起来……

        大街上,多了一个疯子,疯子总是一脸阴深深的冷笑,他的脖子上挂着“打 倒和尚明”的木牌子。木牌子上面还有一个暗红的血手印,手印上的手指是张开的,看得出来手印按下去的那一刻,血迹还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