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霖韩国人气:中篇小说:《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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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此稿发表于《阳光》杂志2010年2期。

瘿变

 

(杨刚良)

1

壁虎原在墙角呆着,现在却跑到锅上方的天花板,只为闻那香味。它心里明白,向春生不会像对待向阳那样,盛碗红烧肉让它享用。

向春生的心思全在女儿身上,也不理会壁虎。他掀开锅盖,一团香雾腾起。

壁虎就在这团香雾里醉着,醉得晕头转向,四肢无力,终于醉进肉锅里。

向春生大吃一惊。待把这一惊吃下去,才明白眼前发生的事,连忙伸出筷子往外捞。

捞出壁虎看了看,显然已无抢救的必要,就顺手扔进了垃圾桶。在壁虎坠入垃圾桶的一刹那,他发觉壁虎的尾巴没有了。又捞出尾巴,也扔进垃圾桶,然后就对着那锅肉发呆。

阳阳在外面喊:“爸爸,肉熟了没有?馋虫出来了,快拿大块的把它砸回去。”

向春生答应着,端肉上桌,也不看女儿的脸。

女儿夹起一块,举在眼前,对它无声地笑了笑,觉得还不足以表达此时的心情,又出声地笑了笑。然后,就嘬起小嘴对着吹凉。吹够了,就要往嘴里送,却被向春生一把打掉在地上。无辜的红烧肉惊恐地跳了一下,委屈地躺在地上不动了。

女儿没吃上红烧肉,却大大地吃了一惊。

蒋秋艳呢,不仅吃惊,而且愤怒:“向春生,你干什么?犯病?”

2

 女儿放寒假了,今晚就能到家。在电话中,女儿没提红烧肉的事儿,向春生却盘算着,一定要让女儿到家就能吃上红烧肉,补补上次的亏欠。上次一锅红烧肉让壁虎糟蹋了,向春生一直心存愧疚。内退以后,收入少了一大块,尽管他做红烧肉的手艺已经炉火纯青,也只能借女儿放假回家的时候展示展示,当然主要是为了女儿。不料,上次却让壁虎尝了鲜。这次听说女儿要回来,他就对妻子蒋秋艳说:“晚上吃红烧肉。”

蒋秋艳却说:“哪还吃得起红烧肉,吃饺子吧。”说着拿钱给向春生。

向春生接过钱,问:“就这点?”

“可不就这点,自打你内退以后,哪个月的钱够花过?”

3

卖肉的小刀手是个胖子,光亮的头像个葫芦,小眼睛像秫秸篾儿划的,虽努力地睁,依然是又窄又小的两条缝。

“我要半斤。”向春生指了指。

两条细缝中就有疑虑钻出来:“半斤?”

“半斤。”向春生重复着。

刺啦一刀,肉就摔到秤盘上,又麻利地抓起,扯过塑料袋,手指头捻了捻,放到嘴边,“噗”地一口吹开,把肉往里一摔,扔到案角:“九两,只多不少,收你九两的钱。”

向春生不去拿,仍说:“我要半斤。”

葫芦头有点不耐烦:“你这人,真是!不到一斤菜。”

见向春生不说话,又刺啦一刀,大块的扔到秤盘上:“六两六,多吉利!”

“我要半斤。”

葫芦头原想从那两条缝里瞪出点威慑力来,却没有明显效果。

向春生当然不怕,就说:“兄弟,再多多手,我真的只要半斤。”

葫芦头抓起那块肉,在手里掂了掂,然后一扬手,扔在向春生怀里:“送给你了!拿去!走人!能走多远走多远!”

向春生两眼瞪着葫芦头,把肉往案上一摔,顺手摸起一把剔骨刀。

葫芦头慌了,就往后退,直退到后面的板壁上靠实了,才指着向春生手里的刀子说:“放下,你把刀放下。”

向春生当然不会听他的,刀子举到眼前,目光透过刀尖直刺葫芦头的那两条缝,刺得葫芦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

葫芦头嘴都哆嗦了:“放下,不放下我就报警!”

向春生依然不说话,右手握住刀把,左手三个指头捏住刀尖,“叭”地一声,刀子断为两截。

周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嗖”地一声,半截刀子已朝葫芦头上飞去。

4

改制的时候,外商嫌人多,公司就搞了个裁员方案,还提出个口号,叫减员增效。减员和增效有什么关系?谁说得清呢!

内退文件一直不出台,向春生就一直担着心,因为内退的时间界线一直没划,他是担心自己被划到圈儿里去。

怕什么就偏来什么,他果然被划到了圈儿里面。有人说,这条线是专为向春生划的。的确,200多内退人员,只有他踩在了这条线上。

向春生的生日是2月1日零点1分,妇产科墙上的挂钟比向春生父亲的表慢了2分钟。护士就把向春生的出生时间写成1月31日23点59分。向春生的父亲找到了护士,护士瞪着一双老圆的眼睛说:“是你的表准,还是我的表准?”待圆眼睛走远了,他才敢小声说:“我这表才跟广播里对过,你说谁的准?”见没人再理他,就置出生证上的时间于不顾,毅然为孩子取名叫春生,因为2月1日这天刚好打春。

向春生被一条1月31日的线圈进了内退的行列,他觉得亏,就找到戚书记说:“我实际是2月1日出生的,是护士把我的生日弄错了。”

“护士弄错了?谁给你证明?”

“我的小名叫春生,不信你查查,那年是不是2月1日打的春?”

戚书记说:“你看看自己的身份证,出生日期是咋写的?”

1月31日。”

“那你还说啥?”

向春生啥也没来及说,戚书记就开着奥迪跑了。

5

向阳吃着饺子对妈妈说:“您调的饺子馅就是好吃,学校的那些师傅,你打死他,也调不出这样的味儿。”

蒋秋艳笑笑,没说话。向春生没笑,也没说话,碗一推,走了。

他的背影刚在门口消失,向阳就说:“妈妈,我看爸爸咋不高兴呢,为啥?”

“为啥?还不是为了工资的事儿。内退几年了,一直没涨工资,他们正伙着要上访呢,要求涨工资。”

向阳接着妈妈的话说:“咱家竟到这地步了?连红烧肉也吃不上了?”

蒋秋艳叹了口气说:“你爸内退,每月就领那俩钱儿。你爷爷从生病到去世,又花了不少钱。本来还凑合着过,你爸才领的身份置换金,又让我……”

“身份置换金?怎么了?”向阳问。

“不说这个了。”她转移了话题,问,“你啥时回学校?”

“妈,我不想上学了。”

“胡说,不上学,你干啥去?”

“我想去打工。”向阳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别打糊涂主意,好好给我上学,不然,我和你爸都不会答应!”

 “也就随便说说,你还当真了。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过,我说想打工也是真的,好些同学都利用课余时间打工,我也可以干,挣多挣少,总能减轻你们一点负担。”向阳看妈妈急了,忙搂着她的脖子安慰说。

蒋秋艳轻轻拨开向阳的手臂,向阳这才意识到,大概自己把妈妈的脖子弄疼了。向阳轻轻抚摩着妈妈肿大的脖子说:“爸爸不是说让你去做手术吗,怎么还没做?”

蒋秋艳也不说话,心里难过,倒不是因为自己的脖子,而是觉得对孩子有些愧疚。人家的孩子无忧无虑,钱拥住花,自己的孩子还想着给人家打工挣饭吃。想想就不是个滋味儿,眼圈就红红的。

向阳见了,忙安慰道:“妈妈,你别担心,其实你这个病也不算啥,我有个同学,是学中医的,他说了,你这是‘瘿’。”

“鹰?咋这病还叫个鸟的名字?”

“不是那个‘鹰’,是这个‘瘿’。”说着还拿笔在妈妈手上写了个“瘿”字,然后接着说,“这个病西医叫甲状腺瘤,良性的,不算事儿,别怕,做个手术,很快就好了。”

向阳说的很轻松,其实她也为妈妈的病担心,虽听同学说是良性的,但是,她也知道,有许多这样的病,开始是良性的,后来就变成恶性的了。要真的变成恶性的,那该怎么办呢?想想就觉得害怕,所以,她主张让妈妈尽快开刀,把这个“瘿”割了去,免生后患。

蒋秋艳说:“本来打算用你爸爸的身份置换金做手术,可是,那钱让我抛失了。”说着又流下了眼泪,还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说:“我真是糊涂!”向阳忙把妈妈的手拽在自己怀里抱住,嘴里不停地说着安慰的话,还陪着落了一阵子泪。

6

在蒋秋艳买菜经过的路边,围了几个人,她以为在卖什么便宜东西,就走近看。一个男人,头顶破线帽,线帽下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右眼眶下一颗黑痣,像颗黑瓜子儿皮。那人披个棉大衣,指缝夹着半截烟,蹲在一块红布后面,一只黑布袋窝在红布上。

破线帽说能变钱,就过来一人,在红布前蹲下,望着破线帽说:“骗人的吧?”

破线帽也不恼,把半截烟狠吸了一口,吐出一团青雾来:“不信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掏出一张百元大票递过去:“这个能变?”

“能变不能变,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就要接那钱。

捏钱的手往回缩了缩:“你不会把钱变没了吧?”

“这一群人围着,我是能插翅飞了,还是能土遁遁了?你放心,包你一张变两张。不过,我也不能白忙活,按百分之十提成,你看行不行?”

见那人答应,破线帽就撑开黑布袋,让那人把钱装进去,说:“闭眼,双手合十,在心里连念十遍‘心诚则灵’。”

那人照做了。破线帽说:“好了!睁眼吧。”

破线帽把手伸进黑布袋,果然掏出两张百元大票来。

那人接过钱,欣喜若狂地说:“咦!真的一张变两张,好!好!”说着又拿钱对着太阳照,嘴里还念念有词:“别是假的吧?”说着将钱递给旁边的人传着看,都说钱是真的。

蒋秋艳看呆了,一百变两百,这可比存银行划算多了。她马上想到向春生才给她的三万块钱身份置换金。要是能变,三万不就成了六万?

这三万块钱是准备给她看大脖子病的。向春生催了几次,让她住院把瘤子割掉,她一直没去。她觉得这病不挡吃不挡喝的,花那么多钱她舍不得,男人干了大半辈子,一脚给踹回了家,就领这俩钱,可不敢轻易都送医院去。现在好了,这人能把钱一张变两张,何不让他给变呢?用变出的钱看病,原来的钱不就省下了?

蒋秋艳小声在破线帽耳边问:“一次能变几张?”

“跟做生意一样,本钱多,赚得就多。”

那个多得了一百块钱的人不耐烦地冲她说:“我这正变着,你跟着瞎喳喳啥!”说完也不理会蒋秋艳的白眼,又问破线帽:“还能不能变?”

破线帽就把五百变成了一千。

那人接过钱,在手上抖得唰唰响:“你这变出的钱能是真的?”

“那边有银行,你去验。”

验过了,果然是真钞。

蒋秋艳就把破线帽带回了家,三万块钱就放进了黑布袋里。

破线帽说: “你拿个碗来,里面放上米,我这里有香,你点上,然后对着磕头。”

蒋秋艳照着做了,破线帽却自点了一支烟,也不吸,只拿在手上。烟雾直往她鼻孔钻,痒痒的,眼也熏得不敢睁。她还是努力睁着,先看破线帽,黑瓜子儿皮还贴在他脸上,又看鼓鼓的黑布袋也在桌上,就放心地闭上眼,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着“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7

向春生踩着线内退,表面看,是他运气不好,明眼人一看,就知他得罪人了。

向春生做事认真,学啥像啥,干啥钻啥。二十多年来,煤气公司在这个城市埋下几百公里的管子。细的几公分,粗的几十公分。铸铁管,钢管,PE管。法兰螺丝口的,水泥承插口的。中压的,低压的。哪里有阀门,哪里有水井,哪里拐弯,哪里翻坡,哪里过公路,哪里穿铁路,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他就是煤气公司的活地图和资料库。煤气泄漏了,一群人跑过去,断绝交通,封闭现场,拉开架势准备抢修。窨井口、地缝,到处往外冒煤气,一个小火星,就能变成一片火海。几个检漏仪在不同的地方叫,都说找到了泄漏点。真正的漏点在哪里?谁也没个准主意。向春生也不说话,这里听听,那里闻闻,然后指着一个地方说:“把这挖开。”有人拿出图纸提醒:“这底下没有管线。”向春生说:“别看图,就在这里挖。”果然,挖出了漏气的管子。就有人说:“老向,你神了。”就凭这本事,他无可争议地当上了抢修队的队长。

向春生还是个热心人,谁家有什么大事小情,他都炽热上前,无论帮人场,还是帮钱场,哪次也不少了他。

他还是唯一全票当选的车间工会主席。公司工会开会,他带上去的职工意见,大多能得到采纳,而有些他认为不能往上带的意见,他就给提意见的人解释,直说得那些人口服心服。

那年,公司来个工程队,承包了几个小区的煤气工程。工程队本身没资质,挂在煤气公司名下,也就有了资质。后来出事了,少上了一个丝堵,又没打压检验,这边一送气,那边直往外冒,就把这家的藏獒熏死了。打了一场官司,赔50万才了结。还有一次,挖断了一根大管子,造成南半个城停气。那儿有几个大宾馆,又赶上全国性的会议在这里召开,一个副总理,三个部长,正吃着饭,煤气就停了,急坏了宾馆上上下下,吓坏了市里的头头脑脑。

上面来调查,向春生就说了实话。戚书记找到向春生,说:“你瞎说什么?”

“我没瞎说,我说的都是实话。”

“谁允许你这样说的?公司有统一口径你知不知道?”

向春生也不辩驳,却朝戚书记跟前凑了凑,然后指着戚书记的胸口说:“这儿,够黑的!”

“你说什么?”

“你的褂子,料子不错,在哪儿买的?”

没等戚书记反应过来,向春生转身走了。

                                             8    

公司工会换届的时候,向春生以最高票被选进工会委员会。几个新当选的委员私下商量,要选向春生当工会主席。主席候选人是早按程序确定了的,当然不是向春生。理论上说,每人都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理论毕竟是理论,实际都是按划好的框框去选,一选一个准,这样的选举就是成功的选举,多少年了,都是这样成功着的。这次,几个人就想叛逆一把,抛开候选人,直接选向春生。

戚爱民听到这个消息就恼了:“这是非组织活动!”

会议就停了下来,新当选委员中的党员都被召来开会,戚书记说:“选举是职工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党委要掌握会议方向,不能出任何偏差。出了偏差,不仅无法向上级工会交代,也无法向广大职工群众交代。所以,一定要确保选举成功,选举不成功,党委的决议就无法落到实处。再说,主席候选人是党委和市总工会协商确定的,如果我们确定的候选人落选,不仅党组织的威信没有了,就连市总工会也没有了脸面。”

所有的人都当场表态:坚决和党委保持一致,把党委决议落到实处。个个信誓旦旦,人人慷慨激昂,表了态,确保选举成功。

选举结果出来了,向春生得票仍是第一。大家大眼瞪小眼,都不说话。

只听戚书记说:“我们接到举报,有人非法贿选,这事要查,坚决查!我敢断定,有坏人搞鬼!现在不讲阶级斗争了,但是,不等于没有坏人!”

向春生站了起来说:“我表个态,这个主席我不干。两个原因,第一,我的长处不在这上面,要我当工会主席,就目前情况看,我也干不好。第二,工会主席历来都由公司一级的领导担任,我只是个基层的小主席,好像我也没有这个资格。”

“老向你坐下,不能这样说,不是你想不想干的问题,有些事情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就算的,应该尊重大家的意见,既然大家选你,我们也不能不认账。但问题不在这里,关键是有人举报,举报也是民意,也应该得到尊重,我们还是先把举报的问题查清再说吧。”

于是就查选举舞弊的事情,一直查到外商来谈合资,也没查出个结果来,大家的精力又都集中到了改制上面,就再也没人提起这事了。

9

内退回家的200多人中,什么情况都有,有一部分如向春生一样,不想退。也有想退的,比如柴二贵。在岗的时候,他一边上班,一边捣鼓生意,还真赚了不少钱。开始觉得,脚踩两只船也挺好,后来生意做大了,就有了辞职的念头。辞掉工作,虽说每月少拿千把块钱,可一门心思做生意,就能赚更多的钱。正当他想辞职的时候,公司就出台了内退政策。很不幸,他的生日是2月1日,刚好被划在内退的圈儿外边。柴二贵就找到戚爱民,说:“戚书记,我的出生日期是错的,我实际是1月31日出生的。”

戚爱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就说:“你不就是想退吗?俺这笼小,也蒸不下你这大馒头,想退你就退,该到哪儿发财就到哪儿发财去吧。”

“好!戚书记,我要是发了财,天天给你烧高香。”

戚爱民却转移了话题:“听说你淘了不少好东西?”说着递烟给柴二贵。

柴二贵忙掏出大中华,说:“吸我的,吸我的。”

“吸我的”这句话有时含骂人的意思,戚爱民听了就不去接烟,也不说话,只拿眼盯着柴二贵。

柴二贵知道失言,忙嘿嘿一笑,改口说:“吸这个,戚书记,吸这个。”

戚爱民说:“都一样。”果然,都是大中华。

柴二贵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我哪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些破烂儿。”

“你怕啥?我不白要你的,你玩腻的匀我一个,我给钱。”

“看你说的,什么钱不钱的,谈钱就外气了。我那儿的东西,你相中了说一声,我给你送来。”

“你也别往这儿送了,哪天我到你那儿开开眼得了。”

    “也别劳您大驾了,你不就是想看那个笔筒吗,我明儿给你送来。”

柴二贵如愿以偿地办了内退,他收藏多年的一只瘿木笔筒就摆到了戚书记的案头上。

这只瘿木笔筒是柴二贵的收藏之一,他刚看到这只笔筒的时候,没看懂,仔细看,觉得蛮有味道,就买了下来。一个懂行的朋友说是个好东西,瘿木的,金丝楠木的,还指着上面的木纹给他看,说这种叫“满架葡萄”,是上品。果然,那一圈圈的木纹,真的就像一颗颗葡萄。他也不懂这些,就一边把玩,一边了解这方面的知识,终于弄清了瘿木是怎么回事。原来,瘿是树木的一种病态,树瘤为瘿,说白了,就是树身上长的瘤子,跟人长瘤子一样,本来好好的,长着长着就长出了瘤子。树的这种变化,用圈内人的话说,叫作“瘿变”,这一变,竟然变得那样奇妙,真是不可思议!

戚书记让人带了2000块钱来,推来嚷去跟打架似的,柴二贵还是没收。

10

柴二贵和向春生是同学,又是一起进的公司。后来,向春生当了抢险队长和车间工会主席。柴二贵心里就酸溜溜的,也有点不服气:凭什么好事都是他的?我比他差在哪里?

一次突发煤气事故,两人冲进满是煤气的房间,各背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出来。再次返回救人时,柴二贵速度慢了下来,然后又晃晃悠悠地倒在地上。向春生背最后一个中毒者出来时,柴二贵已让人背上救护车拉走了。有人也要送向春生去医院,他却说:“吹吹风就好了。”

柴二贵却在医院住了三天,工友去看他,领导去看他,记者也去看他,事迹就上了报,接着就入了党,还当了抢险班长。

柴二贵当上班长后,觉得很快就能追上向春生。

事情却不像他想的那样,向春生的势头越来越强劲,而自己那顶班长的帽子像焊在了自己头上。后来,向春生又被选为工会主席,虽然没干上,柴二贵也算看出来了,再这样跟向春生较量,肯定没戏,于是就泄了气,在喝了8瓶啤酒睡了12个小时以后,他觉悟了,不跟向春生玩儿了,还是做自己的生意,挣8个向春生也挣不来的钱!

柴二贵有钱了,见了向春生,自卑感似乎少了些,甚至还有了些许的优越感,遇到同学聚会,他总是在向春生掏出烟要递给别人时,自己才掏出来,说:“吸这个,吸这个。”他的“这个”一定比向春生的“那个”要高几个档次,这时的柴二贵,腰板就想挺直点,也努力酝酿出一点红光来,泛在脸上。

烟虽然比向春生的好,但柴二贵能觉出,人们对他和对向春生的态度仍然不一样。众星捧月的时候,向春生总是那月,而他柴二贵呢,再不情愿,也只能委屈地做一颗拱月的星星。宴会上,向春生总是坐在他的上首,好像他生来就是给向春生当陪衬的,这让柴二贵心里特不舒服。他向春生凭什么?抽那种低档次的烟,骑个破自行车到处乱窜。不就是在公司当了个芝麻菜籽样的官吗?妈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内退以后,柴二贵的钱越挣越多,不要说8个向春生,就是80个向春生也挣不下这些钱来。钱是有了,但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少了什么呢?这也是他失眠时常常想不透的问题。

刚内退的时候,他不愿掺和公司的事,上次闹置换金时,他只露了下面,就忙自己的生意去了。可是,他却看到,经历了那次置换金风波,人们对向春生似乎更加敬重了。这一点他想不通,但又不得不佩服向春生,每月就拿那不够自己一顿饭钱的内退工资,依然能赢得人们的敬重。看来,光有钱也不行,光靠大中华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他有个生意上的伙伴,早没有了什么国企职工的身份,但是,人家不光钱挣得多,现在居然还当上了政协委员,出入市政府跟走平地儿似的。遇到酒场饭局,也都是坐在上座,可自己的钱也不比他少,咋就享受的待遇不一样呢?

这次内退职工闹着要涨工资,他决定参与,但他不是为了钱,那仨瓜俩枣的,在他眼里,能算钱?

11

改制以后,戚爱民一身二任,党委书记兼董事长。20多年来,在这个公司,还真没遇着为难的事儿。上次的置换金风波,虽让他狠出了一身冷汗,但市里领导一说话,问题立马解决。要不是解决得及时,再像气源厂那样罢了工,或者呼呼啦啦跑到市政府,那麻烦就大了。还好,没闹到那一步。

现在,内退职工又闹起来了,戚爱民感到恼火。怎么就没有消停的时候呢!

改制前,为了满足外商提出的合资条件,不得不采取内退的办法,裁掉了一批人。当时的政策还不错,每月拿几百块内退工资,再找个合适的活儿干干,日子也能过得不错。因此,裁下200多人,也算没费多大劲儿。

最近物价上涨,特别是猪肉,涨得吓人。再加上3年没调工资,在岗的还好说,可内退的就苦了,每月就那几百块钱。

按说,为内退职工增加点收入也应该。但钱从哪里来?内退职工的工资,是改制前从国有资产中预留的。留这些钱的时候,就没考虑增资的因素,如果今天给他们把工资涨上去,留下的这些钱就花不到头,就是说,钱花完了,还会有一部分人没到退休年龄,这些人将面临无钱可领的尴尬局面。愁死了!戚书记想,怎么办呢?

12

在柴二贵家的大客厅里,几个人喝茶吸烟,喝到嘴里的茶咽了,却把吸到肺里的烟吐了出来,烟就无奈地在屋里飘着,有的还试图再往人的肺里钻,几声咳嗽,就把它们拒在外面继续飘着。空调傲然而立,风叶缓缓扇动,暖风就吹了出来。

柴二贵是聚会的召集人,他很为自己也有这样的号召力感到兴奋,因此话也多:“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咱得选个头出来。”

就有人接腔:“向师傅,向师傅最合适。”

他就有点不高兴,瞥了那人一眼,嘴上却说:“那是,老向的威信在那里,我也赞成老向当咱的头,可我觉得,还是得选一下,有这么个程序,名正言顺,也好办事。”

向春生刚才吃的饺子韭菜放多了,有点反胃,他喝了口热水,又用手在胸前顺着往下抚了抚,然后说,“选有选的好处,不选也有不选的好处。即使不选,也就是我们这几个人的事了。弄得太明白了,不一定是好事。”

反正只要向春生在场,他说啥一定是啥,看大家都赞成他的主意,柴二贵就不再坚持,又拿出大中华散了一圈儿。接着就商量这事究竟怎么办。

“内退职工一人出100块钱,派代表上北京,到中南海静坐,不解决问题就不回来。”柴二贵慷慨激昂,手舞足蹈。

向春生又用手抚了抚胸口,然后,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位,说:“去北京也好,去省城也好,去了干什么?要解决什么问题?”

“问题多了,过节费,年终双薪,涨工资,重要的是涨工资。”

“是的,说的都没错。你想没想,为什么不发过节费?为什么不发年终双薪?为什么不涨工资?我们的处境为什么这么难?”向春生连问了几个为什么,突然打住,等着大家的反应。

柴二贵抢着说:“为什么?你闹的动静不大,动静闹大了,他就得给你办。去年发置换金,不是个例子?人往公司门前一围,再给新闻单位打个电话,来俩记者,摄像机一架,他就得害怕,你要求什么条件,他就得答应。我们的身份置换金不就是这样争来的?”

“不完全是这样。”向春生解释说,“去年,要不是气源厂闹罢工,搞得全市停气,惊动了北京,钱能发下来?是他们先发了,我们才跟着发的。那是气源厂罢工的结果,我们是沾了气源厂罢工的光。”

“我们也罢工,事情闹大了,就有人害怕。”柴二贵接着说。

“罢工?我们现在还有工可罢吗?”向春生望着柴二贵问。

“就是,都在家闲几年了,哪还有工罢。”接着又说,“联络在岗的,只要一罢工,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儿。”

向春生说:“联络在岗的?且不说人家听不听你的,一条破坏生产的罪名,你就担不起。”

“那你说怎么办?”柴二贵焦急地说。又散了一圈儿大中华。

又有人插话说:“向师傅,你不是当过工会主席吗?现在,你还领着我们干,我们听你的。”

“老向当的是车间工会主席,还是内退之前的事儿。”柴二贵接着那人的话说。

“谁说的?向师傅已经被选上公司工会主席了,那是他们不让干。别人认不认我不管,反正我认,咱这事只有向师傅能挑起来,只要一招呼,没有不听的。”

柴二贵瞟了那人一眼,不再说话,拿起打火机打着火递给向春生。

向春生就着递过来的火,吸了一口,又喷了出来。然后说:“我看咱先这样……”

13

改制的时候,戚爱民和其他国企领导一样,都想改出成绩来,让市领导高兴,好为自己的前途再添一缕光明。怎样才能让领导高兴?那就是钱,企业卖的钱越多,改制的成绩就越大,领导也就越高兴。外商不是傻子,也是锱铢必较。因此,在预留内退人员费用时,他就抠得紧。有人提醒,他没听进去,打算先交一份领导满意的答卷再说,至于以后的事情,谁能管那么远呢。市领导也表了态,改制成功了,就调他回市里,再干几年,就从公务员的岗位上退休。这是戚爱民梦寐以求的事。

戚爱民领导的改制果然有成绩,在改制总结表彰会上,他还上台领了奖,报纸上、电视上都有对煤气公司成功改制的报道。

但他调回市里的事情却没有了下文。那个答应调他回市里的领导自己调到省里去了。本来想拍屁股走人的,现在只能拍脑袋了。戚爱民的脑袋几乎拍肿了,还没想出好办法来。谁让自己打个套把自己套住了呢!现在说啥也晚喽!

这200多口子要求涨工资,不给涨,他们能善罢甘休?给涨,预留的钱是有数的,而且,这笔钱已经入到市财政账上,要用,就得市里批准。他担心要这笔钱的时候,现在的领导会追究他的责任,会问他为什么当时不把这个问题考虑好。

戚爱民心里好烦呢!

14

    心里烦,就想借着小酒浇浇愁。今天戚爱民仍坐首席,客人都是他多年的朋友。改制前,他们有过很好的合作,当然,投桃报李的事情是免不了的。

饭局即将结束,季德利凑到戚爱民耳边说:“放松放松?”

戚爱民手一摆:“这种地方,能有啥新鲜玩意儿,算了吧。”

“白俄,才来的。”

“白俄?”戚爱民望着季德利笑了笑,“你玩剩的吧?”

“哪能呢,我能抢你的先?”

“你这个人,死鬼都能让你说活喽。”

季德利一听,就知道戚书记打算留下了,说了声:“我去安排。”

戚爱民端起酒杯说:“接着喝。”话音刚落,手机响了。

“戚书记,您好!我,内退的。”

“什么事?说,我正向市领导汇报工作。”

“没什么事,春节快到了,想去给你拜个年,又没有能拿出手的东西,电话拜年吧,祝您全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戚爱民收了电话,说:“内退职工,电话拜年。”

座中就七嘴八舌地说,戚书记威信高,职工内退了,还打电话来拜年。”

电话又来了:“戚书记,给您拜年了。”

“谢谢!谢谢!您是哪位?”

“我,内退的。给您拜个年,祝你新年愉快!过了年高升。”

“哈哈!我还高升,往哪升?我跟咱公司有感情了,和你们也有感情了,我哪儿都不去了。”

一连接了十几个拜年电话,大家就觉出味儿了,电话再响的时候,就没人再说人缘好、威信高之类的话了。

手机又响了,戚爱民拿起看看,没接,放下了。

手机就在那哇哇响,吵得酒也喝不下去。戚爱民把手机调到了震动状态,这样一来,响声倒是没有了,可是,电话一来,手机就在桌上嗡嗡地抽疯,仿佛很痛苦的样子。他干脆把手机装在口袋里。手机就在口袋里继续抽疯,抽得他心烦意乱。不掏出来看吧,又怕错过了重要电话,掏出来一看,依然是拜年的电话,就狠心关掉了手机。

酒罢,季德利朝戚爱民一打点,戚爱民就跟着上了楼,他边走边问:“怎么样?白俄的味道咋样?”

季德利随口说:“那……”刚想说“那还用说”却把话收住了,接着却说:“那你得自己尝尝。”

 “你这个人呐,嗨!”说着就到了三楼。季德利冲一个女孩说:“六号。”

那女孩就将戚爱民领进一个房间。季德利进了另一个房间。

15

早晨,戚爱民醒来的时候,老婆问:“你昨晚去哪了?几点回来的?”

“大概12点吧。”他回避了第一问,只拣了第二个问题应付着。

“12点?胡说吧你!我到1点都没睡,你还说12点。”

“我也没在意,谁知有几点?我来的时候你睡得呼呼的。”

老婆不说话,只拿眼睛上下打量他。

“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要是回来得晚,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不要等我。”

“我等你?我才懒得等你呢。你知道有多少人打电话找你?电话都打爆了!过去从没有那么多人给你拜年,今年是怎么了?都来给你拜年,疯了一样,咋回事?”

“有人拜年说明我的人缘好,比没人答理强。”

“算了吧你。那是拜年?纯粹是恶心你,骚扰你!你还得意呢。”

“打就让他打,拜就叫他拜,又能怎么样?”

“公司也有人打电话来,留了个号码,听起来像有什么急事。”

“那你不早告诉我?”他埋怨道。

“你怎么还怨起我来了?”老婆有点委屈地反问。

“好了,别说了。”他有点不耐烦。说着拨通了公司的电话,询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16

昨晚解放小区煤气泄露,被放爆竹的小孩点着了,去了三辆消防车,还惊动了市领导。

负责指挥的抢险队长是向春生的徒弟,按照他的方案,要关闭三个阀门。其中9号阀门最要命,如果关闭,就切断了城东开发区的煤气供应,那里有十几个大的工厂都将被迫停产。他不敢擅自决定,就请示总经理,总经理也觉得关系重大,就想让戚爱民以董事长的身份向市里汇报。但是找不到戚爱民。施工又不能耽误,如果在早晨6点之前不能恢复供气,不光十几家工厂不能恢复生产,还会有3万多户居民早晨没有煤气做饭。因此,总经理一边向政府值班室汇报,一边安排按方案施工。

工人已经开车去关阀门了,向春生来到了现场。他说:“可以不关9号,关18号,既不影响城东开发区的供气,也可使受停气影响的用户减少到1万多户。”

按照向春生的方案,早晨六点准时恢复了供气。

戚爱民了解了事故的情况,直为昨晚的事情后悔,后悔不该受季德利的蛊惑,弄得耽误了大事。

人家奋战在抢险工地,而自己却奋战在白俄娘们儿的肚皮上。想想就觉得有愧。也担心会因此事影响自己的调动。还算好,没出什么大事,真是老天相助,在关键的时候,向春生帮了大忙。想到这里,他竟对当时逼向春生内退有了些许的悔意。

他听说那些内退的员工在向春生和柴二贵的带领下,一定要见他,就觉得这一见是躲不过去了。于是对办公室的人说:“通知他们,我跟他们见面。”

办公室的人却说,根本不要通知,人家电话早就打过来了,说昨天电话拜年,今天得当面给领导作个揖,你就等着吧。

17

说来就来了,会议室挤得满满的。戚爱民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向人群扫了一眼,并不说话。

柴二贵站起来说:“昨天光打电话了,今天要补一个揖。”说着就冲戚爱民一抱拳说:“戚书记,我代表公司298名内退职工,给您拜年,祝您:事业正如当午,身体健壮如虎,金钱数不胜数……”大概是忘词了,就转过头来问身边的人:“下面是什么?”

那人反问:“你是问戚书记的下面吗?那得看是什么时候,昨天晚上,戚书记下面是俄罗斯娘们儿。现在,戚书记的下面什么也没有。”

“胡扯!什么都没有不成太监了?”

“嗡”地笑成一片,柴二贵故作严肃地说:“别闹!我问贺年的词,下面一句,怎么说?”

“早说呀!下面一句是:工作之余,悠闲如老鼠。”那人也故作正经地回答。

戚书记的脸上挂不住了,但也不好发作,就在心里想,眼前这些人,原都是自己的顺民,怎么一退下来,就都成了这个样子?再往深里想就想出了一身冷汗,昨晚的事他们知道了?天爷!自己的一举一动竟都在这些人的掌握之中了。太可怕了!看来这个公司真不能再呆下去了。也这一把年纪了,再到市里混几年,安全着陆,退休回家,安享晚年是他现在想的最多的事情。

大家谁也不知道戚书记在想什么,也无暇去猜他心中的秘密,只盼他开口能说涨工资的事情。于是,都把目光盯在他的脸上。这时的戚书记心中虽有惊惧之情,面上却毫无惊惧之色。他望了一眼柴二贵,还虎倒威不倒地说:“要有正事,就说正事,别搞痞子那一套,好赖你也是个党员!”

柴二贵刚想发作,感觉向春生的腿碰了自己一下,就知道不能再闹了,便对戚书记说:“你看,我们见你一面也不容易,一见心里就激动,一激动就不知说啥好了,你别往心里去。”

终于转到正题上,柴二贵说:“几年没涨工资了,现在好容易盼个涨工资的机会,又听说只给在岗的涨,不给我们内退的涨,这是为什么?我们不是人?我们不需要养家糊口?”

 戚爱民说:“在岗的涨工资,那是合资公司的事,内退的工资问题比较复杂,跟在岗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在岗的要吃饭,我们难道不吃饭?”

“还是有区别的,毕竟内退了嘛。”

“你别说内退不内退的话。为什么让我们内退?你们的根据是什么?中央政策是咋说的?你最好查查文件,吃透精神。”柴二贵盯着戚爱民说。

“话别这么说,你是怎么退的?心里不清楚?”戚爱民也盯了柴二贵一眼。

“我是怎么退的?你不比我更清楚?我是响应党委号召,是支持改革的行为,你说是不是?现在,我不是在为自己说话,而是为298名内退职工说话。我现在跟你说,不仅是涨工资的问题,我们还有工作权利的问题,你们弄了个内退文件,剥夺了我们劳动的权利,现在我们要求复工,要求上岗。”

“复工?我看这个问题就不要提了吧,内退也是改革的一个措施,改了的能再退回去?”

向春生说话了:“我想说说自己的想法,内退职工接近300人,各种各样的情况都有,有的甚至比在岗职工混得都好,也有住别墅的,也有开着私家车到处旅游的,这是个别情况。还有相当一部分内退职工,情况就不一样了。收入低,上有老,下有小,看病,孩子上学都成了问题,甚至基本生活都难有保障。长话短说吧。先解决工资问题,至于复工,也不是所有的内退职工都要回来上班。但是,有些岗位完全可以考虑由内退职工来干。有现成的熟练工不用,却在社会上招人来干,卖儿招女婿,图新鲜?为什么不能给我们内退职工一个机会?再说,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岗位。”

戚爱民接着向春生的话说:“你们说的不是全无道理。我说说个人意见?”他扫了大家一眼接着说,“过去,咱们都有各自的组织,有什么问题,通过组织,一级级向上反映。有一个很好的渠道,问题就容易解决。现在大家内退了,也可以说就没有组织了,这样办起事来就不那么容易。我想,还是要组织起来,有了组织,有了领导,我们才好研究解决问题。像今天这样,大家都拥上来,七嘴八舌,不利于意见的统一,不利于问题的解决。我建议,咱们先把工会成立起来。”

有人打断了戚爱民的话:“别提这事,一提就来气。改制之前的工会怎么样了,选了又不认账,还逼着人家内退,害得向嫂得了病也没有钱做手术,难道非要把人逼到绝路上去?现在又要我们成立工会,我们工都没有了,还成立什么工会?”

这次上访最终也没有个满意的结果。

18

柴二贵本来想借这次内退职工维权的机会,在这接近三百名内退职工当中树一树自己的威信,毕竟现在自己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想想自己觉得委屈,他那些生意上的朋友,水平能力大大地不如自己,现在有的当了政协委员,还有的当了人大代表。而这些头衔与荣耀竟然跟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戚书记说要成立工会,他觉得是个机会,就劝向春生接受这个建议。但他不知道向春生对这件事的态度,就试探地问向春生:“你觉得戚书记这个主意怎么样?”

“不怎么样。”向春生回答,“咱现在的问题是涨工资,刚刚给了他一点压力,让他这个成立工会的招数给化解了。”

“我不明白,你这话是啥意思?”

“你想,公司工会都没成立,先把内退职工工会的事提出来,什么意思?没等工会的事情有个头绪,他早就拔腿溜了。”

“那你说咋办呢?”

“看看再说吧。”

向春生知道柴二贵的心思,但是,目前这种情况,他也没有什么办法,本来目标和方向都是明确的,就是直奔主题——涨工资。现在却让戚爱民把目标和方向引到了成立工会上面。他知道,大多数人想不了这么深,这么细,还是顺大溜的多,有人领着,这群人就会跟在后面,没人领着,什么事也成不了。本来已经形成了以他和柴二贵为核心的领导集体,现在,柴二贵却被戚爱民的烟幕弹给迷惑了,自己再领着按原来的方向走,看来有一定的困难,所以,他决定等等看。

19

这次维权行动,按照他们原先商量好的,第一步,电话拜年,给戚书记一个信号。第二步,策划一次集体行动,当面向戚书记提出涨工资等涉及内退职工切身利益的问题。第三步,策划一次集体上访,到市政府去静坐,给戚爱民造成一种泰山压顶的态势,引起上面的重视,迫使戚爱民着手解决问题。第四步,是最要紧的一步,他们掌握了戚书记嫖娼的证据,据说还有一段录像资料,必要的时候,拿这个逼着戚爱民就范。要搁向春生,这个录像资料他是弄不来的,这事搁在柴二贵手里呢,就是小菜一碟了。

现在,他们两个人都被安排进了工会筹备委员会,至于谁当主席,谁当副主席,那是以后的事了,柴二贵知道向春生对当工会主席没有兴趣,自思这个主席非己莫属了,内退职工工会主席虽算不上什么像样的官,但是,如果当上了,总算能高出向春生半个脑袋。最让他高兴的是,戚书记给他说了市政协换届的事,还许诺推荐他为政协委员。

在该进行第三步的时候,柴二贵不积极了,向春生决定不管柴二贵,仍在私下里活动,做着到市政府上访的准备。打算搞一次大规模的集体上访,最好在市两会开幕的时间。

20

向春生接了柴二贵的电话,说有事要商量。他就按柴二贵说的地址来到一个单元房前。门开了,一张年轻好看的女人脸出现在眼前。

他说对不起,敲错门了。漂亮女人说不错,就是这里,进来吧,你要找的人马上就到。他再仔细看那女人,觉得面熟,想了三秒钟,居然想起来了,一次柴二贵请客,在酒桌上跟这女人见过,于是,就跟这女人来到了客厅。

“喝水?”他就喝了水。

“吸烟?”他就吸了烟。

觉得眼发涩,眨巴眨巴眼,越眨巴越涩,极不舒服,就试着闭了一下眼,这一闭再一睁,就到了第二天早晨。他看到了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心想,媳妇什么时候把吸顶灯换了?他头脑昏昏,嘴里又干又苦,想起身找水喝,却觉得身旁有人动了动,直觉告诉他,身旁这个人一定不是蒋秋艳。他立即惊坐起来。身旁的女人也坐了起来,真的不是蒋秋艳。他立即惊问道:“你怎么睡在我床上?”

“你醉迷糊了吧?分明是你睡我床上,咋说我睡你床上?”

向春生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忽然又想起来了,就问:“老柴呢?”

他没听到女人的回答,却听见了敲门声。向春生脑袋一下子大了,却不知该做什么好。女人朝他示意,让他躲到洗手间去。

21

在派出所,向春生怎么也解释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个子民警说:“你也别费心解释了,女的交了5000块钱罚款,已经出去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别说5000块,就是500块他也拿不出来。他想,就是有钱也不能交,一交不就等于承认了?但是,不交怎么办呢?不交当然就出不去。在这蹲几天倒没有什么,可是出去跟人家怎么说呢?特别是跟妻子女儿怎么交代呢?

是柴二贵把他接出来的,一出派出所的门,他就揪住柴二贵的领子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还问你是怎么回事呢!昨晚,我正准备过去,就接了你的短信,说你已经回到家了,还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说着拿出手机翻出短信让向春生看。

“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朋友,我的朋友。”

“你就交这样的朋友?你就跟这样的朋友一起来害我?”

“我还没有怪你,你倒先怪起我来了,你为什么和我的朋友一起被抓到派出所?你怎么跟我解释?”

向春生觉得,老揪住人家的领子也不是个事儿,就松开了手。柴二贵这才把手机装了,再掏出大中华来。向春生不接他的大中华,“唉”地一声,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你让我今后还怎么在人前混?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柴二贵却轻松地说:“这有啥?咱不往外说,谁知道?”

22

该回家的时候向春生还没回家,蒋秋艳就着急,拨了向春生的电话也没拨通,就更着急。柴二贵的电话却打了过来,说向春生在他那里喝醉了,今天就住那儿了,让她不要担心。还说公司对她的病情很关心,书记已经答应了,明天就送她去住院,手术费用就不要操心了,公司会考虑的,毕竟,老向是公司的功臣了,不能看他犯难,该帮的还是要帮。

向春生回到家的时候,蒋秋艳已经收拾好了,准备去住院。她看到向春生回来了,就半玩笑地说:“你从来没因为醉酒不回家。是不是因为公司为咱出钱治病高兴的?”

向春生含混地答应着。公司派的车子就来了,竟然是戚书记的坐骑,那辆黑色的奥迪。

在医院里,不时有内退的工友打电话给向春生,说上访的事儿。他说:“我正陪老婆看病呢,老婆住院了,马上要手术。”人家就不好再说什么。

柴二贵也接到了一些内退职工的电话,柴二贵说:“我现在生意上遇到点麻烦,得集中精力处理,要不然,我这些年拼着命挣来的家当就都毁了。”

说着就到了蒋秋艳手术的日子,向春生签了字,蒋秋艳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在进入手术室前,她拉着向春生的手不愿松开,生怕一松开自己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男人了。向春生安慰她说:“不要怕,戚书记给你找了个最好的大夫,不要担心,一定会成功的。”

蒋秋艳勉强笑了笑,说:“好,我不担心,你赶快给戚书记打个电话,要多说几句感谢的话。咱真得好好谢人家呀。”

23

手术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向春生焦急地等在手术室外面,默默祈祷着,希望妻子脖子上的那个瘿就是个瘿,千万不要有什么变化。手术室的门关着,偶尔闪个缝,就有穿白衣服的人出来或进去。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柴二贵打来的,他没接电话,脑子里却把这前前后后的事情像过电影一样地过了一遍。他觉得和柴二贵之间应该还有一笔账要算。手机铃声执着地响着,他仍然不加理会。又过了一会儿,柴二贵发了条短信过来:“老向,我去参加政协会议了,散了会我再去看嫂子。小弟祝嫂子早日康复。”

手术室的门开了,有人出来,也有人进去,这些进出的人都显得很慌张。旁边就有人说:“可能里面出事了,你看院长都来了。”

他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就想等里面再有人出来问一问。却听到有人叫:“向师傅。”回头一看,一大群人朝他走来,有的手里捧着鲜花,还有的提着饮料水果鸡蛋饼干等物。内退的工友来看望蒋秋艳了,他忙迎上去和来的人握手。他们问:“嫂子的手术怎么样了?”

他说:“还没出来,我正急着呢。”

手术室的门又开了,有人朝外喊:“谁是蒋秋艳的家属?”

“我是。”向春生答应着。

医生戴着个大口罩,口罩上方又戴了副眼镜。向春生盯着那副眼镜看,希望能看出点什么来。

他什么也没看出来,便心中惴惴地迎着那副眼镜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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