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泣4但丁数据:析《静静的顿河》女性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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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悲至美的境界

——析《静静的顿河》女性之死

 

 

  《静静的顿河》充分体现了肖洛霍夫作品悲剧史诗的艺术风格。作者通过一系列艺术形象表现了哥萨克的历史命运。在众多的人物形象中,与格里高利命运相连的几个女性的命运,以其性别特征,围绕着爱与死的永恒主题,构成整部作品悲剧美最为精彩的内容。可以说整部作品,从卷首的开篇到巨著的结尾,都是女性个体命运的悲剧紧紧地包围着主人公格里高利,使整部作品达到了至悲至美的极境。

  《静静的顿河》中写了五位与格里高利命运相连的女性之死。她们是:格里高利的祖母——一个不知名的土耳其女人;格里高利的母亲——伊莉尼奇娜;格里高利的嫂子——妲丽娅;格里高利的妻子——纳塔丽娅;格里高利的情人——阿克西妮娅。五位女性,两个时代,但她们生活的出发点和归宿是那样的相似。相似地从爱出发,用生命的历程划了一个圆,殊路同归,归于生命的消逝——死亡。她们的死皆是非正常的,是时代、是战争使她们本该健康地生活在阳光下的生命,消失在残酷的现实中。由于生活的信念、爱的方式不同,每位女性的性格各异,又演化出来五种不同的死——土耳其女人奇特的死,伊莉尼奇娜平和的死,妲丽娅凄艳的死,娜塔莉亚缠绵的死,阿克西妮娅脆烈的死,她们以丰满的性格特征和不可逃避的生命悲剧,从不同侧面反映了那个时代哥萨克的命运,映衬和关照着主人公格里高利坎坷的人生,使其性格在女性生命悲剧的映衬下更加丰满、细腻、鲜活、真实。

  小说的第一章,老普罗柯非和土耳其女人的不幸恋爱史就传达出一种悲剧的气氛。“被俘的土耳其女人”是格里高利的奶奶,她是作为战利品被格里高利的爷爷从土耳其带回顿河的——一个可悲的开端。她是“一个裹着披肩的娇小的女人,她不大露面,很少能看到她那忧郁的、野性的眼睛。丝披肩散发着一种远方的神秘的气味,五光十色的绣花引起了女人们的羡慕。”“女人们的羡慕”以隐含着对她的嫉妒。异域的土耳其女人被认为是麦列霍夫家族的耻辱而不被家人接受,同时麦列霍夫老头子“很快就和儿子分了家,一直到死也没有到儿子家去过。”普罗柯非领着妻子迁居的那天,全村的大人、孩子掩饰不住地幸灾乐祸的嘲笑。连挺着胸、把老婆一只柔软的手腕握在黑巴掌里的普罗柯非都“颧骨下面鼓鼓地长着几个小肉瘤子、颤颤巍巍地动着,两道从来不活动的、因而好像僵化了的眉毛中间渗出了汗珠。”可以想象那个“裹着披肩的娇小女人”内心的恐惧忧伤了。逃到村边孤居的普罗柯非夫妻并没有得到安宁的生活,村里的人们猜疑着、议论着他们与别人根本无关的生活。最终流言蜚语使愚蛮的哥萨克把可怜的土耳其女人当作妖精打死了,留下了早产的婴儿。而处死土耳其女人是哥萨克开会郑重其事作出的决定,这项决定的依据却又是荒唐的流言。格里高利的奶奶——一个娇小的土耳其女人成为顿河这片荒原上哥萨克愚昧祭坛上的牺牲。这无法理喻的愚蛮,这难以置信的奇特的死因,只是聚集在顿河上空即将来临的暴风骤雨的遥远开端,这个开端从历史深层展现了顿河哥萨克悲剧命运的渊源。

  死是一个瞬间,生是一个过程,而人正是在生的过程中饱受磨难走向生的尽头——死。这个瞬间却把生的过程中酸、甜、苦、辣各色各样负荷的投影加在了活人的心上。伊莉尼奇娜正是经历了无尽的磨难,带着对亲人的无尽的牵挂而忧郁的死去。她是一个逆来顺受慈祥的老式哥萨克妇女,一辈子都顺从丈夫。无论是丈夫年轻时的胡闹,还是对她无缘无故的毒打,还是繁重的劳动,她都坚强的忍耐过来了。她是一位勤劳而伟大母亲,有一颗善良而高贵的心,她的爱不仅表现在对自己的家人,而且表现在对一切人身上。

  这种母爱在伊莉尼奇娜临终前表现得越发凄婉动人。战争使亲人们离散漂泊,战争使不该死的亲人死去:丈夫、大儿子、两个儿媳都先她而去了。这个以家庭为自己一生幸福所在的母亲,无论在肉体上,还是在精神上,都遭受到了几乎不能负荷的痛苦,痛苦折磨得她弯了腰。她全部生活只剩下了最后的希望,盼望着小儿子格里高利回来,这种盼望成为伊莉尼奇娜暂时还羁留人间的最后力量。她把自己全部的爱都倾注在对格里高利的思念上。在痛苦的思念中,她身心交瘁,不能起床了。

  作者在伊莉尼奇娜弥留人世最后的日子,用细腻的笔为她想念儿子安排了最后两个场面:一个是梦幻般的追忆,一个是清醒时的呼唤;一个是灿烂阳光下的联想,一个是皎洁月光下的思念;一个是幸福欢快的,一个是痛苦悲伤的。

  伊莉尼奇娜在对儿子的思念中,眼前出现了一道久已逝去的欢快地回忆,这种回忆象一股暖流淌过她已被哀痛折磨得麻木了的心间,瞬间消失了。这天夜里,伊莉尼奇娜用尽最后的力量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场院里,她最后一次深情地望着草原,望着远处收割庄稼的人点燃的火堆,“低低地,就像格里高利已经站在她身旁,呼唤道‘格里申加,我亲爱的!’她听了一会儿,又用另外一种低沉而沙哑的声调说:‘我的心肝!’”这是多么凄美动人的场景:夜是这样的寂静,蓝色的月光是这样的凄冷,火堆在远方闪光,微风吹过草原,送来白发苍苍老母亲对漂泊远方儿子的呼唤。在这呼唤声里有多少母亲无尽的牵挂,有多少母亲的无奈的悲哀呀!

  三天以后,勤劳一世、善良的伊莉尼奇娜死了。她的死是《静静的顿河》里众多的死中最安详的死,是超脱痛苦的死。这位伟大的母亲、慈祥的主妇把自己的善良和爱心溶在每一个人身上。她总是那样安详、慈爱、温顺、刚强,但周围人的冷暖、安危、祸福、进退、世事的灾祥、艰易,无时不在她心中掀起波澜。战争的风暴几乎夺走了她所有的亲人,于是她为了寻找安宁与休息,从容不迫地、不动声色地怀着深沉的遗恨走到了人生的终极。

  伊莉尼奇娜死表面的平淡无奇,从一个侧面更深刻地反映了那个岁月。战争带给所有的人的灾难和痛苦,儿童和妇女都不能幸免,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承受着更大的精神痛苦和压力。伊莉尼奇娜本该儿孙满堂,在肥沃的顿河土地上颐养天年。可战争把这位宽厚仁爱的母亲的心撕碎了,她再也承受不了这种煎熬,她说:我已经活到这么大岁数,够了!作者正是用这种白描的手法,把战争中哥萨克生活的本色陈述给我们,在这不动声色之中传达出时代的真实,传达出对人生的深沉反思。

  妲丽亚是《静静的顿河》中一个极特殊的女性,她邪恶而风趣,放荡而自尊。妲丽亚的美,不同于阿克西妮亚热烈的美,也不同于纳塔利亚纯洁的美,而是具有妖娆美艳的放荡色彩。她形容婀娜,体态轻盈,弯弯的眉,柔软的腰,薄薄的嘴唇,细密的牙,走起路来扭动着腰肢,像风摆柳一样。她那扑朔迷离的带笑的眼神,似乎总在撩拨着谁。

妲丽亚的放荡,是她最惹人嫌的显著特点。公公为维护麦列霍夫家的声誉,曾用皮缰绳狠狠地抽过她。婆婆无时无刻不在严厉地监视着她。格里高利厌恶地称她为淫妇,预言她将为此送掉性命。后来果真被格里高利不幸言中。

  妲丽亚的悲剧,有她个人的性格过错,但是也有哥萨克社会旧有的陋习的影响。连年战争,丈夫常年打仗在外,在很大程度上加速了妲丽亚的堕落。哥萨克社会对于守活寡的妇女同别人偷偷摸摸同宿,历来并不追究,妲丽亚的放荡自然反映了某种社会原因。

  妲丽亚另一个显著特点是她的歹毒。她像参加游戏一样枪杀了一个红军共产党员;她恶意地伤害善良的娜塔丽亚;她用下流无耻的方式教训公公……

  虽然妲丽亚身上有许多令人嫌恶的秉性,但她也很自尊。当她得知自己已经染上了梅毒以后,她不需要娜塔丽亚的劝告和同情,决定自杀结束自己的一生,自觉地走向死亡。她热爱生活,爱美,但她不愿意将来她的花容月貌毁掉后,落到千人指万人骂的下场,这是她自爱的心理表现。也就在此时,才唤醒了她美好纯真的感情,才看见了周围美好的一切。也就在此时,她才深深地反思以往,悔恨自己以往放荡得像狗一样的恋爱生活,哀叹世上没有一个人使她很爱、很爱。她为了放荡低俗的爱付出了年轻的生命。

  妲丽亚跳河了。从河里捞上来,生前生命力充沛、永远笑声不断欢乐的她,变得像石头一样冰冷,脸上挂着一丝丝青苔,发间闪着河底沙粒的银光。妲丽亚的死,使这个略带灰色的女性形象放射出某种异样的悲剧美的光彩。她曾幻想,如果可能,她要改变一切,重新开始生活。但现实就是这样无情,美艳的生命无法抗拒悲剧的结局。妲丽亚的悲剧是麦列霍夫家悲剧的组成部分,而麦列霍夫家悲剧是整个动乱和战争年代悲剧的缩影。

  阿克西尼亚和娜塔丽娅是《静静的顿河》中最具光彩的两位女性。一个是格里高利的情人,一个是格里高利的妻子。她们同样无私、坚贞、执著地爱着格里高利,同样地视爱情为生命。后来她们都一样地为爱情而死去,只是她们的性格、经历及爱的方式不同。

  阿克西尼亚婚前遭父亲的侮辱,婚后遭丈夫的毒打,因此,这个黑眼睛,如花似火般美丽的妇人,遇上格里高利的追求时,表现出她晚熟爱情的全部狂烈、大胆、无所顾忌和勇往直前。

  娜塔丽亚出身于鞑靼村的富农家庭,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格里高利在暗地里与阿克西妮娅相爱在先,而经过说媒娶娜塔丽亚在后。待娶过娜塔丽娅,格里高利才更深地体会到阿克西妮亚爱情的炽热。相形之下便不满足于妻子细腻、温柔、含蓄的爱情。妻子的爱情里有太多的少女的矜持和自尊。格里高利由于对她的不理解而渐渐变得冷淡。而格里高利同阿克西妮娅的恋倾像是被这婚姻拨动了的火焰反倒越烧越旺了。格里高利投身在这火焰中,冷淡了全身心钟爱着他的新嫁娘娜塔丽娅,而和阿克西妮娅共同外逃同居一年。娜塔丽娅在自己短短的生命历程里,爱情主宰着她全部生活。她由出嫁后对爱情的绝望而走向自杀。自杀未果,身体复原后依旧盼望格里高利回来。格里高利真的回到了她身边,终于理解了娜塔丽娅温柔深沉的挚爱之情。同格里高利相聚,匆匆六年过去,这是一段美好的时光。他们有了一儿一女,但命运总有它意想不到的安排。

  娜塔丽娅太爱格里高利了,她把这纯洁的爱情视为圣殿,不容它沾染一丝尘埃。突然间她得知丈夫重新和阿克西妮娅相聚,一场致命的暴风雨向她袭来。她曾宽恕过他,她也确实看到丈夫和她真的已经心心相印。然而她不能理解他何以断不了这“野性”的根,她失望了,她绝望了,她痛哭呼号,她愤怒地乞求上苍将折磨她的丈夫打死在战场上。她决意去打胎,不再为丈夫生育第三个孩子。她由于堕胎流血过多而临近死亡,或许这并不是她心底愿意追求的结果。

  爱极生恨,恨极而走向幻灭,娜塔丽娅的悲剧是必然的。然而当她诀别人世的时候,她仍然牵挂着远在战场的格里高利,她为再也见不到他而哀叹。她怀着温情和惋惜,也带着自己对丈夫的钟情,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她所留恋的人间。她的死,不是恨绝的表示,而是爱极的证明!

  娜塔丽娅死了。哥萨克社会环境没有为这样一位善良美丽的妇女提供走出家门、迈向广阔天地的可能,更没有为她创造一个温馨和美的家,只能使她带着无限的遗憾走向毁灭。娜塔丽娅执著追求的纯洁专一的爱情至此升华至社会悲剧的境界。

  格里高利忠实的伴侣,高傲的阿克西妮娅,有火一样耀眼的美丽容貌和火一样炽热的性格。她对格里高利的爱情,也如火一样狂烈。最后,她如火一样旺盛的生命,也突然间被现实兜头扑灭了。

  阿克西妮娅的悲剧,不似妲丽亚的悲剧,妲丽亚被陋习所吞没;也不似伊莉尼奇娜的悲剧,伊莉尼奇娜虽然刚毅坚强,但忍辱负重一生,直到身心交瘁;也不似娜塔丽娅的悲剧,娜塔丽娅的爱情中有许多天真和幻想,为此她最终付出了生命。阿克西妮娅则不然,她是一个现实感极强的女人。她积极地生活,勇敢地反抗自己所处的卑贱的奴隶地位。她敢于公开地同格里高利恋爱,单枪匹马地面对哥萨克社会的舆论和麦列霍夫一家的反对。面对丈夫的审问和毒打,她勇敢地说“为了我痛苦的生活,我非爱不可……你们杀死我也不怕!”

  的确,阿克西妮娅有许多痛苦,她比娜塔丽娅更加不幸,她为爱的权利,为人的尊严,单独一个人战斗。她为了追求幸福,三次和格里高利一同离开村子,但是三次都是幻灭。阿克西妮娅的幸福就是和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她是一个严肃的女性,她的爱情是纯真的、真挚的、专一的。格里高利是她的一切,也是她的唯一。她本来可以成为一个愉快幸福的贤妻良母,而不须领受这悲剧的命运。但是在这新旧激战的纷乱年代,她抗争,追求,吃苦,受罪,只要能爱自己所爱,她就心满意足了。然而这最后微薄的希求,到头来还是落空了。阿克西妮娅中了红军征粮队的子弹突然间死去,她连一句话、一句哼哼都没发出来。她是为爱而生,她的生命,因为有了爱情才更真、更丰富、更灿烂。她用整个生命追求这完美的悲剧性的刻骨铭心的爱,表现了一个女性为了爱情所达到的至悲至美的极境。

  人,各有各的死法。麦列霍夫一家几位女性的死,在作者的笔下写的各具特色,都很符合她们的性格特征。奇特的土耳其女人,她的死如同她裹的披肩一样奇特不可思议。爱情纯洁、性格含蓄的娜塔丽娅,缠绵悱恻地诀别人世,谱写了一曲凄婉动人的悲歌。性格泼辣、爱情狂烈的阿克西妮娅,死得也像她本人的性格一样干脆,中了子弹再无一语留下,似乎瞬间消失了她积极追求的幸福幻影,一脚踏进了死亡的门槛。守着家庭,一辈子劳碌、仁慈的伊莉尼奇娜,安详肃穆地死在了自己的床上。艳丽开朗、风流放荡的妲丽亚毅然跳进了滚滚的顿河,以家乡的河水洗涤她不干净的人生,以自杀的勇气找到了自尊。作者正是通过众多女性个体生命的毁灭,在死的审美表现中展示个人的悲剧命运,折射出惊心动魄的历史冲突,再现了个人丰富的生命内涵。

  任何文学作品的艺术形象都具有指向性,它的指向性主要表现为包含或暗示一定的历史内容。《静静的顿河》围绕主人公格里高利的女性个体形象包含并表现着顿河哥萨克动荡战争的历史岁月,以众多女性个体生命悲剧折射出那个特定历史时期的、特定民族的社会生活。经过作家审美意识过滤的诗意表现,不仅从场景上折射出一定的社会生活,并且从整部作品的风格、情绪上流露出特定的时代气息。五位女性的个体悲剧表现了个人的命运悲剧,如不知名的土耳其女人和伊莉尼奇娜;同时也表现了性格悲剧,像妲丽亚、娜塔丽娅和阿克西妮娅。不论是命运悲剧还是性格悲剧都是社会悲剧。这些对未来生活充满美好憧憬的女性,不论她们怎样地努力去争取幸福,去改变命运,都无法逃脱悲剧的结局。这些有柔韧意志的女性,她们柔弱的身躯无法与强大的历史发展必然去抗争,等待她们的只有挫折、灾难、困苦、直至毁灭。女性个体生命的悲剧带给我们的是怜悯,而作品整体透露出来的是对人生真谛的高层体验和思考,深藏着超越时空的人生精义和心理蕴涵,使我们感受到的不是悲观而是悲壮,是一种崇高的美,集中体现了悲剧崇高美的特征。

  车尔尼雪夫斯基曾说:“悲剧是人的苦难和死亡。这苦难或死亡即使不显出任何无限强大与不可战胜的力量,也已经完全足够我们充满恐怖和同情。无论人的苦难和死亡的原因是偶然还是必然,苦难和死亡反正都是可怕的。”(《车尔尼雪夫斯基选集》上卷,第30—31页)《静静的顿河》的主人公格里高利并没有死,但他周围的许多人都死了,爱他的、他所爱的女性都死了。这无数的死深化了时代的悲剧,也深化了格里高利的悲剧。从卷首他的祖母——一个土耳其女人的被活活弄死,到卷终阿克西妮娅中了枪弹在他怀里死去,这些死蕴涵着多么丰富真挚的情感,多么巨大的生活激情以及人生哲理。他们的死都是与己与人有着相异的含义和价值,也使人物性格在事物的发展中得到深化,历史规律在人物的行动中暗示出来,使整部作品的悲剧美达到了极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