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三级女演员李月仙:鲁迅散文《复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2 02:47:37

  人的皮肤之厚,大概不到半分,鲜红的热血,就循着那后面,在比密密层层地爬在墙壁上的槐蚕更其密的血管里奔流,散出温热。于是各以这温热互相蛊惑,煽动,牵引,拼命地希求偎倚,接吻,拥抱,以得生命的沉酣的大欢喜。

  但倘若用一柄尖锐的利刃,只一击,穿透这桃红色的,菲薄的皮肤,将见那鲜红的热血激箭似的以所有温热直接灌溉杀戮者;其次,则给以冰冷的呼吸,示以淡白的嘴唇,使之人性茫然,得到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而其自身,则永远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

  这样,所以,有他们俩裸着全身,捏着利刃,对立于广漠的旷野之上。

  他们俩将要拥抱,将要杀戮……

  路人们从四面奔来,密密层层地,如槐蚕爬上墙壁,如马蚁要扛鲞头。衣服都漂亮,手倒空的。然而从四面奔来,而且拼命地伸长脖子,要赏鉴这拥抱或杀戮。他们已经豫觉着事后的自己的舌上的汗或血的鲜味。

  然而他们俩对立着,在广漠的旷野之上,裸着全身,捏着利刃,然而也不拥抱,也不杀戮,而且也不见有拥抱或杀戮之意。

  他们俩这样地至于永久,圆活的身体,已将干枯,然而毫不见有拥抱或杀戮之意。

  路人们于是乎无聊;觉得有无聊钻进他们的毛孔,觉得有无聊从他们自己的心中由毛孔钻出,爬满旷野,又钻进别人的毛孔中。他们于是觉得喉舌干燥,脖子也乏了;终至于面面相觑,慢慢走散;甚而至于居然觉得干枯到失了生趣。

  于是只剩下广漠的旷野,而他们俩在其间裸着全身,捏着利刃,干枯地立着;以死人似的眼光,赏鉴这路人们的干枯,无血的大戮,而永远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

  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二十日。

  解读

  憎恶无聊的旁观的看客,使他们“无戏可看”,以此作为“疗救”,是这篇散文诗所要表现的主题。它切中当时的时弊,具有积极意义。

  这是一首抒情性散文诗。但在作品中,作者的感情却是比较内藏的,通篇没有直抒胸臆的抒发;它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这样一幅触目惊心的图画,出现在这幅画面上的是如此对立的形象:

  一方是“他们俩”,热血奔流的一男一女,“裸着全身,捏着利刃,对立于广漠旷野之上”,然而却毫无动作,既不拥抱,也不杀戮,“而且也不见有拥抱或杀戮之意”;于是,他们圆活的身体已将干枯,并以死人似的眼光,赏鉴“路人们”的干枯,“而永远沉浸于生命的飞扬的极致的大欢喜中”;

  另一方是“路人们”,一群无聊的围观者,从四面奔来,密密层层,赏鉴“他们俩”即将进行的拥抱或杀戮,并且“已经豫觉着事后的自己的舌上的汗或血的鲜味”;然而,他们终于看不成戏,于是陷于极度的无聊,“觉得干枯到失了生趣”,而至于“无血的大戮”。

  不难发现,对于这两类人物,作者的爱憎是分明的。对前者,意在赞美,例如:“他们俩”周身有热血在奔流,散出温热;他们有爱有恨,敢爱敢恨;他们宁愿自己干枯,也要“疗救”路人,而对于自己“生命的飞扬”,却欣然沉浸于“极致的大欢喜”。这是只有觉醒的战士才会具有的品格。对后者,语多批判,“路人们”那“如槐蚕爬上墙壁,如马蚁要扛鲞头”的形象,“拼命地伸长脖子”的动作,“觉得有无聊钻进他们的毛孔,觉得有无聊从他们自己的心中由毛孔钻出,爬满旷野,又钻进别人的毛孔中”的描写,都入木三分地揭出他们麻木、愚味、可鄙的心理状态和精神面貌。就这样,作者通过这两类人物的相貌、神情、心理及他们之间的关系,表明自己的是非、爱憎、好恶,寓情于景,不言情而情自现。甚至,“复仇”这个主题,作者也没有直接点出,而仅仅在作品的最后通过“他们俩”的“赏鉴”作了含蓄的形象的暗示。

  这篇作品,不仅艺术上值得借鉴,而且对于研究鲁迅的思想发展来说,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我以为,作者在作品里对群众精神麻木的批判,只是针对当时社会上的一部分群众,即那些“衣服都漂亮,手倒空的”一类人;在旧中国,这类人大都属于不愁生计、有闲无聊的小康,作者对他们的态度与对闰土们的态度显然是有区别的。同时,作者在批判中不自觉地流露出的对蕴藏在群众中的革命性认识不足的偏见,在他成为共产主义者之后已有所修正,他后来谈到这篇作品时,曾经说过,所谓“复仇”,“此亦不过愤激之谈,该二人或相爱,或相杀,还是照所欲而行的为是。”(《鲁迅书信集•640致郑振铎》)我们在学习本文时,不能不注意这些方面。

  ——石明辉《读〈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