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殖民统治，走出种族隔离

罗本岛：南非历史的缩影

编撰｜焦韵诗

2010年10月16日16:35  

　　提到南非，种族隔离是个绕不过去的话题。从1948年到1994年，正式的种族隔离制度笼罩南非整整46年。在这46年中，大陆上的南非黑人必须在白人划定的聚居区生活，在白人划定的道路走路，甚至要按照白人的规定等候黑人专用的出租车；而在好望角海

　　提到南非，种族隔离是个绕不过去的话题。从1948年到1994年，正式的种族隔离制度笼罩南非整整46年。在这46年中，大陆上的南非黑人必须在白人划定的聚居区生活，在白人划定的道路走路，甚至要按照白人的规定等候黑人专用的出租车；而在好望角海岸10余公里外的一个岛上，则常年关押着千余名反政府的黑人政治犯，其中有我们熟悉的曼德拉、西苏鲁、姆贝基，它就是罗本岛。

　　当1991年罗本岛上最后一批犯人被释放后，原计划将监狱永久关闭。但随着南非种族隔离制度的废除，1996年9月，罗本岛被政府宣布为国家博物馆，成为著名的瞻仰地和旅游胜地。1999年12月，这里又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在评审意见中，罗本岛“被视为南非黑人反对种族隔离、争取民族自由解放的象征。”

　　罗本岛的历史不算长，但它却是整个南非历史的缩影。

　　大航海时代的“邮局”

　　罗本岛是南非西开普省桌湾中的岛屿，东西长2.5公里，南北3公里，面积约570公顷，是南非最大的沿海岛屿，它离大陆最近处只有7公里。几千年来，在桌湾沿海大陆定居的土著主要是科伊人，他们估计也曾经划船去这海中的小岛，不过这些还只是猜测，至少到现在为止，罗本岛上没有发现欧洲人来到这里之前的土著人痕迹。

　　最早发现这个岛的是葡萄牙人达迦玛。1496年，达迦玛的船队到岛上捕杀海豹补充肉和油脂。后来荷兰人给这个岛取了名字，叫海豹岛，因荷兰语海豹就是“Robbe”，于是人们又称它罗本岛（Robben Island）。

　　随着欧洲进入大航海时代，经过这个小岛的欧洲人越来越多。一直到17世纪初，罗本岛上都没有土著居民，它只是欧洲船队的中途补给站和邮局。这差不多是那个时代的传统——找一个大石头，算作邮局，把信件就丢在这里，由过往的船只把信件带来带去。

　　科伊人也渐渐学会了和欧洲人做生意，但语言的不通，风俗习惯还有体貌特征的不同，让他们很难对欧洲人产生信任感。反面观之，欧洲人也一样。

　　1613年，一个叫Xhore的科伊人酋长领着他的随从上了英国船“赫克托耳”号谈生意，但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没等酋长下船这艘船就起锚航行了。有一些证据表明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创始者托马斯·史密斯导演了这出戏。这位爵士是想抓住一个不可理喻的科伊人，以便教他英语，让他成为一个英国代理人。Xhore在船上受了冻、捱了饿，他的随从在途中相继死去，Xhore独身到了英伦。

　　在伦敦，这位贵客被当作一个来访的贵胄，和托马斯爵士共同生活了6个月，据说他可能还见到了国王詹姆斯一世，但大不列颠的荣光并不足以赢得土著的芳心。毫不奇怪，土著贵胄学会的第一句话是“我想回家”。托马斯爵士最终发了慈悲，让土著坐上同一条船回家。

　　一返家园，这位土著就开始实践其在伦敦期间学会的经验，一心想当欧洲人的代理，不过因为Xhore抬高了要价，英国就没给他大发横财的机会。1625年，这个土著被一群荷兰贸易商杀死。

　　无巧不成书，大概在1631年，另一个科伊人首领Autshumao也被英国人带到了巴达维亚（今印尼），教他基本的英语，英国人还是想像对Xhore一样去教化此首领，并给他取了个名字哈里，同样要他做英国和科伊人之间的代理人。当此人回到本土之后，哈里变得不再受到部众的欢迎了。加之当地部族之间爆发不和，两无所依的哈里只能带了随从转移到罗本岛上。他的职责是作为邮差，并且点燃信号火，防止海船事故，就这样，罗本岛迎来了第一批定居者。

　　在随后的二十多年里，哈里和来往于岛上的英国人逐渐相处融洽。以罗本岛为起点，土著居民和欧洲殖民者艰难而又富有戏剧化地融合了。

　　最安全的监狱

　　继英国人之后来到这里的是荷兰人。1652年，已经控制了通往东方航路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决定在开普建立殖民地。同年4月6日，范·里贝克率领的船队抵达桌湾，开始正式对南非殖民，而科伊人与荷兰人为争夺生存权的斗争也随之展开。

　　1658年，为保卫祖先生活了上千年的土地，科伊酋长奥特舒马约率领部落人民英勇反击荷兰人的蚕食，不幸战败被俘。恰在这时，荷兰人发现罗本岛适合作监狱，因为那时的好望角还叫“风暴角”，一年四季都是强风，汹涌的波涛既阻止了其他人靠近，又可防止犯人逃跑。另外因为洋流的关系，罗本岛虽然离大陆很近，但海水温度却很低，在缺少先进游泳护具的时代很难有人能够徒手往返岛陆之间。

　　于是，荷兰人将奥特舒马约流放到罗本岛，然而他竟然逃脱，让人无法想象地游回了大陆，重新进入山林。自罗本岛建成监狱有记录以来，奥特舒马约是极少数从这里逃离的犯人，以至于后来由白人书写的关于南非历史著作中都屡屡提到他，将之称为“流浪者哈里”。

　　这一时期，荷兰在远东的殖民事业正处于上升期，伴随着殖民地人民的反抗，在殖民史上首次出现了“政治犯”这个概念。当年荷兰殖民地的政治犯，主要来自于反抗荷兰人的土著部族领袖，于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开始把其他地方的囚犯也远涉重洋运到罗本岛关押，一是为了让他们远离土生土长的社会，有条件则加以驯服，另外也是罗本岛一向被看作是“最安全的监狱”，它的监禁条件一直让荷兰人放心。

　　关押在罗本岛的政治犯中包括一批东南亚穆斯林的宗教领袖，在其殖民地，荷兰规定只有荷兰改革宗的基督教才是唯一合法的宗教，万没想到这批人正好利用了监狱隔绝外界的环境进行起传教事业来。几年下来，罗本岛中囚禁的科伊土著，还有荷兰人从别处带来的很多奴隶皈依了伊斯兰教。

　　这期间，来自爪哇岛的谢克·阿卜杜尔·拉赫曼·曼杜拉就是最知名的一位传教者，他后来被教众称“曼杜拉教长”，影响力日渐增大，使得荷兰当局也得惧他三分。但这些没有改变曼杜拉的命运，他作为政治犯终身被囚禁在罗本岛，于1754年去世。死后曼杜拉的尸体被运回了印度尼西亚，但是他的衣冠冢到现在也是开普穆斯林心目中的圣地。每年二月，岛上都有宗教仪式纪念这位领袖。

　　自从罗本岛变成监狱以后，它成了白人压迫黑人历史的一部分，也成了黑人反抗斗争的一个象征。经过无数次与科伊人的冲突，直到18世纪末，荷兰人终于把科伊人的传统领地侵占殆尽，把他们赶到了北面的荒漠地带。可这时候荷兰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在海外的殖民势力已无法和“日不落帝国”竞争，英国人再次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英国人为了讨好当地土著，把荷兰人关在罗本岛的一些科伊人贵族释放出来，但罗本岛作为政治犯关押地的性质并没有改变，而且土著人和英国人的斗争也没有因为英国的示好而终止。

　　1819年，作为科伊人的后裔，科萨族人马卡纳举起义旗，在格雷厄姆斯敦一带对英国人发起进攻，但由于武器上的悬殊而失败。次年他不幸被捕，被流放到罗本岛，并在越狱时被海浪夺去了生命。为了纪念马卡纳的英雄伟业，后来很多犯人又把罗本岛叫作“马卡纳岛”。

　　不过总的来说，整个18世纪，虽然开普殖民地风云遍地，但是罗本岛作为监狱，它仍是与世隔离的。

　　失语的索布克韦

　　英国势力在南非站稳脚跟后，罗本岛的用途几经转变。1846年前后，该岛曾成为麻风病人收容所，等欧洲的麻风病恐慌过去后，精神病患者又被送至此。这虽然减轻了一些以往关押政治犯的高压紧张，但它拘禁不受欢迎的人的性质未变。

　　1910年，南非摆脱殖民成为了英国的一个联邦，不过一直到南非共和国1961年成立时，白人和有色人种间都保持激烈的冲突。实际上，早在1959年，南非联邦当局司法部就通过决议，建立罗本岛为囚禁“非白人”（非洲人、有色人和亚洲人）男性政治犯的最大监狱。同时规定，罗本岛周围1英里范围之内不允许其他船只进入。这一状况持续了30多年，直到1991年种族隔离法案被废除，罗本岛也一举成了世界上最臭名昭著的地方。

　　现在还保留下来的整个监狱区位于罗本岛的北部，包括一个两层楼的建筑群、一个隔离放风区和几个草地球场，最多的时候，罗本岛同时关押过1500人，其中大多是政治犯，极少数是黑人刑事犯。

　　与之相应，牢房被划分为7个区，包括隔离牢房和集体牢房两大类。隔离牢房即单间牢房，关押的全是政治要犯。举世闻名的“曼德拉牢房”隶属B区5号，室内陈设简单，一个长不足两米、宽不足一米的地铺，以及一张桌子。曼德拉个子高，“床”却太小，睡的时候居然身体都伸展不开。就是这样的“床”，这样的空间，伴随他长达18年。闻名世界的《曼德拉自传》就是在这个屋子里写就的，并通过另一位释放的犯人带到了国外出版。

　　其实，曼德拉的辉煌经历掩盖了其他政治人物在罗本岛上发生过的故事，比如泛非主义大会前主席索布克韦。

　　创立泛非大会的罗伯特·索布克韦在1961年被捕。他先是被判在比勒陀利亚中央监狱服刑三年。刑满之后，南非政府专门为他通过了法案，称为“索布克韦条款”，旨在对他进行终身监禁，除非他放弃对抗政府的立场。索布克韦并不屈服，所以，他被送往罗本岛，单独关押在罗本岛采石场附近的一处独身牢房，警戒等级堪称全岛之最。

　　因为即使在罗本岛，南非政府也担心索布克韦的政治影响力，所以，没有把索布克韦放到其他政治犯一起呆的地方，专门为他建了独立的牢房，只有守卫看护他。他没有被探视的权利，卫兵也不能和他说话。几年下来，索布克韦几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每隔几个月，南非政府都会派人来询问他是否愿意放弃对抗政府。回答一直是否定的。1969年，索布克韦患肺癌，被转移到金伯利继续软禁，直至1978年去世。

　　戴着镣铐踢球

　　南非当局把反政府人士一股脑地送去罗本岛，最开始是非国大，然后是泛非大会、西南非洲人民组织、民族解放阵线、南非非洲人民民主同盟、非欧洲人联合运动等等，政治犯的性质、来源愈加庞杂，这些反政府运动本身观点做法并不相同，也产生出不少分歧，不过在反对政府这一立场上，所有人还是可以达成共识的。足球，就是这批早期反种族隔离运动领导人建立共通语言的桥梁。

　　传统上，南非白人喜欢板球、橄榄球等传自英国和荷兰殖民者的所谓“精英运动”，而足球则得到了普通黑人的喜爱。黑人政治犯中，有不少是球迷。

　　1964年，曼德拉被判入狱，从此开始了自己的罗本岛生涯，当年和他一起被关押在罗本岛的，共有1000来人。对于这些囚犯来说，足球当然意味着体育本身的快乐：比如和同伴并肩在一支球队作战的同志友情，竞争带来的肾上腺素刺激等。但在罗本岛上，足球还意味着更多：如果能够组织起一个黑人的监狱联赛，那就证明了黑人的组织能力、纪律性和团结合作的可能，这事关黑人的自我尊严和自信。事实上，非国大和泛非主义大会这两个当时最强大的黑人抵抗组织的干部，就是在要求足球比赛权利的斗争中结束了独立抱团的生活，开始了有益于他们今后合作的交流，并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在经过三年的抗争后，1967年12月，监狱当局终于在国际红十字会的压力下，同意让囚犯每周六踢30分钟足球。当时的典狱长是这么说服自己的同僚的：囚犯的身体不允许他们进行强度很大的足球运动，过两周他们自己就会提出不踢了。此外，如果囚犯这么想踢球，那届时禁止他们周六比赛就会成为一个非常有效的惩罚手段。

　　1967年12月一个有风的周六上午，随机选择的两支监狱球队“流浪者队”和“雄鹿队”打了罗本岛上的第一场正式足球比赛。狱卒也允许部分囚犯在看台上观战，他们甚至挥出了自制的标语横幅。没有人记得那场比赛的比分，但那天走下球场的每个囚犯，都成为了胜利者！

　　为了团结起来，也为了避免足球运动带来不必要的狱内矛盾，在首场比赛后仅4天，各囚室的代表就聚集一堂，开始讨论成立“石头足协”（因囚犯每天要在采石场劳动而得名）的问题。足协后来改名叫“马卡纳足协”，也是为了纪念在罗本岛上死去的科萨族首领。

　　缺口一旦打开，事情就不再按照监狱当局的一厢情愿发展。很快监狱当局就发现，罗本岛上的足球赛不仅没有两周内就“无疾而终”，反而成了囚犯继续抗争的动力：要踢球，就要改善伙食，要球衣，要球靴，要真正的足球。监狱当局想终止他们踢球的权利，但这引起了大规模的不合作抗议，引发了国际红十字会的关注，最终监狱当局不得不恢复他们踢球的权利。

　　很多人认为，曼德拉在到罗本岛前根本对足球没什么兴趣。但这一段时间的经历，让他意识到了体育运动在今后的组织工作中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这也是他在1995年橄榄球世界杯上穿上南非国家队球衣的深层源起。

　　现任南非总统的非国大主席祖马，当年就是罗本岛联赛的名将。祖马当年还不够资格关入政治重犯的牢区，因此可以出场比赛。他成为了以防守严密著称的流浪者队的队长，司职右后卫或中后卫。只要有前场角球或者任意球，他还有一把助攻的能耐。罗本岛的政治犯们，很多就和祖马一样，踢破了南非的种族隔离制度，踢出了另一片天。

　　结语

　　正如旅居南非的作家恺蒂在《南非之南》一书中写道：南非是一个充满着许多激烈矛盾的地方，这里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土地和最宜人的气候，却也有着最危险的城市；这里是出大英雄大豪杰的地方，但也有无数最消极不抗争宿命的民众；它是彩虹民族，但是因肤色而存在的歧视仍根深蒂固??

　　融入了南非历史的罗本岛也一样，她见证了殖民时代的罪恶，经历过种族隔离的丑态，有过阵痛，曾经彷徨，但她重新崛起，脱胎换骨，直到今天变作新南非伟大的精神圣地，供人瞻仰，让人流连。

　　2010年南非的世界杯，不论人种肤色，它必将是所有南非人共襄的盛典。

　　参考资料：《南非史》，郑家馨；《罗本岛小史》，David Fleminger；《昔日地狱，今日丰碑——南非罗本岛访问记》，李力清；《南非斗士曼德拉》，李安山；《南非之南》，恺蒂

来源：《文史参考》

（责任编辑：吴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