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色幻想3硬盘版:谈梁任公 周善培遗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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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梁任公   周善培


先从网上扒下一段:
    周善培(1875—1958),号孝怀,原籍浙江诸暨县,随父宦游来川,遂定居。1899年东渡日本,考察学校、警校、实业等,居四月返川。1901年奉命带学生20名赴日本留学,并聘回日本教习来成都开设私立东文学堂。不久,赴泸州任川南经纬学堂学监。1902年任警察传习所总办。后赴粤,任督署副总文案兼广东将弁学堂监督。锡良任川省总督后回川任警察局总办。先设巡警教练所,仿效外国在城市设警察,维护治安。每省设巡警道一名。四川第一位巡警道是从日本留学回国的周孝怀。他开办巡警教练所在此,街亦因此得名。周爱题字补壁,杜甫草堂内现存的青花“草堂”影壁的“草堂”二字,就是周题写的。 继在成都建幼孩教育厂、乞丐工厂、老弱废疾院,并力戒鸦片烟,改造监狱,预防火灾,破除封建迷信。1908年任川省劝业道总办,通令各属普设劝业局,培训劝业员,大力资助民族工商业的发展。任内多次举办展销商品的工商赛会、商业劝工会,还在成都设立能容纳300余家商户的劝业场,这些措施推动了四川近代工商业的发展。还倡导和督促成立川江轮船公司,参与讨袁护国运动。国民政府成立后,潜心治学,不问政事,抗战初期在天津设电台,代表四川省主席刘湘对外联络。解放初任民生公司董事长、全国政协委员。著有《周易杂卦正解》及回忆录等。(巴蜀网)


8801按:
    周与任公,堪称君子之交。据周善培说“......我提出的订交条件,彼此多规过、少讲善,他不但当时接受,以后往来的32年,我平生的朋友最能接受直言的,只有任公,这是我永远忘不了的。”
    周与任公政见多有不合,但两人却是终生的朋友,周的许多见解,颇有独到之处,待俺慢慢敲上。原文较长,摘一部分与各位共享。

    ......(8801:以上省略好多文字。)
    癸丑(1913年)冬,(康)南海因为对任公请托太多,最后一次任公没有照办,他怒了,来找我,要我去信责备任公,我婉言谢绝。从此,他就同任公断绝往来了。讨袁事起,南海也屡次来问我有什么办法,我因为他不能保密,有时且有点吹,我没敢告诉他一个字。任公在上海住了很久,也未敢通知他。这次任公由广西来了,我先劝任公去见他一面。好容易把任公说通了,然后我又去见南海。南海起初还怒气未息,经我一再劝解之后,才答应由我领任公去见他。任公叩了几个头,南海也不还礼。虽没有十分责备他,但始终是怒气未息。谈了不到一点钟,两师徒就相对无言而散。从此,康、梁就神离而貌也不能合了。    过了几天,南海又来访我,问我道:“我真佩服你,言必称赵先生(8801注:赵熙,字尧生;周的业师。)。你为什么那样服从赵先生呢?”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恨任公不服从他,就答复他说:“赵先生之同我讲学问,学问的道理是方的,我无法违背他,只有服从他;你同任公戊戌以前也是讲学问的,戊戌以后,就专讲政治,政治的道理是圆的,你有你的办法,他有他的办法,自然他对你就有从有违。还有一点:俺做官做得俺的官,不是替赵先生做官。俺做了六年官,赵先生从来木向俺要过一个钱、荐过一个人。你对任公是否如此,请你反省一下。”南海听了自然不满意。第二天我把这段话告诉任公,同时劝他:“袁(世凯)死了,民国的政治是革命党的事,我们应当关起门来少谈政治。谈政治的朋友只能共热闹,不能共寂寞。”任公当时虽无话说,却一时冷静不下来;加之,经过讨袁,他在社会上又取得了一种地位,奔走其门者甚多,他要冷静也不由他冷静了。

    丁巳(1917年)五月,张勋复辟,任公又来找我同去参加段祺瑞的马厂誓师。我对他说:“南海要复辟,请我参加,是错认我为遗老,而不知辛亥我替四川人争路是想维持大清延长几年寿命,清政府不以为德,反把我革了职,我同大清情断义绝了。你是知道我同大清情断义绝了的,而忘记了你对德宗(光绪)的恩深义重。我不参加段讨复辟,不但我无参加的必要,段是辛亥最后的湖广总督,该不该讨复辟,他还需考虑;你该不该参加他的讨复辟,你更得考虑。”任公说:“不讨张勋复辟,俺们讨袁就无意义了。”我说:“俺们讨袁是替大清讨袁,不是替民国讨袁。革命党推翻清朝是对的,袁世凯始而利用革命党推翻清朝,已经该讨,又进一步推翻共和政体,自己做起皇帝来。推翻共和国后有革命党去讨他,这个意义是永远存在的,同张勋复辟毫不相干。”任公说:“那么,你就看着张勋复辟不问他吗?”我说:“事情有该自己做的,有该别人去做的。讨袁,革命党该做,我们也应当做;讨张勋复辟只该听革命党去做,不该我们去做。”
    反复说了很久,我看他把这道理始终分析不清楚,又同他研究段祺瑞能不能共事的问题。我说:“讲交情,我同老段比较你还有点小交情,旁的事情他不认识我,他却认识我不想做官,不想依靠他来分点脏。而他这人是没有脑筋的,左右又是一班垄断权力、不愿意别人分赃的人。他再三要我到四川去,你也从旁帮他劝驾,我尚且避之不及;你怎么拿一个毫无交情又不愿分去他一份权力的人去同他共事呢?”任公说:“老段反对洪宪,我们不该佩服他吗?”我说:“我也因为佩服他这一点,所以结束肇庆都司令部(8801:老周策动的反袁武装)以后,我还同他做朋友。”任公说:“为神马做得朋友又不能共事呢?”我说:“当然是两回事。做朋友谁也不侵占别人的权利;一共事,权利问题就来了。你连这极浅显的政治利害都分析不明白,还谈神马政治呢?你既认定他能共事,我不敢妨害你的自由。我只看你最后长叹一声下台就是了。”
    从此,他就帮段做起誓师的檄文来。张勋打垮后,他就做起财政总长来。不久,他下了台。我也就从此不再和他谈天下事了。

    ......
    我常对任公说:“孔孟、苏张都谈政治,为什么孔孟是政治家而苏张是政客呢?就是孔孟谈政治没有自己,只订出许多原则性的理论,让一般诸侯去听。谁照他的理论去做,是他的幸福,与我无关;谁不听他的话,是他该倒霉,也与我无关。苏张就相反了,事事都为的自己,谁听他的话,那人有利,他自然有利;听他的话做坏了,而他的官骗到手了,他也有利。孔孟讲了一生政治,虽没有得意过,一生是愉快的,结果是安全的。苏张虽然得过几天意,却一生在恐怖中,到底得不到好结果。”任公财政部下台后,我常常举出以上这段话问他:“你讲了一生政治,你有几天是愉快的?”他只有长叹一声来答复我。

    我又常同他讲:“真讲做事的政治家,勿论职权的大小,到一个地方,做一趟官,总的留下两件事,使去后还有人想我,留下好印象。如李冰在四川凿离堆,时隔二千年还有人纪念他,这是第一等。如子产在郑国前半期被人咒骂,后半期被人称颂,也是好的。即使像王荆公做坏,到今天还有人佩服他做事的精神,也够得上政治家。如果做一趟官,留不下一件事使人回忆,这只能叫做官,不能叫做事,更说不上政治家。(8801:怪不得许多官员一个劲地搞拆迁呢!)”他愤然地答复我:“你难道不晓得今天不能办事吗?”我笑着答道:“你难道早不知道今天不能办事吗?”他最后也只有拿长叹一声来答复我了。
    袁死后,我劝他莫问政治,他冷静不下来;财政部下台后,不待我劝他,他就自然冷静下来,讲起学问来了。

    我对他的讲学也向他提出了许多不同的意见,但始终合不到一块。我们间的分歧时:任公想做通人,总想无所不通。我希望他要专,要精。他以为我太狭隘,我以为他太泛滥。结果任公在学术界只能算个杂家,这是我认为可惜的一点。还有一点:人在中年以前,可以用求知的思想去讲学,中年以后,讲学一面是求自己有受用,一面是求人有受用。任公对我的理论很赞成,而他不幸58岁就早逝了。他讲了一生的学,究竟得到多少受用,我虽同他论交35年,还替他得不出一个正确的答复。他死后,我作了一篇极沉痛的祭文,只能表示我对他哀痛之意,仍然算不得替他答复这个问题——他讲政治(哇塞!任公那些年前就践行胡总的指示,先进的紧!!)、讲学问几十年,究竟得到些什么受用?我对他只能感谢他能容纳我的直言了。任公死后,我想再找一个能容纳我的直言的朋友,再也木有了。

8801评:关于朋友,前人和后人都有许多的论述,俺觉得老周的一番话,很有见地。俺认为周说的受用,就是指自己的收益和心得,所谓“开卷有益”者也。任公风云人物,能得周公这一终生的挚友,不枉此生。

    写完了,我还回忆起丁卯(1927年)以后,我到天津偶然同任公讨论文学的两段话。一段是:我对任公说:“中国长久梦睡得人心被你一支笔惊醒了,这不待我来恭维你。但是,做文章有两个境界:第一个是能动人,读你的文章,木有不感动的。第一步你已经做到了。第二步是能留人。司马迁死了快两千年,至今《史记》里有许多文章还是使人不厌百回读的。你这几十年中,做了若干文章,你试想想,不说百回读不容易,就是使人读两回三回的能有几篇文章?”任公说:“文章要怎样才能留人呢?”我说:“必要言外有无穷之意;读者必要反复读了又读,才能得到它的无穷之意。读到九十九回,无穷的还木有穷,还丢不下,所以还不厌百回读。如果一篇文章把所有的意思一口气说完了,我自己的意思先穷了,谁还白费力气再去搜求,再去读第二回呢?开门不见山不能动人,一开门就把所有的山全看完了,里面木有若干丘壑,人自然一看之后就掉头而去,谁还入山去搜求丘壑呢?”任公很以为然,而他的文气太盛,又作惯了报纸文章,目的就在动人,所以始终向动人方面发展,这是他一件令人可敬、又令人可惜的事。
    另一段是:任公常以不知一事为耻,因此,如胡适之流偶然有一篇研究一种极无价值的东西的文章,任公也要把这种不值研究的东西研究一番,有时还发表一篇文章来竞赛一下。我常常劝他道:“论你的年辈、你的资格,应当站在提倡和创造的地位,要人跟你跑才对,你却总是跟人跑。不自足是美德,但象这种求足的方式,天下学问无穷,你已年近六十,那一天才能达到你足的愿望呢?”任公当时也一再点头,而始终控制不住一个“名”字,因此就造成一个无所不通的杂家。这也是我个人认为是一件可惜的事。我的见解对不对,要待后人来批评了。

--完。
摘自《文史资料选辑》第三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