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霖后援会:中篇小说:《春去春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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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此稿发表于《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1年第八期“好看小说”栏目头条

 

春去春会来

(杨刚良)

 

(一)

热烈欢迎参加云州蓝焰燃气有限公司开业庆典的贵宾!

红色的电子字幕,渲染着热烈的气氛。而陈旭,亦是一团炽火在胸,像加足了燃料的蒸汽机车,呼隆隆地就闯进了宾馆。步幅大,频率也快,就显出急匆匆的样子来。不料,脚下一闪,身便打了个趔趄。低头看看,虽未有异常发现,还是往虚空处狠踢了一脚:“操!”

刚“操”罢,丝绒旗袍就过来了:“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他眼一斜:“你帮得了吗!”

旗袍竭力把笑容留在脸上,声音却低了下来:“对不起!”

来到餐厅,周光伟热情地招呼道:“快坐吧,就等你了。”

陈旭睨视着他说:“等我?”

“看你说的,不等你等谁?改制的功臣嘛!”

有人起身跟陈旭打招呼,丝绒旗袍走来宽座,陈旭便在谢魁中身旁坐下。谢魁中是南城蓝焰的董事长,是来祝贺云州蓝焰开业的。他看出陈旭在生气,但不知所气为何,又不便问,就没话找话地扯着闲篇儿,陈旭也强忍怒火支应着。

不独谢魁中不知陈旭为何生气,在座的差不多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开业庆典在即,大喜的日子,有啥事能让这个新公司的副总经理这样不高兴?而且,还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

周光伟心跟明镜似的,他知道陈旭为啥不高兴。所以,他看到陈旭气成那个样子,不仅不觉奇怪,反而暗暗得意。哼!你陈旭也想做董事长!有我周光伟在,你就甭想!叹你的“既生瑜,何生亮”去吧!

檀香味浓,在空中弥漫着。周光伟指夹烟,脸微仰,斜睨着陈旭。檀香裹着烟香涌进周光伟的肺底,在里面迅速打了个滚儿,又喷涌而出。这些混着檀香和烟香的雾气就在眼前弥散开来。透过弥散着的烟雾,周光伟又偷偷瞥了瞥陈旭。

陈旭的眼睛正在喷火,刚好就被周光伟瞥见了。他心中一颤,手也随着一颤,一小截烟灰颤落在白瓷杯沿上。他顺手抹了一下,杯沿上立即出现一条灰色的线。越抹越黑,是他始料不及的。不知为什么,周光伟有点儿怕陈旭那双眼。他自己也不明白,陈旭这双眼咋就那么厉害,随时都会给你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风雨说来还真的就来了,而且裹着电,挟着雷。

陈旭的声音就是颗炸雷:“周光伟,我现在还是公司的副总经理吗?”

“这是什么话?有谁说不是了吗?”

“狗屁!有谁还拿我这副总经理当盘子菜?”

“你这是咋说的?有谁怎么着你了?”

“别跟我装蒜!周光伟,我跟你说,别跟我玩那片儿汤。你要是这么玩,咱今后就有包子操了!”

“当着客人的面,你咋这么说,谁跟你操包子了?那包子是吃的,又不是给你操的。”

陈旭放低了声音说:“好!好!咱不当着客人说,咱找个地方说去。”说罢就去拉周光伟:“走!”

周光伟挣扎着,嘴里还故作轻松地说:“你看,往哪走?这么好的茅台酒,你舍得我可舍不得。”说着就冲丝绒旗袍喊:“上菜!”

撕扯的过程,菜就上齐了,总经理贺跃明也已赶到,周光伟就招呼丝绒旗袍倒酒。

陈旭一把抢过酒瓶,“咕嘟嘟、”“咕嘟嘟”地满上两大杯,推一杯给周光伟,留一杯给自己,然后冲周光伟说:“你不是想喝酒吗?咱喝。我不信,有人敢死就没人敢埋?我陪你喝。”

周光伟自知拼酒不是陈旭的对手,就对陈旭说:“今天可不是咱俩拼酒的时候,你先坐下,咱这儿还有客人。”

陈旭不听他的,依然站着,端起自己的那杯酒——满满的一大杯,足足有4两。他望着周光伟说:“喝,咱先喝。”

周光伟佯装生气地说:“老陈,别闹了!”

“闹?你说我跟你闹?好!既然你这样说了,我还就闹上了。来,喝!我操!不信就治不了你!”说着一仰脸,喝干了那杯酒,然后杯口朝下地在周光伟眼前晃了晃,说:“看到了么?”说完指着另一杯说:“该你了。”

周光伟原以为陈旭不过是拿大杯子吓人,没想他真喝了。他一时手足无措,尴尬地说:“你还真喝了?”

“你以为都像你,说话跟放屁一样?”

周光伟白了陈旭一眼,就一屁股坐下,任陈旭再怎么说,只是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陈旭端起酒杯说:“你喝不喝?”

“不喝!你能咬我一口?”

“哗啦”一声,一杯酒便泼在周光伟的脸上。

(二)

在大厅的一角,谢魁中对陈旭说:“今天都怪我,知道你有这一出,我也不跟你说那么多。”

“不怪你,你要是不说,我咋知他们玩的什么把戏。”

谢魁中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这一闹,把我也闹懵了。”

陈旭说:“周光伟太不是个东西,改制后的薪水问题,我问了他几次,他嘴里一半肚里一半,从也没给个准确话。直到我出国前,他才说副职的年薪是10万。我问他拿多少,他说和总经理一样,是20万。今天听你说了,才知远不是这个数。我们云州蓝焰比你们南城的摊子还大,不可能比你们少。你都拿到了40万,我们能少于这个数?”

谢魁中说:“我说的也只能供你参考,你千万别拿这个当依据。”

“我不是拿这个当依据。在这之前,也有风闻,说他们的年薪是40万,但我一直没信。今天才知道,这个40万并非空穴来风。”

“你们公司的事我说不清楚。不过,陈总,有句话我得说给你。遇事要冷静,否则,你会吃亏的。”

“操他的!我怕啥?他身上有瘆人毛?”陈旭稍顿了顿,又说,“谢董,你别觉我喝了点酒说胡话。这点酒还不至于。我今天生气,不单为了年薪的事。这事总能弄清的,还能没有个说理的地方?他周光伟也不能一手遮天,再加上贺跃明,两人合在一起,也不能把云州蓝焰的天都遮了!让我生气的不单是这事。改制前,我是常务副总,人事是我管的。改制以后,也说让我管人事。我就搞了个机构设置和人事安排方案。可是,在我出国期间,他们却把这个方案全推翻了。这一推翻不要紧,一大批改制前的中层干部都没了岗位。谁上谁下暂且不说。既然让我管人事,就得拿我这个人事副总当回事儿。把我一竿子支到了国外,然后背着我另搞一套。有这么干的么?不按规矩出牌嘛!”

“这是你们内部的事儿,我可不能乱插言,要我看,你们还是商量着来。”

“商量?方案已经公布了,跟谁商量?今天我一下飞机,好家伙,都给我打电话。也有哭的,也有骂的,也有担心的,也有害怕的。全乱了。一个企业,最忌人心不稳,特别在这个时候,怕的就是队伍乱。工人乱了,有中层干部管着,这中层一乱,就全乱了。我担心,这么下去会出事。你该知道,整天坐在这火山口上,不定哪天,轰隆一声,乱子就大了。”

陈旭老不入席,周光伟就叫人来请,陈旭说“你让周光伟来”。周光伟来了,陈旭却拉住不让他走。周光伟说:“我上厕所总行吧?要尿裤子了!”

“尿裤子也不行,你今天不说清楚就别想走!”

(三)

昨晚闹了几个小时,什么问题也没解决。陈旭想,还得找周光伟,得当面问他,为什么否定原来的方案?年薪又是怎么定的?

改制前,陈旭是常务副总经理,周光伟是总经理兼党委书记。但陈旭在公司的威信和影响却比周光伟大得多。一是他的人脉关系旺;二是他的业务能力强。有了这两条,几乎没有陈旭办不成的事儿。无论什么样的难题,只要陈旭出面,无不迎刃而解。因此,周光伟对陈旭又嫉又恨,又喜又怕又离不开。好在陈旭的工作成绩最终都成了他周光伟的政绩,这才使得他能够容忍陈旭的专断跋扈,委委屈屈地与陈旭共事。陈旭也常令周光伟感到苦恼,因为陈旭从没仰脸看过他。他在陈旭面前也从未找到当领导的感觉,有时甚至觉得陈旭是在领导他。陈旭在职工中的威信太高了!这种状况又令周光伟感到不安。好在这一级干部的升迁不是由职工决定的,否则,这党委书记总经理的帽子,不定会戴在谁的头上。平时,周光伟任由陈旭在公司内折腾,自己则把心思放在上面,做上面的工作,理上面的关系,找自己的靠山,保自己的位子。至于陈旭的咄咄逼人,他能忍则忍,能让就让。这些年,他就是这样装着憨、卖着傻地过来的。

陈旭对此也心知肚明,想想这几年,拼死拼活地干,落下什么了?原来还幻想着,改制后能再上个台阶。他有这个想法并非没有根据,周光伟58了,按58岁二线的惯例,不会再安排周光伟在新公司任职了。当然,总经理一职他不想,这得由蓝焰集团委派的人来担任。但按合同约定,董事长和党委书记应该由政府委派。谁最有资格呢?算来算去,似乎非自己莫属。无论从年龄、业务,还是其他方面,陈旭都觉得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

谁料算路不打算路来,让陈旭没想到的是,周光伟依然被委派为党委书记董事长。刚听到这个消息,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是58岁二线吗?组织部的人却说,改制后,外资控大股,其性质基本上就是外资企业了,不能再按国企的办法。

为了这个政策的新变化,陈旭独自喝了一瓶茅台。他尽管心里酸酸的,但还是得接受这个现实。陈旭酒醒以后安慰自己:干工作嘛,什么岗位不重要,关键是你如何干。就像演戏,主角配角不是主要的,还得看你怎么演。

新公司陈旭管人事,也算分工合理,他就痛快儿地接受了,并且很快拿出了自以为最佳的人事方案。没曾想,出了一趟国,回来一切都变了。说实在的,他也不是反对变,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先把他支开,再变他的方案。这就使他觉得,尊严遭到了亵渎。

陈旭的手机响了,是吴晓东打来的,语气很冲:“你在哪?我找你有事儿!”

陈旭不明就里,试探着问:“什么事?说说听。”他嘴里说着,心里却在想:什么事儿呢?水晶包子的事儿?不可能!出国前还同她见了一面,没听她说有什么异常,就这几天的工夫,能有什么事儿呢?

水晶包子是吴晓东的老婆,人长得漂亮,皮肤白得出奇。手臂伸出来,能看到皮肤下的静脉血管,绿得跟韭菜叶似的。腮上的毛细血管,在几近透明的皮肤下,鲜艳得跟红辣椒丝一样。皮肤愈白,便愈显头发黑,乍看似有雪炭混堆的感觉,亦会让人想起“碧云欲度香腮雪”的诗句来。有人搜肠刮肚地想再找些恰当的比喻,但终未有十分贴切的。直到某一天,有人惊叫道:“看这水晶包子,像不像吴晓东的老婆?”这个比喻立即被广泛接受。都说好,好就好在热腾腾的水晶包子有温度,不似原先比喻的那些东西,都是些冰冷之物。于是,吴晓东的老婆就被叫作了水晶包子。水晶包子的确白,白得几近透明。说她小的时候偷吃了几个红枣,她娘说:“偷吃枣了?”她说:“没吃。”娘就掀起小褂,指着她的肚皮说:“还说没吃,我都看到了,小枣就在你肚里。”这只是个传说,到底能不能隔着肚皮看到枣,到现在依然是桩悬案。

见到吴晓东,陈旭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吴晓东并非为水晶包子的事情而来,于是便放下心来。

走廊里空荡荡的,所有的办公室都关着门,整座楼出奇地安静。陈旭觉得奇怪,就问吴晓东:“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吗?”

“现如今哪还有对劲儿的事儿?全他妈乱了套了!”吴晓东满腹牢骚地回答。

陈旭吃不准吴晓东为什么这么多牢骚,就试探地问:“你咋没去参加庆典?”

“我去那儿干啥?哪还有我的位置?”

“你这是什么话,你不是开发部部长吗?”

“让贺跃明给撸了。陈总你说,我犯啥错误了,就一声不响地让他给撸了?”

(四)

有人说,陈旭提拔吴晓东是因为水晶包子。这话也对也不对。事实上,这里既有水晶包子的原因,也有吴晓东自身的原因。吴晓东虽然脾气戆,但办事能力还是很强的,偌大的一个市场开发部,让他摆活得滴溜溜地转。改制以后,贺跃明说要强化市场开发,让陈旭选一个合适的人,担任新的开发部部长。陈旭就说让吴晓东继续干。在新的人事安排方案中,吴晓东就被安在开发部长的位置上。不料,在陈旭出国期间,开发部部长就变成了肖海强。吴晓东知道,肖海强是周光伟线上的人,一直做着吴的助手。但他没想到,眨眼间,自己反成了肖海强的助手。这让吴晓东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要周光伟给他个解释。周光伟说:“干部得能上也能下!你是党员,这点觉悟还没有?”吴晓东仍旧辩解:“我干了五六年,说撤就撤了?”“你干了五六年就插上万年桩了?就不能动动了?”吴晓东一听,“哗啦”摔了一只青花杯,白了周光伟一眼,就拔腿走了。

吴晓东在周光伟那儿没找到公道,就转而来找陈旭,诉了一阵子苦后,就等着陈旭给他拿主意。可是,陈旭听罢却一言不发。

吴晓东见他不表态,就急切地说:“你不说话怎么行?能让他们这样胡闹下去?你看看他们,用的都是些什么人?全是周光伟那一帮子蠢货。你说贺跃明他耍的什么把式,他一来就跟我说,让我甩开你,直接向他报告工作。我这人心眼实,只说了一句‘和陈总的关系怎么处理’,就把他得罪了。没过三天,我下边那些人也一个个不听招呼了。原来贺跃明又让那些人甩开我,直接向他报告。这什么意思?啊?这就是我们引进的先进文化?这就是他们的先进管理?”

正说着,一帮子人就吵吵嚷嚷地进来了。

陈旭说:“你们不去参加开业典礼,都到这儿干什么?”

就有人说:“我们都成了酱园子的伙计——咸(闲)员了,还参加什么开业典礼,开业不开业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陈旭终于明白了,眼前这帮中层干部都落难了。有的像吴晓东一样,由原来的正职变成了副职,有的干脆就被安排当了班长或主任。就是说,他们都被撤职或降级了。

他扫视着这群人,大都是过去的骨干,有几个堪称独当一面的干才。这样的人也下来了,而且是一大批。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郎军是管网部的部长,也下来了。下来之前,他正带人检修胜利路一带的地下管线。

这里有一条2000多米长的排水暗沟,暗沟是用厚厚的水泥板盖住的,水泥板上铺了沥青,就是繁忙的胜利路。路两边是各式各样的门面房,再往后就是一排排居民楼,楼前楼后的地下铺排着粗粗细细的煤气管道,全是20多年前埋下的。其中有4条管线穿过这条排水暗沟。这一直是陈旭的心病。他老担心这个地方,不出事便罢,只要出事,就是要命的事。

陈旭在这个公司的时间长,他知道,类似这样存在重大险情的地方还有几处。但国企时期,由于资金短缺,一直没能很好地解决这些隐患。也是的,公司年年亏损,年年吃财政的补贴,哪有闲钱解决这样的问题。陈旭也只能如实报告险情,陈述利害,同时安排人员做经常的检查,密切关注这颗重磅不定时炸弹。他对郎军说:“你可给我当心了!这里要是出了事,你我的脑袋都得搬家!”

陈旭寄希望改制后能有条件解决这些隐患。但是,企业转制,涉及方方面面的问题太多,这个问题还不能立即提上议事日程。临出国前,他叮嘱郎军,让他抓紧隐患和险情的排查。这时,他看到郎军也站在这群人当中,就问他:“我交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现在别问我了,你去问大鬼吧。”

陈旭一听,就知道刘大贵已顶了郎军的位子。刘大贵的外号叫大鬼。改制前是生产部的副部长。陈旭问郎军:“你呢?”

“我现在是大鬼的助理。他那水平,让我给他当助理,随他娘改嫁寻谁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让大鬼去玩吧,玩出了事活该。”

“放屁!”陈旭一声“放屁”,一圈子人全不作声了,只拿眼睛怯怯地望着他。他继续说:“你看看你们,一个个什么样子?经不住一点事儿。都给我听好了,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吴晓东低声嘟噜一句:“干什么干,饭碗都没有了,还干?”

“这叫什么话?没有正职不还有副职吗?不当部长不还当着班长、主任吗?怎么叫没有饭碗了?你们听着,不管安你哪个岗位,都得好好干活。咱指着这个公司吃饭呢,公司要是毁了,都落不了好!你看看你们,就这种状态能把事儿办好?咱这企业是什么性质?还要我说吗?哪个地方能放松,是焦炉车间还是化产车间?是输配还是管网?哪个地方出事不是要命的事?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要真出了事,哼!跑不了我,也飞不了你们!”

眼前这群人,本指望让陈旭这个老上级替自己做主,现在,却只有老老实实挨训的份儿。反正都让陈旭训疲脸儿了,也不觉得难为情,只觉挺委屈,非常委屈,但也没人敢再说啥。

陈旭缓了缓语气说:“现在都回去,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你们反映的问题,我知道了。该我做的工作,我会做。但是有一条,你们必须干好自己的事。”

吴晓东出了陈旭办公室就说:“我看陈总是指不上了,他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再说,磨盘不压谁的脚面子,谁也不知道疼,他有年薪拿着,还会为咱的事操心?我说,谁愿意扫自己的门前雪,谁掂个笤帚走人。想自救的就留下,咱自己的事情自己办,我就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真他妈都不讲理,咱就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五)

陈旭撵走了这一帮子中层干部,就准备到庆典会场去。他估计,庆典应该结束了,但中午的招待宴会还是能够赶上的。昨天,他只顾了跟周光伟斗气,还没来得及同市里来的领导和外地来的同行交流,想想觉得有失礼貌。他还想再同谢魁中好好聊聊,他们那儿改制早,一定有些经验可供借鉴。

这时,焦炉车间主任打来电话,说炉温老是上不去。领导都去参加开业庆典了,找谁都找不到,只好找陈总了。

炉温上不去可不是个小事,短时间的低炉温问题还不大,把出焦时间往后压压,炉温很快就能上去,焦炭质量也不会受太大的影响。

陈旭心里很烦,就对焦炉车间主任说:“这样的事你也打电话来说?压两孔焦不就行了?”

“已经压过了,不能再压了。好了,我也不细说了,你过来看看吧。”

这事本来陈旭可以不管,但问题让他碰到,他就不会绕过问题走,这不是他的习惯。于是,他放弃到庆典会场的打算,急急地赶往焦炉。一看到焦炉,他的火就来了。炉门本应封闭严实,不能往外冒火,顶多冒点烟,这样才能保住炉温,保证产量和质量。现在可好,到处冒烟窜火,远远看去,狼烟一片,像炽燃未熄的战火。

“怎么搞的?现在才几天,炉子就让你们烧成这个样子?”

焦炉车间主任说:“我是没咒念了。现在人心惶惶,哪还有心事干活儿?你谁也不能说,谁也不能管。再说了,谁还敢认真地管?你看现在干得好好的,说不定哪天,一个小报告打上去,你就得小孩拉屎——挪挪窝。”

“别说没用的,你在这个位置上,你就有责任。炉子烧成这个样子,你能脱得了干系?”

“陈总,话咱可得说清楚,我今天一接手就是这个样子。”

“说胡话吧你?”陈旭不解地问。

“真的,陈总。你出国第二天,我就被拿下了。现在炉子烧毁了,才又把我重新弄了来。”

“操!全他妈乱套了。赶快组织人,修补炉门。”

“我已组织人弄了,现在的问题还不止这些,事儿多了!煤的水分太大,炉温低也与煤湿有关系。再这样下去,非影响供气不可。”

协调完煤的问题,陈旭就找到了周光伟,把上午看到的情况跟他谈了,并且把自己的担心也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周光伟。他说还是人的事儿,不解决人事安排上的矛盾,往后事多了!

周光伟说:“这事你别跟我说,行政方面的事,你去找总经理。”

“你是董事长,党委书记,你是我的领导,这样重大的问题,我不找你找谁?”

“从今以后,你也别把我当作你的领导,我也领导不了你。”

“你这是说话吗?”

“你别当我是说话,也别把我当领导,你就当我是个屁,你好歹把我放了吧。”

“你是屁,我把你放了,那就是我放屁喽?”

“我没这样说,我是说你放了我,我得到市里去,市领导要听我的汇报。”

“好好,你去汇报吧,好事你都留着,责任你都推我身上。你说我怕呀?我考虑的是企业的前途和命运,是干部职工的利益。我怕你?”

(六)

陈旭找周光伟,是想让周光伟先接受自己的意见,然后再去找贺跃明,现在,周光伟不接招,他只能去找贺跃明。

贺跃明是蓝焰投资公司委派来的,改制谈判时就来了。谈判成功后,他一边办理公司业务的接收,一边观察了解情况。他注意到,在这个公司,虽然周光伟是党委书记总经理,但实际上,多方面的工作则仰赖常务副总经理陈旭。他还看出,陈旭是个强权式人物,遇上周光伟这个窝囊废,才磕磕绊绊地维持着公司的权力平衡,若是周光伟也像陈旭一样的强势,公司不定会闹腾成什么样子。他还从周光伟介绍情况时的表情和态度看出,周光伟有点怵陈旭。周光伟对此也不隐瞒,他提醒贺跃明说:“陈旭这家伙,可是一匹倔骡子,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尥起蹶子踢你一脚。”贺跃明心想,陈旭一向不把周光伟放在眼里,会不会有一天也尥起蹶子踢自己一脚呢?心里有了这个问号,他就格外地注意起陈旭来。他看出陈旭一向大大咧咧,不太拘什么礼数,说话做事,总是一种居高临下、天下无敌的样子。他刚来的时候,公司高层为他摆了接风宴。酒桌上,就数陈旭活跃,常常没有周光伟说话的机会,陈旭成了整个宴会的主角。他有点替周光伟难过,觉得周光伟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贺跃明把人事工作交给陈旭管,严格地说,并非完全出于他的本意。按照合资合同的约定,理应由云州公司委派的人出任人事副总。陈旭的工作效率很高。很快就把机构设置和人事安排方案交给了贺跃明。贺跃明对人头不熟,就把方案送给周光伟看。周光伟告诉他,重要岗位都是陈旭的人儿。还暗示贺跃明,将来他极有可能被陈旭架空。贺跃明就说:“你帮助把把关吧。”就这样,才有了周光伟的第二套方案。让陈旭大为恼火的,也就是这个方案。

陈旭的担心应验了。贺跃明也看出了这第二套方案的问题。第一套方案是以陈旭那一帮子人为主控制这个公司。第二套方案呢,又形成了以周光伟的人为主控制公司的局面。这两套方案他都不满意,也想搞一套自己的方案,但他毕竟来的时间短,还没形成自己的人脉关系,一时也形成不了自己的方案。虽然有些人在他身边转着圈地讨好,但毕竟时间太短,一时半刻还看不出来,哪些是干事的,哪些是混世的。

贺跃明发现第二套方案有问题,是从焦炉出事开始的。焦炉差不多让周光伟安排的那个笨蛋给烧毁了。他不得不把原来的主任官复原职。这时,陈旭就回来了。按照事物发展的逻辑,周光伟的方案不如陈旭的,就应该再回到陈旭的方案上来。但是,贺跃明是什么人,他也不愿轻易认输。他在观察,并逐步做着调整,他是想逐步形成自己的第三套方案。

陈旭现在想的,是如何坚持自己的最初方案。可是那个方案已被否定了。他认为否定他的方案是错误的,因为他的方案是最完美的。为了公司的整体利益,必须坚持回到原来的方案上来。但是,人事安排的最终决策权在贺跃明,那就只能找贺跃明了。他现在想想,昨天同周光伟的那一场短兵相接,其实是消耗很大收获很小的一场得不偿失的战斗。但是,他并无悔意,冒犯周光伟,又不是第一次,何况自己占着理呢,怕什么!

改制前,这里曾是陈旭的办公室,现在是贺跃明在这里办公。这时的贺跃明正坐在阔大的老板桌后面,那里曾有一把档次不低的紫藤椅,如今已换成了黑色真皮转椅。隔着阔大的老板桌,有一把简易木椅,现在也换成了软包的金属椅,这是为来访的客人预备的。陈旭一踏进这间屋子,就觉得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是那把专为客人预备的椅子。不是因为这椅子的质地变了,而是因为椅子上正坐着一条大狼狗。陈旭听说贺跃明有条大狼狗,但一直没见过。虽然陈旭不怕狗,但咋一见这只狗,还是令他暗暗吃了一惊。好一条大狗!坐(其实是蹲)在椅子上,威风凛凛,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进来的每一个人。陈旭尽量保持着镇定,只是悄悄地同狗保持着距离。

贺跃明正埋头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陈旭进来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又把头埋下,继续着自己的工作。陈旭看了看蹲在椅子上的狗,又看了看坐在黑皮转椅上的贺跃明,就觉得自己也该找个地方坐下,否则就觉得很委屈。于是就朝旁边的沙发走过去,把屁股重重地摔在沙发上。这时。“呼”地一声,那狗从椅子上跳到陈旭面前,虎虎地瞪着陈旭,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陈旭腾地从沙发上弹起,胳膊抬起护住面部,嘴里啊啊着,似在向贺跃明求救。狗并没咬他,只拿眼瞪着,似乎在等主人的命令。

“奥克,坐下。”这是一只懂外语的狗,果然听懂了贺跃明的指令,一转身,又跳回椅子上,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继续虎视眈眈地监视着陈旭,并且保持着随时扑上来的姿势。

陈旭见狗回到椅子上,心才稍安。又仗着那狗听不懂自己的话,就壮着胆子同贺跃明说:“周光伟搞的那个方案有问题。”

自从陈旭进来,贺跃明除了同狗讲了一句“外语”,还没有说第二句话,这时他一脸不屑地望着陈旭开口了:“你是谁?干什么的?”

“我?”陈旭被他问愣了,望了望贺跃明,然后陡然火起地朝他吼道:“我是陈旭!蓝焰公司的副总经理!”说完又望一眼蹲在椅子上的奥克,见奥克没有立即扑上来的意思,胆子便壮了起来,转过头来再望着贺跃明说:“贺总,你问我是谁,你不认识我?你真不认识我?”

贺跃明“哦”了一声又接着说:“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可是,你知道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是在跟谁说话吗?”

陈旭又懵了,他不明白贺跃明为何又提出这样古怪的问题。就试着回答:“这不是你的办公室吗?”

“我是谁?”

“你是谁?总经理呀。”

“难怪国企搞不好,你们国企的干部就是这样没有规矩吗?你过去进上司的办公室就是这么进的?门也不敲,你拿我当周光伟?告诉你,我是贺跃明!来我这里就得守我这里的规矩。”

陈旭这才意识到,刚才进来时没有敲门,是有点唐突了。其实,他不敲门是有原因的。首先是他性子急,加上心里有事儿,就忘了敲门这茬。还有一个原因,这里过去是自己的办公室,他出出进进多少年,从来也没敲过门。现在,经贺跃明一说,他才意识到,这儿已经换了主人,不再是自己的办公室了。知道自己确有不妥处,陈旭就强迫自己笑着朝贺跃明说:“对不起,是我错了。”

“错了就得改!”

“好,我改,下次一定敲门。”说完又强迫自己笑了笑。

“现在就得改!”

陈旭知道,贺跃明真生气了。虽然自己也对贺跃明的较真心中有气,恨不得一拳砸在贺跃明的脸上,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好,现在改。不就是再敲一次门嘛。”

陈旭嘴里说着,心里却希望贺跃明说声“算了,下次吧。”但贺跃明没说。他只得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还期望贺跃明能把他叫回来。贺跃明依然不吱一声,任陈旭往外走。陈旭刚踏出屋门,“砰”的一声,门就在他身后关死了。陈旭想,你真他妈会摆谱,还真想让我补上敲门这一课。

(七)

陈旭终于没能敲开那扇门,他也不知道贺跃明在里面干什么,只能听到奥克在里面汪汪地叫。贺跃明的这一招是陈旭万万没有料到的,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这种伤害立刻激起他昂扬的斗志,于是用力砸,使劲踹,把整栋楼的人都惊动了,也没弄开那扇门。

许多人跑出来看,当看清砸门的是陈旭时,又都扭头跑了回去,一个个悄悄躲在门后,偷听外面的动静。

没人敢来劝,只有周光伟打来了电话:“陈旭,你老这样堵着门,也不是个办法,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商量吗?”

“商量?你们跟谁商量了?我今天来不就是想找他商量吗?妈的,耍什么无赖,我今天就是要看看,他到底开不开这门!”

要不是尚副市长召见,陈旭是不会轻易离开的。他离开之前,隔着门冲贺跃明说:“你给我听好了,这事不算完!”贺跃明并不搭话,奥克却立场坚定地叫了几声,算是代贺跃明作了回答。

陈旭觉得委屈,就对尚副市长说:“他这算什么?弄条大狼狗蹲在那里,办公室是日本宪兵队?你说我该受他这个气?”

尚副市长也无暇听陈旭多说,更不愿为他们之间的谁是谁非作裁判。只是提醒陈旭,要注意同外方领导搞好关系,人家是来投资的,不是来跟咱吵架斗气的。也多亏人家来才救了咱,帮市里卸下了沉重的包袱,咱可不能把人家气跑了。

陈旭对尚副市长的观点并不认同,他说:“怎么能这样说呢?不是我有意气他,而是他在想着法地气我。我是分管人事的副总,人事安排不让我参与。还把我支到国外,然后再推翻我的方案。也不是说我的方案就十全十美,最起码我在这里的时间长,熟悉这里的情况,我知道什么人应该干什么。改制,改制,我看这制是改瞎了。你看看,现在公司成什么样子了!人心惶惶,乌烟瘴气!”

“陈旭我提醒你,你要注意了!改制是市委市政府的重要决策,不是你可以说三道四的,小心犯错误。”

“我也不是反对改制,再说,我也反对不了啊。我是说,既然改,就应该越改越好,不能为了改而改。现在公司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是担心呀!”

“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天塌了有大个子顶着。你个做副职的,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我越权了?”

“我说你越权了?我说了吗?现在是过渡时期,一切都在变,咱的任务就是与时俱进,适应这个变化,不能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今天我也不是批评你,就你那个脾气也得改改。整天跟个炮筒子似的,咣当给这个一炮,咣当给那个一炮,你说谁能受得了。我看这事就到此为止吧,如果闹大了,影响了这个项目的正常推进,不是我说饶你就能饶得了你的。”

陈旭长长地叹了一声:“算了,我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可是,我是为我自己吗?我还不是……好了,不说了,不说了。”说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又说:“尚副市长,我还有点想法,也可能是杞人忧天,不过,我还是想说说。我觉得,作为咱这样的公益性企业来说,是不是必须改?或者说,是不是必须这样改?一定得要外资控股吗?外资控股就一定是万全之策吗?是的,公司曾经吃了很多财政补贴,一度成为政府的包袱。但是,去年以来,不是逐渐好转了?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就有盈利的可能,这个时候突然改制了,让外资来控股,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眼看能盈利了,却把企业拱手送给人家了。”

尚副市长说:“别分析了,改都已经改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也劝你几句,也别什么都懂,什么都比人家强的样子,你吃亏就吃在这上面。赶快回去,我跟周光伟说过了,让他出面帮你们疏通疏通,把双方的关系弄顺了,要不然,今后怎么在一起工作?”

陈旭仍然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着:“别光看他们投资了,人家投资是为了啥?赚钱,就是为了赚钱嘛!假如哪天市场行情变了,出现了亏损,他们能像政府财政似的,年年拿钱填窟窿?真到那个时侯,人家一撒手,再把包袱撂给你,怎么办?政府再接下来?”

“陈旭,你扯远了。这个企业是你的?操那么多闲心!目前你的任务是当好副总经理。怎么当还要我教给你?赶紧回去,下次再把你叫来,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你好自为之吧!”

(八)

陈旭悻悻地离开尚副市长办公室,心里还在琢磨尚副市长刚才的话。跟他们搞好关系?只顾搞好关系,企业的前途就不顾了?职工的利益就不管了?国有资产保值增值就不考虑了?企业的安全和稳定就不管不问了?两千多职工,乱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中层已经乱了。一大批国企的老中层干部被纷纷拿下,这对企业生产经营和安全管理已造成了一定的影响。陈旭刚看到那个冒烟冒火的焦炉时,着实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短短十几天时间,焦炉竟毁坏成那个样子。想想他就害怕,再这样下去,这个时时让人提心吊胆的企业,说不定哪天就会灾难降临。

陈旭又在脑子里把那些下来的中层干部排了排队。个别无关紧要的人下就下了,但大部分不应该下,至少现在还不能下。这些人下来了,又没有更合适的人顶上去,工作势必会受影响。焦炉毁坏的情况已经证实了这一点。郎军也下来了,换了一个刘大贵,让郎军给刘大贵当助理,这样的安排更加让陈旭提心吊胆。郎军好称管网活地图,总长近千公里的地下管网他最熟悉,把这一块交给谁都不行,唯独交给郎军,他才能放下心来。现在,郎军却让刘大贵给顶了下来,陈旭知道,这一定是周光伟的主意。周光伟曾向陈旭暗示过,想提拔提拔刘大贵,但陈旭却明确地说刘大贵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现在,这个陈旭认为不具备独当一面能力的刘大贵,却被安在了独当一面的位置上,这让陈旭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不独郎军,像他这样能独当一面的干将下来一大批。这对企业的安全稳定是致命的。

陈旭本来坚持要回到第一套方案上来,听了尚副市长的一番教诲后,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不现实。他打算作些让步,但这个让步是有限度的。至少,几个重要部门的干部配备,得按他的意见来,比如郎军,还有吴晓东。坚持郎军官复原职完全出于工作考虑,但吴晓东的情况就有所不同,既有工作的因素,也有工作以外的原因。这就跟水晶包子有关了。想到水晶包子,就想起昨晚接到的那些电话,有一个似乎说到了水晶包子,说她的小褂又让人给掀了。打电话的人嘴里一半肚里一半地没说太明白,他也不便追着问,就在心里认定是周光伟干的事。他知道周光伟一直打着水晶包子的主意,不过始终也没能得手。一定是周光伟在自己出国期间掀了水晶包子的小褂。他昨天冲周光伟发火,主要是年薪和人事方案的事,也不排除有水晶包子的原因。但是,这个话不能拿到桌面上说。他只能咬住年薪和方案向周光伟发难。

陈旭的手机又响了,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路。还是尚副市长打来的。他有些纳闷,刚刚离开,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尚副市长严肃地说:“陈旭,你要注意了,别任着自己的性子来,小心搞大差了,你会吃不了兜着走!”

陈旭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申辩道:“我又做错什么了?”

“那些中层干部是怎么回事?他们围着贺总的办公室干什么?你也别跟我解释,你现在就去,把那些人都赶走,然后你们分头做工作,今后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成何体统!这不让人家笑话吗?”

尚副市长的一席话,说得陈旭一头雾水。但马上就醒悟过来了,是有人又把贺跃明的门给堵住了。他立即拨通了吴晓东的电话,对吴晓东说:“怎么回事?你们这不是添乱吗!赶快散了!”

吴晓东还想解释,陈旭却说:“别说了,你赶快到我办公室来。”

陈旭回到办公室,他问吴晓东是怎么回事,吴晓东告诉他,听说他敲不开贺跃明的门,就伙着人来声援他了。来到以后,又听说他让市长叫走了,就都堵在贺跃明的门前,等他回来。

陈旭说:“你以为这是声援我?这是支持我?你们这是害我!”

“怎么能是害你呢?我们人多势众,不信他就敢犯众怒?”

“这是打架?人多势众?别那么不长脑子。”

“我们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就让他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撸了?拿我们都不当人咋的!”

“你们放心,我不会不管的。你不了解我吗?我什么时候怕过事?再说了,咱上有市委市政府,下有2000多职工,怕什么!不管这制怎办改,总不能改得没有是非标准了吧。所以,请你们放心,也请你们配合我。”

“我们今天来就是想配合你。”吴晓东说。

“错了。你们这样只能把事情弄糟。你们这样做,既帮不了我,也会害了你们自己。”他看吴晓东似清楚似糊涂的样子,也不愿再跟他多解释,就让他们先回去。

那些人也不是好劝的,吴晓东打电话传达了陈旭的指示,围堵贺跃明办公室门的那些人依然坚持不走,嚷着非要同贺跃明对话。

陈旭又赶去当面劝说,并朝他们发了火,这才有人开始动摇,但大多数人仍坚持着。这时,贺跃明的门开了,奥克从里面窜了出来,围门的人这才一哄而散,骂着贺跃明,骂着奥克,意犹未尽地散去了。

陈旭解了贺跃明的围,贺跃明不仅不表示感激,反而认定这次围堵事件是陈旭导演的。因而仍然拒绝同陈旭见面。

(九)

改制谈判期间,陈旭曾带人到南城蓝焰公司考察过。回来以后,在干部大会上作了考察报告。同样的内容,又在职工代表大会上报告了一次。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场合,陈旭只要有机会,都会讲与蓝焰集团合资的好处,讲蓝焰先进的管理理念和科学的管理制度,讲蓝焰集团雄厚的实力以及合资以后美好的前景。说者和听者均沉浸在美好的憧憬里,巴不得马上改,立即改。于是,改制顺利完成。

现在,陈旭闲下来了,有了很多空闲进行回忆和反思。他回忆起在南城考察时看到和听到的情况,眼前就浮现起那些听他报告的一张张笑脸。想着想着,陈旭就越发糊涂起来。现在是怎么了?怎么跟当时展望和憧憬的不一样呢?这时,他突然就有了负罪感和羞耻感。他觉得自己是个骗子,是自己的考察报告欺骗了听他报告的人。陈旭想到这里,心中阵阵刺痛,半生自诩光明磊落,怎么竟在不知不觉中沦为骗子了呢。他突然被自己的判断吓了一跳,真的是我骗了他们?

其实,陈旭在考察时看到和听到的情况都是真实的,在作考察报告时,也丝毫没有要骗人的意思,他讲的都是实话,他是真诚的。作为一名领导干部,知道该怎样和上级的意图保持一致。他在保持一致的同时,也似乎从这场改革改制中看到了企业的未来和希望。他对企业的前途和命运一直担着心,他的担心来自于对这个企业情况的透彻了解。企业安全设施建设一直欠账,许多隐患,有些甚至是重大隐患等着去排除。而排除这些隐患是需要资金投入的,政府又不可能有大量投入,这些隐患就天天在他心里潜伏着,常常让他寝食难安。他知道,改制以后,外方会有一大笔资金投进来,有了这些资金,解决起隐患来就不成问题了。因此,他赞成同蓝焰合资。但他没想到,改制以后的情形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陈旭仍未见着贺跃明,甚至连周光伟也没见到。他发觉两人都在躲他。不仅如此,他分管的那些单位和部门的领导也都不见了,这些天来,竟没有一个人主动向他汇报或请示。他突然有一种被悬在空中的感觉。这是怎么了?他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就在这时,尚副市长的电话又来了:“不要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陈旭想,我哪敢呢!现在,就是有心开玩笑也没人陪你笑啊。

陈旭很快搞清楚了,在他等候跟贺跃明对话期间,吴晓东那些人一直没停止过活动。他们觉得又一次受了陈副总经理的骗。改制之前,信了他的宣传,投了改制的赞成票。没想到,积极支持改革,如今竟把乌纱帽给革掉了。这让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们就想,陈旭本是个敢作敢为的男子汉,一贯敢于承担责任,敢替下属说话,他们也视他为主心骨。又看到陈旭跟贺跃明拉开架势地对着干,就找到救星似的围在陈旭周围,想跟着他向贺跃明讨回公道。没想到,急急忙忙地跑去声援他,支持他,竟然被他狠批了一顿。于是,他们就对陈旭失去了信任,觉得陈旭变了,改制以后,拿着高额年薪,屁股就坐到贺跃明一边了。现在,不仅陈旭不会,哪个领导也不会为他们去得罪外方的领导。自己的权益还得靠自己去维护,只有自己救自己了。

30多个失去领导职务的中层干部,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他们的自救行动在公司内外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们要求同总经理贺跃明对话。但是,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对上话的。就连堂堂的副总经理陈旭,如今也没跟贺跃明对上话,何况这些个虾兵蟹将?就凭这几头干皮蒜,哪个能入贺跃明的法眼?折腾了几天,除了听到奥克的几声叫唤,始终也没同贺跃明对上一句话。

这天早上,公司门前就悬起了一条红标语:对话!对话!对话!

来了几个扛摄像机的记者,还有的并不是记者——有人悄悄说是安全局的人,也拿着小型摄像机在转着圈地扫瞄。

陈旭接到尚副市长的电话时,这群人正闹嚷嚷地围在那条红色标语前,吴晓东对着摄像机镜头侃侃而谈。

(十)

陈旭依然没有见到贺跃明,却见到了周光伟,他对周光伟说:“你我都是市里委派的干部,我们得对这个企业负责。现在,年薪的事咱先放一边,人的问题不说不行,我建议,开党委会。”

“老陈啊,我看你的观念还没有转变,现在是总经理负责制,你党委研究什么?搁着你的吧,他贺跃明连个党员也不是,让他执行你党委的决议?”

“那也不能任他这样下去。”

“你说怎么办?”

“我们一起找他谈。”

“算了吧。要谈你去谈。”

“你是党委书记,也是董事长,这样重大的问题你得出面。”

“你以为现在的党委书记还是以前的党委书记吗?至于董事长,你就更该知道了,也不就是名义上的事吗!以为你有多大权力似的。人家股份大,咱是小股东,让咱当个董事长,不过是想利用咱,利用咱在这里熟悉情况,便于疏通各个衙门口的关系,别觉得这个董事长有多值钱似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这一大批下来的中层干部怎么安顿?这可都是一线的骨干、咱们的精英哪!新换上去的那些人,哪个是办事的衙役!你看焦炉让他们烧成什么样子了,胜利路那一带的检修也停了,那里要是出了问题,这责任你能担得了?”

陈旭同周光伟说话,一向似这样咄咄逼人,让人听着还以为周光伟是他的下级。周光伟心里自然十分之十地不舒服,却没表示出来。凭良心说,他也知道陈旭说得有道理。但是,他就不喜欢陈旭这种说话的口气和方式。

周光伟和陈旭不同,他一向表现地比陈旭有涵养,尽管陈旭用那种口气同他说话,他也尽量表现出很大度的样子。他对陈旭说:“老陈呐,你也得体谅我,我作为党委书记董事长,应该支持总经理的工作,而不是去干扰人家,你说是不是?人事方案的问题,没有事先跟你通气,这是我工作的失误。但是,这第二套方案是按照人家蓝焰的规矩来的,超过45岁一般不安排领导职务。这些下来的人,大多是超过这个年龄杠杠的,让他们下来,你说不应该?”

“那也不能逮着死蛤蟆捏尿!”

“活蛤蟆你敢捏?你能捏得住?我是不敢,我怕捏不住它就跑了,临跑之前尿我一身臊尿。”

“你是青皮掉在油篓里——滑蛋一个。我知道,让你坚持原则也是难为你。但是,做人做事总得有个底线吧,就说这人事安排,多少也得照顾点实际,也得有个轻重缓急吧。也不能说下就一刀都切了。再说,你切下来的都是45岁以上的?吴晓东才多大,还不到40岁!什么意思?看人下面条?还有,你留在岗位上的就没有45岁以上的?你能敢说你办事都是出于公心?”

陈旭据理力争,见周光伟一副待搭不理的样子,就说:“算了,我也不跟你费唾沫了,我还是继续找贺跃明。这些中层干部的问题不解决不行,坚决不行!”

陈旭又来到贺跃明办公室前,却被两个保安挡住了。这俩保安是贺跃明刚从保安公司新聘的,陈旭不认识他们。保安对陈旭说,任何人见总经理都得预约,你预约了吗?陈旭蔑视的眼光瞥了一眼保安说“我见市长都不预约”,说着就要往里闯。两个保安像排球拦网似的,立即堵住了他。他就用了点力气,想硬挤过去。保安的力气比他大,用力一推,他便身不由己地转了个圈儿。转圈儿的时候,一只巴掌甩到了保安脸上。保安是武警部队下来的,反应迅速,一步上前,双臂一伸,再一用力,陈旭就被扭倒在地上。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

奥克也助威似的在里面汪汪叫了几声。

(十一)

在宽大的客厅里,水晶包子坐在沙发上,贺跃明把一套紫砂茶具摆开。不锈钢水壶通了电,正“嘶——嘶——”地叫着。待叫声弱下来,壶嘴和壶盖就冒出了大气。贺跃明提起水壶,往紫砂壶和紫砂杯上浇着滚水,大团的雾气弥散开来。烫壶洗杯之后,放茶叶,冲开水,盖壶盖,把剩余的开水又都淋在壶身上。

“看你这样子,倒像个行家,比昨晚茶社的小姐还熟练。”

贺跃明冲她一笑:“我喜欢中国的茶道。”

“听你这话,你倒真成外国人了。”

“是,你说的对,对你们中国人来说,我就是外国人。”

“我看你除了国籍,其他也没怎么变嘛。”

“不一样,不一样,我和你们还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中国人生出来的,又在中国长大,哪里不一样?国籍不就是个小本本吗?”

“嘿嘿,这个你不懂。”说完朝水晶包子看了一眼,然后又意味深长地说,“我会让你知道,我哪里和他们不一样。”

奥克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静静地欣赏两人品茶论道。

水晶包子说:“贺总,我也不管你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现在你是云州蓝焰的老总,在蓝焰你是最有权力的人,我们这些人的命,可都在你手里攥着呢,你好歹也给我们留条活路。”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活路不活路的,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我是说他们,不单说我自己。”

“哦!我心里有数的。凡能跟我友好合作的,我绝不亏待他。对那些不合作的,我也有我的办法。”

“这事也不全是他们的错,你一定是偏信了一些人的话。”

“告诉你吧,我还是有判断力的。”贺跃明显然对水晶包子刚才那句话比较反感。他稍作停顿然后说“蓝焰集团来云州投资,派我来,我得维护蓝焰的权益,维护蓝焰的尊严,凡是损害蓝焰权益、挑战蓝焰尊严的,我都不会放过。现在,我是云州蓝焰的总经理,所有的人都得听我的,错了也得听,没有商量。对他们来说,那就是服从,无条件服从。我们的巨大投资赋予了这个权威,任何人也不能挑战!”

水晶包子见贺跃明有些激动,就故意避开谈话的锋芒,装作可怜兮兮地样子说:“我也不知该怎么说,说错了你可别生气。我一个弱女子,就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现在弄得,吴晓东连岗位都没有了,这日子你叫我怎么过?”

“吴晓东的事你不要担心,冲着你,还有什么不好商量的?”说完又给她续了茶:“再喝喝看,这茶的味道才出来。”

水晶包子端起茶杯,望了一眼奥克说:“这狗怪吓人的,它不会咬我一口吧?”

“怎么会呢?你又不会害我。不过,你可要当心,假如你要袭击我,它是不会客气的。” 贺跃明故作严肃的样子说。

奥克像是听懂了贺跃明的话,瞟一眼水晶包子,见她没有什么危险动作,便放下心来,继续坐在那里假寐。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贺跃明突然话题一转笑着说:“听说隔着肚皮能看到你吃了什么。我看看这铁观音在你肚里是什么颜色。”说着就扯她的毛衣往上掀。

水晶包子一边笑着说“别乱动”,一边用手捂住毛衣底边,又抬手在贺跃明的手背上拍了一下说:“别使坏。”

“别那么小气,让我看看嘛。”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就听信那些瞎说八道,你还真信隔着肚皮能看到吃几棵红枣?跟你说,看不到,铁观音也看不到。别看。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你那两个大包子熟了没有。”

“你们外国人也这么坏!” 水晶包子笑着瞟了贺跃明一眼说。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就去了卧室,把奥克单独留在了客厅。

奥克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就跳下来,凑到两人用过的茶杯茶壶上嗅了嗅,又朝卧室的方向望了望。卧室门虚掩着。再侧耳听听,似乎没什么异常。便重新跳上沙发,仍保持警惕的姿势坐着。奥克坐了一会儿,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没怎么看明白,当然也无从判断时间过去了多久。再看了看茶杯茶壶,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于是侧耳再听,就听出异常来了,一种异样的声音,它判断是从主人的喉咙发出的。奥克立即警惕起来,一定是主人受到了攻击,否则,喉咙里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它立即想起自己的责任,迅速跳下沙发,一头就把卧室的门拱开了。果然,奥克看到的景象证实了它的判断。主人正仰躺在床上,一个白晃晃的身影,正骑在主人身上晃动着。主人痛苦的呻吟声令奥克怒不可遏,于是后腿一用力,“噌”地窜了上去,“哈吃”一口,就咬住那人的屁股,喉咙里还发出呜呜的吼声,是在怒斥袭击者,也是在向主人邀功。

贺跃明还没反应过来,奥克就把水晶包子扑倒了。他惊恐地大叫:“奥克!”

(十二)

陈旭在贺跃明办公室前被保安扭倒后,就被送进了医院,并立即拍了片子。医生说是髌骨骨折。

陈旭在病床上躺到第二天,就有消息传来,说水晶包子也住进了医院。陈旭气得脸发青,大骂贺跃明不是个东西,连个畜生都不如。“妈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发狠地骂了一句,恨不得抓住贺跃明把他撕了,至少先撕了那条狗。

陈旭一晚没睡好,翻来覆去地想该怎么惩治贺跃明。撕了他?撕了那狗?说说而已。

陈旭已经隐约觉出,尚副市长开始对他不满了,好像吴晓东他们闹事都是他鼓动的,这使陈旭觉得挺委屈。一直帮着做工作,怎么成了鼓动者呢?

陈旭不仅为失去尚副市长的信任烦恼,更为贺跃明的不通情理烦恼。不仅躲着不见,还让保安把他弄成了髌骨骨折。他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贺跃明不能再留在这里。蓝焰没人了?派这么个祸事精来祸害人?

现在的云州蓝焰,2000多职工靠公司吃饭。而且,30多万用户,还有很多工厂、宾馆、饭店、部队、机关、学校和幼儿园、养老院,都在使用公司的煤气。陈旭始终担心,一旦公司出了问题,影响了供气,这个麻烦就惹大了。他觉得,既然自己被安排在这里,就不能不尽自己的责任,对那些危害企业和职工利益的行为就不能视而不见,对影响企业发展和稳定的问题就不能袖手旁观。现在对于陈旭来说,已经不仅仅是年薪问题了,更严重的问题是那批中层干部,他们的问题必须立即解决,否则,就会出现混乱,混乱的局面将对公司的稳定和发展造成极大的威胁。但问题的根子在哪里?还在贺跃明。他大权在握,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又听不进别人的意见,这怎么行!让这样的人继续呆在这里,将会彻底毁了这个公司。他不能坐视不管,他要做点什么。现在,躺在病床上能做什么呢?

他给尚副市长写了一封信,强烈要求蓝焰投资集团另派人来,把贺跃明换走。信写好后,他向周光伟建议,以党委名义报给尚副市长。如不能以党委名义上报,至少周光伟能在信上署个名,作为两个人的意见报给尚副市长。

周光伟不同意他的意见,当然也不愿在信上署名,他对陈旭说:“要说你自己去说,别把我们都搅和进去。水晶包子是咎由自取,她那样的女人不值得我们为她操这个闲心。”

陈旭一听不高兴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这是为水晶包子?我是为这个公司!行了,你不署名就算了,你害怕就躲得远远的,免得迸你一身血。”

另一封信直接写给了贺跃明,表示了对他的所作所为不能理解,特别对他纵狗行凶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并明确表示,你贺跃明应引咎辞职,让蓝焰集团另派合适的人来。陈旭还进一步说:“在你离开之前,我仍将视你为我的领导,并提出我对公司工作的意见和建议。”陈旭就在信中提出了人事安排的具体意见。还对如何处理安全隐患谈了自己的想法,并且重点提出了胜利路一带的重大隐患问题,说如何如何才不至于出现问题,怎样怎样才能保证安全。

贺跃明看了陈旭的信,说:“想赶我走?哼!等着瞧!”一甩手,那封信就进了墙角的废纸篓。

矛盾升级了,由原来的对具体工作有意见,演变成了想把对方驱逐出公司的尖锐矛盾。

陈旭很自信,以为有必胜的把握,自己的优势是明显的嘛。

陈旭经过分析,认为自己有两个明显优势,第一,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和影响。干了20多年,班子成员至少三分之二会支持自己。中层干部就不用说了,就是找一般职工了解,也会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特别是最近,职工的情绪也不很顺,原因就是今年的调资。贺跃明说:“现在仍在亏损,还想涨工资?”这一句话就惹恼了全公司的职工。第二,这个合资项目在高层本来就有不同意见,现在,又出了那么多问题。为了公司乃至社会的稳定,市里也会考虑让蓝焰集团换个人来。

陈旭对赶走贺跃明满怀信心。

(十三)

在陈旭和水晶包子住院期间,吴晓东他们的维权行动一刻没停,但他们的行动并不顺利。公司门前打出的“对话!对话!对话!”的标语让保安给扯了,吴晓东还被保安打了三拳。第三拳没控制好力度,就把吴晓东打倒了,保安又顺势踢他一脚,这一脚踢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亏得有人报警,公安来了人,吴晓东他们才没吃更大的亏。

若论武斗,吴晓东他们自觉不是对手,于是改变策略。一封联名信就到了市里有关部门,还通过电邮的方式发到了蓝焰投资集团。信的主要内容是揭露贺跃明,说他不了解企业情况,受了某些人的蛊惑,毫无根据、毫无道理地让一大批一线的骨干离开了领导岗位。这种用人不当已经产生了严重后果。焦炉被烧毁,生产和安全秩序大乱,随时都有突发重大事故的可能。经营管理滑坡,亏损也在增加。生活作风腐化,并因嫖娼被抓到派出所,败坏了公司的荣誉,也给蓝焰集团抹了黑。欺男霸女,祸害公司女工,唆使狼狗伤人,已使人神共怒,不将贺跃明驱逐出公司,天理难容!

接着就发生了一件蹊跷事,这就是奥克的死。奥克咬伤了水晶包子,满以为会得到主人的奖赏,万没料到,却被主人狠狠地踢了一脚,还罚它不准吃东西。这使奥克觉得委屈。这天晚上,奥克肚子饿得咕咕叫,主人仍未送食物给它。就在这时,它就闻到了肉的香味,于是奔过去。是一大块熟牛肉,奥克想也没想,就一口含在嘴里。接着就是一声巨响,奥克的半个脑袋就被炸飞了。

经公安勘察,发现死狗身旁有根绳子,一端系在铁围栏上,另一端曾栓有裹着雷管的牛肉。也怪奥克没有防爆经验,它咬住牛肉以后,又用力往后一拽,雷管就响了。这一炸,就炸出个刑事案件来。

(十四)

春节就要到了,要搁往年,公司早就安排为职工办年货了。塑料桶装的色拉油和调和油,玻璃瓶装的芝麻油和橄榄油,塑料袋装的木耳、干贝、香菇、红枣等,个个喜笑颜开地大包小包抱回家。卡上再打进几百块钱,过一个节,大致算一算,略等于加了一个月的工资。可是改制以后的第一个春节就要到了,年货的事情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而贺跃明已经传出话来,说今年不办年货,也不发过节费,蓝焰没有这个先例。还有一事,医药费报销问题,许多职工手里都攥着一摞看病买药的发票,到现在也没人提报销的事。

这天早上,贺跃明的办公室又被围住了。围门的人有那批下了岗的中层干部,也有些是拿着医药费发票来的,更多则是来讨过节费的。

贺跃明把全公司的保安都调来了。这些保安虽然厉害,但在这群被激怒了的人面前,仍然显得力量单薄了些。

贺跃明被堵在办公室里,他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奥克已经死了,这些围门的人少了狗的威胁,胆子就更壮了,吵吵嚷嚷地在门外与门里的贺跃明对峙着。

贺跃明终于撑不住了,传出话来,说明天研究大家提出的问题。没有人相信他的话,说要研究现在就研究,还等什么明天,分明是缓兵之计。

陈旭是让担架抬着来的,在走廊上,人们闪出一条道,陈旭就被抬进了贺跃明的办公室。这使陈旭没想到,自己竟是以这种姿态才进了贺跃明的办公室。

陈旭被抬出来的时候对大家说:“散了!明天报销医药费,过节费三天内打到工资卡上。”听说问题解决了,大部分人纷纷散去。那批下岗的中层干部依然不愿离开,说他们的问题还没解决,今天不给个说法他们就不走。

(十五)

春节过了,陈旭仍在医院住着。他写给尚副市长的信还没有回音,正想打个电话问问,尚副市长的电话就来了。

在尚副市长办公室,陈旭就说他那封信。尚副市长问:“还坚持你的观点?”

“是的!他不适宜在这个公司工作。”

“他不适宜谁适宜?你?这个问题不要说了,我现在是代表市委同你谈话,你说话可要注意了。维护公司的安全稳定,转制期间平稳过渡,你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这样闹下去,如何平稳过渡?怎么保证安全稳定?”

“那些中层干部的问题不解决,怎么保持稳定?”

“中层干部的工作你去做,做不好你要负责任,再有人上访闹事,我就拿你是问!”

陈旭挨了一顿训,心里自然不服,还想争辩,尚副市长就把谈话的门关了。他说:“你先回去,好好消化消化我刚才的话。”

不知是他的消化能力差,还是尚副市长的话太难消化,陈旭怎么也想不通。听尚副市长的话音儿,好像还在怀疑他鼓动闹事。怎么会这样呢?一定是周光伟贺跃明他们告了自己的状。告状也不能颠倒黑白呀!他觉得尚副市长肯定偏听偏信了,有必要把前因后果向尚副市长说明白。但是,尚副市长没有时间听他的汇报。于是,陈旭又写了一封更长的信递了上去。

腿伤也好得差不多了,陈旭就一拐一拐地来到办公室。来了也没事可做,就给南城蓝焰的谢魁中打电话。

谢魁中说:“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别在那里受罪了,到我们这里来吧,我会给你安排好的,我们这里双方合作得不错,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的。”

“我们云州咋就不能像你们南城呢?”

“咱两家的情况不一样,我们这里是双方各占50%股份,自然要在一起商量了。你们不一样,人家控股,还有你们说话的机会?”

“人家控股是更改不了,我觉得还不仅仅是控股不控股的问题,关键是贺跃明这个人,没见有这么玩儿的。”

“陈总,看开点吧。你想把他挤走?难!”

“再难我也不怕!我就不信这个邪!”

(十六)

不信邪的陈旭被组织部的卢处长叫去了,卢处长问:“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我还为人打抱不平呢,如今我也跟他们差不多了,什么事也不让我管。这多好,20多年了,从来也没这样清闲过。”

“换个环境吧,老在一个地方呆着,你不腻?”

“开玩笑吧你?要我走?我还想让他们走呢!”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今天来是先给你通个气,改天部长还得跟你正式谈。”

陈旭听出来了,卢处长不是开玩笑,就不解地问:“为什么?”

“蓝焰投资公司的总裁来了,他向市里提出:云州蓝焰不欢迎某些人在这个公司工作。他提了四个人。”

“我一定是头一个,对吧?凭什么?操!凭什么?!”

“你别激动,听我慢慢说。市里领导也知道,你在这个公司时间长,贡献当然也是很大的,要能力有能力,要水平有水平,群众基础也都摆在那儿了,可是,事情往往不是我们想像的那样。这段时间公司发生了很多的事,这些你比我清楚。”

“看你的意思,这些事情都得我来负责了?”

“话不能这么说。”

“那该怎么说?你说该怎么说?!”

“陈总,你别急,急也没有用。我看,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没有什么办法,还是以大局为重吧。”

“什么叫以大局为重?我考虑的不是大局?要不是考虑大局,我会跟他们据理力争?我跟周光伟一样装聋作哑不好吗,谁也不得罪。现在你看看,你看看公司让他搅和的,啊!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有一定道理?那就是说还有相当的没有道理,是不是?你说我哪里没有道理?我错了吗?我错在哪里?我到底错在哪里?”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反正我也说不清,不说了。你是在为公司的大局考虑,这我明白。但是,你这个大局放在全市这个大局来考虑就成小局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犯个纪律多说几句,蓝焰的总裁说了,如果这四个人不离开云州蓝焰,他们将考虑终止合作!”

“终止合作?他说终止就终止了?报纸电台都嚷嚷到天上去了,说终止就终止了?开玩笑吧!”

“你还有所不知,就是因为这一段时间公司乱哄哄的,蓝焰投资集团那2000万美元一直就没打过来。他们的钱不过来,算什么合作成功。你想想,是那几个人的事重要,还是这2000万美元重要?”

“不是‘那’几个人,是我们‘这’几个人!照你的话说,就得牺牲我们四个人喽?”

“要不咋叫以大局为重?战争年代,牺牲局部保证全局,不是常有的吗?”

“你别说那个话,要搁战争年代,我早拿枪把他们嘟噜了。我对你说,这样的处理我不能接受!这不公平!如果你们坚持这样做,我也会上访!”

“你冷静冷静,想好了再说。今天在这里说什么都行,等部长跟你正式谈的时候,你可想好了再说。”

让陈旭冷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组织部长跟他谈话时,他就把组织部长的茶杯摔了。好在部长宽宏大量,没让他赔茶杯。但事情的结果并没因此而改变。

从组织部出来后,他又找到尚副市长,尚副市长和蔼地说:“老陈呀,我看你先避一避也好,组织上这样做对你也是个保护。”

“尚副市长,你说,我到底错在哪儿?”

“老陈,你有委屈,这我知道。不过我相信,你还是有这个觉悟的,能够以大局为重。市里也有市里的难处,咱们不能再添乱了。这样吧,你先避一避,到新的岗位去,权当歇歇,调整调整,说不定哪天又把你调回来了。”

“操!都兴这么玩儿的。你也别说这个话来宽慰我。再调我回去?那也兴我不去的!我伤透心了!你说,我这是图啥,装个聋子,充个哑巴多好,我偏偏没那个装聋作哑的功夫,谁都不怨,就怨我自己。”

(十七)

陈旭到市里上班了,公司也逐渐安定了下来。周光伟说:“陈旭就是个搅事精,他一走,你看公司多安静。”

那些下岗的中层干部,大多都有了妥善的安排,有的官复原职,这些人当然高兴。有的另作安排,虽不十分满意,但也勉强可以接受。还有一些年龄大些的,就办了内退,反正有个三年原待遇不变的承诺,接受起来也不困难。

闹事最凶的那几个,虽未被开除,但还是在周光伟的劝说下办了内退。周光伟对他们说:“该低头时就低头,不为孬。退了也好,再找个事情做,说不定哪天就发大财了。”

吴晓东呢,也没让他再回开发部,而是把他安排到了技术科,还是原来的级别,这对他就够宽宏大量的了,都说这是贺跃明看了水晶包子的面子。把人家的腚都咬烂了,给人家男人安排好点儿还不应该?吴晓东似乎不领情,并没到技术科去报到,也不知他在忙乎什么,整天神神秘秘的,让人琢磨不透。

陈旭现在是市经委的第六副主任,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待遇也不错,实行阳光工资后,明码标价,算算,比当那个副总经理也差不到哪里去。更重要的是,他有了剩余的时间,可以钓钓鱼、下下棋,日子过得也算消闲自在。

闲是闲了,可脑子闲不下来,时时关注着公司的动向。人事有变化他知道,生产经营、工程、安全等等情况,他都能知道个大概。毕竟在那里工作了20多年,熟悉的人又都还在。

这天,郎军来看他,一见面陈旭就说他:“你这个白眼狼,混发达就把我忘了,怎么也不来看我?”

“这不是来了吗,忘了谁也忘不了你,我天天都想着你呢。”

“是的,天天想我,想得都快想不起来了,对不对?”

“这样说就冤枉死我了。不是你我能有今天,我能忘了你?”

“别尽好嘴儿,你这个工程总监可不是我提的。”

“好了,我的老领导,你别拿我开涮了。我这个工程总监连个太监也不如,什么事也干不了,有时还跟着干着急。工程上的事还不是贺跃明直接控制着。”

“你落个轻松愉快不好?”

“好了,老领导,我现在既不轻松,也不愉快。你想想,就咱这地下埋的近千公里的管道,几十年了,谁知有多少隐患?这些隐患又都藏在哪里?原指望改制以后有了钱,在隐患整改上多投入些,把该整的整了,该改的改了。可是,咱的话人家爱听就听,不爱听就不听,说多了就更没好处了。”

“那你该说的也得说,你不说,出了问题就是你的。”

“说我是能说,可人家也得听呀!就说胜利路吧,我知道,那是个大隐患,昨天又跟他提了,说安全巡查得赶快恢复。本来他应该能够答应的,但我又多说了一句话,才把事情弄糟了。”

“你是咋说的?”

“我说,陈总在的时候,考虑了一个方案。可谁知道,我不提你还好,一提他就恼了。眼瞪得跟老鼠夹子夹的一样,对我说,你是不是还想再跟陈总干?你听,有他这句话,谁还敢再说什么。”

“这家伙太小心眼儿。”

“陈总,我真担心,他把力量都用到了新管网工程上面,安全巡查,设备检修没有人了。而我这个工程总监又不让我管工程,安全上的事又没有人供我使用,我是干着急呀!”

“你没看出来吗?贺跃明的工作重心有两个,第一个是开发。开发用户可以收安装费,这是一大笔收入。第二个是控制工程。这里面的事儿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不让你这个工程总监管工程?你还心中没数?”

“谁也不是憨子,这不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

陈旭看了一眼郎军,笑了笑没说话。

郎军接着说:“现在,我们原来的工程队伍全解散了,所有的工程都找外边的人来干。这里面的事多了,听说有个工程队长,一下子就送他20万。贺跃明他也真敢接。”

“这事我也听说了。你放心,谁作谁受,反正不能就这样掐了尾巴放了他,谁都要为他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他也一样!”

(十八)

云州蓝焰刚安定几天,又出事了。

也合该出事,内退的侯师傅来报销医药费,会计说:“前几天报销时你干啥去了?让你报的时候你不报,人家都报过去了,你又来,现在没有钱!”侯师傅就说:“那几天我不在家,怎么报?也不能你说几和是几和,你让我报我就得报?”

会计一听急了:“你个老不正经的,抱什么抱!回家抱你闺女去!”

两人就这样吵了起来。保安过来连推带搡,就把侯师傅搡倒了。也怪这老头,立场如此不稳,经不住推搡不说,摔也没选个好地方摔,匆匆忙忙就摔在了楼梯口,还自作主张地顺着楼梯滚了几个圈儿,脑袋就碰到了墙角上。墙没事,侯师傅的脑袋碰出个血窟窿。这下好了,医药费没报销,侯师傅把自己给报销了。

侯师傅的家属来了,很多人都来了,要讨个说法。几百口子堵在了公司门口,一条长长的白布,写上乌黑的字,两端用人扯着,就横在了公司门前。

焦炉的那一帮子人是最先离开岗位的。贺跃明就让人传出话来:谁擅离岗位开除谁。

强烈要求惩办打人凶手!贺跃明滚出去!口号喊得震天响。

自从奥克死后,贺跃明的威风仿佛减了许多。他不敢与这么多人面对面地对抗。更重要的是,他听说有人要算计他。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但是,明枪多了也不好躲。暗箭又不知藏在什么地方,更是防不胜防。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是越墙而去,没了踪影。

贺跃明平时自己开车上下班,来到公司,就把车停在办公楼旁。现在,他只身越墙而走,车子却留了下来。这车就被人们发现了,于是一拥上前,号子一喝,车底便朝了天。人们还没来及欢呼翻车的胜利,一声巨响,就有三人应声倒地,众人一哄而散。一块碎玻璃飞起来,割断了一根电线。片刻的寂静后,又是一片嘈杂。倒地的人被扶起,有人把手放在他们的鼻孔上,试探着,看看是否还活着。

周光伟还在国外考察,汽车爆炸的时候,他正在名古屋的一个酒馆里,饶有兴致地看日本艺妓表演。

公司的生产停了下来,输供气站的压缩机还在转着,库存的煤气仅够支撑几个小时。

陈旭听说出事已是傍晚了。一大早去郊外钓鱼,为免打扰,就关了手机。回来的路上,刚把手机打开,就看到郎军发来的短信,也就知道公司出事了,于是拨通了尚副市长的电话。

尚副市长说:“到处找你,你去哪了?快过来,咱去蓝焰公司。”

“我?去蓝焰公司?我去干什么?不去!”

“这事由不得你。”尚副市长毋庸置疑地说。

这个百多万人口的城市,一旦停止供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已经是千钧一发了,贺跃明又不知去向,周光伟还在国外,在家的没有谁能应付得了这样的局面,你说这事能由得了陈旭?尚副市长领命前往蓝焰公司,他不拉陈旭拉谁去?

陈旭上了尚副市长的车,急急地往云州蓝焰赶去。

尚副市长用电话调度着,公安、武警都在往云州蓝焰赶。陈旭拨通了郎军的手机,接电话的却不是郎军。那人告诉陈旭,郎总监被汽车里的炸弹炸着了,伤在头上,怕是不行了。

陈旭脑袋“嗡”一下子大了,彷佛也被炸弹炸了。

车子上了胜利路,路两旁是大大小小的门面,小吃店、茶叶店、烧饼铺子、火烧炉子,甚至还有洗头房、足疗屋等等。这里给陈旭印象最深的是那个小咖啡屋,名字也有意思,叫个什么“街头暗号”,仅这名字就能让你想入非非。那天巧了,陈旭路过这里,恰好遇到水晶包子,两人就在这小咖啡屋里对上了暗号——陈旭掀了水晶包子的小褂。

陈旭正在走神,意外发生了。他,尚副市长,还有尚副市长的司机,都听到了一声震天巨响。那响声是从来没听过的,不像爆竹,爆竹声音没有这么大;不像军用的大炮,这里不可能有那样的大炮;也不是天上的雷声,雷声往往会先有个序曲,呼隆隆几声以后,再来一声巨响。都不是,这是煤气爆炸!也只有陈旭,有过长期的从业经历,才会迅速做出这样的准确判断。

司机条件反射地踩住了刹车,车子戛然而停。陈旭跟尚副市长的头就撞到了前面的椅背上。

那些被爆炸抛向空中的物件纷纷往下落,有店铺的柜台、门窗、烧饼炉子、自行车,还有人。这些东西落在屋顶上,路面上,人身上。一个窨井盖也被抛向空中,做了几个难度较大的翻滚以后,开始沿着抛物线急速地下落,他们坐的车子正处在这条抛物线的轨迹上。司机的位置最好,刚好能看到那个下落的窨井盖,他利用这有利条件,将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得跟跟螃蟹窟似的。就这样盯着窨井盖子,认真地看那个圆形的东西按自己的轨迹飞行。

陈旭及尚副市长没处在最佳观察位置,他们看不到这个快速飞来的物件。但是,他们同时听到了物体撞击的声音,窨井盖子落在了车顶上……

 

 

 

作者简介:

杨刚良,生于1954年,毕业于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1983年起,先后在《北京文学》、《雨花》、《阳光》、《扬子江诗刊》等发表文学作品50余万字。10余次获奖,亦有作品入选多部选集。1999年和2007年先后出版文学作品集《绿色记忆》和散文集《晚香斋笔记》。发表于《北京文学》2009年第7期的中篇小说《白乌鸦》被《作品与争鸣》同年第10期转载;《燕都晨报》连载;《官场那些事》(中国检察出版社)转载;《职场中篇小说选》(湖南文艺出版社)转载。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徐州市作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