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埠瘙痒:衰退中的全球化 ——金融危机对地缘政治的进一步影响

衰退中的全球化
——金融危机对地缘政治的进一步影响

作者：［美］罗杰·阿尔特曼 著      来源：《国外理论动态》2010年第5期

摘要： 美刊《外交》杂志2009年7/8月号刊登了美国前副财长罗杰·阿尔特曼题为《衰退中的全球化——金融危机对地缘政治的进一步影响》的文章，认为目前的全球经济危机已经使全球化发生了逆转，世界将进入新一轮的国家干预、重新管制和保护主义蔓延、滋长的时期。美国的模式已经失宠，其在全球的主导地位将进一步下降。欧洲内部的分歧使得其复苏的速度比美国更慢。俄罗斯等依靠石油这类商品发展的国家面临巨大的经济压力，而非洲国家是受创最严重的。但是，中国依靠其相对独立的金融体系及其独特的发展模式经受住了危机的考验。文章内容如下。
 

　　全球经济危机将进一步深化和持续下去，并将产生深远的地缘政治影响，这一点目前是很明显的。长久以来旨在实现市场自由化的运动已经中断，全球已进入新一轮的国家干预、重新管制和保护主义蔓延、滋长的时期。

　　事实上，全球化现在正在发生逆转。长期以来认为在单一的世界市场中人人共赢的观点已经逐渐削弱。全球贸易、资本流动和移民数量正在下降。此外，也不难注意到，拥有独立的金融体系的国家，例如中国和印度，所受的经济损失最少。

　　另外，今后全球性的领导力量将减弱，国家之间的协调也将减少。七国集团（高度工业化国家组成的集团）及二十国集团（由来自世界最大经济体的财政部长及央行行长组成的集团）除扩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外，都未能有效地应对危机。在维持这些机构的运转方面，美国的能力被削弱，从中期来看，其主导性地位也将降低。

　　这刚好与脱离单极世界的运动相符合，而经济的低迷正好加速了这一运动。美国现在将把重心放在国内，并且将会受到失业和财政压力的困扰。世界的许多国家也将全球性的衰退归咎于美国金融的过度扩张。这必然使得美国的自由市场资本主义模式失宠。巴拉克·奥巴马总统的全球性亲善友好活动对此也只起到了一定的缓解作用，并不能完全解决这一问题。

　　此外，此次危机也暴露了欧盟内部的弱点。经济上的分歧日渐上升，作为欧盟实力最强的三个国家——法国、德国和英国，在应对危机的看法上各执己见，拒绝了东欧国家提出紧急援助的请求。由于缺乏一种真正的单一货币，其阻碍作用业已突显出来。与很多人的预期相比，欧洲中央银行的表现更加谨慎，也更加无力。

　　西方国家缺少能力和团结这一点是不合时宜的，因为危机将增加地缘政治的不稳定性。一些凭借石油而崛起的国家，例如伊朗和俄罗斯，现正面临巨大的经济压力。其他本已不稳定的国家，例如巴基斯坦，可能会面临着瓦解崩溃的危险。而在很多非洲国家，贫困将急剧蔓延。所有这些已表明，现在这个世界缺乏协调和一致。

　　中国无疑是一个赢家，其独特的政治经济模式成功地经受住了考验，这将自动提升其国际地位。的确，中国的发展速度减缓了，但仍然取得了令人羡慕的成就。按其外汇储备衡量，中国已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由于英明有效的领导，中国已经在进行其他国家无法做到的战略性投资。

　　可以预期到全球经济衰退的这一严重程度将持续下去，这对于理解可能发生的地缘政治影响极为重要。世界三大经济体，美国、欧盟和日本，将不能实现正常的周期性复苏，因为普遍的经济破坏将阻碍这一复苏。结果，其增长依赖这些国家市场的国家，例如东欧国家，也将面临漫长的复苏期。并且，许多依赖外国资本的发展中国家也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危机解析

　　首先是美国，其国内生产总值仍然远超于其他任何国家。大多数经济衰退都遵循这样一种顺序：通货膨胀的压力不断上升、采取紧缩货币的政策应对、放缓经济应对高利率。而与此不同，本次经济衰退是资产负债引发的衰退，其根源在于家庭和银行因房地产市场和信贷市场的崩溃而遭受的金融损失。

　　在短短18个月，美国家庭就损失了其20%的净资产，从2007年年中的最高纪录64.4万亿美元降至2008年年底的51.5万亿美元。其中大约三分之二是由于金融资产价值降低引起的，三分之一与房屋价值降低有关。对照中等家庭5万美元的收入（实质上从2000年起这一数字已经缩水）和前所未有的家庭债务（2008年达到了收入的130%），这无疑是一次大幅度下降。

　　债务激增，原因在于美国人的支出超过收入。这是财富效应（wealth effect）的反映——家庭由于资产价值上涨而感到富有，因此支出更多。但现在消费者已不知所措，这一效应因而发生了逆转。家庭花费减少，致使个人储蓄率出现了不寻常的激增，这一点现在是很明显的。这也是为什么2008年最后一个季度，个人消费支出创纪录下降的原因。但正是消费支出支配着美国的经济（占国内生产总值的70%）。核心的问题在于，到何时支出才能恢复到周期性正常水平的增长？房屋价值仍在跌落，股票价格仍然保持在2007年最高价格的45%以下，因此，经济的恢复是不会太快实现的。

　　另外一个关键的制约因素是金融部门。自危机爆发以来，全球金融机构（大多为西方的金融机构）报告在源自美国的资产上已经损失1万亿美元。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最近作出的估计，最终的损失将达到惊人的2.7万亿美元。这些损失直接减少了银行的基本资本，因而降低了其借贷能力。这也说明了美国的贷款额为何持续下降，支撑正常周期性复苏所需的贷款水平不可能达到的原因。

　　一场痛苦的复苏

　　欧洲的复苏能力更差。高盛预计，尽管美国预计在2010年可以实现的边际增长为1.2%，欧元区估计可能会再次萎缩0.3%。这反映出欧洲更易受影响的银行体系、历史因素和软弱无力的地区政策。

　　欧洲在美国之后进入经济衰退，按照逻辑，也将会晚于美国复苏。房地产和信贷市场在美国崩溃并向东扩展。例如，欧洲在2008年年初仍有增长，而美国则没有增长。欧洲银行体系相应地比美国的庞大，其银行更易遭受到东欧和拉美疲软的新兴市场的影响。迄今为止，与美国银行相比，欧洲银行在所有可能的资产减值中所占份额较小。

　　此外，欧洲的政策响应要弱得多。美国政府通过了一个7870亿美元的财政刺激计划（包含减税和增加开支），占国内生产总值的5%。这一举措预计将使得2009年的国内生产总值（在4个季度）相比之前上升2%。相比之下，欧洲经济复苏计划提供的刺激只相当于欧盟国内生产总值的1.5%左右，因而所产生的推动经济的作用也较小。

　　在货币政策方面，则表现出类似的差异。美联储六个月前，将联邦基金目标利率——银行隔夜拆借利率——降低到0%。与美国财政部和联邦存款保险公司一道，美联储已向金融系统提供了惊人的13万亿美元的支持，这包括为商业票据提供的担保、货币—市场—基金投资、特殊种类的银行资产以及类似的投资。然而，与此相反，欧洲中央银行降低利率的速度较慢，到2009年4月才达到1.25%。整体信贷支持的参照数字为向银行注入1150亿欧元和提供2170亿欧元的基金担保，这仅为美国政府支出的一小部分。

　　欧洲作出的响应较弱的原因众多。部分原因是由于欧洲大部分国家拥有较强的社会保障网络，并且现在需要特别保护的群体较少。其他原因是历史因素使得欧洲不愿意采取可能导致通胀后果的措施。多个国家之间本身也难于达成一致意见。总体来看，欧洲的复苏将迟于美国。

　　日本的复苏能力甚至会更差。日本依旧是世界第三大经济体，但其国内生产总值2009年预计下降6.6%，2010年将继续下降。这与日本不断缩小的、与其重要性不成比例的出口部门直接相关。日本在财政或货币刺激方面同样能力有限，原因在于其国债飙高，而其货币政策多年来一直比较宽松——为获得贷款提供了方便。

　　发展中国家受创最为严重。投资和融资的流入骤降，出口非常弱，商品价格下降。中欧和东欧国家尤其成为了牺牲品，它们担负着巨大的国际收支逆差，依赖外国借款来为这一逆差提供资金支持。一些国家包括匈牙利和波兰，已经求助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紧急贷款。同时，非洲的资本流入也几乎陷于停顿。

　　总体情况是严峻的：这是一场深刻的、真正全球性的、破坏稳定的衰退，全世界的国内生产总值在战后第一次出现了下降。考虑到不断增长的人口，这一次如此彻底的衰退是令人震惊的。在本文写作之时，经济可能已降至最低点，在接下来的三年经济将痛苦而缓慢地发展。其带来的地缘政治的后果现在已浮现，其影响将是深远的。

　　全球化之后

　　首先，自由放任经济的时代已终止。30年来，自由市场资本主义的盎格鲁-撒克逊模式遍布全球。国家的作用日益削弱，放松管制、私有化、对资本和贸易的边界开放日益增强。中欧和东欧的很多国家采用了这一模式，东亚许多国家及从爱尔兰到墨西哥的不同国家也采用了这一模式。

　　这一动向反映出美国在经济上的霸主地位。其发展、飙升的生活水平及保守的经济政策受到广泛的赞赏。大量的社会团体喜欢这一模式，支持政府采用这一模式。以国家为中心的模式，例如法国和德国模式，则在撤退。

　　现在，历史已翻开新的一页。盎格鲁-撒克逊模式的金融体系现在被视为是失败的。全球经济衰退、所有对人类的破坏都被归咎于这一失败。在全世界，包括美国，政治潮流已被引至一个新的方向。伴随着对市场的重新管制，国家的作用再次扩大。这在美国是显而易见的了，奥巴马总统正朝着建立一个更积极和更大的政府迈进。银行和汽车业的准国有化以及金融体系亟需的改革，无不说明这一点。这一点在爱尔兰、英国和其他地方也是明显的，在这些国家，国有化甚至走得更远。在一些领导人的言论中，例如法国总统尼古拉·萨科奇近来庆祝“国家回归”及“公共部门软弱无力的意识形态的结束”的讲话中，这一点也是显而易见的。

　　第二，全球化不论在理念还是实践方面，都处于衰退状态。世界上很多国家现在认为全球化是有害的。那些支持不断增加资本流动和开放贸易的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受到的损害尤甚。而那些使自身隔离于全球化之外的国家，例如印度，受到的冲击较小。商品、资本和工作岗位在全球流通的形势正在发生逆转。全球出口急剧下滑。据世界银行报告，截至2009年2月，来自中国、日本、墨西哥、俄罗斯和美国的出口下降了25%甚至更多。资本流动也出现骤降。预计新兴市场2009年只能接收到1650亿美元的净资本流入，相比2008年的4610亿美元有明显下降。此外，金融和贸易保护主义正在蔓延。世界银行和世界贸易组织最近的报告指出，出现了一个关税提高、非关税壁垒增加、反倾销行为增多的趋势，目的都是为了保护本国的工作机会。巴西、印度、俄罗斯和很多其他国家都在此列。另外，各国制定的各种财政刺激计划包括对出口提供补贴和“购买国货”的规定。歧视外国工人的行为随处可见。移民劳工是此次危机首当其冲的受害者，现正一波接一波地回国。日本和西班牙则是向移民劳工提供现金促其离境，马来西亚则强迫移民劳工离境。

　　第三，世界可能将进入一个新的全球化阶段，特点为较少的领导、较少的协调和较少的一致性。世界本已开始逐步脱离后柏林墙时期的单极状态，此次的危机加速了这一进程。美国已将重心转至国内，忙于应对严峻的失业和财政压力，其经济模式现已失宠。奥巴马总统从国外访问中凯旋而归，所到之处均受到热烈欢迎。但是，他的精力和政治资本必须储存起来用于处理国内事务，例如稳定银行业、处理预算和改革卫生保健。

　　有的国家也一直保持着增长，尤其是中国。尽管美国的领导能力目前被削弱，从中期来看将一直如此，但还没有一个新兴的大国能够完全掌控领导权。采取有效的多边方式的前景也并不明朗。七国集团和二十国集团相对来说并没有能发挥作用，这在最近的伦敦峰会上得到了验证。的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这次会议上得到了扩大，这很重要，但从更具挑战性的问题（协调全球刺激计划、进行全球金融监管以及阿富汗问题）上看，这次峰会仍然是失败的。从根本上讲，七国集团是不合时宜的——中国不是其成员，而二十国集团又太大。在紧迫的政治问题上，例如伊朗和阿以冲突上，多边主义出现撤退。而经济危机要求大多数国家，包括美国在内，将重心放在国内。此外，其他国家对美国提出的倡议保持沉默。巴基斯坦的问题清楚说明了这一点：一个拥有核武器的失败国家会对很多国家造成威胁，而只有美国的外交还在那里采取积极的行动。

　　第四，此次危机可能会增加地缘政治的不稳定性。美国国家情报局局长丹尼斯·布莱尔坚称，衰退已经使得世界四分之一的地区出现了低等程度的不稳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出警告称，数百万的人将会陷入失业、贫困、不断加剧的社会动荡，甚至可能是战争之中。

　　以商品为中心的主要国家（key commoditycentered nation），例如伊朗和俄罗斯，凭借石油和资源崛起，也相应地展示了其地缘政治力量。但现在，它们正处于严峻的经济压力下。2009年，俄罗斯的失业率预计将达到12%，500万人口可能会陷入贫困。其将近一半的货币储备，尽管目前仍然充足，已被用于稳定卢布和资助国有企业。伊朗的石油和天然气收入从2007年的820亿美元降至2009年的330亿美元。按目前的世界石油价格来看，伊朗实际上正承担着经常账户赤字。由于国内的通货膨胀率为20%，伊朗在2009年或2010年都不可能出现经济增长。这些经济压力对即将进行的大选和核问题会产生怎样的影响，目前还不得而知。

　　非洲国家在所有国家中是受创最严重的，不稳定可能将继续上升。在一些摇摇欲坠的国家，例如刚果民主共和国和中非共和国，此次危机使得其社会问题恶化。这一区域的外汇储备已缩小。刚果政府很快就将无力进口必需品，例如食物和燃料。中非共和国现在已无力支付其公务员的薪水。2007年，非洲国家在国际市场上增售了65亿美元的债券。今年，这一数字将降至零。私人资本流入量可能会减少将近90%，海外发展研究所（Overseas Development Institute），一家英国的智囊机构，作出预测，由于捐助者减少，官方援助将减少200亿美元。商品价格暴跌，再加上相关的增长速度放慢、私人资本的流入切断及官方援助减少，已迫使非洲大陆的集体经常项目（collective current account）在短短两年时间里由4%的盈余变为6%的赤字。据世界银行的一份研究估计，2009年，有5300万居住在新兴市场国家的人口将重新陷入赤贫。更可怕的是，根据这份研究，到2015年，每年将有超过40万的儿童由于本次经济危机而死亡。

　　中国模式

　　唯一占有优势的是中国。中国的增长速度的确放缓了，但现在可能又再次稳步增长。最近，中国的电力消费、货物装运及汽车销售都已全部实现了增长。其金融体系是独立的，相对没有受到影响，因此，中国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损伤。这使得中国能够在最近的为了刺激经济而增加借贷的浪潮中发挥领导作用。目前看来，中国独特的资本主义—共产主义模式正帮助中国有效地应对本次危机。按照估计的2.3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来衡量，没有哪个国家比中国更富有了。

　　所有这些增强了中国的地缘政治地位。西方国家正在经历一场严峻的经济危机，这被看作是自食其果，而中国则恰恰相反。中国的领导层很清楚这一相对优势，即使其始终将重点放在国内。除煤炭供应外，中国的其他资源贫乏。但其近来已经在进行自然资源的海外投资，而这些是其他国家无力进行的，例如，确保从俄罗斯和委内瑞拉两国得到未来的石油供应。

　　中美关系将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这一点日益明显。这两个国家具有类似的地缘政治利益。两个国家都不希望伊朗拥有核武器，不希望北朝鲜动荡不安，也不希望巴基斯坦成为一个失败国家。因此，两国关系没有理由不成为合作的、对全球起到稳定作用的关系。

　　本次经济危机是一次全球范围内的地震事件。自由市场资本主义、全球化及放松管制在全球已经兴盛了30年；现在这一时代已经结束，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全球经济和金融一体化现在正在发生逆转。国家的作用及金融和贸易保护主义正在上升。

　　那些支持增长而又试图限制这一阶段的领导者，必须以身作则。关键的一点是要推行积极的刺激经济的措施来缩短自己国家的衰退期，重新开始世界的经济增长。中国、英国和美国都正朝着这一方向积极迈进。其次，金融管制的放松已经过头了，因此现在需要的是温和的改革以防止再次发生滥用手段和管制失败的情况。美国不久就将开展这方面的立法工作，欧洲的速度甚至更快。第三个关键是奥巴马总统及其全球性的亲善友好。他拥有具有独特影响力的平台，他可以借此来支持全球化及市场自由化的好处。他是否会这样做，目前还不得而知。让我们期待他会如此吧。　

（云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中心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