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长篇小说:黄河在咆哮(2006读者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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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在咆哮

陈德宏

1936年,上海。

九一八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东北三省以来,全国人民的抗日情绪日益高涨,抗日救亡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正是在此形势下,党组织派光未然赴上海,联络文艺界人士,组织中国文艺者战地工作团,以文艺为武器,宣传民众,唤起民众,以实际行动参加抗日救亡运动。

光未然抵达上海后,夜以继日地忙碌,废寝忘食地工作,很快便把中国文艺者战地工作团组织起来,并担任团长。经党组织联系,他们到上海郊区一个叫大厂的地方,与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创办的上海工学团会合,在那儿集中学习,排练文艺节目。

6月上旬的一天,光未然率团来到大厂。一到工学团驻地,行装甫卸,便飞来了凄楚而悲愤的歌声———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鲜花掩盖着志士的鲜血。

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他们曾顽强的抗战不歇。

他们循声来到歌声飞出的礼堂。原来是工学团的合唱队在排练。

他们演唱的这首歌,叫《五月的鲜花》,指挥正是青年音乐家冼星海。《五月的鲜花》是光未然一个月前在武汉创作的,由青年音乐家阎述诗谱曲。流亡者背井离乡的诚挚的情感,深沉而悲壮的旋律,拨动了广大民众的心弦,短期内便传遍全国。

战地工作团有位东北籍的青年李雷,在排练休息的时候,他把光未然从座位上拉起来,向冼星海及工学团的合唱队全体队员介绍说:这位就是《五月的鲜花》的词作者,青年诗人光未然!排练场沸腾了。热情的青年把光未然团团围了起来,后面的人群不断往前挤……最后,干脆把光未然抬了起来,抛向空中,随着光未然的被抛起、落下,礼堂里响起阵阵欢呼……

冼星海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以这种方式与光未然相识。当热情的青年把光未然放下时,冼星海急速走了过来,两双手———一双青年音乐家的手与一位青年诗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把他们紧紧联在一起的,还有两颗年轻的急速跳动着的爱国心!

当时,光未然只有23岁,而冼星海也才30岁刚刚出头。

冼星海与光未然,彼此神交已久,相见恨晚。冼星海随即加入了光未然领导的读书会。他们成了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冼星海表示了希望合作的愿望。当时,适逢上海各界筹备高尔基逝世周年纪念。

于是光未然创作了《高尔基纪念歌》。

《高尔基纪念歌》是光未然与冼星海诗与乐的第一次合作。

1936年上海爆发·3”淞沪抗战。

于是,光未然与冼星海一同搞战地演出,募捐慰问抗日将士;他们救护伤员、安置难民……之后便是上海的沦陷。

1937年下半年,光未然到了武汉,命运又一次把他与冼星海联在了一起。

该年11月,他们再度合作,创作了《赞美新中国》———我们唱着歌,赞美新中国。

中国团结了,全民大联合。

中国抗战了,全力御强暴。

《赞美新中国》对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对全民抗日局面的形成,欢欣鼓舞,由衷地喜悦。《赞美新中国》,同《五月的鲜花》《高尔基纪念歌》一样,在全国各战区的抗日前线,在敌后根据地,传播着,传唱着,鼓舞着千百万英雄儿女,保家卫国,浴血奋战!

1938年岁末,政治部三厅决定把集中在武汉的大批文艺工作者,组成若干演剧队,分赴各战区,把宣传鼓动工作做到战场上,做到前线去。

1939年3月下旬,光未然率领抗敌演剧二队,在山西开展工作。几个月来,他们深入到抗日前线,慰问演出,宣传鼓动,深得新军决死二纵队广大官兵的欢迎。为了表示感谢,二纵队把俘获的一匹高头大马送给光未然使用。这匹战马性情暴烈,然而年轻气盛的光未然,自恃驯马有术,跃上马背,沿着布满乱石的乾河河道狂奔起来。正当人们为光未然喝彩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光未然从马背上一头栽了下来。这次不幸造成了光未然左臂粉碎性骨折。

光未然左臂绑着绷带,躺在担架上,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被一站一站地传送着,翻高山,渡黄河,辗转数百里。到达延安,已是3月底了,他被立即送到了医院。

此时的光未然,胸中有一种莫名的躁动———负伤臂膀的疼痛,给他带来阵阵烦躁,这他能克服,能忍受;然而使他无法忍受又无法排遣的,是涌动在他胸中的创作的欲望。在担架上,在渡船里,在病床上,每当他闭上眼睛,黄河便时而模糊,时而真切地浮现在他的眼前:惊涛骇浪中的渡船、拼心全力划船的船夫、人置身船中,船置身河中的既惊恐又兴奋的切身感受、站在高山之巅,俯视黄河,进行历史的文化的冷静思考……那些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的难民……龙门、壶口、吞云吐雾、惊涛裂岸,似雷鸣,似海啸,似金戈铁马……奔腾咆哮,一泻千里,气势磅礴,震魂慑魄……“应该写一首诗,写一首关于黄河的长诗,就叫《黄河吟》吧!但随即他又感到,《黄河吟》很难表达他潮水般的思绪及大海般深沉的感受……

博大而丰厚的内涵,需要寻找同样博大而完美的表现形式。

恰在这日上午,冼星海、张曙等先期抵达延安的朋友来医院探视。他们询问病情,畅叙分别后各自的经历及感受,最后冼星海试探性地提出再度合作的愿望,他的提议与光未然一拍即合。

冼星海的提议,为光未然汹涌着的激情找到了喷射口,使长期以来酝酿着的歌颂黄河母亲,保卫黄河母亲,鼓舞中华民族抗日救亡的主题,变得清晰起来。

对!不是《黄河吟》而应该是《黄河大合唱》。内容应包括朗诵、男声独唱,女声独唱、齐唱,对唱、轮唱,大合唱……

光未然当即把这一构想告诉了冼星海。

冼星海深表赞同。于是窑洞病房变成了讨论诗与乐的课堂,冼星海又从音乐的角度提了许多建议与设想。诗与乐的撞击所产生的火花,点燃了青年诗人创作的灵感之光。光未然不能握笔,他就低吟浅唱,觉得成熟了,就请演剧二队的青年男高音歌唱队员田冲笔录——朋友!

你到过黄河吗?

你还记得船上的船夫拼着性命和惊涛骇浪搏战的情景吗?

如果你已忘掉的话,那么你听吧!

进入创作状态的第一天,光未然就以呼唤民族精神回归的朗诵及气势非凡的《黄河船夫曲》揭开了《黄河大合唱》的第一乐章———我站在高山之巅,望黄河滚滚,奔向东南,惊涛澎湃,掀起万丈狂澜……

第二天完成了《黄河颂》———黄河奔流向东方河流万里长。

水又急,浪又高,奔腾叫啸如虎狼。

进入创作状态的头两天,因为要考虑整体的布局与构思,进展较慢,一天一个乐章;两天之后,创作进入佳境,文思似冲出闸门的潮水,一发而不可收。

第三天完成了《黄河之水天上来》及《黄水谣》的创作。第四天完成了《河边对口曲》及《黄河怨》的创作。第五天,创作进入尾声,也便进入了高潮———风在吼,马在叫。

黄河在咆哮。

黄河在咆哮。

这部大合唱是在《保卫黄河》及《怒吼吧,黄河!》的高潮中结束的。

奇迹!真是奇迹!这部八章四百行的气势磅礴的《黄河大合唱》,竟是在短短5天之内完成的。

光未然是披肝沥胆,呕心沥血,自觉地肩负着民族的历史使命,燃烧着年轻的生命,完成这部名垂文艺史册的《黄河大合唱》的创作的。

冼星海看到这部气势恢宏、变化万千的长诗时,心情潮湃,激动不已。如果说写在纸上的音符是在光未然的长诗完成之后才开始的,那么激荡于冼星海胸中的音乐旋律,可以说几乎是同光未然的创作同步开始的。他急不可耐,光未然的创作完成一章,他就阅读一章,而且构思着如何谱曲。光未然的长诗刚刚完成,冼星海立即进入了创作状态。他时而低吟,时而高唱,时而伏案疾书。他把光未然对黄河对民族的爱和对侵略者的恨,凝聚笔端,变成音符,或低沉,或高吭,或凄婉,或悲壮,或抒情,或豪放的音乐旋律……,整整6个白天与黑夜,冼星海以惊人的速度,过人的智慧,高质量地完成了这部中国音乐史上空前的民族大合唱。

为了使《黄河大合唱》尽愉与延安的广大观众见面,在冼星海谱曲的同时,排练也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冼星海写完一曲,在音乐家邬希灵指挥下,就排练一曲———往往是后一曲刚谱出来,前一曲也排练好了。

当时,找不到合适的朗诵者,只好由光未然带伤充任。壮怀激烈的光未然,由于对朗诵词的熟悉及深刻的理解,足以弥补他普通话不标准的不足。

排练是音乐实践的过程,最容易发现创作中的缺点及不足。《黄河大合唱》的音乐,绝大部分是一次谱写成功的。但也有例外,比如男高音独唱《黄河颂》,田冲在试唱时,就感到不够理想。其他队员也认为没有很好地表现出歌词所规定的感情与情绪。冼星海毅然决然推倒重来。第二稿谱好后,经试唱,比第一稿有提高,但仍不尽如人意。于是他又创作了第三稿———终于获得了成功,为中国,也为世界留下了一曲不朽的《黄河颂》。

首演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1939年5月11日,像庆祝盛大的节日一样,延安的党政军领导,来延安参观的友人,都应邀出席。光未然经过精心的化装,把黑色的披风斜披在身上,把绑着绷带的左臂掩盖在披风下面,右臂露在外面,侧身站在前排。他的朗诵,感情真挚,声情并茂,冼星海精神抖擞,指挥若定;男高音引吭高歌,女高音婉转动人;合唱队、乐队配合默契。演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每一曲结束,都伴随着热烈的掌声,当整场演出结束时,观众的情绪达到了高潮,雷鸣般的掌声及欢呼声持续了好几分钟,观众久久不愿离去。

光未然、冼星海、邬希灵、田冲,以及全体合唱队队员,全体乐队队员,都沉浸在巨大的成功和喜悦之中。

不朽的诗歌,不朽的音乐,造就了不朽的诗人及不朽的音乐家。

不论来自世界的哪一个国家,哪一个地方;不论肤色如何,操何种语言,提起你,想起你———光未然,《黄河大合唱》的旋律就在心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