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蛇曼巴蛇:沈从文与贺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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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与贺龙

(2011-08-27 09:37:54)转载 标签: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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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从文与贺龙                                           

                                             颜家文

 

                               1

    一九四九年后,先前从中国腹地湘西走出的两个人,在北京应该是颇有名望的。

一个武的,叫贺龙。当兵出身,一生征战。他是开国元勋,理所当然地可以高高在上。可是他的人生之船却在后来的一段逆流中竟然遭到了覆没。

一个文的,叫沈从文。也是当兵出身,后弃甲从文。他是著名作家。他的人生之船在共和国最初的一段时日里,陷入泥沼,几近沉没。后来他驶上了还算正常的航道。

这一文一武,虽然老家在湘西算来是一南一北,但这块地方终究不大,在风云变幻的年代,他们的生命路线实际上是有过好几次交汇的。

可是,最终,他们之间还是没有多少可以值得回忆的交情。

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初叶,中国的军阀们把个国家切割得七零八落。都是当兵的贺龙与沈从文,怀着对时局的不满和对旧有军队的厌恶,都在寻找着自已的出路。

一九二六年,奔向了北京的沈从文,已经可以在报刊上开始发表作品了。

一九二七年,奔向南昌的贺龙,以总指挥的名义向旧体制打响了第一枪。

一九二六年到一九三七年,沈从文出版了五十多本小说、散文,成为当时中国文坛上最多产的作家。

而在一九三五年,贺龙就已经是红军一个方面军的司令了。

……

在新政权中,他们,一个可以登上天安门城楼参与国庆检阅;一个是长期地在大冬天捧一个热红薯暖身早早地候在天安门的城门前等待开门的时间,好去里面的午门上班。

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我们敬爱的贺龙元帅已去世十来年了。沈从文以古稀之年的奇迹却还在蛛网密布的一个领域里活着。

一个来自大洋彼岸的黄头发蓝眼睛年轻人来到北京,四处打听着沈从文。

从一九五三年起,沈从文数百万字的作品及其纸型被代为焚毁之后,他一次次掐灭了文学写作的萌动。把智慧和梦想的角触探到了另一个人们不太注意的领域,冷落是冷落了一些,但他的心和笔并没有因此而僵死。他在历史的故纸堆里,在不起眼的罈罈罐罐、花花朵朵之间进行着另一种审美。他写出了另外一堆东西。50年代,60年代,70年代,他的许多朋友及别的一些在文坛上很有名望的人被迫缄默,锁笔封笺之后,惟有沈从文的名字还静默地出现在报刊上,也还可以清冷地印行一些书籍。

那个青年洋人与海风一起到来。

文坛翻开了新一页。当文学摆脱一些桎梏和禁锢,回到它自身的时候,被埋没的原来那个沈从文闪现出了固有的光彩。

 

                                    2

那个叫金介甫的洋人,从国外的图书馆里搜罗了一大堆沈从文的资料,他把这些东西带到了中国,让包括沈从文在内的许多人吃惊。一九四九年以前他竟然有这么多作品。五六百万字啊。另外还有一些用今天的话来说是疑似沈从文作品,不算。

我在我湘江边上那个简陋的小家里请金介甫先生吃过一次午餐。后来和他有一些书信往来。知道他因研究沈从文获得了美国圣若望大学博士学位。

在探讨沈从文先生的诸多问题中,金介甫一直在考证着一个有趣的事情:那就是有关湘西这两个名人是不是有过工作关系的问题。

金介甫认为沈从文在贺龙手下干了一些时候。他写到:我猜测,沈所以在一九八零年以前一直否认他曾在贺龙手下干了一些事情,原因是他害怕国民党方面的报复,特别是对他弟弟沈叠余。沈在《一个传奇的本事》里说,是贺龙的把兄弟向膺生写介绍信,让沈去桃源县找贺龙的。一去贺即表示欢迎,还说“码头小,容不了大船,留下暂时总可以吃大锅饭。”沈在1980年11月15日和我谈话中也讲起这件事。介绍人向膺生是日本留学回来的筸(竹头下面应是个旱字――笔者)军将领,思想学问相当新。(注一)

    沈从文的弟弟沈叠余,又名沈荃。十六岁当兵。一九二五年考入黄埔军校四期。一九三四年任新编三十四师工兵营长。抗战后,三十四师改番号一二八师,沈荃任七六四团团长。南京政府撤退时,他们部队在浙江嘉善一战狙击日军三天三夜,负重伤被背下战场。伤瘉又带兵参加长沙保卫战。抗战胜利后,调南京国防部任少将督察。后因厌恶内战,回到家乡。一九四九年随陈渠珍起义。一九五一年在“镇反”中被枪决。一九八三年平反。

沈荃高大英俊,风流倜傥,且喜欢与文化人交往。西南联大搬去昆明,闻一多、林徽因等一大批教员从湘西转贵州去云南,路经湘西时就受到了沈荃好几天的热情接待。沈从文特别喜欢这个弟弟。当沈荃受重伤在湘西沅陵养好伤登船复又上前线抗日时,沈从文追着弟弟的船满眼热泪地跑了很远。

沈从文本人虽不是共产党员,但他的好多朋友是共产党员,大革命时湖南湖北农民运动的领导者不少人是他在北京来往甚密的哥们。加上为了营救丁玲他又在报纸上骂过国民党。倘若又宣称在贺龙手下干过,这样势必引起当局的注意。从而影响到弟弟的安全。金先生这般地推理也是合乎一般情形的。

所以金先生是这样正式表述这件史实的:“当沈从文、黄玉书两人在常德到处谋求职业时,他们遇到另一位有名人物。此人就是贺龙,湖南西北一带有名的罗宾汉式的军人。那时他任清乡指挥部的支队司令,住扎在距常德九十里的桃源县。黄玉书托了个同乡,也是贺龙拜把兄弟写了个介绍信,坐日本人办的小轮船去桃源县找贺龙。贺龙立刻答应给黄一个十三元一月的差事,沈担任差遣,月薪九元。由于沈有个聂家表弟在桃源找到译电员差事,沈几番来往桃源后一切弄得很熟。最后黄和沈都没去贺龙手下做事。”(注二)

     金介甫先生把沈先生的否认时间定在“一九八零年以前”,这是因为似乎在沈先生之前的文字和口述中都没有提及过与贺龙过多的交往。而一九八零年,至少有两次沈先生与金介甫谈到了与贺龙的关系。

金先生在前面提到一九八零年十一月十五日曾和沈从文谈过去找贺龙的事。对此金介甫是有笔录的,但记录在他的笔记本上,并没出版过,我们无从得知真实情况。但同是一九八零年,另有一个正式出版的记录,我们可以借此了解谈话的内容。在沈从文的助手王亚蓉编著的《沈从文晚年口述》(陕西师大出版社2003年10月第一版)一书里,可以查到沈从文一九八零年六月二十二日――二十六日与金介甫有关贺龙的谈话。这个记录者是王亚蓉,她也是谈话的参加者。据我所接触到的金先生,他一九八零年时,中文口语还不十分流利,而且对沈先生许多事还不是后来那样熟悉。而王女士是沈的助手,了解沈,更能听懂沈先生的谈话意思。这一段访谈是这样的:

金:贺龙将军你记不记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沈:年轻的时候长得蛮漂亮的,在陈渠珍下面最先是做警卫营长。到桃源的时候做警卫团长。

金:他原来是地方军阀。

沈:不是军阀。是个马夫,养马的。

金:我看过《燎原》(应是《星火燎原》――笔者注),有好多人说他是胡子将军。

沈:我在那时候有机会经常见他。他每天到司令部来。

金:写贺龙将军的故事,常常有矛盾。有些人说他是马夫,有些人说他不是。

沈:他小个子,只有我这么大,长得很精神,样子像谁呀!这种人长得很精干的,精(应为劲――笔者注)鼓鼓的。

金:他的故乡是桑植?

沈:是桑植。……他最先在我们那个部队做警卫营长,同我们非常熟的。

金:跟你熟吗?

沈:同龙云飞啊!很熟。

金:你向他申请工作?

沈:那是姓向的。最近我有篇文章,谈得很清楚。我们到常德没有事做,我同黄永玉的父亲,姓向的同乡帮我写一封信,介绍到桃源,就是陶渊明写《桃花源记》那个桃源。

这段谈话,沈说贺龙做警卫营长、团长,好像在贺龙和陈渠珍的有关传记中都没见过这种表述。只见有贺龙任二支队长的字样。这不知是不是沈先生的误记。贺龙作为支队长也得经常来巡防军军部,沈在军部做司书,可以常常见到也正常。

这里金先生问沈,跟你熟吗?沈说同龙云飞熟。在巡防军里,沈只是一般司书,与贺龙不是一个级别,所以很熟自然谈不上。但是龙云飞是陈的老部下,俗称苗王,有很大势力,与贺龙阶级相近,自然可以说是很熟了。一九四九年,陈和平起义时,曾动员龙云飞放下武器,两个儿子可以送到贺龙那里安排,不必操心。但是龙终于还是没有选择起义,最后被剿灭。

                                     3

据《贺龙年谱》(李烈编,人民出版社1996年1 月版)《第二章  民主革命的斗士》中记载:

一九一九年下半年,贺龙曾任陈渠珍湘西巡防军第二支队队长。

一九二零年,贺龙奉命进驻桃源,但任沅水下游防务。

一九二一年,孙中山召见在湘的川东边防军总司令石青阳令其入川。次年春,石部入川借道湘西,向陈渠珍借兵,陈派贺龙前往。

一九二二年春夏之交,贺龙率部随石青阳到达川东酉阳县龙潭。

在几乎是同一个时间点上,沈从文也是在桃源,在陈渠珍部,在川东龙潭,他和贺龙的部队的运行线路都是可以有交汇的机会的。现在我们所能见到文字的,是在桃源,因为朋友推荐求职,他与贺龙见过面;在陈渠珍部,有沈从文与金介甫的谈话,在同一部队,时时有相见机会;《沈从文年谱》(吴世勇编,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一版)14页,又有记录:“约(一九二二年――笔者注)六月,陈渠珍以援川名义派部队移防川东,沈从文作为机要文件收发员随行。沈从文随部队在湘、黔、川边界走了六天后,第七天到达司令部住地龙潭。”

另,陈渠珍传记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陈渠珍》(鲁岚编著,湖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12月版)109页里有这样的文字 :“ 一九二一年(民中十年)九月,贺龙就任陈渠珍的湘西巡防军第二支队长”。110页:“川东边防军总司令石青阳,入川组建军队,路过湘西向陈渠珍商借兵力,陈即派贺龙率部相随”。

不幸的是,沈从文在龙潭住了不到半年,因不甘忍受一个喜好男色的军官的骚扰,他于十一月又回到了陈渠珍的军部。自此与贺龙再无相见机会。

根据以上所述,无论是在桃源,还是在巡防军军部,沈从文都没有在贺龙手下做过事。即使后来在龙潭,沈从文可能也与贺龙有着相当的距离,要不,一个军官的骚扰还使沈从文无可奈何。

近读《沈从文全集》(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二十六卷313页有记载。沈从文一九八二年冬,给当时《湘江文艺》主编写信说:“湖南有人以为我骂过贺龙,倒真是一件新闻。我又不和国民党有关联,写文章对于何键加以讽刺,倒有之。贺龙原来是在陈玉鍪(即陈渠珍――笔者注)处做营长……后来不久就随陈部张子清援川,到达川东龙潭驻防。贺作了张的警卫团长,经常到张部中来打牌,我作了张的内收发,和贺虽同在龙潭,既职务不同,所以无过从。到张部调回湖南驻防沅陵时,贺可能驻防龙山大庸,仍属陈节制,随后才升任常澧镇守使,我已到了北平。”

这一段非常明白地回答了他们之间是否有过共事的问题。

二零一零年十二月上旬,一朋友邀贺龙女儿贺捷生将军相聚,在军博后面的红色凯旋共进晚餐时,我问将军:大姐,你知道沈从文在贺龙手下做过事吗?大姐说,以前我和沈老常见面,从没听他说过呀。到了下旬,大姐因为新出了一本书,在月坛边上一个酒店邀几个朋友聚会。我又问:沈先生有时自卑,是不是以为你是元帅女儿,不便和你说。大姐说,不可能,过去他在故宫博物馆,说是要调到历史博物馆来,一直没过来,但我们还是一个大系统,经常碰到,说过许多话的。他从未说在我父亲手下干过。

后来,我在沈先生的日记里看到,沈先生与李振军(凤凰人)、贺捷生夫妇也有过相聚,说是找个机会,几家人一起回家乡看看。

从资料占有和对沈从文的研究来说,金介甫先生于沈研是最有发言权的。国内对沈的访谈没有人超过他对沈先生访谈的次数。但是,他终究是外国人,对中国的熟悉还是有限;同时,沈先生的湘西话,许多国人都不太懂,何况一个不是以汉语做母语的人。在访谈中难免有听不明白和对某些表述不甚了了的地方。这就会影响判断。

 

 

注一:见金介甫著《沈从文传》67页,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5年10月第一版。

注二:见《沈从文传》53-5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