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天然欧泊图片价格:诗经古义辨正——葛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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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考释】
  《葛覃》是《诗经》的第二篇,我们读一般的诗词选本,对选目顺序通常不会太在意的,因为这个顺序除了按作者的时代先后排列之外一般也就没有更多的意思了,但《诗经》与众不同,因为一来大家相信它是经孔子亲手删订,二来大家更相信这是一部以诗集面目出现的政治哲学教材,所以在篇目的排序上肯定存在着某种深意。
  这深意究竟是什么,孔子没说,后人也就只能在一些扎实或不扎实的证据上去搞逻辑推理了。《毛诗》概括《诗经》各个篇目的主题,认为《关雎》是说“后妃之德”,《葛覃》是说“后妃之本”。到底什么才是“后妃之本”呢?后儒研究《毛诗》,说所谓“后妃之本”一是后妃未嫁在家的时候专心女功、勤俭节约,穿衣服不那么铺张;二是后妃尊敬师傅,心地好,有礼数;三是后妃嫁了好人家之后不忘父母,还常惦记着回娘家尽孝。《葛覃》里的这位女主角堪称所有后妃的典范,凡是嫁到王公贵族家的女子都应该向她学习。
  儒家讲文艺,不大关心艺术手法,关心的是作品的教育意义。这个影响是一直延续到现在的,今天我们讲文艺作品,还有很多人首先会从这一点上着眼,年轻人倒也愿意仰望一位站在高处的人生导师。话说回来,《葛覃》之所以是一篇优秀的诗歌,首先(如果不是完全的话)是因为它富于教育意义。那么,接下来的唯一问题是:这个教育意义是不是得到了正确的讲解?
  有人就觉得上述解释很有问题,如宋人张文伯《九经疑难》:《关雎》是讲“后妃之德”,《葛覃》是讲“后妃之本”,这是有顺序的。“德”从哪里来呢,当然是来自“本”;“本”到底是什么呢,就是《葛覃》里所说的那些内容。于是重新审视,就会觉得前边的那些解释大有可疑:如果后妃出嫁之前做做女功,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有什么值得称赞的?那么,以上说法到底错在哪里呢?错就错在《葛覃》明明通篇描写后妃生活,之前那个解释却把诗的前半部分理解为后妃出嫁之前在父母家里的生活了。
  不论意见如何分歧,《葛覃》的主人公总是被当作后妃的,甚至还有人指认说这位后妃就是周文王的妻子太姒。儒家很重视榜样的作用,这样一解释,周文王是男人的最高榜样,他的妻子是女人的最高榜样,于是,政治领袖不但是统治者,更是全国人民的道德楷模;第一夫人虽然并不直接插手行政,却很值得全国女性竞相效仿。这实在是一个源远流长的政治技术:树典型,学典型,没典型就造典型;政治与道德合一,政治领袖总要身兼道德导师的角色。久而久之,老百姓也就习惯仰望、习惯效仿了。
  
  【图】后妃采葛图。[清]高侪鹤《诗经图谱慧解》卷一,康熙四十六年手稿本。原注:“此赋体第一章,句句皆实景也。本属写葛,偏见出无限景状,真惜劳惜福之极思,千古赋体之绝调也。展玩之余,后妃勤俭之风弥复宛然,而西岐高旷之境如在目矣。”既是“后妃勤俭之风”,又是“西岐高旷之境”,这是把《葛覃》理解为描述周人立国之初的朴素生活的作品了。
  
  但以较真的眼光来看,如果承认这位后妃就是周文王的妻子太姒,好像有点于理不合:周文王称王的时候,太姒的年纪应该超过五十了,这个年纪的女子,父母恐怕早就过世了,即便有高寿的可能,父母双双健在的可能性也实在不高。
  解诗有时候很像圆谎,既然发现了一个纰漏,就尽可能找些理由把它圆上,于是,有人说太姒的父母虽然未必健在,但兄弟姐妹应该还是有的,所以诗的第三段中的“归宁父母”实际是说回到父母家去看望兄弟姐妹;还有人说“归宁父母”说的应该不是后妃本人,因为采葛织布本就不像是后妃会作的事,所以呢,这是在说后妃率领后宫一众女子大作女功,完活儿之后顾念大家的思家之心,让他们向自己的男人打个请假报告好回家看看。
  两说到底谁对,很难确定,但前一种说法面临过有力的质疑:从《左传》对先秦风俗的记载来看,诸侯的女儿只有当父母健在的时候才能归宁,如果父母去世了,她只能委托丈夫手下的臣子代自己回到母国去探望兄弟姐妹;卿大夫的妻子不受这个限制,即便父母过世了,也可以回家归宁。周代是原初意义上的礼仪之邦,等级森严,以太姒的身份看,如果父母已经过世,自然不应该回家归宁。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制度,有人解释说天子诸侯位高权重,一旦有女子联合娘家势力擅权作乱,那就是不得了的事情,所以很有必要防患于未然,至于大夫以下,位置不高,权力不大,就算惹出什么麻烦也不会造成太大的祸患,所以规矩也就相对放松许多了。
  前辈专家们在这个问题上下了如此大的气力,作了如此多的说明,但是,当我们细读《葛覃》原文,别说找不到周文王的任何痕迹,就连所谓后妃也找不到丝毫佐证,诗中不过是在说一个女子看到葛藤蔓延、黄鹂鸣叫而思念父母,想回家看看而已。于是,《葛覃》的主人公可能是任何身份的一位女子,也许是后妃,也许是士人的妻子,甚至也许是个女仆或者女奴。这一来,女子到底是谁,便取决于解诗者的时代与立场了。
  古人相信她是后妃,因为儒家诗教需要为天下人树立榜样;今人相信他是女奴,因为要着重于诗歌的人民性。 但要实事求是地认真一番,事情还真的很难说。
  从诗歌文本中基本可以确定的是:这是在写一位女子看到葛藤蔓延、黄鹂鸣叫而生起了探望父母之心,于是向一个叫做“师”的人请假,然后收拾衣服准备回家。那么,由此而来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葛覃和黄鸟都是起兴的手法,这个起兴到底有什么涵义呢?
  葛,是一种藤蔓植物,茎的纤维可以用来织布,《淮南子•原道》说“匈奴出秽裘,于越生葛絺”,看来是在吴越一带多产;覃,是蔓延的意思。“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是说葛的藤蔓在生长的过程中绵延到了山谷之中,叶子非常茂盛。这个起兴是什么意思,言人人殊。在早期《诗经》学的两大权威里,《毛诗》认为以葛起兴是取义于后文的“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是说采葛织布,这是女功当中很辛苦的劳作;郑玄则认为以葛起兴是取义于葛的自然状态,葛在山谷中蔓延暗示着女子在父母家中日渐长大,“维叶萋萋”是以葛的叶子的繁茂来比如女子容颜的美丽。
  葛藤的蔓延还能让人产生更多的联想:生长于此处,蔓延至彼处,如同女子生长于父母之家,待长成之后嫁到夫家。 及至“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则是说女子长大成人之后,父母为她挑选夫家,好比鸟儿择木而栖。
  
  【图】葛。[清]徐鼎《毛诗名物图说》卷五,乾隆三十六年刻本。《周礼》专门还有一个叫做“掌葛”的官职,负责按时向山农征收葛藤之类的东西作为国家税收。《周书》说同样对葛这个东西,劳动人民摘它的叶子来做菜,贵族则用它的茎来织布作夏装。这就可以作出一些推论和引申:一是葛在先秦时代是被穷人当野菜吃的,二是升华成人生哲理——清代有本《浮邱子》就是这么讲的。《尔雅》赞叹过葛藤的蔓延能力,说葛藤最长的可达二十步。
  
  【图】黄鸟。[清]徐鼎《毛诗名物图说》卷一,乾隆三十六年刻本。《豳风•七月》有“春日载阳,有鸣仓庚”,这里的仓庚和《葛覃》的黄鸟是同一种鸟,大多生活在水边,尾巴上有一点白。一说就是黄鹂,“两个黄鹂鸣翠柳”说的就是它们。
  
  种种解释怎么看怎么都有道理,但究竟能否凿实,这就不大好说了。现在我们能够见到的最古老的解释是近年出土的上博简《诗论》,有人认为这是出自孔子之口的诗学教诲,故称之为《孔子诗论》。《诗论》阐述这个问题,说“夫葛之见歌也,则以絺绤之故也”,意思是《葛覃》一诗之所以拿葛来开篇,是因为这种植物可以用来织布。具体来说就是:孔子以为《葛覃》反映了人性中的一个特点,即看见美的东西就会追溯其本源。葛被诗人歌咏,是因为它可以用来织布;后稷之所以尊贵,是因为他的后裔周文王、周武王把周族发扬光大并不断颂扬自己的祖先。
  这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解释。如果我们考虑到在迄今的所有相关文献中,《诗论》距离《诗经》的年代最近,并且很有可能是孔子的教诲。从《诗论》所阐释的《葛覃》主旨来看,葛这种植物可以用来织布,织出来的布可以作成衣服,这就是第二节里说的“是刈是濩,为絺为绤”,诗中主人公对身上穿的衣服饱含喜爱之情,由此想到了衣服的原材料,这就是《诗论》所谓“看见美的东西就会追溯其本源”。
  在周人那里,追溯本源是一个很重要的思想。曾子讲“慎终追远”,宗法社会尤其重视对祖先的祭祀与家火的传承, 《诗论》所讲的周文王和周武王对周族祖先后稷的态度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古人的加工技术远不如现在发达,对人工成品的珍视程度自然也远较今人为多。而且当时很多物品都是自己生产、自己使用的,并不像现在主要靠买,古人对物品的原材料与加工工艺自然也熟稔得很。身上的衣服是从何而来的,《葛覃》的作者显然要比我们现代人清楚。诗的第二节“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长长的葛藤呀,蔓延在山谷,叶子多么茂密。把它割来把它煮,织成细布和粗布,努力织布不厌倦),分明讲述了古代衣服的制作过程。——现在我们对“布”的概念主要是棉布,是从棉花纺织而成的,而追溯到古代,植棉业直到宋代才开始发展起来,棉布衣服的流行要到元代才有。在此之前,棉花罕见而珍贵,海南黎族甚至把棉布当作贡品献给汉武帝。 在棉花大行其道之前,中国最主要的纺织原料是葛、麻和丝,那时候人们说的“布”主要就是指葛织品。葛是在山里野生的,此即“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要把它割下来用水煮才能织成布,此即“是刈是濩,为絺为绤”。
  精加工的葛布为絺,粗加工的葛布为绤,因为吸汗透气,很适合夏天贴身来穿,类似于我们现在的纯棉内衣。孔子就是这么穿的——《论语•先进》有“当暑,袗絺绤,必表而出之”,这就是说孔子一到夏天就穿上絺和绤的衣服,但这是内衣,不能穿出去见人,所以外出时还得再罩一件单衣。《诗经•邶风•绿衣》还有“絺兮绤兮,凄其以风”,这是说絺和绤的衣服都很单薄,天冷之后就没法御寒了。
  
  【图】绤幂。吴之英《寿栎庐仪礼奭固礼器图》卷二,民国九年吴氏刻寿栎庐丛书本。所谓“幂”,就是用纺织品的巾帕覆盖器皿,“绤幂”顾名思义是绤质的巾帕。古人在酒器和食器上会以巾帕覆盖,器皿的规格很讲究,巾帕的规格也很讲究。《周礼》设定了“幂人”这个职务,专门掌管各种巾帕。在祭祀天地时,要以粗布巾覆盖八尊,以有花纹的布巾覆盖六彝,为天子覆盖饮食的巾帕都要带有一种黑白相间的特定花纹,称为黼。
  《礼记》记载不同等级的人有不同的吃瓜的方法——这在现代人看来实在匪夷所思,殊不知所谓“礼仪之邦”,所谓礼制、礼学,充满了这一类复杂的等级仪式,要学明白确实不是一件容易事——如果是为天子切瓜,要切成四瓣,再分别从中间横断一刀,用絺质的巾帕覆盖着送上;如果是为诸侯国的国君切瓜,要把瓜切成两半,再分别横断一刀,用绤质的巾帕覆盖着送上。絺和绤所表达的不同等级由此可见。至于大夫、士和庶人吃瓜,切完之后是什么也不盖的,仪式上一个比一个更不讲究。如果违反这些规定,就是僭礼,正人君子们是会不高兴的。
  
  【图】葛屦。吴之英《寿栎庐仪礼奭固礼器图》卷二。葛布也可以用来做鞋,因为透气性好,所以葛屦常在夏天穿,算是古人的凉鞋了。葛布的这种特性有一个对联说得很好:“葛布糊窗,个个孔明诸葛亮”,这是上联,至今仍是孤对。
  
  这一节里最难解的是最后一句“服之无斁”。“斁”是“厌恶”的意思,这一点上没有什么分歧,但那个普普通通的“服”字却衍生出至少两种解释:一是训“服”为“穿衣服”,“服之无斁”是说葛布制成的衣服穿上去很舒适;二是训“服”为“整治”,“服之无斁”就是说女子出嫁之前学习织布,虽然这是一个烦闷无趣的差使,但女子毫无厌倦,可见其性情贞静。
  时下注本多取第一种解释,古人多取第二种解释,在字面上似乎都可以自成一说,但多读几次就会发现后者显然于文义更为流畅。与其说衣服穿不厌,不如说伐葛织布织不厌。而今人注本大多认为《葛覃》的主人公是为贵族伐葛织布的女奴,在这个认识基础上释“服之无斁”为“衣服穿不厌”尤其不如古注通顺。
  但古人也有古人的麻烦:既然说了《葛覃》的主旨是“后妃之本”,或至少主人公也是后妃,可伐葛织布这种事又不像是有身份的女子应该做的。这是一个明显的矛盾,需要经师们巧妙地弥合。
  一种经典的弥合论调是:在女子没出嫁之前,并不知道自己将来一定就作王妃,只嫁个卿大夫也说不定,所以织布这种功课还是必须的。 事情的另一面是:周代的宗法结构之下,家与国常是一体的,从国君到平民基本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国家领袖会组织大规模的农业生产,带着妻子亲自去田间给大家送饭, 所谓后妃也会从事蚕桑等等女功,至少也要在仪式上表现一下。 这样的社会更像是一个古典风格的农村合作社,阶级压迫还没有形成气候。至此,我们虽然依旧无法确定《葛覃》的主人公就是某位后妃,但已经可以排除一些错误的解释,诸如:因为后妃不可能参加劳作,所以诗中主人公一定是女奴或女工。
  
  《葛覃》最费解的要算第三节:“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女主角向“师氏”打招呼,说自己准备“归”,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归”字大有歧义,女子出嫁称归,但联系后文的“归宁父母”,“归宁”似乎是说已经出嫁的女子回娘家省亲,至少后人对“归宁”一词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来用的,那么,前文的“归”是否就是后文“归宁”的省称呢?
  要搞清楚这个问题,需要先弄明白“师氏”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专家们众说纷纭,当今的《诗经》注本各执一辞,而在许多古人的眼里,《葛覃》的主人公既是后妃,所谓师氏自当就是这位后妃的随嫁女子,年纪较长,岗位职责近似于保姆和管家。但这就会和后文产生矛盾:如果师氏只不过是个随嫁之女,那么女主角想要探望父母,有必要先要征求师氏的同意吗?
  这个矛盾该怎样弥合呢?从诗歌文意来看,师氏似乎是女主角的教育者或者管理者,是有一定威望的,女主角想去看望父母首先就要征得她的同意。即便征求同意仅仅是象征性的,师氏也不可能是一个毫无地位的下人。那么,在先秦时代,女子有没有老师呢?如果有,老师又是怎样的一个角色呢?
  有些现代注本把《葛覃》的女主角认作手工业作坊中的女奴,于是师氏自然就是作坊中的工头。 这似乎也能言之成理,不过不止女奴有工头,贵族女子也有老师的。
  从《礼记》来看,女孩子十岁以后就不可以随便出门了,由“姆”来塑造她温柔顺从的禀性,教她养蚕、织布这类女功,还有祭祀典礼上的一些必要程序,待十五岁时许嫁而行笄礼(这就是古代的成人礼,标志着女孩子从此变成女人了),二十岁时正式嫁人。期间如果父母亡故,就要把嫁人的时间推迟到二十三岁。有故,二十三年而嫁。
  《礼记》的说法向来有些理想化、整齐化的倾向,所谓女子二十岁时正式嫁人,考之先秦文献,似乎并不那么可靠,真正通行的出嫁年龄应该在十五岁左右。 那么,在女孩子十岁到十五之间,一直都要在闺阁之内接受这个“姆”的教育,就好比男孩子去学堂一样。这样看来,所谓师氏,也许就是《礼记》所谓的“姆”,但这一来,新的矛盾又出现了:“姆”只是在女孩子自家的闺阁里搞教育,并没有带她离开父母之家,“归宁父母”又该从何说起呢?
  答案也许是这样的:女孩子的老师不止一位。“姆”负责的只是初等教育,等女孩子完成了初等教育、行过笄礼而升格为女人并且许嫁之后,还要走出闺房进行深造,完成必要的高等教育。《仪礼•士昏礼》记载着这样的教育规定:女子在及笄之后,许了人家,就要走出家门,到一个庄严场所接受再教育。场地有两种选择:如果女子和国君属于五服以内的亲属,就去祖庙听讲,为期三个月;如果女子和国君的关系已经出了五服,属于小宗,就去族中属于大宗的卿大夫之家听讲。
  这个规矩现代人很难理解,因为社会结构的古今差异实在太大了。周代是宗法社会,实行的是传统意义上的封建制度,维系社会的核心纽带并不是君臣关系,而是血缘关系。宗法系统是周代社会的基本结构,周人之所以重视孝道、重视五服这种亲属关系的序列,因为在宗法结构下,这都是关乎政治稳定的大事。
  贵族间的婚姻更属政治范畴。及笄许嫁之后的女子要去祖庙或大宗之家接受为期三个月的高等教育,之所以搞得如此隆重,是因为婚姻在古人的眼里首先是“结两姓之好”,而当时所谓的一姓基本就是一个族群,所以“结两姓之好”也就等于结两大族群之好,政治意义十分重大。 《礼记》也有类似的记载,说这三个月高等教育的内容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四个学科,也就是德行、言语、仪表、活计。教学完成之后,还要举行毕业典礼:向祖先郑重报告,这就算拿到学位了。
  女子在闺阁接受“姆”的教育,内容是“女事”,应该是偏重于女功,学习怎么劳作,而高等教育偏重于礼仪和德行,这就不是身份低下的“姆”所能教的了,所以老师应该就是同宗当中德高望重的贵族女子,这才是师氏所应有的身份。
  这样一来,《葛覃》女主角为了回家看望父母而向师氏告假也就顺理成章了。她应该已经及笄许嫁,正在祖庙或者大宗某个亲戚的家里向师氏学习结婚之前必修的功课,在课业之间或毕业之时向师氏请辞,满心喜悦地要回到父母之家。自然,这位女主角也就不是一位已经嫁了人的女子要向某人辞行而回娘家省亲了。
  
  疑云并没有完全消散。《葛覃》第三节出现过两个“归”字,一是“言告言归”,二是“归宁父母”,一般注本都说这是已经出嫁的女子在婆家要回娘家省亲,因为“归”字虽然有“出嫁”、“返回”等多种意思,但“归宁”向来是被用作已嫁女子回娘家省亲的。这就和前边的解释发生矛盾了:《葛覃》的女主角到底是已嫁女子还是未嫁女子呢?
  通观全诗,前两节说的都是女子在父母家中待嫁之时,为什么到了第三节突然有了如此大的跨度,少女已经嫁人,地点也换到了婆家?这个结构上的矛盾显然是不合理的,古人曲为弥合,费过不少脑筋,今人干脆有说第三节是错简的:前两节全在描写少女娴习女功或怀春之情,和第三节“告假、洗衣、回家”的内容毫不相干。 即便从形式上看,前两节都是三句一组,第三节却变成了两句一组。
  即便错简之说不能确证,但从中可以看出《葛覃》前两节与第三节在内容上的矛盾是如此的难于化解,以至于需要用错简这一说法强行把第三节剥离出去。换个角度来看,这一矛盾的产生是因为第三节里的一个词太被人们习以为常,以至于没想到对它去作一番必要的考证。这个词,就是“归宁”。
  现代汉语工具书里都会把“归宁”释为女子回娘家省亲,例句一般也都是《葛覃》中的“归宁父母”。清代经学家陈奂和马瑞辰给“归宁”提出了一种新的解释:这不是一个双音节词(先秦时代很少有双音节词),而是“归”+“宁”,是两个词,“归”指出嫁,“宁”指安心,“归宁父母”是说女子出嫁以让父母安心。从《左传》到《毛诗》,后人对“归宁”的意思多有误解,直到今天的主要的工具书里仍然沿袭着错误的训释。
  但是,陈奂和马瑞辰的解释仍不一定就是正解,因为这里的“归”解释为回家也可以使上下文语意贯通,即女子在出嫁之前向师氏告假回家探望父母以使父母安心。《仪礼》就有这样的用法,是说诸侯朝觐天子,把自己的功与过都向天子汇报一番,当然这主要都是场面上的话,而天子也会客套地说:“伯父无事,归宁乃邦”,意思是“伯父您没有什么过错,请回去安定你的国家吧”。 在这句话里,“归宁”实际上就是“归”和“宁”两个单音节词,意思是“返回”和“安定”。
  再者,“归宁”如果用作女子回娘家省亲的意思,后边是不跟宾语的,“归宁父母”更讲不通,因为省亲的目标自然就是父母。而在“归宁乃邦”这句话里,“归宁”后边跟了宾语“乃邦”,语法结构和“归宁父母”是一样的,既然“归宁乃邦”明显是让诸侯回去安定自己国家的意思,“归宁父母”解释为“女子回父母之家安定父母之心”自是顺理成章的,比“女子出嫁以让父母安心”的说法更加合情合理,这应该是最牢靠的一种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