韧性好的塑料:战场杀伐为何带不来民主

作者：刘学伟
来源：作者赐稿
来源日期：2011-8-28
本站发布时间：2011-8-28 21:2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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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杀伐为何带不来民主
有些人马上就不同意我的题目，会说，给西方带来民主的英国革命法国革命都打了仗，而且还都杀了国王，不是给它们带来了民主吗？
我要提醒你：第一、那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第二、两个国家都用了数十年的时间才消化掉那些战争带来的社会撕裂与伤痕。第三、在这些战争过后相当长时间，这些国家建立的都是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够参与的有限民主，而不是现在必须建立的普选共和国。
一国之内，出现必须在战场上决胜负的情势，就已经是该国没有进化到民主的门槛的明显标识。交战的双方，或以不同的阶级为旗帜，或以不同的宗教，不同的教派，不同的部族地域为分野。真的以支持或反对民主为分野的事情，实在是太少见而太虚伪。
战场决胜负之后，必然会产生至少一位军事大权在握的将军。这个将军是不是一个华盛顿那样的相当彻底的民主派，就成了民主制能不能成活的关键。这是1653年英国革命产生克伦威尔和1799年法国大革命产生拿破仑的背景。这也是中国在1949年产生毛泽东的背景。这样的大军事家一旦产生，（军事）独裁就是非常现实而且难以避免的危险。在民主政治确立以前，哪怕是在西方，真正主张民主的大将军，除了华盛顿还有谁？法国的戴高乐？那时法国的民主制度已经确立，他是搞不成独裁了。而大大小小的搞独裁的拿破仑或毛泽东，在世界各地，可是数不胜数呀。
战场决胜负之后，第二件绝对糟糕的事情就是会留下极多的血海深仇。双方都会有无数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以及无数的出卖与背叛。这些割到骨髓的伤口，没有一代人以上的时间，根本无法愈合。
第三件绝对糟糕的事情是，军事战胜的一方握有绝对的可以不讲道理的暴力优势，对败方的公正合理，就只能建立在胜方的理智与怜悯之上。而这种理智与怜悯，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上，还是很稀罕的事物呀。
第四件事，既然双方能军事对垒，败的一方必然也是不小的势力。这个势力被暴力压垮，胜方可能让他们通过民主民选的方式卷土重来或者哪怕是重新分庭抗礼吗？
这四点，在中国的1949年共产革命成功以后，是如何演进的，大家都不会忘记。从三大战役的辉煌胜利里面能引申出民主吗？毛泽东和黄炎培那段关于民主的对话是何等的苍白无力呀！就算毛泽东肯，他的无数部下也不会肯的。那是根深蒂固的遍及整个民族，整个社会的专制传统。历史的继承性真的很强，脱胎换骨真的需要时间。民主哪里能从天上掉下来！
前人早有定评：以暴力推翻暴力，只能产生新的暴力。
现代的普选民主要良好温和运行，对社会条件的要求太高。就算是没有战争，就算是战争已经过去很久，只要没有足够的经济发展，没有足够的中产阶级，健康的民主就还是建立不起来。战争必然造成破坏，必然会推迟经济社会环境成熟的时间点，也就是推迟真正民主建立的时间。
如果说，一些专制者太过顽固，非暴力无法推翻。但推翻之后，就必须迅速宽恕妥协。做到这一点又太难。
利比亚的内战开始前，进行中，都有多次妥协机会。可惜都和中国的国共之间当年一样，占优势的一方都不肯妥协。我昨天处于劣势时还肯妥协，可惜对方不肯。今天对方处于劣势肯妥协了，我又不肯了。我们现在且看利比亚的胜方能把妥协和宽恕做到什么程度。
在这个方面，南韩是一个好的典范。据博联社李晨辉博友《太极旗下，又一次地让我热泪盈眶》一文介绍，金大中特赦了所有的被判入狱的前任总统。在他的就职典礼上，居然赫然地坐着那些昔日曾经迫害过他，并且已经被判了刑（当然当时已经特赦）的前总统崔圭夏、全斗唤、卢泰愚，还有金泳三。这些前任没有把金大中的头割掉，逻辑上就是他还能够宽恕他们的前提吧。他们的被宽恕也有宏观前提，就是社会已经发展到中产，国内也没有发生剧烈的内战。金大中是通过选举上的台，而不是打下来的江山。打下来的江山还需要民主吗？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或者说得客气点：打下来的江山可以通过民主程序被批准，不可以通过民主程序被推翻。
在中国，人民公敌蒋介石，毛泽东发表的系列宏文：《评战犯求和》，《敦促杜律民投降书》，《别了司徒雷登》…… 杀关管斗港澳台，暴力土改，农村强迫合作化，城市强迫公私合营……太多的故事，60岁以上的人，谁都不会忘记吧。
毛泽东还写过一首有名的诗，称“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他哪里会宽恕，所以怎么会有民主。那个“剩”字也用得真奇怪。“剩下的勇气”？应该是“乘勇”吧？“乘”是动词，和“沽”字铢两相称。而“剩”在这里是形容词，不对的。这是一个明显的别字。但从来无人敢指正。
大家都知道，在非洲，在美洲，在第三世界的无数国家，还有过难以计数的军事政变。军事政变局限于上层，对社会的破坏比真正的比如利比亚现在那样的内战已经小得多。请大家看一看，有没有军事政变以后，真正导向了能够成活的民主的先例？其实有军事政变出现，就已经是民主的条件不成熟的鲜明标识。但那还比真正的内战危害小。
国内不同势力大战之后，还给败方保留一定民主权利的，美国的南北战争是少见的例外。但是开战之时，北方就没有尊重各州自由结盟可以退出的宪法条款。战后，也派出将军州长，独裁了相当一段时间（好像是10年，一时查不到数据）。
战争之后没有民主的实例，最广泛又彻底的就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在各国发动的战争，没有一个导致民主，导致的只是阶级专政，然后甚至是领袖的个人专制。
有人给我说，战胜者，也可以给战败者送去民主，比如在德国、日本。那我要问，为什么战胜的美国无法给同样战败的伊拉克尤其是阿富汗送去民主呢？我以为，美军全部撤出后，伊拉克有远高于50%的几率，会陷入分裂。而阿富汗在美军全部撤出后，塔利班的统治则有超过90%的几率会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复辟。外因无论如何还是要通过内因才能起作用。
德国日本能建立起民主制度，是因为这两个国家在战前在这个方面已经有了相当的基础，经济文化的发展水平也已经有了相当的基础。美国只是推了一大把。二战以后他们创造的经济奇迹就并不是占领的美军所赋予，而基本是他们自己的成就。
利比亚未来的政局可能走向民主有两个有利因素：第一就是它有石油，这个国家真的不穷。（人均已经超过一万美元，是非洲最富裕的国家之一。）但是石油财富都掌握在国家或占人口比例极少的一些石油集团手中。社会上并没有同等富裕的比如东亚国家所必然拥有的相当广大的自立自主的中产阶级。
第二个有利因素是，这场战争实在是北约帮着打胜的。西方在利比亚的战后经济与政治重建中，必会有相当大的发言权。可以说就是教母教父。什么人什么势力再要独裁不可能。局面太乱了，也会受到干预整饬。
剩下的其它方面全是不利因素。比如阿拉伯民族、伊斯兰教的比中国还要严重得多的“三纲”传统、不宽容不妥协传统；比如战争留下的血仇；比如还没有完全整合，现在自然更加激发的部族矛盾；比如造反派中没有主导势力的复杂的派系；比如我没有在利比亚看见一个强有力而又热爱民主的人物。现任的过渡委员会的主席贾利勒不是说马上就要辞职了吗？我实在难以给利比亚的民主前景打出一个高的成功几率。充分乐观，也只能个给出10-20%的机会。如果没有石油，那成功的几率就是只有5%。
还有就是如果真搞民选，卡扎菲派未必失势。因为他是被外部势力弄垮的。在军事上败了，在民心上却显然并未真正瓦解。只要有大体公平公正的选举，举着“不选带路党”的旗帜，卡扎菲派很可能还会占据很多的议席，甚至相对多数议席都不是不可能。毕竟反对派还分为好多势力，他们很难整合。除非反方联合在选举法中尽力排除原卡扎菲派人士参选的资格，或者凭借武力大肆作弊。这可能不导致国际舆论哗然吗？做，哪里会是民主。不做，仗就可能白打。这个难题很快就会出现。我预言，将要到来的选举绝不会一帆风顺。何况卡扎菲还没有找到，他的军队似乎还没有全部瓦解，外省的局势也还远未底定。现在就去分析可能的选举态势似乎还早了一点。
在现有的主流意识形态下，民选，会在军事力量之外，给出更强的合法性。如果不努力操控，选举结果，很可能会出（反方）人意料，或不如（西方）人意。大家都会愿赌服输吗？我真的很怀疑。
只有在社会发展足够的条件下，才能产生真正的政治变革。只有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政治革命才能事半功倍。早产的政治变革永远会带有太多的副作用。我们只应当去完成历史条件真的已经要求我们去完成的变革。在今天的阿拉伯世界，比如废除终身制就是历史已经要求，因而应当完成的变革。在利比亚，比如，我就真想建议推行间接选举。由各个部落或城镇推选他们自己的代表，到的黎波里去参加全国议会，由议会选总统。不要强行在每个部落内部搞多党或多派竞选。这样在全国的议会中，已经就可以有极为复杂的多党多派局面了，已经就太容易吵成一锅粥了。
妥协，不同势力的和平共处是民主的最基本要义。一个势力通吃是前工业社会政治制度的基本特征。互相妥协而又共居一体，非常需要技术。一党一派通吃，当然不是民主。一拍两散，四分五裂，各自为政，依然不是民主。
共和/民主，无疑是人类社会政治制度发展的一个很高的阶段。它的成功，真的是对社会环境有着相当苛刻的要求。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社会内部必须已经得到相当的整合，没有任何一个方面的（比如种族、比如宗教、比如贫富）深刻的尖锐的冲突对立。这些事情如果没有事前已经搞定，民主制度的推行有非常大的几率会加剧而不是消弭这些冲突。台湾由于国家认同问题导致民主制运行困难就是显例。
这个制度太挑剔。它能够良好运行的北欧式的人种、宗教单一，富裕的橄榄形社会实在近乎于可遇而不可求。
在广大的发展中国家，其实退而求其次，搞我所推荐的折中民主，间接选举，两院制，民主存活的几率就可以增加许多。可惜我的声音太小，没人听得见。又是老生常谈了。我不再啰嗦。
最后再说一次，我对如此双方都处处不妥协的激烈内战之后的利比亚的最近民主发展，不看好。我对整个阿拉伯世界的近期民主发展，也不看好。理由上面基本上都说了。他们那里的历史社会条件，比今天的中国都更加的不成熟，而且没有在近期（比如若干年内）就可能成熟起来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