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民族曾经这样被奴役

顾诚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作为一个历史学家，特别是研究汉民族历史的历史学家，我认为保持乐观的心态是绝对需要的，原因就是我们这个民族太烂污了，没有真正文明起来，就迅速倒退，从宋朝开始，我们屡屡被弱小的异族征服，民族的自信、民族的尊严、民族的精神一再遭践踏，因此我们几乎成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民族。研究这样的历史，怎么会有好心情呢？“哀其不幸”到还没什么，主要是“恨其不争”，在那么多的灾难面前，我们就是无法振作，这是多么令人丧气的事。在这里我要口无遮拦地说一点猜测性的话，我认为顾诚的早逝（当然也不算特别早，但是像他这样的人，活八九十岁，应该是活得到的），一来是研究太辛苦，积劳成疾；二来主要就是长久浸淫在我们民族的历史中，没有好心情，所以更容易生病。

看看《南明史》就可以知道，顾诚为南明的失败烦了多少神，同时当然也受了无数的气。不要说他写这部书了，就是我们看这部书，也屡屡为南明的行为丧气。因此我认为顾诚的早逝，跟研究汉民族的历史有很大的关系。当然我只是猜测，所以只要有确凿的证据否决我的猜测，我乐意放弃。

顾诚太乐观了，社会的公正是人创造的，它存在于人心中，也就是说只有内心公正的人，才能带来社会的公正，如果人心中根本就不知道公正为何物，这么能给社会带来公正呢？同样，历史的公正也是人心决定的，只有内心公正的人才能还历史以公正。然而，我们的内心具备公正的素质吗？我认为我们不但没有还历史以公正，反而还制造了新的不公正。关于这一点，我在这里不展开来说，但是我认为这么多的清宫戏，就直接说明，我们内心里根本就没有公正。

然而，这都不是本文要说的话题，本文要说的话题主要就是满清人奴役汉族人的一些事实。

顾诚写以上的文字，就是因为清朝的满族统治者对汉族人的惨无人道的奴役而发的。引起他发出这种感慨的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沿海的迁界，二是剿灭夔东十三家的滥用民夫。这两个行为造成的汉族人的痛苦，简直不是笔墨所能描绘

的。就是说无论用怎样的笔墨来描写这两次行动对汉族人造成的灾难，也无法将事实真相完全揭露清楚。事实真相将远甚于笔墨的描写。

在这里我将简单地叙述两个行动的状况。

首先说沿海的迁界。所谓沿海的迁界，就是满清政府为了不让郑成功、张煌言的海师，在大陆上得到物质供应，而采取近乎“坚壁清野”的一种行动。但是任何坚壁清野的行为都只是小范围的，而且时间不会太长，绝对不会太影响老百姓的生活，可是满洲人的沿海迁界的行为，却是将中国广大的海岸线上的人都要迁走，时间无限。从最南面的海南、广西，到广东、福建、浙江、江苏，再到山东等地，所有沿海的居民，只要在清政府划定的该迁走的范围内，就一概迁走。没有任何条件讲。是不是迁走的居民有地方安排呢？绝对不会安排，自己去寻找生路，是死是活，不怪政府的事。

有的居民打渔为生，失去了海就失去了生计，可是这不怪政府的事，政府只让你迁出划定的范围，至于你怎样谋生，却绝对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迁界的命令发出之后，限期很短促，最短的只有三天，三天之后，如果房屋还没有撤除的，官人就放一把火将之烧毁。如果还有人赖着不走，就一箭将他射死。

迁界的范围是多少呢？一般有三十里远。也就是说从海边到界线一般是三十里深，但是有时要根据地形，或者不足，或者超过，最多的达到五十里远。在从南到北，这么漫长的海岸线上，留下这么宽的土地抛荒，其土地损失是很惊人的。

确定界线之后，就不准人越出界线，官府派人在界线上巡逻，只要有人越出界线，立刻杀死他。“这个县的黄石千总张安‘每出界巡哨只带刀，逢人便杀。……截界十余年，杀人以千计’。”一个县属下的一个“乡”的官员就要杀这么多人，可见全国要杀掉多少人。而这些被杀掉的人仅仅是因为偶然越出了界，有的可能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杀，就魂归西天。

除此之外，官府为了彻底杜绝大陆的居民跟海上的郑成功的部队来往，又大起民工在路界的旁边修起界墙，有的在界墙外还挖了深沟，这是何等浩繁的工程，由谁来完成？当然还是老百姓。所以，那个时候，只要居住在沿海的老百姓，真是造了几辈子的孽。不但要担惊受怕，唯恐越出界外被处死，还要做苦役。

接着要说的就是围歼夔东十三家的奴役民夫。满清政府在攻下了云南，并杀掉了永乐皇帝和太子之后，最主要的敌人就是郑成功的海师，他们尽管没有足够强大的海师去对付郑成功，可是想到的办法就是上文所说的沿海迁界。他们想用这种“坚壁清野”的办法，让郑成功他们失去生活来源，从而不得不困死。在做完沿海迁界的同时，他们开始对南明的最后一个据点：夔东十三家发起攻击。

夔东十三家所处的地理位置是崇山峻岭，易守难攻，尤其不适合大规模围剿，原因是什么？是因为后勤物质难以跟上。崇山峻岭中，即使个人也难以行走，何况还要担东西呢？

然而满洲人却分兵三路对夔东的据点发起了攻击，那么他们难道有什么特别的能耐，可以保证后勤物质的供应？不！他们主要就是不在乎汉族人的生死，可以任意地奴役汉族民夫。

我们来看顾诚在《南明史》中，对这种状况的描述：“……附近各省为运送

军粮、物质、服其它劳役而征发的民夫更是不计其数，使百姓们忍受了难以忍受的负担。王夫子记载：‘而（虏）兵督挽运，丁夫死者积崖谷，益峻法驱里民，三千里外诸军负挽，披蓑笠，缘绝  峭壁蚁行，延绵弥望不绝。’李国英（清四川总督，围剿夔东十三家的主要倡导者）之子李雯也写道：‘先是楚运自西瀼、渣溪起旱（即由船运改为人挑肩负的旱运），用夫背运至茅麓山。道路险远，运既无多，夫多饥毙。’……”

顾诚还在地方志里找到了很多映证：“在地方志更留下了更多这方面的记载，如湖北《安陆府志》记：‘康熙二年，……民役西山，起运夫于各州县，往来死伤甚众。’《宋子县志》记：‘顾觅运夫’云：‘锋镝余生，闻征鼓则返走，见锦旗则魂消。一听派取粮石、人夫运米随征，男儿嚎于道，妇子泣于室。视如山一路，不啻刀山剑树矣。’……”

顾诚找到了很多县志，对这个事件进行的记录，我不想一一抄录了，有心的人可以自己去看。

只要从上面这几个事例中就可以看出，满洲人在奴役汉族人上是毫无怜悯之心的。这倒并不是说满洲人本质很差，主要就是他们的文明很差劲，不能指导他们做一个好样的征服者。他们的残暴行为，不是让他们走向高贵，而是走向卑贱，可是他们却认识不到这一点。他们已经被自己能征服这样一个大民族，以及这样一片广袤的土地而沾沾自喜，却意识不到，这个被自己征服的民族，其文明一定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如果不审视其文明的缺点或弱点，如果继续复制这种文明，将会重蹈覆辙。但是没有做任何反思，因此在两个方面迅速退化，一是上面所说的以征服者的姿态出现，全然不尊重被征服者，而是任意奴役他们，做出了许多触目惊心的残暴行为，上面所说的仅仅是其中很微不足道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却又基本复制明朝的政治制度，将导致明朝败亡的文明完全复制了。这样这个皇朝怎么会有好出路呢？

但是，他们还是成功统治了这片土地达二百五十多年，跟其它正常的皇朝基本一样长，创造了异族统治汉民族达到一个正常皇朝的时间的先例。在此之前无论是契丹人，还是女真人，还是蒙古人，都没有做到这一点，而满洲人做到了。那么满洲人是不是胜于前面的几个民族，非也。主要是汉族人的素质和文明在逐渐下降，而被异族欺侮或者征服以后，他们出于自己的目的，自然会更加打压汉族人的民族尊严，由此让汉族人失去自尊心，从而可以任意奴役他们。所以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汉族人文明和素质下降的过程，从宋朝开始，我们的素质迅速下降，但是无论是契丹人，还是女真人，还没有勇气完全征服我们，可是由于一直被契丹人和女真人欺侮，我们的民族自尊已经被狠狠地折损了，因此后来蒙古人就在契丹人和女真人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完成对汉人人的全面征服。

这说明比起南宋来，汉族人的整体素质又下降了一个等级。但是比较后来，还有一点值得庆幸，就是蒙古人的统治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就被起义的汉族人推翻了，也就是说蒙古人真正统治汉族人的时间并不长。

然而，明朝跟宋朝一样，尽管是汉族人自己的皇朝，可以自私的家族统治，为了维护皇权，仍然不注重提高汉族人的整体素质，相反，他们尽管不跟异族统治一样，赤裸裸地打压汉族人的精神，但是他们的目的基本相同。结果，明朝近三百年的统治，汉族人的素质继续下降，因此就再一次被异族——满洲人所统治。

而且，由满洲人能顺利地跟其他皇朝一样，维持近三百年的统治看，说明汉族人的素质又下降了一个台阶，中原的主人完全变成了中原的奴才。

这够可怕吧？但更可怕的还在于，今天虽然我们又做了中原的主人，可是我

们却已经失去了反思过去的能力，清朝已经过去尽一百年了，可是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可曾出现有分量的反思文章，反思汉族人之所以被满洲人征服的原因。相反我们看到的却是清宫戏铺天盖地地袭来，人们对于清朝很淡然，一个民族在整整一个皇朝中被奴役的状况，似乎是很自然的。

最后我要说到柏杨在《中国人史纲》中的一段话：“我们的国家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国，我们以当一个中国人为荣，不是以当一个皇朝人为荣，当中国强大如汉王朝、唐王朝、清王朝时，我们固以当一个王朝人为荣，当中国衰弱如南北朝、五代、宋王朝、明王朝以及清王朝末年时，我们仍以当一个中国人为荣。中国是诞我们的母亲，是我们的唯一的立足点。所有的王朝只是中国的王朝，所有的国都是中国的另一个称谓。”当一个汉族人，以做一个清王朝的中国人为荣时，我们就失去希望了，因为我们已经以当奴隶为荣，我们的精神不是低到可怜的程度了吗？我们永远要以清朝为耻，当然并不是要去找谁算账，要报仇雪恨，而是要自强，争取今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然而，连柏杨也在里面拌稀泥，模糊我们曾经做了三百年奴隶的屈辱史，我们还有出息吗？这个民族的精神实在很成问题了。

                                    2011年8月4日16:59:00（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