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梦瑶高清手机壁纸:【红颜原创】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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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天

 

 明天是1968年10月6日。明天,我的明天在哪里?我没有明天!

 人躺在广九铁路上,头枕着冰凉的路轨,身下是结实的枕木和坚硬的小石块——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这是我的家乡,把鲜血洒在家乡的土地上,是我为了回报父母而唯一可以做到的。我在期待,期待着列车呼啸疾驰的那一刻,热血从我的体内迸发,血腥在酷暑的热浪中冲进四周的每一个角落……我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死亡的恐惧,我甚至更盼望着死神能提前到来,盼望着死神能尽快把我带到天堂,不,哪怕是地狱!

 天,很蓝很蓝,一丝云彩也没有。我想起了《再别康桥》。不,我不敢想,那是资产阶级的思潮。我回到了现实。我实在太冤太冤!我满肚子的委屈无处可诉!妻子秀珍现在怎么样了呢?她还在大朗,这些天我一直没敢告诉她我在单位——冶炼厂的情况。

 在这场全国性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要清理历史上经典的“阶级敌人”,如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漏网右派、国民党残渣余孽等;清理走资派、**学术权威、叛徒、特务等也是重点;还要清理的是*****运动中群众组织的坏头头、有劣行的群众、打砸抢分子、犯有重案和命案的现行反革命分子等。如今大家都在革命委员会的领导下,“发动群众,把混在广大群众中的一小撮反革命分子挖出来”,都力求做到“阶级阵线分明”。

 我不知道是谁写的揭发材料,把我说成了“混进阶级队伍的反革命分子”。我被隔离审查,“交代问题”。我实在想不出我应该“交代”什么。但是写不出“交代”意味着要像工程师罗世华那样被批斗、被凌辱啊!

 那天,红卫兵把罗工揪出来批斗。批斗会还没结束,就有人高呼:“***叛徒罗世华!”“把反革命分子罗世华浸入硫酸池!”……我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罗工被红卫兵押着向硫酸池那边走去,谁都知道,那硫酸池可不是闹着玩的啊!幸亏正在这个时候,根正苗红的车间主任李师傅拦住疯狂的人群:“罗世华罪大恶极!我们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革命小将们,我们要把他彻底地革命,就要对他继续进行批斗,把罗世华钉在耻辱柱上!”“把罗世华钉到耻辱柱上!”“***罗世华!”……在一阵疯狂的口号声中,李师傅把罗工带回了“黑房”。我暗暗替罗工捏了一把汗……

 如今我该怎么办呢?

 路轨冰凉冰凉的,枕在脑袋下,感觉很舒服。一阵风吹来,夹杂着附近鱼塘散发的鱼腥味,我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在旧社会,我受尽了剥削,受尽了折磨。我的父母都是老实人,他们给地主种田、放鹅。母亲在生五弟的时候感染了风寒去世了。刚出生的五弟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就送给了同村一对在南洋打工回来探亲的夫妇,然后跟着这对夫妇去了南洋,从此没有了消息。

 我7岁那年,日本鬼子进村。村里的青壮年男子都被鬼子抓走了。我的父亲和另外几个同宗兄弟被分去给鬼子挑行李。连续赶路三天,他们都累坏了!其中一个叫来福的兄弟不堪折磨,倒下了。鬼子不由分说地端起步枪把对着来福就砸,看着来福哭爹叫娘地在地上打滚,我父亲再也看不过去了,扔下行李想去阻拦。“砰!砰!”两声枪响,父亲应声而倒,来福也被鬼子的枪把子活活地打死了。

 来福的老婆阿娣一直没有生养。我父亲和来福去世后,阿娣就收养了我。我叫阿娣做“阿娘”。

 那一年,我那苦命的姐姐只有14岁。她被迫嫁给了增城一个坡脚的老头当填房。图的是老头有几分薄地,可以把大哥带过去当帮工,四弟也可以由姐姐带过去。这样,四弟总算有一口饭吃。

 有一年的冬天,天气很冷,我和阿娘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进食了!阿娘说:“孩子,我实在没有办法养活你了,我只能把你卖掉了!”我二话没说,撒腿就往地主家的地里跑。我飞快地从地里挖了两个大番薯,一手抓一个,兴匆匆地跑回家。一进门,只见阿娘正坐在门槛上擦眼泪,怀里搂了一个破布包袱。

“阿娘!阿娘!你看!”我故意把两个番薯举到头上晃了起来。

“你……”养母的眼睛亮了,顾不上擦掉眼角的泪珠,高兴地站了起来。

“阿娘,这是我去地主家地里挖的……” 我得意地炫耀着。

可是,原来还一脸高兴的阿娘却变得严肃起来,我马上补充一句:“阿娘,你行行好,不要卖我,这番薯全都给你吃!”

阿娘一把将我楼进怀里,手不住地轻抚我的小脑袋瓜:“不卖,不卖……我们谁都不卖!”说着阿娘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泪珠啪嗒啪嗒地打到我稚嫩的小脸上……

从此,我和阿娘的心贴得更近了!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一口粥也分着吃。可是日子总是非常艰难。

为了生计,阿娘不得不把我寄养在一个远房叔父家,自己去了香港打零工。她每天和一群从新加坡回到香港谋生的“红头巾”一起,到码头挑煤。(“红头巾”是对上世纪前期到新加坡做建筑小工的女人的称呼,由于她们都是戴红色的头巾而得名。)她们每天肩上挑着重担,脚下踩着不足30公分宽的跳板,来往于万吨巨轮和堤岸之间。阿娘把微薄的工钱省了又省,然后寄回家养我。

是**党、毛主席解放了全中国!我从贫苦中被解救出来,才得以翻身做主,才得以读书。东莞师范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大朗的一所乡村小学当教师。阿娘也不再挑煤了。她在香港观塘的木屋区种菜。

我为人谦逊、工作积极,同事秀珍对我颇有好感。很快,我们恋爱结婚了!拍结婚照的那天,我和秀珍一大早就从大朗坐车到莞城,在东方红照相馆留下了我们最幸福的一刻。我恳求照相馆的张师傅为我们的结婚照上添一行飘逸的行书:

让幸福的花儿为我们盛开

取到结婚照,我和秀珍捧在手里看了又看,秀珍美丽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晶莹……

我们用阿娘寄回来的钱买来了新蚊帐、新被单。我们在学校里开了个一个简单的茶会,校长是我们的证婚人……

那一年,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党……紧接着,由于我工作积极,被调到省红星冶炼厂当上了副厂长。妻子秀珍还在大朗当小学教师。那会儿,我的步子是那样的轻盈,那会儿,我觉得我人生的道路上铺满了鲜花。

我忘记了自己躺在路轨上,随时可能变成一滩肉酱。我的嘴角甚至微微动了一下,我知道,那是我沉浸在无限幸福之中的微笑。然而,这种幸福的感觉很快被一种不安所替代——

1959年的那场洪水把我原来的房子冲垮了,阿娘把平时省吃俭用攒来的钱全部寄给了我,我在城里修了一间两室一厅带小院下间的房子。平常,秀珍的母亲就带着我们的两个孩子住在城里,我和秀珍每周回去一次。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正因为这间房子,竟然让我成了“特务”、我被说成“里通外国分子”、“是混进阶级队伍的反革命分子”……阿娘寄给我的钱成了“特务经费”!

泪,从我的眼角滑落……

“铃……”一阵清脆的单车铃声伴随着“叽哩咣当”的单车脚踏声越来越近。我却无意去理会是谁。我闭上眼睛专心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哐当!”单车摔倒的声音。

“喂!喂!”来人喘着粗气,强而有力的大手一把将我从路轨上拽起:“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啊!”

我定睛一看:“啊?是你?”来人和我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我认得他,他是我的小学同学富仔。

“蒲德,怎么回事?怎么这样不开!”听到富仔叫我的小名,我的心被揪了一下,泪水像缺了堤一样涌了出来……

“蒲德,天大的事情回家再说!”富仔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就走。

我愣了愣,不知道自己犹豫什么。我看了富仔一眼,擦了擦眼泪。富仔扶起单车,我们并肩走出了路轨。

“呜——”火车的长鸣淹没了我们的说话声。

晚霞印在金色的稻田上。明天,也许会艳阳高照?天边突然掠过一道闪电,我惨然一笑,俗话说“朝出红霞晒死树,晚出红霞朝落雨。”,我怎么忘了呢?明天,也许雷电交加,明天,也许倾盆大雨……我甩了甩头发。明天,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