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和南宫宴同人文:[俄]瓦尔姆·波格丹诺夫/丘沙译:永世流传的神话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4/27 19:34:35

永世流传的神话

作者:[俄]瓦尔姆·波格丹诺夫/丘沙译

1

  在人迹罕见的密林深处,苍翠的林中旷地上居住着一位花仙姑。她住在一朵奇花上,这朵花美得奇特,举世无双,其他的花与之相比,普通而单调。

  有一天晚上,花仙姑辛苦一天,飞回家,一眼发现不知什么人偷走了这朵美丽奇葩,她悲痛欲绝。花茎被折断,雕刻似的叶子萎蔫下垂,绿色的浆液从伤口滴落。在落日余晖中使人黯然神伤。

  花仙姑号啕大哭,她为失去奇花而心碎。要知道,她费了很长时间培育它,有时默默地施以仙术,希望这朵花与众不同,成为人世间最美丽的花朵。每逢寒冷而漫长的冬天,花仙姑用柔软蓬松的雪把花覆盖,遮挡凛冽寒风。花仙姑爱这朵花,因为这是她的家,突然有人把它折断,并偷走了。

  花仙姑在林中旷地上空缓缓飞着,察看着地面,发现了一双大靴子留下的深深脚印,她想:“可能是那个偷花人留下的脚印。”看得出,那个人在森林里绕来绕去,走了很久才找到了路,而这条路是通向村镇的。

  花仙姑飞到村镇,那里传出歌声,笑声,喜气洋洋,在村镇的尽头,草地上的一棵大树旁有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在跳舞,啊,是结婚盛宴。

  花仙姑飞到旁边,猛然发现在与未婚夫翩翩起舞的未婚妻头发上插着一朵鲜花——花仙姑的房子!鲜花已开始枯萎,花瓣失去红润,变皱、变蔫。奇花正在枯死。

  “好啊,可找到毁掉我的家的人了!”花仙姑心里想着,低声叨念着可怕的咒语:

  “让你像我的花一样夭折,让你的脸失去红润,让你的皮肤变皱,变松。让你的眼睛像花瓣一样失去光彩。”

  年轻貌美的未婚妻顷刻间变成了满脸皱纹、弯腰驼背的老太婆。她对着镜子泪如泉涌。未婚夫则捧着她的脸,吻她的眼睛、嘴唇、面颊,并悄声对她说:他仍旧爱她,永远不放弃她。永远——永远,未婚妻含泪向他微笑。

  未婚夫仿佛抱起轻轻的绒毛一样把心爱的姑娘抱了起来,并快乐地旋转着,把她紧紧地搂在胸前,姑娘的脸上泛出幸福的光辉。

  花仙姑捕捉到未婚夫悲痛的目光。同时,她又看见未婚妻脚上穿着小巧而精美的鞋,花仙姑思索着:“不对,姑娘不可能偷我的花。是她未婚夫干的,他折断奇花,并赠送给未婚妻,这小伙子恰好穿着大靴子,在我草地上留下的是这双大靴子的脚印。”花仙姑一个手指向前伸直,口中念叨着:“从这个姑娘身上收回妖术,我的花被毁,不是她的过错。而是你,一个高大的、强壮的人,弄死了小而柔弱的花朵。让你的力气从你的身上消失,让你的双手和双脚变得像被折断的花茎上的叶子一样枯萎下垂。”

  一瞬间未婚妻恢复了她的青春与美丽。未婚夫张开双臂想拥抱她,可双手不听使唤,像花茎一样下垂着。他想跑到心爱的姑娘面前,但双腿不能动弹,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不过他的眼睛依然闪出幸福的光芒,他笑了,因为姑娘恢复了如花似玉的美貌,而她却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花仙姑看出她眼里饱含怜悯和痛苦。花仙姑飞回自己的林中旷地,她一直为这一对男女感到惊奇:他们不顾自己的不幸而为他人的幸福高兴,如果他人不幸,他们也不会幸福。

  接下去,看他们是怎样过日子的,小伙子一直卧床,手脚不听支配,姑娘从早到晚干活,以此养活他和自己。繁重的劳动使她变得腰弯背驼,皮肤粗糙,满脸皱纹,头发过早地变白,眼睛黯淡无光。由于一动不动,小伙子开始肌肉松弛,变得臃肿、虚胖。每到晚上一些朋友到他这里来,和他一起喝啤酒,而他向朋友们讲述他在这一天所编出的故事。有时候,当妻子忘了从他身下拿出便盆,或者没有及时帮他翻身,他会斥责几句,朋友们把他编的故事传遍世界,而其中最好的就是关于花仙姑的神话。   

2  

  在某个城市居住着一位画家,这是位优秀的画家,甚至有可能成为伟大的画家,可是这一点没有人能够知道了。

  他的画真可称得上栩栩如生,看着画,不由自主地想笑、想哭,快乐和悲伤油然而生。这完全不是由于画面可笑,或者相反,可怕。而是因为画家善于在自己的绘画作品中表达自己的情绪,或是情感,或是别的什么……是心灵吗?我不是绘画鉴赏专家,如果我说得离谱,或者说错什么,那也不是我的过错,我只是在讲故事。请听我接着往下说:

  这就是说,他的画无与伦比,人见人爱。不过我应该实话实说,画家本人却其貌不扬:身体虚胖,双腿弯曲,脸蛋滚圆,此外,他的鼻子总是红的,不知道是伤风引起的呢,还是喝廉价的红酒喝出来的,要知道,他是市政厅旁边小酒馆的常客。

  画家挣钱不多——没有人预约他作画,而他随心所欲画出来的画自己又舍不得卖。但他在这家小酒馆喝酒可以赊账,这是因为小酒馆招牌上的啤酒杯是他画的,他画得如此诱人:每个人看到它都会垂涎三尺,口干舌燥,非得进去畅饮一番不可。

  别离题太远,还是说画家的故事吧,故事的中心情节是画家恋爱了。是的,真的——他爱上了一个姑娘,这可不是一般的姑娘,而是在喝醉酒时看中的市长的女儿,千真万确——真是市长家的千金小姐。

  千金小姐不仅地位高贵,而且美得倾国倾城。真的是白玉无瑕:身材苗条,体态匀称,皮肤白皙,秀发金黄,为了让女佣听话,常常揪着她们的辫子打她们——总而言之,是既美丽,又会管家。陪嫁更是非常可观。

  不过,画家对陪嫁并不在乎,他渴望得到姑娘本人,他的渴望比干旱时需要雨露更加强烈。一句话,他想结婚,他妻子很久以前就跟一个雇佣兵私奔了。画家打定主意去求婚。一大早醒来,想起了首先应该给未婚妻赠送礼物,可是画家除了画以外还有什么可赠送的呢?于是他开始为市长女儿画肖像。

  试想,他是怎么画出来的呀!搜寻记忆,观察本人,夜里爬到树上从窗外偷看,向她的女仆仔细打听她的面部和身体的匀称比例——一句话,画家煞费苦心。

  肖像画得好极了,活像真人。她正从画面上看着人们呢!不过,仔细端详一番,又会觉得有些地方画得不大像——眼睛画得是否过于善良,还有微笑,还有服装过于华丽,是画家笔下生辉,还是什么地方表现得过于纯真——总之是真正的公主!是一幅杰作!

  画家把礼物送给未婚妻,还附上一张彬彬有礼的字条:“奉上肖像,望笑纳!”落款的字写得刚劲有力。

  市长女儿收到肖像之后非常高兴,心想肯定是贵族绅士看上了她。要知道,谁能雇得起画家专门作画并赠送给她,这得花很多钱啊!她爸爸高兴得搓着双手——有谁不想与贵族攀亲呢!   

  市长的女儿也很聪明,决定也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彬彬有礼,她说:“我们城里人是讲礼貌的。”于是她写了回信,信中说不胜感激,还问对方能否把他的肖像赠送给她以饱眼福。

  画家收到信之后,乐得三天没有走出小酒馆。到了第四天早晨,重又开始作画——这一次是画自画像。让我们拭目以待。瞧,他开始调色,也是全身像,而且还以帷幔、双面挂毯为背景。身穿骑士盔甲,佩戴头盔。真的令人惊奇——他把自己画成了一个美男子,这一身打扮既掩饰了大肚子、红鼻子,也看不见秃顶。只凭露出的眼睛就能够认出来是他。眼睛——一点不差,是他乌黑、闪亮的眼睛,亮得像泪珠。他长着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如此深情,当你看着他的眼睛时,你立刻会忘记你的店铺此刻无人照看,你甚至不明白你此刻在想什么,你站在那里,张着嘴,像个傻大学生,你被他的眼睛给迷住了。

  画家把自画像送去了。

  千金小姐看到后爱得发狂,险些撞到墙上。啊,他是个美男子!英俊而威武。她写信说,她急切地盼望快些订婚,插上爱情的翅膀迅速飞翔,她企盼着!

  此时画家恰好去见她。起初,人们想赶他走——说,我们正在等待贵族未婚夫,你快走开。听罢,他不明白谁是贵族未婚夫?莫非还有一个未婚夫?他闯进了未婚妻那里,真想拥抱她。

当然,结果可想而知。画家挨了不少鞭子,在柱子上被绑了一整天。由于痛苦,这个可怜的人整日喝酒,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最可笑的是他本不打算骗人,是爱情冲昏了头脑。

  一句话,画家完全堕落成酒鬼,弯腰驼背,一个月之后便死了。市长的女儿嫁给了珠宝商同业行会的头目,虽然不是贵族,可是比任何贵族都有钱。

  肖像画一开始是挂在市长家里的:女儿的挂在大客厅里,画家的挂在后门楼梯上。后来,女儿出嫁以后,为了不伤害丈夫的心,把两幅画都扔到阁楼上去了,正好放在天窗盖底下,面对面地立着。它们被遗忘了。

  又过了许久,女仆登上阁楼一看——画上的人像都没有了,既没有身穿盔甲的骑士,也没有穿着金色长衫的公主。于是施以魔法,驱走灾难,把画给烧了。又有什么用呢,骑士已带着公主走了。这是怎么发生的呢?或许是月光透过天窗发挥了作用,或许是画上的四只眼睛相视,并认出了对方。也可能是画家的心灵注入到画中,也可能是当他作画的时候,心灵就早已融入了绘画之中。因为画家在画中倾注了心血。显然他倾尽了全部心血,毫无保留。因此不久他就死了。

  可是怎么可能把一个心灵分给两个人呢?那不是每个人只有半个心灵吗?或许是他们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整体被划分为两半,因此他们俩具有一个心灵?我不是判断心灵的专家,如果我说错了,或者说得离谱,这不是我的错,我是讲故事的。

  那么,如今骑士和公主在什么地方呢?他为她赢得了公主地位吗?或者她为他生下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吗?谁知道呀。好了,我还是到店铺去吧,否则一个小时都没有人照看了。

3

  很久很久以前,世界的空间还很辽阔,还能给魔法妖术留有空间,在一个不大的王国,国王有了儿子——小王子降生了。

  国王大摆洗礼宴席招待宾客,按照惯例,邀请的客人中也有妖精——三位胆怯的小老太婆,不过个个妖术精湛。她们羞答答地迈着碎步穿过宽敞的大厅,走到王子摇篮旁。

  第一个妖精俯身摇篮,怒火冲上眉梢,第二个妖精俯身摇篮,脸上浮现恐惧,第三个妖精俯身摇篮,表情忧伤而怜悯。

  向新生儿赠送礼物的仪式开始了:第一个妖精走到婴儿面前,使他丧失了人的嗓音,第二个妖精走到婴儿面前,使他丧失了人的理智,而第三个妖精走到婴儿面前,使婴儿完全失去了人的面貌。

  参加洗礼宴会的人顿时惊得瞠目结舌,因为在摇篮里躺着一个令人讨厌的怪物——呆滞、凶狠的眼睛,他嚎叫、怒吼着,用尖锐的爪子挠着,张着大嘴,锐利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猛的一声巨响,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硫磺气味,从黑色烟柱中走出一个老巫婆,没有人邀请过她,也根本没有人想请她来,然而她出现了。她走向不久前还是个可爱的婴儿而今却已变成怪物的小王子面前,她说:“我送你一件最后的礼物:你不会永远这么丑陋,你会恢复人的嗓音、理智和容貌,但你必须为此而从不可避免的死亡中拯救一位美丽的公主。”

  第一个妖精暴怒之下跺了一下脚,一只火球径直滚向老巫婆。第二个妖精将天上的冰雹打向老巫婆身上,第三个妖精劈开了老巫婆脚下的土地,但是,老巫婆施了巫术,打退了这一切,摇身一变,变成了蝙蝠,消失在城堡的拱顶之下。

  小怪物在王宫中长到3岁,他生性野蛮凶残、难以驯服,又过了三年他被赶出了家门。怪物跑到森林里,以食小动物为生,再长大一些,他开始捕捉农家牲畜,使和平居民遭受巨大损失,于是一些猎人到林子里想打死他,可是无一人生还。

  怪物喜欢人肉的味道。开始到林子里捕捉活人,吓得人们不敢再去森林,也不敢走林间小路,国王派了士兵去围剿他,可是也没有能够打死他。

  当然,他没有死,只是由于饥饿和长时间奔跑而身体虚弱,钻到一个很深的兽穴中休养生息,舔净严重的伤口。

  小王子满19周岁了。

  他勉强从洞穴中爬出来,摇摇晃晃地在林子里走着,饥肠辘辘,倏然飘来了一股人肉的香气,怪物朝香气方向奔去,并看到:一位美丽的姑娘背靠大树站着,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大树上。她的面前有一条盘成一团的大蛇,毒液正顺着弯曲的牙齿往下滴落。

  怪物纵身一跳,扑向毒蛇,扭断了蛇的脖颈。接着转向姑娘,本想把她撕裂致死,但是没来得及——怪物变成了一个英俊少年,英俊少年走到姑娘面前,牵着她的手把她从森林中带了出去,原来姑娘是邻国国王的女儿。

  从此他就住在这个王宫里,举止文雅、谦恭,声音悦耳,见解深邃,聪明过人。这一切很讨国王的喜欢,决定把公主许配给他,并宣布他为王位继承人。

  当发现老国王死在床上,英俊少年开始统治国家时,任何人都没有表示过丝毫惊诧。

  那些年代世界还很大,还为魔法妖术留有空间,不过,如果邪恶占据人的内心,那么任何妖术都无法阻止邪恶。

  整个王国,哭泣声不绝于耳,年轻的国王攫取不可计量的财富,建立了庞大的军队,并向邻国作战,发动了世界上从未有过的最残酷的战争,一切都屈从于他威严的意志,遍地是血,满目疮痍。

  年轻的国王给世界带来了数不尽的灾难和罪恶,直到他亲手杀死生身父母,派军队去捣毁三个魔法强大的妖精的城堡为止,他终于遭到了天谴,突然太阳落山,月亮升起,月亮仿佛巨大的颅骨悬挂在年轻的国王头上,并且用呆滞的目光盯着他,无论到哪里,他都摆脱不了这种目光,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不过,他仍能控制自己。他向阴暗低垂的天空狠狠地唾了一口,并恶毒地诅咒。顿时脸上的红晕褪去,双腿弯曲,他看见巨大的颅骨向他冷笑。

  他的士兵进入女妖的城堡时,里面已毫无人影。女妖不见了,她们的仆人和奇美的动物也都消失了。在最高的塔楼上,老巫婆救了年轻的国王,并像拥抱亲生儿子一样地拥抱着他。

  他在自己的巨大王国里按照老巫婆的意旨和邪术掌管国家。后来他把老巫婆杀死了,人世间再也没有人能与他的力量相抗衡了。于是一切坠入了妖术之中。国王长时间主宰国家,在人世间活得很久,但是也逃脱不了临终时刻。弥留之际,他突然想起了在他杀死生母之前她对他说的一番话:“你在荒僻的森林中作为可恶的野兽活着,你不知道为人们带来的灾难,那时的你远比现在怀着野兽的心要好许多。”仆人都吓得逃走了,留下了一座空空的城堡,没有人再敢靠近它,因为人们听到野兽的吼叫,人们听到不知名的怪兽用利爪挠着什么,牙齿咬得咯咯响。好像在四面高墙里面有一个心力交瘁,瘫软无力的人在呻吟着。

4

  在长途跋涉的旅行中遇得到各种各样的人。在夜晚投宿的小旅店中听得到各式各样的奇闻。有一次,在荒僻的十字路口上的一家无人光顾的小旅店里有四个人不期而遇,他们是:首都大学的硕士,年轻的乐师,当地教堂的神父和从圣地朝圣回来的骑士……

  ……我从耶路撒冷王国出来长途旅行,一路上向所有的人都讲述过这个故事,为什么?我不知道。总是脱口而出。

  我们穿越沙漠,一行十人,骑士和朝拜上帝陵的朝圣者。我们朝大海方向走去,为了在那里登上开往君士坦丁堡的海船,我们的旅途艰辛,但都是有经验的旅行家,备品充足,因此顺利前行。

  有一次,在我们因赶路赶得疲惫不堪而休息时,突然我们看到:一个骑马人向我们飞奔过来,我们猛地站了起来,拿起武器以防万一。

  “萨拉泰人!萨拉泰人!”骑马人喊叫着。

  此时,一群凶残的人骑着马从山后冲了出来,他们尖声喊叫,挥舞着马刀,直接向我们袭来。

  开始了肉搏战。如果不是一位陌生人相救,我们在同异教徒的拼杀中必然一败涂地。这个陌生人在萨拉泰人当中被称为金雕,他无情地砍杀他们,而他们疯狂地喊着:“拉哈里!拉哈里!”并一齐向他扑去,就像一群猎犬扑向一只熊那样。可是他,无论是面对一个还是十个对手——把他们统统都打死了。

我们胜利了,萨拉泰人的残部逃进了沙漠。这时,我们才仔细看清陌生人的面孔。

  这是一位古怪的人,从外貌上分不清他是欧洲人还是亚洲人,他的一个肩膀上纹着基督教的十字架,另外一个肩膀上——却是伊斯兰教的新月徽,佩伊朗盔甲,手持直剑。他既说法语,也说阿拉伯语。至于信仰,他信仰三大神和基督,他知道祈祷文的第一句话“我们在天之父”——就是说他是自己人。然而,他不喝上等葡萄酒,而是喝背囊中装的一种深色液体。最古怪的是眼睛,仿佛是蓝眼睛,像湛蓝的天空,可是在战斗中,一双眼睛却充满了愤怒的金光,好像是地狱中的两座熔炉。

  我们这个小小的团队又上路了,那个怪人也与我们同行,从此灾难也随他而至。异教徒袭击我们,不知道在这沙漠中是从哪儿钻出来这么多人的?没有一天安生。我们企图摆脱他们,可是怎么也无法甩掉,他们骑着马,不停地喊着:“拉哈里!拉哈里!”也许陌生人是叫这个名字的吧?

  陌生人领我们绕道前行以迷惑萨拉泰人。他把我们带到最荒僻的地方,砂石荒地,前面是悬崖。可是我们信任他,跟着他走。没有水时,他能弄到水,好像突然从石块下面涌出泉水似的,食品吃完了,他到沙漠去,回来时手里拿着去掉四肢的羚羊,胴体上有血痕,好像是老鹰的爪子抓出来似的,他的手指沙沙一响——火焰马上就冒出来了。

  这是一位古怪的人。也是个好伙伴,言谈举止彬彬有礼,甚至他沉默时也很慈祥,在他身边有一种安全感。不过,突然间他躲到一旁,一连几天缄默不语,此时,你若走到他的面前,他就会朝你吼叫,大声呵斥你,吓得你的心脏停止跳动,仿佛误入疯狂动物的笼子或者你的脚下裂开了无底深渊。任何时候,就连最热的时候,他也从未脱下过肥大的斗篷,也没有摘下过手套,他沿着砂石走路十分困难,好像踩着厚大的鞋底前行,可是一旦遇上马匹,他就飞似的,仿佛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而他的马四蹄离地飞奔,丝毫没有感觉到骑手的重量。

  这是一位古怪的人。如果他不是善良的基督教徒,如果不是面临死亡的威胁,我们也许会把他扔在沙漠中的。

  走到了悬崖边缘,我们本该沿着狭窄的山石裂缝走向空地,可是在那里萨拉泰人追上了我们。又开展了激战,我们冲向山石通道。这时陌生人说:“由于我,你们才陷入不幸,这些可诅咒的灵魂只需要我,你们向前走,我留在这里阻止异教徒。”我们没有反驳他,排成一行在悬崖之间的窄缝中艰难前行,我走在最后。

  我看见陌生人站在石块之间,把剑举到头顶,高声歌唱,他唱的是优美的圣歌,我任何时候,在他之前,以及在他之后都没有听到过这样优美的圣歌。也许在以后,当我上天堂时,在那里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将会再次听到它。我加快脚步赶上自己的同伴们。我背后迷人的歌声戛然而止,重又响起仇恨的喊叫:“拉哈里!拉哈里!”圣歌中断了。令人肝胆俱裂的可怕惨叫声响彻了悬崖峭壁。这惨叫中充满仇恨、痛苦、愤怒,群山为之颤抖。我禁不住转身向喊声望去,然而,既没有看见陌生人,也没有看见他的尸体,只是看见一个闪亮的光点,像难以捕捉的反光似的腾空而起,紧接着就是一缕缕的轻烟沿山石蔓延开去,仿佛想通过山石渗透到其内部深处似的。

  这是一位古怪的人。那么,他到底是不是人呢?我不知道。他是善良的同路伙伴和真正的基督教徒。他勇敢搏斗,不害怕流血——自己的,他人的。他不为自己生命担忧,我不知道,他靴子中是否有蹄子,或者斗篷下面是否有翅膀,然而,他却死得像个真正的人,至于死后他将怎样,不是我所能判断的。

  次日早晨,四个不期而遇的人离开了无人问津的小旅馆,他们是大学的硕士、神甫、乐师和骑士,他们各走各的路。硕士在想,回到大学以后着手写一篇关于集天使与魔鬼于一身的人的本质。神父准备自己布道演说,题目是以各种外形来诱惑基督徒的魔鬼的阴谋诡计。乐师用竖琴给一首赞颂那些为保卫上帝陵而战的天使的壮士歌配曲,而骑士继续赶路,并回忆着古怪人的那双神奇的眼睛。

5

  很久很久以前,在收割的大忙季节里,敌人的军队逼近了位于小多瑙河桥旁的自由村庄——盖特里梅罗夫卡。

  在粮店后面的废弃房基地上,男子汉们偷偷地集合了起来——这一时间村里的没有到远处去收割的男子汉都来了,他们悄悄聚在一起,不让敌人发觉,也不让婆娘知道。

  所有的男子汉都来了——有铁匠,有砍柴人,有木匠,就连患有神经根炎的卡尔雷奇老人也来了,此外磨坊主、烤面包师、鞋匠也来了……还有裁缝马迪阿斯也来了,他抱着自己的小女儿,因为妻子带着小姑子赶集去了。

  男子汉们聚会商议他们该怎样对待敌人的进犯。铁匠说:我们自由的村庄从来没有背叛过我们的国王,从未允许大批敌军践踏我们的土地。砍柴人大声敲了一下斧头,可是心想,从前敌人也从来没有到我们这个自由的村庄来过啊!一向能言善辩的木匠请求患有神经根炎的卡尔雷奇老人作为见证人,宣誓说:宁愿用刨子刨光自己,也不能让敌人踏上国王和王后的领土。卡尔雷奇老人点头表示赞同,接着他用出乎意料的男低音唱起了年轻时代在集市上打架时喊过的战斗口号。磨坊主在想起木匠妻子时不知为什么脸红了,开始声嘶力竭地号召人民拿起武器,并补充说自己一生积德行善。鞋匠啪的一声用拳头捶了一下胸脯,喊着什么关于上帝、灵魂和母亲之类的话,而善良的烤面包师在大家高昂的战斗喊声之下,把自己的工作帽扔到地上,踩了又踩……裁缝马迪阿斯也喊了一些战斗口号,只是声音不高,生怕吓着紧贴在他怀里的小女儿。

  男子汉们决定成立自己的军队反抗敌人。他们选举了唯一有文化的磨坊主当统帅,大家报名入伍。铁匠,砍柴人,木匠……砍柴人建议再等一等,等那些外出收割的人们回来。而卡尔雷奇老人则反对,认为时间不容耽误,而且男子汉们也不能中断收割,在卡尔雷奇说完之后,鞋匠和烤面包师也报名入伍……裁缝马迪阿斯也报了名,不过悄悄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他没有征得妻子的同意,此时他爱抚地摸着女儿的头,只有磨坊主没有报名,因为他已经是军队的统帅了。

  军人们准备武器以便战斗。

  铁匠拿起一把大锤和一把老虎钳。砍柴人往腰里塞了一把大斧子,木匠本想抓起斧子,看见砍柴人已拿了斧子,他就拿了一把刨子。卡尔雷奇从板棚里拿出一把没有用过的镰刀,磨坊主从旧磨盘底下掏出一支生锈的火绳枪。鞋匠找出了用来切割鞋底的锋利板刀,烤面包师——拿了一大筐烤馅饼……裁缝马迪阿斯抱着小女儿,因为没有人照看她。

  这支队伍从盖特里梅罗夫卡村出发,偷偷地向敌人阵地走去,只能偷偷地走,因为不能让敌人发觉,也不能让婆娘知道。

  男子汉们走了。怪模怪样,糊里糊涂,莫名其妙。看样子,甚至没有喝过出征酒,看样子甚至没有人催他们走……他们就这样走了。

  次日,敌人的军队从这个自由村庄经过。

  从中午到晚上,因长途行军而感到疲惫不堪的士兵们来到小多瑙河上的旧桥前,他们之中有步兵、骑兵、弓箭兵、长矛兵、铠甲兵。长长的马队拖着三门巨大的工程炮。笨重的四轮大车慢悠悠地走着,发出隆隆响声。

  街道两旁站着男子汉——这个时间在村子里的所有男人,即昨晚从远处收割地回家的所有男人。他们站在那里,两眼看着地面。

  敌人的军队、辎重车队鱼贯而行,在村子里行进了很长很长时间。而最后的一伙人来到这里时,黄昏已降临了,进村的是七名骑士和一个带着金色头冠的人。

  他们个个身穿沉重的盔甲,骑着强壮的战马,威武雄壮,不慌不忙地在村子里走着,低垂的夕阳照得金属佩饰闪闪发光,三角形盾牌反射出落日余晖,第一块盾牌上挂着的是铁匠的大锤和老虎钳,第二块上是大斧子,第三块上是刨子,第四块上是镰刀,第五块上是火绳枪,第六块上是锋利板刀,第七块上是面包篮子,而第八个人双手抱着一个小女孩。当骑士们走到裁缝马迪阿斯家门口时,第八个人从马背上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小女孩交给满脸泪痕的发胖的女人。然后他们转过弯去,跟随在离开村庄的军队后面。

  村里的几位雄壮的保卫者没有生还,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只是在一周之后,牧人发现,山岗上出现了八个新坟墓,墓上下垂着其他王国的军旗。

  在这个僻静的村庄,住着各种各样的人,有的人为死者哭泣,有的人嘲笑死者。有的人赞颂不共戴天的敌人的豪迈和英勇,并对此表示尊重,有的人惊讶这些没有教养的庄稼佬的愚蠢和天真,有的人因毫无意义的死亡而困惑莫解……有的人认为他们是傻瓜,有的人称他们为英雄。不过,有谁能说清楚划分傻瓜与英雄的界限在什么地方呢?有谁能说清楚小多瑙河汇入大多瑙河的分界线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