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善see基金会 老板:[红楼品读]趣说《红楼梦》中的“货”文化

　　凤姐小产了，王夫人一下子被家务搞昏了头，只得派了三姑娘探春和李纨理家。正巧，探春亲生母亲赵姨娘的弟弟死了。按惯例，贾府要给丧葬银的。媳妇们来报告王夫人，王夫人只说“知道了”，就让众人来找探春。众媳妇们就安着心，考考探春。看她若断得不好，就从此小看她、嘲笑她、欺瞒她。“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探春自然不会断错。当时恰好袭人母亲才去世，王夫人是给了四十两银子。李纨就命令也给赵家四十两。吴新登家的答应了就走人。探春连忙叫住她，问以往府里老姨太太们家中出了丧事，都是怎么处理的。吴新登家的说不记得。探春命她取了帐本来看。原来惯例是给二十两。探春就命按例给了二十两。众人见考不倒探春，就挑唆了她母亲赵姨娘来，为多要银子闹了一场。事后，王熙凤评论说，三姑娘是不错。又说，家里几个人，也就三姑娘还算能干了。宝玉嘛，“不是这里的货。”
　　这个“货”字用的，实在有趣。书中被称为货的人，实在不少。有的被称为“老货”、有的被称为“下流货”，有的被称为“烈货”，有的被称为“不是正经货”。这个字，用得真是妙极了。
　　《红楼梦》中每个人，都是货被看作货的。“货”的特点，一是有一定的重量，二是按重量和品类被赋予了相应的价值。人变成货后，也就有了各自不同的份量；也就因为这份量，被赋予了相应的价值。大家面对一个人的时候，也就习惯于称他有多重，有多少价值。并根据这个，判定对待这个人的方式。
　　探春是本段中大家一起称量的“货”。王夫人听了赵姨娘弟弟死掉，没有直接说给多少钱。而只是说了一声“知道了”，就让下人来找探春。这是王夫人在称探春的斤两。她也要用称出的斤两，决定下一步对探春的态度。下人们也要借这件事，来拈探春的斤两，以决定往后是怕她还是欺负她。王熙凤派平儿来对探春说，惯例是给二十两。但她可以酌情多给。这也是在拈探春的斤两，虽然看着比其他两派多些善意。探春毫不客气骂了回去，说凤姐是拿着王夫人不心疼的银子做好人。这是她在显示自己的份量——她连凤姐的小技俩都不看在眼里，连凤姐都敢压派，其他下人最好小心点。她知道自己被看作货的实际地位。
　　凤姐没有因为探春压派她而生气，反倒欣赏地说，探春真是不错。自己要拉她作了膀臂。这是她称出了探春的斤两和价值后，决定的对她的态度。凤姐在拈探春斤两时，还顺便把府中其他几个姑娘和贾环贾兰贾宝玉，都拈了一遍。除宝钗和黛玉被看作好的，其他几个，凤姐统统觉得不中用。可那两位是姑娘，再能干，人家也不会帮贾家理家，不得罪那人。在凤姐心中，宝钗和黛玉的才干，是没有优劣之分的。这一点需要十分注意。凤姐的眼力若是不错，那我们就不能说黛玉除了作诗，其他都不会。人家在贾府，也就没做错过啥事，留下供别人嘲笑和欺负的资本。
　　对宝玉的评价，尤其有意思。他被称为“不是这里头的货”。宝玉怎么就不是那金陵城中的货呢？宝玉确实不是货，也没人能把他当成货。很简单，宝玉本是块补天石，凡人没有能拈出他的重量。能拈出重量的货，世人才能赋予它相应的价值；知道它对自己有啥功用。宝玉的重量既然没人拈得出，也没有知道拿这块补天石能具体做什么，宝玉就自然不是货了。其二，宝玉的价值，没人知道。那通灵玉是块“稀世奇珍”。世人没有知道它的好处。大家只知道它很少有。那一僧一道就说过，“长官（贾政）哪知此物妙用？”没有知道价值的东西，怎么能算货呢？其三、世人因为拈不出宝玉的重量和价值，就不知道他的大用。世人没有因此觉得自己见识有限，就把他作了一个没用的人来看。
　　想起《庄子》中一则故事了。说世间有一棵非常大的树，被作为神树崇拜。它能长成这样巨大的原因，是因为它的材质不好，不能被作成船、梁、桌椅、甚至棺材等。其它的树，有的因为从小长得挺拔，就被砍了做成了拐杖；有的因为材质坚硬，被砍了作成家具；有的因为味道香。被砍了做成工艺装饰品；有的因为不容易沉在水中，被砍了做成船；有的因为能驱虫蚁，被砍了做成了棺。独这棵树，世人不知道它的用处，所以它被留了下来，长得巨大无比。它的巨大昭示了大自然的神奇力量，于是它被奉为神树。被世人看得百无一用的宝玉，就是那棵神树吧。
　　《红楼梦》是一部中华传统文化全书，写的是中华社会上的各种文化现象。这种以人为货的文化，就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一端。这种文化在古代一直盛行。人际交往中，大家都在有意无意地拈量着别人的斤两、估算着别人的价值。并因拈量和估算的结论，决定着对待别人的态度。这种文化，自然也流传到了现在。我们在评论作品中人和身边人的时候，也往往用着这样的思维和态度。历来有人觉得宝玉没用，觉得黛玉没用，只有娶宝钗有诸多好处，觉得王熙凤有众多优长的见识，就都来源于这种文化。我们一生所做的，也是把自己和别人变成货。从逼孩子习学各种他不喜欢的特长、送他读他不喜欢的专业，到各种人际应酬，都是如此。不论我们在本心上，喜欢不喜欢这些东西，认不认可。都是为了加重自己和孩子的斤两而选择这些的。而对身边我们觉得没用的人，大家也就不太重视。传统二字的含义，就是这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