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重启死刑再掀波澜

2011年05月11日 14:17
来源：凤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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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刑场，执法人员按照王国华要求，把一堆他亲人送来的符咒焚化后，王国华说了句“这一天迟早要来”，面部表情麻木。麻醉剂被注入体内，王国华很快瘫软，执法人员向他脑部开了一枪，王没有任何挣扎地告别了人世。

今年3月初，与王国华一道，管钟演、钟德树、王志煌、庄天祝四人分别在台北、台中、高雄刑场终结了生命。

五位死刑犯被处决，却引起轩然大波，岛内外人权和宗教组织纷纷提交抗议，欧盟发出措辞严厉的谴责声明，矛头直指马政府和曾勇夫。

台湾法务部长曾勇夫名如其人，上任不到一年连开两次“杀戒”：去年4月底，曾上任不久即签署命令处决4名死刑犯，不过这位“勇夫”在第一次签署执行死刑令时落下了眼泪，今年第二次签署心情仍旧沉重。此次执行死刑，有人欢呼“正义迟到但终于来临”，“行政机关开始作为”；亦有人批评马政府“两次杀人”，违背已签署的联合国《公民和政治权利公约》，使“台湾的春天弥漫着杀伐气息”，岛内死刑存废之争再次成为公众议题。

岛内外人权组织的讨伐：“不是文化问题”

欧盟发表谴责声明之外，德国的反应最为激烈。联邦政府人权政策及人道援助专员罗宁说：“我严厉谴责死刑的执行，我一向视台湾是一个民主及法治的楷模，此事让台湾传送出相当负面信息。”台北驻柏林代表处处长还被要求到德国外交部做出解释。

打造一个“尊重生命，没有死刑”的社会，是“台湾废除死刑推动联盟”(简称“废死联盟”)的目标，该联盟是台湾关注死刑问题最大的民间团体。对于台湾四年多后重启死刑，他们做出了动情的呼吁：“枪声不只在我们耳中响起，子弹也同时射进我们的心里?”

废死联盟2003年由司法改革基金会、各大学及研究院所的人权研究中心共同组成，成员多为岛内的律师、教授等知识精英，这个联盟长期得到法务部的资金赞助。目前他们的主张包括暂停死刑执行，提出“台湾迈向废除死刑”的步骤、时程表及提出替代死刑的刑罚方案，并寻求社会共识，加强被害人保护制度等。

“杀人者偿命”的观念在东方社会深入人心，具有雄厚的民意基础，因此在废除死刑问题上存在文化障碍。废死联盟的发起人，台湾著名的反死刑活动人士林欣怡女士不赞同这个观点。

“在前现代社会，全世界的刑法观念中，行刑方式没有什么太大区别，西方国家同样有很多残酷的刑律，但是他们现在几乎都废除了死刑。”林欣怡对本刊记者表示，台湾废除死刑的最大障碍，首先是政治精英的推动意志不够坚定，在国际上承诺废除死刑，赢得“保护人权”光环，在岛内又经常向民意屈服，不愿做引导；其次就是制度建设上有缺失，如对受害者家属的帮助补偿力度不够，对死刑犯在死刑之外处罚的配套处置仍有问题。

林欣怡强调，西方国家废除死刑也不是一帆风顺，民意同样对于死刑问题曾有简单化的理解，而政治、知识精英的推动引导起到关键作用。

废死与反废死之争

一个令岛内主张废除死刑人士尴尬的事实是，历年来由法务部、媒体、民间组织发起的民调显示，尽管赞同废除死刑的人数在缓慢上升，但反对废除死刑的民众至少占七成以上，最高年份曾达到九成多。

反废死派中还有不少社会知名人士，具有较强的民众动员能力，如著名艺人白冰冰就站在反废死的第一线，“陆正案”(陆正是一名于1987年被绑架后遭撕票的小学生)的受害者之父陆晋德也是有名的反废死运动员。

废死派是基于人道主义、司法改良、杜绝冤案导致生命损失的立场，反废死派是基于社会正义、元凶必惩的立场，两派听起来都不无道理。

司法再透明再公正也不敢百分百保证杜绝冤错案，即使在美国也不例外。废死联盟最常举出的例子是著名的“江国庆事件”。1996年9月，台北市某空军作战司令部营区内，一福利站员工的五岁幼女遭奸杀，军方在社会压力下成立专案小组迅速破案，前空军士兵江国庆被捕，一年后执行枪决。江国庆的父亲曾悲叹：“天理何在，人道何在!”

至去年5月，监察院公布调查报告，指出当年涉嫌逼供。今年1月份，警方宣布江庆华案为冤案。但江庆华的生命无可挽回。

根据废死联盟及其他大学研究所的调查，如果加上前提条件，如“以终身监禁不得假释替代死刑”，“改善配套惩处和补偿措施”，支持废除死刑的民众会提高到三到五成。

可是民意往往又随着具体事件的发生而摇摆，当案件被媒体公开，凶残的作案方式、受害者的惨状、家属的痛苦经常促使支持死刑的民众数量反弹。

此次被处决的王国华，有“网络淫魔”之称，2002年7月将一对在读中学的表姐妹网友约出来，进行性侵害后，将她们捆绑起来放入麻袋，再丢入排水沟，表妹最后得以生还，但表姐惨死。此后，他又在2个月内连续犯下7起强盗、猥亵、强奸、杀人等罪，受害者达10人。王国华经8次审判都被判为死刑。

令废死联盟尴尬的是，大多数死刑犯都声称冤枉或乞求免死，但王国华执意求死，对多次审判不执行相当反感，还嘲笑法官“太没种”。废死联盟征集关押死刑犯签名，以向大法官提出“释宪”要求，王国华未同意。废死联盟找到王母，王母迫于亲友和社会压力，不愿签字，经过一番艰难说服，才勉强代签。孰料，王国华随后发表声明，不认同母亲签字，并嘲笑废死联盟“自作多情”。

废除死刑当下的确不是台湾社会的主流民意，从马英九到郝龙斌等台湾重量级政治人物，皆认为此事未得到全民共识，尚须谨慎和努力。郝龙斌则称自己本意是反对废死的，绿营的天王级大姐陈菊支持废死，但也认为当下要废除难度很大，得慢慢来。

马英九的观点是，需要不断缩小死刑适用范围。他从当法务部长时就开始实施，但因这个议题太敏感，需要时间跟民众沟通，他主张“已经宣判执行死刑的案件，当然要依法执行”。

“杀人”难，“不杀人”亦难

截至去年4月，台湾有44个已定谳的死刑犯，目前还剩35个，他们是摆在司法部门眼前的一个非常令人头疼的难题。

台湾虽未正式废除死刑，但要处决一名死刑犯，有相当大之难度，所以未执行之死刑犯人数才会累积到44人。

“陆正案”中的涉案者邱和顺等人，到今天已在11次审判中被判死刑，而且一直未能执行。陆正的父亲陆晋德说，每一次开庭都是对他身心的巨大创伤，痛苦至极。此次五个死刑犯被行刑，他表示，要尽速执行死刑才符合人道。

曾勇夫今年签署行刑令，经过一整夜思考，才挑选出作案过程极其凶残，身负几条人命，“民愤极大”的几位死刑犯给予执行，因为死刑问题的敏感性，执行完毕之前一直对外界保密。

曾勇夫的前任王清峰女士也不是简单人物，1996年还曾与陈履安搭档参加“总统大选”，是首位参加大选的女性，她的跟斗就栽在死刑执行问题上。

去年2月，在“立法院”的总质询中，国民党立法委员吴育升谈到死刑犯累积到44人时，痛斥“好人蒙冤，坏人大笑”，行政机关“玩忽职守”。吴育升表明自己并非反对废除死刑，而是认为假如没有“释宪”、非常上诉等问题，已判决的死刑就应执行。

王清峰随后撰写《理性与宽容─暂停执行死刑》一文，明言自己要保护囚犯的生命权，宁愿丢官也不会批准任何一桩死刑执行，所以拒绝签署过往44判死刑的案件。不过她强调，“并没有忘记被害人的痛苦，也没有看不到他们的眼泪”，但是基于对生命权的尊重，在有周延的配套下，才会全面废除死刑。

“如能替他们被执行死刑，甚至下地狱，我都甘心。”王清峰还对外界表态，她可能是首个因为暂缓或不执行死刑而下台的司法官员。她的观点引来大量抗议，法务部、国民党立委和文传会等反映民情的电话被打爆。

依据台湾的法律，对已定为死刑的判决，检察官须立即将案呈送法务部，按刑事诉讼法第461条，法务部长令准后三日内执行。可是何时令准，并无明确的时间期限，若检察官发现有非常上诉或再审理由，才能请法务部长重新审核，既不重审，又对法院之判决久拖不执行，的确容易给人留下“玩忽职守”的口实，尤其令受害者家属及同情者民意汹涌。

2010年3月11日，王清峰果真辞职，曾勇夫接替她的法务部长之职走马上任，并于4月份签署了四个死刑犯的执行令。

台湾著名艺人白冰冰对王清峰的辞职冷嘲热讽道：“王清峰是在告诉我们，在台湾只要犯了罪，你可以找人被执行，因为她可以代替别人被执行。”而从大趋势来看，废除死刑又是世界潮流，在国际政治中已形成“政治正确”之态势，政治精英不得不考量其影响，所以形成当下知识精英反死刑、政治精英谨慎对待死刑、民众普遍挺死刑的纠结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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