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分子内芯原料:鄭培凱〈京都訪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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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0月6日星期四

鄭培凱〈京都訪舊〉

◎鄭培凱/文/聯合報

京都的舊書肆，不像東京那樣，集中在神田區的書肆街，一頭栽進書堆，忘卻天下大事，從這個店出來，馬上就可以鑽進下一個店，讓你樂得像蠹蟲一樣，在書海中大快朵頤。雖說京都河原町一帶書肆很多，但是對外來的陌生人而言，真要穿過那些小街小巷，在甜食果子鋪與骨董店之間，找到毫不張揚的舊書肆，還真不容易。瀧野教授聽說我喜歡逛舊書肆，卻因門路不清，猶豫了好些日子也沒動身，就自動請纓，要帶我去河原町，好好逛逛京都的書肆。他還說，逛舊書店之前，可以到東山一帶，探訪一下前賢的舊跡，沿著哲人之道，先看看谷崎潤一郎與內藤湖南的墓地。

因為早上在學校給了個講座，所以到了京都，已是一點半鐘。瀧野帶著我七拐八彎，進了一條小巷，走到一家傳統門面的小飯鋪，掀起印花藍染的布簾，就看到齊腰的老式櫃檯，沿著櫃檯一共只設了六個座位。朋友跟老闆說了幾句客套，點了兩客「漢八股」。我的日文雖然不行，這「漢八股」可是聽得懂的，不就是 hamburger嗎？跑了好幾千里路，來到京料理的老家，怎麼吃起麥當勞來了？朋友大概看出了我的疑惑，就說，這裡的牛肉是好的，上等的和牛。我倒從來沒想過，和牛居然也可以拿來做「漢八股」，也算是開了眼界，服了日本人。只聽到後面廚房，劈劈啪啪一陣聲響，想來是在拍打牛肉，製作和式「漢八股」。朋友突然感嘆起來，說日本的農民很可憐，起早貪黑服侍他們養的牛，要餵啤酒，還要給牛按摩，累得不得了，才培養出精采絕倫的美味和牛。到頭來還是給人吃了，唉，就好像櫻花開得最燦爛耀眼的時候，就隨風飄落了。我不禁想，這「漢八股」一定美味得不同尋常，居然引得研究朱子性理學的朋友作起詩來了。

「漢八股」的調製，很花了些時間，要是在麥當勞店裡，大概十來份也都賣掉了。雖然姍姍來遲，終於還是隆重登場，只是看起來貌不驚人，一塊手掌大的漢堡牛肉餅，旁邊配了一坨馬鈴薯沙拉，一堆切成細絲的生高麗菜沙拉。咬了一口牛肉，倒真是香濃可口，一絲邪味都沒有，而且是全熟不帶血絲，卻又滑膩柔嫩，跟美國最好吃的漢堡牛肉口感不同。這才領教了和牛「漢八股」果然不同凡響，不像美國牛肉全熟了，就滿口發柴，有如咀嚼木渣。

吃完飯，瀧野帶我穿過先鬥町，到了鴨川旁邊，走下堤岸，說最早表演歌舞伎的出雲阿國，就是十六世紀的時候，在這裡露天演出的，應該有個紀念的標誌。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只好抱怨當局不重視歌舞伎的發源地，讓鴨川流水空逝，帶走了多少往昔的歌舞歡笑，卻不曾留下一絲歷史記憶。我說，你引導我走下堤岸，在水邊徘徊，想像出雲阿國的丰采笑貌，不是很好的歷史記憶嗎？他靦腆地笑笑，說走吧，到法然院去，參拜谷崎先生。

司機聽說我們目標明確，就提出建議，說穿行小街小巷，路程相同，可以一路觀光，先看南禪寺，再看永觀堂，最後抵達法然院。於是一路看木籬紅楓，輝映古寺石塔，沿著東山北行，不多時就到了人跡鮮至的法然院。順著山坡，石階引導進入墳場，先看到河上肇的墓碑，再往前行，就是谷崎的墓了。沒有傳統的墳塋，只有兩塊石頭，一塊上書「空」，另一塊書「寂」，朋友說是潤一郎的手跡。沿著山坡下行，不遠處是內藤湖南的墓地。小小一片山坡，棲息著近代日本的三位名人，一位革命思想家，一位文學家，一位史學家，相依相伴，倒不寂寞。

參拜完畢，朋友說，走吧，還有半個下午，帶你去逛書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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