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特律摇滚之城：Lose Your Mind

楔子：1.KISS乐队在歌迷车祸去世之后，写了一首《DetroitRockCity》祭奠之，里面唱了一句：YouGottaLoseYourMindInDetroitRockCity。

2.阿姆在《8Mile》里唱了一首《LoseYourself》。而8Mile，是底特律的一条街。

如果你厌倦了在上海畅想二万一平的房子，你可以尝试漂洋过海去到底特律，那里有的房子可能只卖十美元，不是一平方，而是一幢房子。当然，还有一些附带的物事在等待你的来临，比如物业税以及各种其他的税收，还有，你需要适应在黑洞洞的夜里警惕黑人们阴晴不定的表情。

但是弗雷德-佐尔纳（FredZollner）把韦恩堡佐尔纳活塞队带入底特律的时候，这座城市可远非如今这番景象。1941年的时候，佐尔纳老兄在韦恩堡做汽车活塞生意，但是他的买家们大多在底特律，因为福特和他的造车同行们已经将这里打造成了世界汽车之都。创队16年后，为了和买家更为亲密的联络感情，佐尔纳遂将球队迁入汽车城底特律，从此活塞队也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一个标志性零件。

NBA球队起名字，往往和所在地界相当有关，有按照地理状况起名字的（明尼苏达河童队），有按照当地著名禽兽起名字的（夏洛特山猫队），有按照产业起名字的（休斯顿火箭队），有按照怎么吓人怎么来的（多伦多猛龙队），有按照上古风俗起名字的（纽约灯笼裤队），但是像佐尔纳这样直接给自己做广告的，独此一家，颇有点中超河南四五老窖队的风味。虽然名字起得猥琐了点，但是和河南队明年就不一定叫四五老窖不一样的是：

活塞队的年份和大佬地位与佐尔纳息息相关。1949年，佐尔纳老先生请来BAA和NBL的诸位大佬到自家吃饭，大家在饭桌上谈笑风生，顺便就同意让NBL和BAA合并，为了避免法律纠纷，才有了我们现在看到的NBA这个称号。

佐尔纳大致类似今日库班：有钱、真的热衷篮球。他是第一个（也许是唯一一个？）雇佣裁判做教练的；他是联盟第一个启用第一助理教练（benchcoach）之人；作为老板，他亲自给球队挑选球员，他挑选的球员中有五人进入了名人堂；1952年买了一架客机后，佐老板是第一个用飞机载球员外出打球的。人人皆知红衣主教诡诈，却不知老时代的篮球总是充满了各种手段，岂止奥尔巴赫一人：一日，明尼阿波利斯河童队在天寒地冻中搁浅于密尔沃基，佐总深明大义驱飞机前去救驾，球员都得到通知上了飞机，唯独主教练约翰-库达尔没得到消息，比赛开始后，河童队球员吉姆-波拉德临时顶上。等库达尔赶到比赛中的时候，上半场都快结束了，库达尔打算悄悄潜入教练席。但是球迷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对库达尔抱以热情的嘘声。嘘声是有道理的，最后半场还领先8分的河童队最终输了5分。

说起来活塞队比某些东亚国家存在的时间都要长，而且从目前的形式来看，国家名字常变，而活塞队名长存。但是历史悠久并不能代表一切，裹脚历史也有千年，除了恋足癖，一般性向正常的人并不轻易歌颂它，但是活塞队却值得一书，因为毕竟在NBA官方定义的王朝中，活塞居其一位。活塞队在进入NBA之前，就已经在NBL拿了两次总冠军，当然在这之前，他们建队初期也曾横扫某工业联盟；在NBA期间，活塞在其长达62年的历程中，共计收获3枚总冠军，其中1954、55年两度杀入NBA总决赛，1989、1990年两连冠，2004年一次总冠军，所谓王朝，指的便是前面那次两连冠。而活塞拿到NBA总冠军所用的时间——41年——就已经足以睥睨NBA有些球队的建队历史了。

王朝往往都有其特征，有时候特征往往用人名就可以概括，譬如提到凯尔特人王朝，我们可以从拉塞尔念到拉里-伯德，提到湖人王朝我们可以从乔治-麦肯念到科比-布莱恩特，提到公牛王朝我们可以从迈克尔-乔丹念到——唔，迈克尔-乔丹……大致如此，但是如果提到活塞王朝，相信诸君还是可以提到一些人名的：什么两个马斯啦，什么兰比尔啦，什么罗德曼啦，甚至查克-戴利……但是你很难说这两连冠的短命王朝应该用哪个名字去标志。如果你有兴趣去百度，你能找到关于那支活塞队的文章不出千字必然提及一个词：铁血。

——不包括本文。

然而，没有人是生而铁血的，球队亦然。有时候环境确实会给一支球队烙上不可磨灭的印记，活塞队所在的底特律城亦然。底特律祖上也曾经富过，房价也曾让人不可企及，整个城市的天空虽然甚少明朗，资本主义亦然发展得火热，听听早先的诨名“美国的巴黎”便可见端倪。其后，底特律获得新绰号“民主兵工厂”，顾名思义，该城乘第二次世界大战发了一笔横财。而此后风云突变，上世纪60年代初，大神马克思在天上甩下一张咒符，上书“资本主义局限性”，美国汽车生产量砍掉一半，底特律的境况可想而知。而1967年，恰逢其时美国陷入越战泥沼不能自拔，底特律的黑人同志们又在当界美国总统（也唤做LBJ）的胸口插了一刀，他们手持《毛主席语录》，纷纷走上街头，烧房子，打城管，LBJ总统出动军队才将这次暴动镇压下来。在这次历史上著名的“12街骚乱”（又称“底特律骚乱”）之后的1968年，马丁-路德-金被刺身亡，“非暴力主义”民权运动陷入低谷，黑人同志们自然再度想起了远在大洋彼岸的毛主席对他们的谆谆教诲：“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见缝插针中主席趁马丁-路德-金尸骨未寒便写就《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毛泽东同志支持美国黑人抗暴斗争的声明》）。暴力至上再度回到了美国，至少在底特律，黑人人口超过了一半，可叹美帝国主义纸老虎还没有被撕碎，毛主席老人家便已仙去，黑人同志们虽然得到了这座城，却没有能够挽此地于水火。底特律在骚乱后四分之一的城市被夷为平地，大量的南方黑人涌入城市，而大量的白人业主则背井离乡，至今底特律这座城市都没有从中缓过劲儿来，他们现在的新绰号叫做“鬼城”，每天上报两起谋杀案，又称“谋杀之都”，而他们如今的城市人口居然不过1950年时的一半而已。从“美国的巴黎”到“谋杀之都”，只怕佐尔纳老先生在天之灵看到了也只能目瞪口呆。

所以，一切都已经非常明朗，在这样一个民风彪悍的城市里，暴力曾经是他们唯一的标签。如果之前活塞队没有取得成功，我们完全可以说那是因为他们与这座城市的气质不符所致，都已经在鬼城了，不顺应风水怎么行。于是，当活塞队以彪悍的面目出现在这座彪悍的城市里的时候，两座总冠军奖杯便如期而至。

关于两连冠版的活塞队的故事有很多，要证明他们是有多么的粗鲁，有多么的恶毒甚至无耻都并不难。他们就像汽车工业生产线那般无情和冰冷，用最机械的方法将所有事情纳入自己的轨道。如果不能，请看我们的肌肉，那是铁，而再请看看你们的身体上，那是血。

这支活塞队想要胜利和冠军，他们不在乎流血，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按照佐尔纳在1974年的说法：“我们不是来交朋友的。”

当其他球队拥有精彩配合集锦的时候，这支活塞队往往会向世人展示他们的“肮脏”集锦，而且他们分工明确：马洪是纯打手，他单K当年公牛主教练科林斯的事迹直接让活塞得到了“坏孩子军团”的绰号；而兰比尔则是激怒大师，此君身高过丈，一脸屠夫相，走的却不是十三太保横练的路子，而善使末九流的暗手，稳准狠且隐蔽，能够从对手的肉体一直打击到灵魂深处，令其恐惧。“魔术师”约翰逊就曾经这样赞颂过兰比尔的伟业：“我看到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就不想上篮”。而且兰比尔除了泰拳耍得好以外，还兼具一种特殊的技巧：演技。这么说罢，他大概就是格斗版迪瓦茨，但是他的表演比迪瓦茨还要丰富一些。迪瓦茨大概只在带球撞人这些规则擦边球方面做戏，而兰比尔的表演除了指向对方犯规之外，对于自己那些惨无人道的犯规，他也拥有一颗极大的心脏。甚至有人这样点评兰比尔的武艺：“他不打人，他只想激怒对方。”当然了，这位认为兰比尔“不打人”的同志，叫做马洪，你懂的。

如果你还年轻，没有亲眼目睹过兰比尔的雄伟，你大概可以追忆下罗德曼与马龙的一系列缠斗，并从中看出点兰比尔的影子来，罗德曼防守的凶狠程度与兰比尔比起来，大致就是门徒与一代宗师的差距。而罗德曼最终能够成为联盟历史上防守最好的内线之一，大概与其和兰比尔共事数年也不无关系罢。

然后还有一位自吹自擂的托马斯，自称是“坏孩子军团”领袖。这位身高不过1米85的“微笑刺客”当年可不像前两年那么脑残，充满了混不吝气质的他也敢于在任何一名身高体重都远超自己的人头上动拳头，甚至，他还曾和当时没来活塞的马洪干过一架，勇猛程度可想而知（马洪其实也没什么，也就比托马斯高了23公分，重上90斤吧）。

最妙的是，在这帮子人身后，还有一位叫做查克-戴利的主教练。此君曾经收到一封热情洋溢的球迷来信，上面写着：“上帝让我意识到你才是那个撒旦附体的家伙，而不是兰比尔、马洪或者其他人。”这位球迷的眼光相当锐利，他已经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深谙“擒贼擒王”的道理。试想，如果没有那样一个戴利，怎么会有那样一群“坏小子”？

这支两连冠的活塞存在的意义非常特殊，他们属于承上启下的一代，先是用彪悍的“接触”送伯德和他的凯尔特人彻底步入黄昏，再用“乔丹法则”严酷地镇压了帮主多年，把一个清纯少年彻底磨砺成一个男人，最后，他们不是死在任何一个人手中，是的，包括乔丹，他们最终垮在伤病手中，仅此而已。但是乔丹最终的荣光，却是始于跨过这支铁血活塞。曾经沧海难为水，经历过活塞的乔丹，还会有任何畏惧么？从铁血活塞的防守中蜕壳而出的乔丹，比之2011年从老迈的凯队中拿到一轮系列赛胜利便摆出沉思者雕像姿态默默垂泪的詹姆斯，那是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

也无怪乎詹姆斯或者其他任何新时代的超级新星们，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再面对这样一支活塞队，因为规则已经变了，外线防守已经不得handchecking了，在这个挥个拳头都会吃T的零容忍时代，想要再出现那样一支铁血活塞，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人们要目睹活塞铁血风范，只能从群殴事件中浅尝。NBA最牛逼的一次打架就出现在奥本山宫殿，这次打架直接把步行者队打垮，把老米勒的冠军梦想直接打碎，也让总裁斯大妈菊花一紧；甚乃，WNBA最牛逼的一次打架也出现在奥本山宫殿，一群娘们儿捉对厮杀，却不丢底特律的铁血风范，亦算是别具风光，好不痛快，哦对了，底特律女子武术队的主教练非是旁人，正是兰比尔，你看，历史总是传承。

而新世纪的底特律，依旧满目疮痍，亟待复苏，《8mile》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Eminem扮演的B-Rabbit逃离底特律。痛定思痛，底特律人逐渐抛弃了重工业，开了赌场，将服务业搞得有声有色，但是在2004年横空出世的那只活塞队，却依然继承了汽车城的古风——在这支由拉里-布朗一手调教的球队中，依然不存在任何标志性人物。活塞队的每一个人依然只是汽车上的一个活塞。割离开来看，他们每个人都很普通：“大本”靠发型撑身高的行径和垫鞋垫的艺人有异曲同工之妙；汉密尔顿不过是个能跳投的长跑运动员；拉希德-华莱士只会像个孩子一样不断怒吼；普林斯简直就像个麻风病人；比卢普斯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草根的总决赛MVP……这样一群人居然在2004年战胜了拥有F4的湖人队！这支活塞只拿到了一次冠军，但是在他们的十年中，他们曾经连续6次至少杀入东部决赛，却有5次输给了当季的总冠军，无冕之王，当之无愧。

2004年版的活塞和上一支冠军活塞不一样的是：比之上一代的冷酷几斤残酷的血溅五步的防守中尚能嗅到一股刺激的热情，这一代活塞的球并不残酷，他们只是冰冷的机器，几乎嗅不到人味儿。无论是防守和进攻都极具规律性和严谨性，掩护和跳投，24秒的出手，密不透风的防守轮转，每个人都仅仅是一辆大型皮卡上的零件。一支整体到极致的球队，大抵如是。尽管这只球队曾经有4人同时进入全明星，却终究还是没有超级明星，而没有超级明星的球队，只能让张指导惊呼“太合理了”，却不会让他兴奋地高呼“夺冠咯”——这就是差别，真正将这个运动的团队特质发挥出来的球队，却很难拥有真正的球迷——人们往往更喜欢个人英雄主义，不是么？

然而底特律似乎却不存在个人英雄主义生存的土壤，希尔在这里折戟，答案在这里找不到答案，麦蒂在这里养老。这个城市最近一次个人英雄主义演出，在1988年总决赛，“微笑刺客”托马斯带伤单节砍下25分，但是那一场比赛他们最终还是输掉1分，总冠军也归于洛杉矶湖人。而2004年版的活塞，和上一代活塞相似的宿命是：江湖上似乎也不会再出现这样一支团队至上的球队，因为极致的意思基本就意味着无法超越，在商业味道愈发浓烈的NBA联盟中，造星才是财源滚滚的最佳途径，而非劳心动力去甄别每一个零件的优劣，只要车头灯够亮，对于很多球队来说，大概就已经足够。

然而，风水问题还是很重要的，底特律这座冰冷而死硬的工业城市，依然孤零零的矗立在NBA版图上，任沧海变桑田，只是静静等待下一批合格的零件走上流水线，产出一辆雄壮的皮卡，然后去周游世界浑不怕。而那里的球迷，以蓝领工人为主的球迷们，也将继续叫嚷着，肆无忌惮的叉着四肢，喝着啤酒，远远地瞅着那片木地板，等待下一次荣光的降临。

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