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奢侈品:诗经古义辨正——樛木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4 07:40:58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考释】
    这首诗看似简单,意思却也不易弄清。全诗分为三节,三节的字句和意思基本是重复的,只是有个递进的关系而已,如此说来,只要把其中一节的意思搞懂,全诗也就豁然开朗了。那么,从第一节来看,是以樛木起兴,樛木是向下弯曲的树,因其向下弯曲,所以葛藤很容易攀援而上,这就是“南有樛木,葛藟累之”;然后联系到“君子”,以葛藤缠绕樛木的意象比拟“福履”伴随着君子。“福履”向来被解作“幸福”或“福禄”之类的意项,很少出现什么争议,于是整个诗节的意思就是:葛藤缠绕着樛木,幸福围绕着君子。看起来就是这样的简单明了,安徽文艺出版社的《诗经鉴赏辞典》就是这样翻译的:
    
    南边弯弯树,葛藤缠着它;快乐的人儿,幸福降临他。
    南边弯弯树,葛藤荫盖它;快乐的人儿,幸福佑护他。
    南边弯弯树,葛藤围绕它;快乐的人儿,幸福陪随他。
    
    这是一种很有代表性的解释,现代的各种《诗经》注本、赏析本对《樛木》这首诗基本都是这个调子。但这样理解是否正确,就需要细细分析了。
    从字面上看,《樛木》像是一首祝福诗,而古代的经典解释还是照例把它扯到后妃的品德问题上去:树枝一般都是向上生长的,向下弯曲的就显得很不寻常,那么寓意是什么呢,就是后妃虽然位居第一夫人,但能够谦和礼下,积极为其他女子创造得宠的机会,毫无嫉妒之心。只有这样,才能够家和万事兴,大家都好,自己也好。i
    这很像男权社会为三妻四妾寻找理论依据,但若单看这理论本身,倒也算能够自圆其说,只是樛木的寓意为什么一定指向后妃而不是其他,这个关联却是怎么找也找不到的。以严谨一些的眼光来看,“后妃”之解只能算是一千个哈姆雷特中的一个,仅仅因为它被定为了官学权威才成功地排除了其他的九百九十九个哈姆雷特。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按照郑玄的说法,树木的枝条下垂,葛藤才容易攀附,这倒是易于理解的。相应地,后妃能够“礼贤下士”,众多女子才有机会去攀附那个唯一的男人,礼义由此而大盛。ii儒家宣讲齐家而后治国的道理,如果后妃真能做到这个程度,齐家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国泰民安便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图】藟。[清]徐鼎《毛诗名物图说》。徐鼎在按语中给出的证据是《左传·文公七年》的一则记载,当时宋国政变,宋昭公有意除掉群公子,时任司马的乐豫劝谏说:“公族是公室的枝叶,如果剪除了枝叶,干与根就没有东西来遮蔽了。葛藟尚且可以遮蔽其本根,所以君子以之为喻,何况是一国之君呢?”根据这则记载,葛藟之所以有遮蔽本根之功,是因其藤蔓盘薄,因此《樛木》一诗中的“累”、“荒”、“萦”都是形容葛藟的茂盛。
    案:《左传·文公七年》乐豫所谓君子以之为喻,说的应当并非《樛木》,而是《王风·葛藟》:
    
    绵绵葛藟,在河之浒。终远兄弟,谓他人父。谓他人父,亦莫我顾!
    绵绵葛爰,在河之藟。终远兄弟,谓他人母。谓他人母,亦莫我有!
    绵绵葛藟,在河之漘。终远兄弟,谓他人昆。谓他人昆,亦莫我闻!
    
    《毛诗》说《葛藟》是王族讥刺周平王而作的诗,因为当时周室衰微,周平王东迁洛邑,弃其九族。
    
    【图】樛木图。[清]高侪鹤《诗经图谱慧解》卷一,康熙四十六年手稿本。原注提出了一种“无中生有”的写意主张,得意而忘形,画的是一幅诗中并不存在的景象——“诗未尝有是象也,诗人意中乃有是象,故以樛木取兴,即以樛木成图。此亦无中生有之一想也。”
    
    个中道理,可以越发掘越深刻,宋代张纲给皇帝讲《诗经》,便很有一番哲学发挥:树木向上生长称为乔(我们现在还会用“乔木”这个词),向下弯曲叫做樛。如果一味地向上,就会和其他事物不断疏远,所以《汉广》诗里说“南有乔木,不可休息”(可以想像一下,高耸的杨树底下很少能有荫凉,人是没法乘凉的,而大榕树底下才是乘凉的好地方);只有枝叶向下弯曲,才有机会亲近其他事物,所以才说“南有樛木,葛藟累之”。葛藤长不高,处于低下的位置,只有借助于树木枝干的弯曲才能够攀援而上,这正是对后妃与嫔妇之关系的很贴切的比喻。联系《周易》的卦爻辞,刚柔相杂无时不变,吉凶祸福倚伏消长,只有谦卦例外,所有相关的文字没有一句话涉及凶、咎、悔、吝,由此可知谦德可以使天下和谐,无往而不利。《樛木》的主旨正和谦德,由此可知家和而万事兴,君子可以免于凶、咎、悔、吝而长享福禄。iii
    社会由封建而专制之后,后宫和谐的重要性似乎越发重要起来,尽管事实上在周代宗法社会家族式的小国寡民里,族长的家事对政治的影响才是更要紧的。但在社会结构的转变中,对《樛木》的解读在有意无意中并不曾与时俱进,而是牢固地作了六宫粉黛们的道德箴言。金九畴《咏樛木》非常下里巴人地写道:“逮下初无嫉妒心,六宫美女受恩深。声声乐只歌君子,福履篇中送好音”,仿佛有一股奴性扑面而来。
    
    在以葛藟起兴之后,是“乐只君子,福履绥之”,这句话曾经给古人造成过一些困惑:这里的“君子”究竟指谁?——从字面上看,君子自然就是贵族,充满附会精神的古人很容易地把他联想为盛德之君周文王,但是,如果“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是以葛藤攀附樛木来比拟后妃“不嫉妒”的品德,为什么突然转到周文王身上了呢?如果想要做到文义连贯,“君子”应该是指后妃才对:因为后妃具有不嫉妒的美德,援引其他女子来供丈夫宠幸,所以这位后妃才能仙福永享,寿与天齐。iv但这样一来,以“君子”指代后妃,岂不是完全不顾字义了么?
    如此一来,所谓“君子”似乎当是“小君内子”的省称,但这样的解释实在有些勉强。朱熹便有过这个质疑,所以更容易引来其他学者对此大费脑筋。一种极尽迂曲的弥合之论是:所谓“君子”,指的还是周文王。后妃能够援引众女以事文王,如同大树垂下枝条援引葛藤攀附,以致家和万事兴,周文王自然就是最大的受益人。文王受益,后妃自然也会相应受益。《樛木》是一首祝福诗,从礼数上讲,向别人祝福时只及主人而不及主妇,因为女人是从属于男人的。如果祝福后妃而略掉文王,显然是不得体的。“乐只君子,福履绥之”,祝福了周文王,自然及于后妃,前后文义也就连贯起来了。v
    
    时至现代,“后妃”之类的传统解释难以再取信于人了,但《樛木》到底主旨为何,仍然不易把握。众说纷纭,虽然“祝福”的主题基本不变,但《樛木》到底是祝贺新婚的歌谣,还是女子为丈夫祈福,甚至是“古代剥削阶级互相涂脂抹粉、祈福求禄的靡靡之音”,让人颇难定夺。于是,索解的过程又需要从头开始。这个“头”,就是“南有樛木”之“南”。
    “南有樛木”,看上去平平常常,只是在说“南边有一株向下弯曲的树”,但这个“南”不一定就是泛指“南边”。
    早在《毛诗》,就释“南”为“南土”,也就是南国,即南方江汉一带,但没说为什么。到了唐代,孔颖达一干官学权威阐释《毛诗》,发现了一处不自洽的地方:《毛诗》解释《召南·草虫》的“陟彼南山”,说这个南山是周之南山,解释《曹风·候人》“南山朝隮”,说这个南山是曹之南山,都是就本国而言的,为什么偏偏对“南有樛木”之“南”就要解作“南土”呢?
    这问题没机会去求证于毛公了,只能想方设法找出一个合理或貌似合理的解释来。孔颖达他们给出的解释是这样的:诗歌起兴要取合适的意象,《樛木》以藤缠树起兴以喻后妃上下之盛,所以要取茂盛的树木来作起兴,而树木最茂盛的地方就是南土,所以“南有樛木”并不是说“南边有一株向下弯曲的树”,而是说“南土(或南国)有一株向下弯曲的树”。vi
    这个解释在古代虽然属于官学经典答案,科举考试要考,但说服力实在不强,毕竟那时候的《诗经》要算政治哲学教材,不能以现代学术的实证手法来作衡量。但是,推理不足,结论未必就错,今人的考证也得出过近似的答案。——《诗经》开篇是“周南”和“召南”,这两个名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各个时代的专家们给出过无穷的解说,到现在也没有定论。在各种歧说之中,大多认为二南属于周人的地域观念,至于地域的具体所指,又有各路解释。一说周南包括陕西的岐山、镐京一带,这是周公的管辖区,也包括南方楚地。无论周地还是楚地,其歌谣经周公手下的乐师采集加工,是为周南。于是有人由此推论:《樛木》出自楚人之口而作于周京,或者说是南方楚人在周京演唱的。
    楚国并不属于中原诸侯系统,文化也自成一系,虽然一度臣服于周,但以现代的政治术语来说,周代类似于邦联制国家,楚国属于一个松散的加盟者,这和秦汉以后中央集权大一统的政治格局是完全不同的。楚国既是松散加盟,又并不真心服膺周人,待自家强大之后,基本与中原诸侯形成南北分庭抗礼的局面。在西周时期,周人视楚人为蛮夷、为敌人,两方面既有交战期,也有和平期,周人没少抓获楚国的俘虏,由此推测,《樛木》或是楚国俘虏唱的歌。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楚人若在家乡楚地,本在南土,便没有必要唱“南有樛木”,只有在被俘北上之后怀念故土才会唱出这样的歌词。在这个前提下,诗歌的起兴意象也自然会发生改变:樛木比喻劳动人民饱受压迫,葛藟的缠绕则比喻被俘的楚人被绳索捆着,而“乐之君子,福履绥之”看似颂扬,实为反讽,因为全诗是被俘者在胜利者面前唱的,不得不委婉含蓄,明褒暗贬。这一来,这首诗又该被重新翻译了:
    
    南国累弯了腰的百姓啊,北方贵族又给加上了一条绳索。那些欢乐的贵族啊,却是幸福福气安抚着它。
    南楚累弯了腰的百姓啊,北方贵族又给加上了几重绳索。那些欢乐的贵族啊,却是幸福福气伴随着它。
    南国累弯了腰的百姓啊,北方贵族又给加上了无数绳索。那些欢乐的贵族啊,却是幸福福气成就着它。vii
    
    从祝福变成了控诉,诗义竟然可以发生如此一百八十度的逆转。但这一新解是否成立呢?——至少有两处问题:一是《周南·汉广》“南有乔木,不可休思”难道也是楚国俘虏之歌;二是把“乐只君子,福履绥之”那几句释为反讽,明显忽略了葛藤绕树和君子福履之间存在的类比关系。
    “福履绥之”、“福履将之”、“福履成之”,结合《毛诗》与郑玄的训诂,“绥”训“安”,“将”训“扶助”,“成”训“成就”,这三者存在一个递进关系,这也符合《诗经》篇章的一贯体例。“扶助”是个尤其值得留心的义项,因为它与藤缠树的类比关系非常明确:葛藤之所以能够向上攀援,是因为得到了樛木的扶助;君子之所以享受福履,是因为得到了某人的扶助。
    当然,仅有一个“将”的类比显然是不够的,回头再看“绥”字,《毛诗》训之为“安”,这是准确的吗?“绥”的古义确有安抚的意思,而我们看《论语》记载孔子乘车的规矩:上车的时候要正对着车厢的尾部,手挽登车用的带子。viii这条带子,就是“绥”,现在的轿车车厢里也有一个东西,只不过把带子变成了把手,供人上下车的时候拉着以借力或稳定身体。也就是说,“绥”的作用也是“扶助”。
    这样的话,“绥”与“将”都有“扶助”的意思,到第三节的“成”使福分达到圆满,这样的解释便是顺畅而妥帖的。
    
    【图】绥。吴之英《寿栎庐仪礼奭固礼器图》卷二。绥虽然是个很小的东西,却涉及到不少乘车的礼节。一般来说,乘车时是由驾车的人把绥递给乘车的人;如果驾车的是仆役,这就是正常的仆役礼数;如果驾车的人也有一定身份地位,这就是执仆人之礼,表示对乘车者的尊重,乘车者针对不同身份的驾车者也会有相应的礼数。ix新郎去接新娘的时候,也要行这种仆人之礼,把绥递给新娘,表示要由自己驾车。新娘的傅姆先代新娘假意推辞一番,然后接过绥来转交新娘,新郎此时便登上御者的位置为新娘驾车,但只要车轮转够了三圈,新郎就可以下车了,换由仆人继续驾车。所谓礼仪之邦,由此可见一斑。x
    
    那么,下面的问题就是:既然君子的福履需要被扶助而得,起到扶助作用的这个人究竟是谁呢?——这在诗歌里并没有明确出现,但以周人的一般观念来看,这个“某人”应该是“君子”的祖先或上天。由此看来,《樛木》的主旨应是祝福,祝福某位君子得到祖先或上天的保佑,在祖先或上天的扶助下得到越来越多的福分。
    
    在“扶助”的义项上,其实可以得到两种解释,这就取决于在樛木与葛藟的关系中谁为主、谁为客。如果樛木为主,樛木对葛藟当是扶助;如果葛藤为主,葛藟对樛木当是攀附。高亨就是在后者的意义上释诗的,认为“作者以葛藤攀附高树比喻自己攀附贵族”,而诗旨也就变成“作者攀附一个贵族,得到好处,因作这首诗为贵族祝福”。xi如果换作客气一些的语言,就是像清代辨伪大家崔述说的那样,是“上惠恤其下而下爱敬其上之诗”,至于这上下关系到底是君主和臣子还是后妃与姬妾,都是能讲得通的。xii
    无论如何,“扶助”的义项应该可以凿实,但对“福履”的旧解又生出了新的质疑。
    对“福履”的意思,古往今来的研究者们并没有太大的分歧。《毛诗》训“履”为“禄”,“福履”就是“福禄”;汉代三家诗中,《鲁诗》训“履”为“福”;从《说文》、《释言》来看,“履”、“礼”可以互训,有事神致福的意思。xiii从《诗经》其他篇章中寻找旁证,《小雅·鸳鸯》有“福禄绥之”。总而言之,“福履”应与“福禄”同义,这既于字义无误,又可以贯通上下文语义,看不出任何不妥之处。
    而晁福林提出的质疑是:“履”作“禄”义仅是汉儒的理解,未必符合古意。“履”的本义为鞋,引申为践踏、施行,在西周及春秋时期的用法中,“履”常作“实地考察”的意思,这种考察类于经历,所以后世将人的经历称为“履历”。金文有个常用词“蔑历”,其主要的意思就是对某人经历或成绩的考核与肯定。从古音通假来看,《樛木》之“履”应读若历,近于古人所谓伐阅、阅历之义。
    周代有所谓世卿世禄的制度,但在继承先人的职位或名分时还需要得到周天子或上级贵族的认可,彝器铭文习见的“某人蔑某人历”,说的就是上级认可下级的资历与功绩而为其封赏,而樛木与葛藟的关系正是这种宗法制度下的上级与下级的关系。xiv
    而在上博简《诗论》里,释《樛木》的主旨为“时”,至于“时”的确切涵义,有说是春秋战国时期社会上流行的时遇、机遇的观念,xv有说将福履赐予君子的当是上天,故而“时”的意思是得天时,xvi其他诸说不再列举。对《樛木》主旨的歧说暂且不论,“福履”是否当释作“蔑历”却需要先来分析一下。
    
    【图】保卣及其铭文。保卣是西周早期器物,1948年在河南洛阳出土,现藏上海博物馆。铭文内容是说太保(一说为召公奭,一说为周公之子明保)平乱有功,周王表示嘉奖。其中便提到“蔑历于保”,即褒奖太保的功绩。但“蔑历”一词尚有歧说未定,有说是赐食礼的,也有说仅限于大夫而不及于诸侯的。
    可参见许倬云的概述:“周金铭文中有蔑历一词,其意义不甚清楚。自来解说甚多,大多在嘉奖勉励一义上做文章(于省吾,1956)。唐兰以为蔑作功伐,历作经历,二字合言,正如后世的伐阅。在彝铭里被蔑历或自我蔑历的人,都不是最上层的贵族,大致只是大夫一级(唐兰,1979)。唐说极有理,穆王时代的长甶盉,即有穆王蔑长甶及长甶蔑历的语句,长甶大约是穆王飨醴井伯时的陪侍大夫,也许还只是井的臣属,是以有此被夸奖之词(白川静,1967B:342—346)。《左传》襄公十九年:‘夫铭,天子令德,诸侯言时计功,大夫称伐。’其末句正可解释蔑历的意义及其限于大夫阶层的情形。诸侯不称功伐,是以周代铜器铭文中没有蔑历诸侯的词句。铭文只记赏赐锡命,不记考核成绩,然典策与瑾圭的作用,正寓校课的意义。”xvii
    
    分析工作从何入手呢,就用一个最普通的方法:从《诗经》的其他篇章中寻找证据,因为同时代的语言与意象的使用毕竟是很有共通性的。
    通观《诗经》,以葛藟起兴的共有三首,两外两首一是《王风·葛藟》,一是《大雅·旱麓》,把这三首结合来看,大约能发现以葛藟起兴的意义何在。《王风·葛藟》:
    
    绵绵葛藟,在河之浒。终远兄弟,谓他人父。谓他人父,亦莫我顾!
    绵绵葛爰,在河之藟。终远兄弟,谓他人母。谓他人母,亦莫我有!
    绵绵葛藟,在河之漘。终远兄弟,谓他人昆。谓他人昆,亦莫我闻!
    
    这是一首怨刺诗,主人公远离亲人,过着寄人篱下的悲惨日子。诗同样以葛藟起兴,但葛藟这一回并没有樛木可以攀援上升,却生长在河边,无树可依。这里以葛藟起兴有两个可能的寓意:一是以葛藟的藤蔓绵长比喻苦难生活没有尽头,忧伤的心绪漫漫不绝;二是以葛藟生在河边而无树可依比喻自己形单影只,找不到依靠。再看《大雅·旱麓》:
    
    瞻彼旱麓,榛楛济济。岂弟君子,干禄岂弟。
    瑟彼玉瓒,黄流在中。岂弟君子,福禄攸降。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岂弟君子,遐不作人?
    清酒既载,骍牡既备。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瑟彼柞棫,民所燎矣。岂弟君子,神所劳矣。
    莫莫葛藟,施于条枚。岂弟君子,求福不回。
    
    这首诗像是当时的主旋律作品,赞美周王,求神祈福,有很多祭祀的内容,其中“岂弟君子,干禄岂弟”,“岂弟君子,福禄攸降”,“岂弟君子,求福不回”之类的语句和《樛木》里的“乐只君子,福履绥之”三句很有一比。葛藤的起兴就在最后一节:“莫莫葛藟,施于条枚。岂弟君子,求福不回”,是说葛藤蔓延缠绕树枝,谦谦君子谨慎祈福。——这一句和《樛木》的手法非常相似,我们对照一下来看: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樛木》)
    莫莫葛藟,施于条枚。岂弟君子,求福不回。(《旱麓》)
    
    从这个对照来看,“葛藤绕树”和“君子祈福”肯定存在着某种关联,解作具有上下级关系的人们的攀附与扶助。《樛木》和《旱麓》的这两句诗如此相似,完全可以互换。而《旱麓》“求福不回”只用一个“福”字,可证“福”与“福履”可以互换,意思是一样的。再看《小雅·鸳鸯》的最后一节“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结构和《樛木》相同,只是以“乘马在厩”起兴,后边接的“君子万年,福禄绥之”和“乐只君子,福履绥之”也可互换,甚至最后一句“福禄绥之”完全相同,而《鸳鸯》的诗义又相当明确: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
    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
    xviii
    
  至此,以《大雅·旱麓》、《小雅·鸳鸯》与《樛木》互证,“福履”的意思当是“福禄”或“福气”无疑,与上下文也全能贯通无碍,释之为“蔑历”应是求之过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