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未央收视率仆街:世说新语译注(5)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九乡新闻网 时间:2024/05/05 11:03:44

  
  任诞第二十三
  
  【题解】任诞,指任性放纵。这是魏晋名士作达生活方式的主要表现。名士们主张言行不必遵守礼法,凭禀性行事,不做作,不受任何拘束,认为这样才能回归自然,才是真正的名士风流。在这种标榜下,许多人以作达为名,实际是以不加节制地纵情享乐为日的。
  
  名士作达的首要表现就是蔑视礼教,不拘礼法。第7则记阮籍说的“礼岂为我辈设也”,就道出了这一点。他们不管男女有别。婚丧礼节等,执意我行我素。第7、8则记阮籍不顾“叔嫂不通问”的礼制,与嫂话别;醉后睡在酒家妇旁边。第2、9、11则记阮籍在母丧期间纵酒,以致亲友来吊唁时仍醉态朦胧,裴楷只好无奈地说:“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礼制”。其次就是不分场合。不分时候地纵酒放荡,不管为官居家,都毫无节制地饮酒。例如第28则记周伯仁喝酒“尝经三日不醒。时人谓之三日仆射”;第12则记人和猪共喝一瓮酒。他们以为这就是名士风流。第53则记王孝伯之言,可说有点睛之妙,他说:“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
  
  除此以外,他们要随心所欲,不勉强自己,不限制自己。例如第47则记王子猷雪夜忽忆邻县戴安道,立刻乘船去拜访,经一夜才到,可是又及门而返,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其余如赌博、抢劫、偷拿别人财物、酒后唱挽歌、言谈不检点、等等,都是故意放纵自己的表现。至如第31则记殷洪乔去上佳时替亲友带了百来封信,走到半路,把信全都扔到了江里,声称自己“不能作致书邮”。这纯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无赖行径、与名士任诞似无甚关系。
  
  任诞的动机,各人或有不同。第13则记阮籍不同意自己的儿子“亦欲作达”,可见阮籍有时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要借酒浇“胸中垒块”(第51则),而他的儿子只是为了追求名士风度,无怪他要反对了。
  
  有的名士借作达以避乱世,有的名士要求在官场中保留一些个性自由,不失人的真性,其任诞言行对反礼教来说,有一定意义。但多数名士的任诞行为是不可取的。本书分立《任诞》一门,多少可以看出编纂者并不同意这种行为,还是主张以礼法准则来规范人们的社会行动。
  
  (1)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①。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
  
  【注释】①契:契会;约会。按:竹林七贤都是意气相投、纵酒清谈的著名人物。
  
  【译文】陈留郡阮籍、谯国嵇康、河内郡山涛,这三个人年纪都相仿,嵇康的年纪比他们稍为小些。参与他们聚会的人还有:沛国刘伶、陈留郡阮咸、河内郡向秀、琅邪郡王戎。七个人经常在竹林之下聚会,毫无顾忌地开怀畅饮,所以世人叫他们做竹林七贤。
  
  (2)阮籍遭母丧,在晋文王坐进酒肉①。司隶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丧显于公坐饮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风教②。”文王曰:“嗣宗毁顿如此,君不能共忧之,何谓③!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④!”籍饮啖不辍,神色自若。
  
  【注释】①阮籍:字嗣宗,晋文王司马昭任大将军时,调阮籍任从事中郎,后阮籍求为步兵校尉,放诞不羁,居丧无礼。参看《德行》第15则注①。
  
  ②重丧:重大的丧事,指父母之死。
  
  ③毁顿:毁指因哀伤过度而损害身体,顿指劳累。
  
  ④固丧礼也:按:《礼记·曲礼上》:“居丧之礼..有疾则饮酒食肉,疾止复初。”可见饮酒食肉并不违反丧礼。
  
  【译文】阮籍在为母亲服丧期间,在晋文王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司隶校尉何曾也在座,对晋文王说:“您正在用孝道治理天下,可是阮籍身居重丧却公然在您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应该把他流放到荒漠地方,以端正风俗教化。”文王说:“嗣宗哀伤劳累到这个样子,您不能和我一道为他担忧,还说什么呢!再说有病而喝酒吃肉,这本来就合乎丧礼啊!”阮籍吃喝不停,神色自若。(3)刘伶病酒,渴甚,从妇求酒①。妇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②!”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当祝鬼神自誓断之耳。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肉于神前,请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醒③。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魄然已醉矣④。
  
  【注释】①刘伶:字伯伦,竹林七贤之一,性好酒,曾作《酒德颂》说:“惟酒是务,焉知其余..无思无虑,其乐陶陶”。病酒:饮酒沉醉,醒后困乏如病,叫病酒。病酒要用饮酒来解除,这就是下文说的解酲。
  
  ②捐:舍弃;倒掉。摄生:养生。
  
  ③一斛:十斗。斗指酒斗,占代的盛酒器。酲(chéng):酒醒后神志不清有如患病的状态。④隗(wéi)然:颓然,醉倒的样子。
  
  【译文】刘伶患酒病,口渴得厉害,就向妻子要酒喝。妻子把酒倒掉,把装酒的家什也毁了,哭着劝告他说:“您喝得太过分了,这不是保养身体的办法,一定要把酒戒掉!”刘伶说:“很好。不过我自己不能戒掉,只有在鬼神面前祷告发誓才能戒掉啊。你该赶快准备酒肉。”他妻子说:“遵命。”于是把酒肉供在神前,请刘伶祷告、发誓。刘伶跪着祷告说:“天生我刘伶,靠喝酒出名;一喝就十斗,五斗除酒病。妇人家的话,千万不要听。”说完就拿过酒肉吃喝,一会儿就又喝得醉醇醇地倒下了。
  
  (4)刘公荣与人饮酒,杂秽非类,人或讥之①。答曰:“胜公荣者不可不与饮,不如公荣者亦不可不与饮,是公荣辈者又不可不与饮②。”故终日共饮而醉。
  
  【注释】①非类:不是同类的人,这里指身分。门第不同类的人。
  
  ②辈:同一类别、等级。
  
  【译文】刘公荣和别人喝酒时,会和不同身分、地位的人在一起,杂乱不纯,有人因此指责他。他回答说:“胜过公荣的人,我不能不和他一起喝;不如公荣的人,我也不能不和他一起喝;和公荣同类的人,更不能不和他一起喝。”所以他整天都和别人共饮而醉倒。
  
  (5)步兵校尉缺,厨中有贮酒数百斛,阮籍乃求为步兵校尉①。
  
  【注释】①步兵校尉:官名。汉代京师置屯兵八校尉,步兵校尉掌管上林苑屯兵。厨:指步兵营的厨房,其酒为犒劳军队而酿造的。
  
  【译文】步兵校尉的职位空出来了,步兵厨中储存着几百斜酒,阮籍就请求调去做步兵校尉。
  
  (6)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字,屋室为挥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①!”
  
  【注释】①裈(kūn):裤子。
  
  【译文】刘伶经常不加节制地喝酒,任性放纵,有时在家里赤身露体,有人看见了就责备他。刘伶说:“我把天地当做我的房子,把屋子当做我的衣裤,诸位为什么跑进我裤子里来!”
  
  (7)阮籍嫂尝还家,籍见与别,或讥之①。籍曰:“礼岂为我辈设也?”
  
  【注释】①或讥之:按礼制,叔嫂不通问,所以认为阮籍不遵礼法而指责他。
  
  【译文】阮籍的嫂子有一次回娘家,阮籍去看她,给她道别,有人责怪阮籍。阮籍说:“礼法难道是为我们这类人制订的吗?”
  
  (8)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垆酤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
  
  【译文】阮籍邻居的主妇,容貌漂亮,在酒庐旁卖酒。阮籍和安丰侯王戎常常到这家主妇那里买酒喝,阮籍喝醉了,就睡在那位主妇身旁。那家的丈夫起初特别怀疑阮籍,探察他的行为,发现他自始至终也没有别的意图。
  
  (9)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饮酒二斗,然后临诀,直言“穷矣①!”
  
  都得一号,因吐血,废顿良久②。
  
  【注释】①豚:小猪。穷:穷尽。按:当时孝子哭,大概照例要呼喊“穷、奈何”,是一种习俗。
  
  ②都:总共。废:指身体损伤。
  
  【译文】阮籍在葬母亲的时候,蒸熟一个小肥猪,喝了两斗酒,然后去向母亲遗体诀别,只是叫“完了!”总共才号哭了一声,就吐血,身体损伤。衰弱了很久。
  
  (10)阮仲容、步兵居道南,诸阮居道北①;北阮皆富,南阮贫。七月七日,北阮盛晒衣,皆纱罗锦绮②;仲容以竿挂大布犊鼻裈于中庭③。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复尔耳!”
  
  【注释】①阮仲容:阮咸,字仲容,是阮籍的侄儿,竹林七贤之一。
  
  ②“七月”句:旧时风俗,七月七日晒衣裳、书籍,据说这样就不会受虫蛀。③犊鼻裈:短裤,一说围裙。
  
  【译文】阮仲容、步兵校尉阮籍住在道南,其他阮姓住在道北;道北阮家都很富有,道南阮家比较贫穷。七月七日那天,道北阮家大晒衣服,晒的都是华贵的绫罗绸缎;阮仲容却用竹竿挂起一条粗布短裤晒在院子里。有人对他的做法感到奇怪,他回答说:“我还不能免除世俗之情,姑且这样做做罢了!”(11)阮步兵丧母,裴令公往吊之。阮方醉,散发坐床,箕踞不哭①。
  
  裴至,下席于地,哭;吊喭毕,便去②。或问裴:“凡吊,主人哭,客乃为礼。阮既不哭,君何为哭?”裴曰:“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礼制;我辈俗中人,故以仪轨自居③。”时人叹为两得其中。
  
  【注释】①“阮方”句:依丧礼,阮籍坐在坐床上是离了丧位,箕踞而坐,也不合礼法。下文客人席于地,而孝子坐在床上,更是不合礼法。
  
  ②吊喭:同“吊唁”。
  
  ③仪轨:指礼法,礼制。
  
  【译文】步兵校尉阮籍死了母亲,中书令裴楷去吊唁。阮籍刚喝醉了,腋头散发、伸开两腿坐在坐床上,没有哭。裴楷到后,退下来垫个坐席坐在地上,哭泣尽哀;吊唁完毕,就走了。有人问裴楷:“大凡吊唁之礼,主人哭,客人才行礼。阮籍既不哭,您为什么哭呢?”裴楷说:“阮籍是超脱世俗的人,所以不尊崇礼制;我们这种人是世俗中人,所以自己要遵守礼制准则。”当时的人很赞赏这句话,认为对双方都照顾得很恰当。
  
  (12)诸阮皆能饮酒,仲容至宗人间共集,不复用常杯斟酌,以大瓮盛酒,围坐相向大酌①。时有群猪来饮,直接去上,便共饮之。
  
  【注释】①宗人:同一家族的人。斟酌:斟酒。
  
  【译文】姓阮这一族的人都能喝酒,阮仲容来到族人中聚会,就不再用普通的杯子倒酒喝,而用大酒瓮装酒,大家坐成个圆圈,面对面大喝一番。当时有一群猪也来喝酒,他们径直把浮面一层酒舀掉,就又一道喝起来。
  
  (13)阮浑长成,风气韵度似父,亦欲作达①。步兵曰:“仲容已预之,卿不得复尔!”
  
  【注释】①阮浑:字长成,是阮籍的儿子。按:联系下文,这一句的“长成”似长大成人之意。
  
  【译文】阮浑长大成人了,风采、气度像父亲,也想学做放达的人。他父亲阮籍对他说:“仲容已经入了我们这一流了,你不能再这样做了!”
  
  (14)裴成公妇,王戎女①。王戎晨往裴许,不通径前。裴从床南下,女从北下,相对作宾主,了无异色。
  
  【注释】①裴成公:裴倾,字逸民,死后溢为成。
  
  【译文】裴的妻子,是王戎的女儿。王戎一天清早到裴家去,不经通报就一直进去。裴看见他来,从床前下床,他妻子从床后下床,和王戎宾主相对,没有一点难为情的样子。
  
  (15)阮仲容先幸姑家鲜卑婢①。及居母丧,姑当远移,初云当留婢,既发,定将去。仲容借客驴,著重服自追之,累骑而返②。曰:“人种不可失③。”即遥集之母也。
  
  【注释】①鲜卑:古代住在东北、内蒙一带的一个民族。
  
  ②重服:最重的孝服,即为父母丧而穿的孝服。累骑:重骑,这里指同乘一驴。③人种:这里指鲜卑婢已怀孕。
  
  【译文】阮仲容早就宠爱着姑姑家那个鲜卑族的婢女。在给母亲守孝期间,他姑姑要迁到远处,起初说要留下这个婢女,起程以后,终于把她带走了。仲容知道了,借了客人的驴,穿着孝服亲自去追她,两人一起骑着驴回来。仲容说:“人种不能丢掉。”这个婢女就是阮遥集的母亲。
  
  (16)任恺既失权势,不复自检括①。或谓和峤曰:“卿何以坐视元衷败而不救②?”和曰:“元衷如北夏门,拉■自欲坏,非一木所能支③。”
  
  【注释】①任恺:字元哀,晋武帝时为侍中,总门下枢要,与掌朝政的贾充不和。贾充既举荐他为吏部尚书,又指使人检举他。结果他被免官,受到冷落和毁谤。检括:检束;检点。②“卿何”句:和峤在晋武帝时任中书令,得到武帝的器重,又和任恺很亲密,所以有人责备他不救。
  
  ③北夏门:洛阳城北的一座门楼,是最高大雄伟的。这里用来做比喻。拉■:断裂。
  
  【译文】任恺失去权势以后,不再自我检束了。有人问和峤说:“你为什么眼看着元哀被搞垮而袖手不管呢?”和峤说:“元哀就好比北夏门,本来要毁坏,不是一根木头所能支撑得了的。”
  
  (17)刘道真少时,常渔草泽,善歌啸,闻者莫不留连①。有一老姬,识其非常人,甚乐其歌啸,乃杀豚进之。道真食豚尽、了不谢。姬见不饱,又进一豚。食半余半,乃还之。后为吏部郎,姬儿为小令史,道真超用之。不知所由,问母,母告之。于是资牛酒诣道真②,道真曰:“去,去!无可复用相报。”
  
  【注释】①渔:捕鱼。
  
  ②赍(jì):携带。
  
  【译文】刘道真年轻时,常常到草泽去打鱼,他擅长用口哨吹小曲,听到的人都流连忘返。有一个老妇人,知道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且很喜欢他的口哨,就杀了个小猪送他吃。道真吃完了小猪,一点也不道谢。老妇人看见他还没吃饱,又送上个小猪。刘道真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就退回给老妇人。后来担任吏部郎,老妇人的儿子是个职位低下的令史,道真就越级任用他。令史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去问母亲,母亲告诉他经过。于是他带上牛肉酒食去拜见道真,道真说:“走吧,走吧!我没有什么可以再用来回报你的了。”(18)阮宣子常步行,以百钱挂杖头,至酒店,便独酣畅。虽当世贵盛,不肯诣也。
  
  【译文】阮宣子常常步行,拿一百钱挂在手杖上,到酒店里,就独自开怀畅饮。
  
  即使是当时的显要人物,他也不肯登门拜访。
  
  (19)山季伦为荆州,时出酣畅①。人为之歌曰:“山公时一醉,径造高阳池②。日莫倒载归,茗艼无所知③。复能乘骏马,倒著白接篱④。举手问葛强,何如并州儿⑤?”高阳池在襄阳。强是其爱将,并州人也。
  
  【注释】①山季伦:山简,字季伦,西晋未年,任都督荆、湘、交、广四州诸军事,镇守襄阳。当时战乱不断,他却悠闲度日,沉迷在酒中。按:豪饮狂乐,行为不检,这是当时士大夫的风气。②“山公”句:大意是,山简经常径自到高阳池去游玩,一醉方休。高阳池,本名习家池,是汉侍中习郁的养鱼池。是一处游乐胜地。山简每到这里,常大醉而归,曾说:“此是我高阳池也”,由此改名高阳池。按:山简这话是以“高阳酒徒”自命。
  
  ③“日莫”句:大意是,天晚了,倒卧在车上回家,酩酊大醉,一无所知。茗艼,同“酩酊”,形容大醉。
  
  ④“复能”句:大意是,不久又能骑骏马,只是白头巾戴颠倒了。按:这里指酒醒了又能骑马,只是醉态朦胧,连头巾都戴歪了。白接篱,用白鹭身上的长羽毛做装饰的白帽子。⑤“举手”句:大意是,举起手问葛强,我和你这个并州儿相比怎么样?并(bīng)州,约当今山西大部和河北、内蒙的一部。
  
  【译文】山季伦都督荆州时,经常出游畅饮。人们给他编首歌说:“山公时一醉,径造高阳池。日暮倒载归,酩酊无所知。复能乘骏马,倒著白接篱。举手问葛强,何如并州儿?”高阳池在襄阳县。葛强是他的爱将,是并州人。
  
  (20)张季鹰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①。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②?”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
  
  【注释】①张季鹰:张翰,字季鹰,江东吴郡人,曾任大司马东曹椽,不久弃官。江东步兵:步兵,指阮籍,张翰是江东人,所以称他为江东步兵。这里是说他嗜酒放荡,有如步兵校尉阮籍。②乃可:同“那可”,哪可,岂可。
  
  【译文】张季鹰任情适性,放诞不羁,当时的人称他为江东步兵。有人对他说:“你怎么可以放纵、安逸一时,难道不考虑身后的名声吗?”季鹰回答说:“与其让我身后有名,还不如现在喝一杯酒!”
  
  (21)毕茂世云:“一手持蟹鳌,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①。”
  
  【注释】①毕茂世:毕卓,字茂世,是个做世、放任的人,曾任吏部郎,常饮酒废职。蟹螯(áo):螃蟹前面的一对钳子。拍浮:击水浮游;游泳。
  
  【译文】毕茂世说:“一只手拿着蟹螯,一只手拿着酒杯,在酒池里游泳,这就足以了结这一辈子了。”
  
  (22)贺司空入洛赴命,为太孙舍人,经吴阊门,在船中弹琴①。张季鹰本不相识,先在金阊亭,闻弦甚清,下船就贺,因共语,便大相知说。问贺:“卿欲何之?”贺曰:“入洛赴命,正尔进路。”张曰:“吾亦有事北京②。”因路寄载,便与贺同发。初不告家,家追问乃知。
  
  【注释】①贺司空:贺循,会稽郡山阴人,死后赠司空。曾任武康县令,后召补太子舍人,才进京。太子死后,其子立为皇太孙,贺循可能转为太孙舍人。赴命:前去接受任命。阊门:姑苏城门名。②北京:指洛阳。贺。张二人都是吴人,当时南方人称洛阳为北京。
  
  【译文】司空贺循到京都洛阳去就职,担任太孙舍人,经过吴地的阊门时,在船上弹琴。张季鹰原本不认识他,这时候正在金阊亭上,听见琴声非常清朗,下船去找贺循,于是就一起谈论起来,结果彼此加深了了解,非常高兴。张季鹰问贺循:“你要到哪里去?”贺循说:“到洛阳去就职,正在赶路。”张季鹰说:“我也有事要到洛阳。”顺路搭船,就和贺循一同上路。他并没有告诉家里,家里追寻起来,才知道这回事。
  
  (23)祖车骑过江时,公私俭薄,无好服玩①。王、庾诸公共就祖,忽见裘袍重叠,珍饰盈列。诸公怪间之,祖曰:“昨夜复南塘一出②。”祖于时恒自使健几鼓行动钞,在事之人亦容而不问③。
  
  【注释】①祖车骑:祖巡,死后赠车骑将军。西晋未过江,任徐州刺史、军谘祭酒,性格放达,不拘小节。常怀收复中原之志,宾客皆勇士,当时扬州闹饥荒,此辈多为盗贼,打劫富户。舆论因此轻视祖巡。而这一则文字说是祖巡派勇士去打劫。服玩:服用玩赏的物品。
  
  ②南塘:秦淮河南岸。塘,堤岸。一出:一番;一回。
  
  ③鼓行:击鼓行进,指明目张胆、无所顾忌地做。劫钞:抢劫。
  
  【译文】车骑将军祖巡过江到南方时,国家、个人都很贫乏,没有什么名贵的服用和玩赏物品。有一次,王导、庾亮等人一起去看望祖逖,忽然看见皮袍一叠一叠的,珍宝服饰排得满满的。王导等人感到很奇怪,就问祖逖,他回答说:“昨天夜里又到南塘走了一趟。”祖逖当时经常亲自派勇士公然去抢劫,主管的人也容忍而不追究他。
  
  (24)鸿肿卿孔群好饮酒①。王丞相语云:“卿何为恒饮酒?不见酒家覆瓿布,日月糜烂②?”群曰:“不尔。不见糟肉,乃更堪久③?”群尝书与亲旧:“今年田得七百斛怵米,不了曲素事④。”
  
  【注释】①孔群:字敬休,东晋时官至御史中丞。按:这里说孔群是鸿肿卿,实是大鸿胪(隋代以后改称鸿肿寺卿),掌管朝祭礼仪等;东晋时有事则临时设置,无事则省。
  
  ②瓿(bù):小瓮。日月糜烂:《晋书·孔群传》作“日月久糜烂邪”,可能对。日月,也可以是一日一月,即指时间短。
  
  ③糟肉:用酒或酒糟腌制的肉。
  
  ④秫米:粘高粱米。曲蘖(qunie):酒曲,这里指用酒曲酿酒。
  
  【译文】鸿肿卿孔群好喝酒。丞相王导对他说:“你为什么经常喝酒?你难道没看见酒店盖酒坛的布,过不了多少时间就腐烂了吗?”孔群说:“不是这样。您难道没看见糟肉,反而更能耐久吗?”孔群曾经给亲友写信说:“今年田地里只收到七百石秫米,不够酿酒用的。”
  
  (25)有人讥周仆射:与亲友言戏,秽杂无检节①。周曰:“吾若万里长江,何能不千里一曲②!”
  
  【注释】①周仆射:周f,字伯仁,任尚书左仆射,享有崇高声望。纵酒放荡,蔑视礼法,常醉酒失态。②“吾若”句:这里以长江的弯曲比喻自己行为的偏差。
  
  【译文】有人指责尚书左仆射周f:和亲友言谈玩笑,粗野驳杂,失于检点节制,周f说:“我好比万里长江,怎么能一泻千里也不拐一个弯儿!”
  
  (26)温太真位未高时,屡与扬州。淮中估客樗蒱,与辄不竞①。尝一过,大输物,戏屈,无因得反。与庾亮善,于肪中大唤亮曰:“卿可赎我!”鹿即送直,然后得还②。经此数四。
  
  【注释】①温太真:温峤,字太真,在晋明帝时任中书令,和厦亮有深交。樗蒱(chūpú):一种赌博游戏。
  
  ②直:同“值”,代价,钱。
  
  【译文】温太真官职还不高的时候,屡次和扬州、淮中的客商赌博,一赌起来,总是赌不过人家。有一次,他又去了,大大地输了一笔钱,玩得钱都输光了,没法回去。他和庾亮很友好,就在船上大声招呼庾亮说:“你该来赎我!”质亮立刻送钱过去,他才能够回来。他多次做过这种事。
  
  (27)温公喜慢语,卞令礼法自居。至庾公许,大相剖击。温发口鄙秽,庾公徐曰:“太真终日无鄙言①。”
  
  【注释】①“太真”句:当时风气以傲慢放纵为达。庾亮这样说,是看重太真的放达。
  
  【译文】温太真喜欢说些轻慢放肆的话,尚书令卞壺以礼法之士自居。两人到庾亮那里去,极力互相分辨、反驳。温大真出口庸俗、粗鄙,庾亮却慢悠悠他说:“太真整天出言不俗。”
  
  (28)周伯仁风德雅重,深达危乱①。过江积年,恒大饮酒,尝经三同不醒。时人谓之三日仆射。
  
  【注释】①周伯仁:参看前文第25则注①。据记载,他过江后经常喝醉,只有他姐姐死时醒酒三天,他姑姑死时,醒酒三天。所以下文说:“三日不醒”,其中“不”字疑衍。
  
  【译文】周伯仁风格德行高尚庄重,深知国家的危乱。过江以后,连年经常豪饮,曾经一连三天不醒。当时的人把他叫做三日仆射。
  
  (29)卫君长为温公长史,温公甚善之。每率尔提酒脯就卫,箕踞相对弥日①。卫往温许亦尔。
  
  【注释】①脯:干肉。
  
  【译文】卫君长任温峤的长史,温娇非常赞许他。经常随随便便提着酒肉到卫君长那里去,两人伸开腿对面坐着,一喝就是一整天。卫君长到温娇那里去时也是这样。
  
  (30)苏峻乱,诸质逃散①。庾冰时为吴郡,单身奔亡,民吏皆去,唯郡卒独以小船载冰出钱塘口,蘧篨覆之②。时峻赏募觅冰,属所在搜检甚急③。卒舍船市渚,因饮酒醉还,舞棹向船曰:“何处觅庾吴郡,此中便是!”冰大惶怖,然不敢动。监司见船小装狭,谓卒狂醉,都不复疑④。自送过淛江,寄山阴魏家,得免⑤。后事平,冰欲报卒,适其所愿。卒曰:“出自厮下,不愿名器⑥。少苦执鞭,恒患不得快饮酒⑦;使其酒足徐年,毕矣,无所复须。”冰为起大舍,市奴婢,使门内有百斜酒,终其身。时谓此卒非唯有智,且亦达生⑧。
  
  【注释】①“苏峻”句:参看《容止》第23则注①。②庾冰:庾亮的弟弟,曾任吴国内史(即这里说的为吴郡)。苏峻叛乱时,曾遣兵攻庾冰,庾冰抵挡不住,弃郡奔会稽。后领兵攻苏峻,直达京都。蘧篨(qúchú):粗席子,用竹子或苇子编成。③所在:到处;各处。
  
  ④监司:负责监察的官员。
  
  ⑤淛(zhè)江:浙江的古名。
  
  ⑥厮:杂役。名器:官爵和车服等标志名位、等级的器物。
  
  ⑦执鞭:拿鞭子赶车,泛指为他人服役。
  
  ⑧达生:指看透人生的二种达观的处世态度。
  
  【译文】苏峻发动叛乱时,姓庚一族的人都逃散了。庾冰当时任吴郡内史,单身逃亡,百姓官吏都离开他跑了,只有郡衙里一个差役独自用只小船装着他逃到钱塘口,用席子遮掩着他。当时苏峻悬赏募集人来搜捕庾冰,要求各处搜查,催得非常紧急。那个差役把船停在市镇码头上走了,后来趁着喝醉了回来,舞着船桨对着船说:“还到哪里去找庾吴郡,这里面就是!”庾冰听了,非常恐惧,可是不敢动。监司看见船小舱窄,认为是差役烂醉后胡说,一点也不再怀疑。自从送过浙江,寄住在山阴县魏家以后,庚冰才得以脱险。后来平定了叛乱,庾冰想要报答那个差役,满足他的要求。差役说:“我是差役出身,不羡慕那些官爵器物。只是从小就苦干当奴仆,经常发愁不能痛快地喝酒;如果让我这后半辈子能有足够的酒喝,这就行了,不再需要什么了。”庾冰给他修了一所大房子,买来奴婢,让他家里经常有成百石的酒,就这样供养了他一辈子。当时的人认为这个差役不只有智谋,而且对人生也很达观。(31)殷洪乔作豫章郡,临去,都下人因附百许函书。既至石头,悉掷水中,因祝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乔不能作致书邮!”
  
  【译文】殷洪乔出任豫章太守,临走时,京都人士趁便托他带去一百来封信。他走到石头城,把信全都扔到江里,接着祷告说:“要沉的自己沉下去,要浮的自己浮起来,我殷洪乔不能做送信的邮差!”
  
  (32)王长史、谢仁祖同为王公掾①。长史云:“谢掾能作异舞。”谢便起舞,神意甚暇。王公熟视,谓客曰:“使人思安丰。”
  
  【注释】①王长史:王濛。王导任丞相时调他为属官,后转司徒左长史。谢仁祖谢尚,字仁祖,擅长音乐,通晓各种技艺,能作鸲鹆(qúyù)舞(即八哥舞)。性格任性开朗,类似安丰侯王戎,深受王导器重。王导把他比做王戎,常呼他为小安丰。
  
  【译文】长史王濛和谢仁祖同是王导的属官。王濛说:“谢掾会跳一种特殊的舞。”谢仁祖就起来跳舞,神情意态非常悠闲。王导仔细地看着他,对客人说:“他让人想起安丰。”
  
  (33)王、刘共在杭南,酣宴于桓子野家①。谢镇西往尚书墓还——葬后三日反哭——诸人欲要之②。初遣一信,犹未许,然已停车;重要,便回驾。诸人门外迎之,把臂便下。裁得脱渍著帽,酣宴半坐,乃觉未脱衰③。【注释】①杭南:即航南,朱雀桥南,指乌衣巷。东晋时,王、谢诸名族聚居在这里。桓子野:桓伊的小名。
  
  ②反哭:古丧礼仪式,葬后迎死者神主回祖庙,并哭祭。要(yāo):邀请。③帻(zé):头巾。衰(cuī):通“縗”,用粗麻布做的丧服,不缝边的。
  
  【译文】王濛和刘惔一同在乌衣巷桓子野家开宴畅饮。这时,镇西将军谢尚从他叔父、尚书谢衷的陵墓回来——他在谢衷安葬后三天奉神主回祖庙哭祭——大家想邀请他来宴饮。开头派个送信人去请,他还没有答应,可是已经把车停下;又去请,便立刻掉转车头来了。大家都到门外去迎接,他就亲亲热热地拉着人家的手下了车。进门后,刚刚来得及脱下头巾,戴上便帽就入座,直到痛饮中途,才发觉还没有脱掉孝服。
  
  (34)桓宣武少家贫,戏大输,债主敦求甚切,思自振之方,莫知所出①。陈郡袁耽俊迈多能,宣武欲求救于耽②。耽时居艰,恐致疑,试以告焉,应声便许,略无慊吝③。遂变服,怀布帽随温去,与债主戏。耽素有蓺名④,债主就局曰:“汝故当不办作袁彦道邪⑤?”遂共戏。十万一掷,直上百万数。投马绝叫,傍若无人⑥。探布帽掷对人曰:“汝竟识袁彦道不?”
  
  【注释】①敦:催促。
  
  ②袁耽:字彦道,陈郡阳夏人,年轻时就爽朗不羁,官至司徒从事中郎。③居艰:居丧;守孝。慊(qiàn)吝:不满意而为难。
  
  ④蓺(yì):同“艺”,技能,这里指赌博的技巧。
  
  ⑤不办:不会。
  
  ③马:筹码,计数的用具,古代常用于赌傅。绝叫:大叫。以此虚张声势。
  
  【译文】桓温年轻时家里很贫困,有一次赌博输得很惨,债主催他还债叉催得很急。他考虑着自救的办法,却又想不出。陈郡的袁耽英俊豪迈,多才多艺,桓温想去向他求救。当时袁耽正在守孝,桓温担心引起疑虑,试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他随口就答应了,没有丝毫的不满意和为难。于是换了孝服,把戴的布帽揣起来跟桓温走,去和债主赌博。袁耽赌博的技巧一向出名,债主却不认识他,临开局时说:“你想必不会成为袁彦道吧?”便和他一起赌。一次就押十万钱做赌注,一直升到一次百万钱。每掷筹码就大声呼叫,旁若无人。赢够了,他才伸手从怀里摸出布帽来掷向对手说:“你到底认识不认识袁彦道?”
  
  (35)王光禄云:“酒正使人人自远①。”
  
  【注释】①自远:疏远自己;忘掉自己。
  
  【译文】光禄大夫王蕴说:“酒正好能让每个人在醉眼朦胧中忘掉自己。”
  
  (36)刘尹云:“孙承公狂士,每至一处,赏玩累日,或回至半路却返①。”
  
  【注释】①狂士:狂放的人。却返:返回。
  
  【译文】丹阳尹刘谈说:“孙承公是个狂放的士人,每到一个风景胜地,就一连几天地赏玩,有时已经回到半路又返回去。”
  
  (37)袁彦道有二妹:一适殷渊源,一适谢仁祖。语桓宣武云:“恨不更有一人配卿!”
  
  【译文】袁彦道有两个妹妹:一个嫁给殷渊源,一个嫁给谢仁祖。有一次他对桓温说:“遗憾的是没有另一个妹妹许配给你!”
  
  (38)桓车骑在荆州,张玄为侍中,使至江陵,路经阳岐村,俄见一人持半小笼生鱼,径来造船,云:“有鱼,欲寄作脸①。”张乃维舟而纳之。间其姓字,称是刘遗民。张素闻其名,大相忻待②。刘既知张衔命③,问:“谢安、王文度并佳不?”张甚欲话言,刘了无停意。既进脍,便去,云:“向得此鱼,观君船上当有脸具,是故来耳。”于是便去。张乃追至刘家。为设酒,殊不清旨,张高其人,不得己而饮之④。方共对饮,刘便先起,云“今正伐获,不宜久废⑤。”张亦无以留之。
  
  【注释】①寄:托付。脍:细切的鱼,这里指生鱼片。
  
  ②忻(xīn):同“欣”。
  
  ③衔命:奉命。按:刘遗民是个隐士,知道张玄是官场中人,就不愿和他深谈了。④清旨:清澈、味美。
  
  ⑤获:芦苇一类的草。
  
  【译文】车骑将军桓冲任荆州刺史时在江陵镇守,当时张玄任侍中,奉命到江陵出差,坐船路经阳歧村,忽然看见一个人拿着半小筐活鱼,一直走到船旁来,说:“有点鱼,想托你们切成生鱼片。”张玄就叫人拴好船让他上来。问他的姓名,他自称是刘遗民。张玄一向听到过他的名声,就非常高兴地接待了他。刘遗民知道张玄是奉命出差以后,问道:“谢安和王文度都好吗?”张玄很想和他谈论一下,刘遗民却完全无意停留。等到把生鱼片拿进来,他就要走,说:“刚才得到这点鱼,估计您的船上一定有刀具切鱼,因此才来呢。”于是就走了。张玄就跟着送到刘家。刘遗民摆上酒,酒很浊,酒味也很不好,可是张玄敬重他的为人,不得已喝下去。刚和他一起对饮,刘遗民先就站起来,说:“现在正是割获的时候,不宜停工太久。”张玄也没有办法留住他。(39)王子猷诣郗雍州,雍州在内,见有■,云:“阿乞那得此物!”
  
  ①令左右送还家。郗出觅之,王曰:“向有大力者负之而趋。”郝无忤色。
  
  【注释】①郗雍州:郗恢,字道胤,小名阿乞,曾任雍州刺史。■:应作毾(tàdēng),毛毯。此物当时很少,所以珍贵。
  
  【译文】王子猷去拜访雍州刺史郗恢,郗恢还在里屋,王子猷看见厅上有毛毯,说:“阿乞怎么得到这样的好东西!”便叫随从送回自己家里。郗恢出来寻找毛毯,王子猷说:“刚才有个大力士背着它跑了。”郗恢也没有不满情绪。(40)谢安始出西戏,失车牛,便杖策步归。道逢刘尹,语曰:“安石将无伤①!”谢乃同载而归。
  
  【注释】①伤:指伤气,犹言丧气。
  
  【译文】谢安当初到西边去赌博,输掉了车子和驾车的牛,只好拄着拐棍走回家。半路上碰见丹阳尹刘恢,刘谈说道:“安石恐怕丧气了吧!”谢安就搭他的车回去。
  
  (41)襄阳罗友有大韵,少时多谓之痴①。尝伺人祠,欲乞食,往太蚤,门未开。主人迎神出见,问以非时何得在此,答曰:“闻卿词,欲乞一顿食耳。”遂隐门侧。至晓,得食便退,了无作容②。为人有记功,从桓宣武平蜀,按行蜀城阙,观字内外,道陌广狭,植种果竹多少,皆默记之③。后宣武漂洲与简文集,友亦预焉④;共道蜀中事,亦有所遗忘,友皆名列,曾无错漏。宣武验以蜀城阙簿,皆如其言,坐者叹服。谢公云:“罗友诅减魏阳元⑤!”后为广州刺史,当之镇,刺史桓豁语令莫来宿⑥,答曰:“民己有前期,主人贫,或有酒馔之费,见与甚有旧,请别日奉命。”证西密遣人察之,至日,乃往荆州门下书佐家,处之怕然,不异胜达⑦。在益州,语儿云:“我有五百人食器。”家中大惊。其由来清,而忽有此物,定是二百五十沓乌樏⑧。
  
  【注释】①罗友:字宅仁,襄阳人。桓温任荆州刺史时;他任刺史属下的从事。后出任襄阳太守,累迁广州、益州刺史。
  
  ②怍(zuò)容:羞愧的脸色。
  
  ③记功:记忆力。按行:巡视。城阙:都城。这里指李势所盘踞的成都。道陌:街道;道路。④漂州:当作深州,因形近而误。《晋书·桓温传)作例洲。按:桓温在晋穆帝时(公元347年)平定蜀地,至哀帝未年(公元365年)简文帝司马呈辅政,会桓温于洌洲,商议征讨事宜,其间将二十年。
  
  ⑤魏阳元:魏舒,字阳元,官至司徒。《晋书·魏舒传》只说他小时聪明,后有德望,没有说及他记忆力强的事。
  
  ⑥桓豁:桓温的弟弟,曾任荆州刺史,升为征西将军,都督交、广等州军事。莫:同“暮”。⑦至日:一本作“至夕”,对。书佐:刺史的属官,主管起草文书等事。胜达:名流和显贵。⑧沓:一沓指一套。乌樏(lěi):有格子的不上油漆的黑食盒,多用于清贫之家。一沓可供两人用,所以二百五十沓就是五百人的食器。
  
  【译文】襄阳人罗友有突出的风度,年轻时人们大多认为他傻。有一次他打听到有人要祭神,想去讨点酒饭,去得太早了,那家大门还没开。后来那家主人出来迎神,看见他,就问:还不到时候,怎么能在这里等着,他回答说:“听说你祭神,想讨一顿酒饭罢了。”便闪到门边躲着。到天亮,得了吃食使走了,一点也不感到羞愧。他为人处事记忆力强,曾随从桓温平定蜀地,占领成都后,他巡视整个都城,宫殿楼阁的里里外外,道路的宽窄,所种植的果木、竹林的多少,都一一记在心里。后来桓温在溧洲和简文帝举行会议,罗友也参加了;会上一起谈及蜀地的情况,桓温也有所遗忘,这时罗友都能按名目一一列举出来,一点也没有错漏。桓温拿蜀地记载都城情况的簿册来验证,都和他说的一样,在座的人都很赞叹佩服。谢安说:“罗友哪里比魏阳元差!”后来罗友出任广州刺史,当他要到镇守地赴任的时候,荆州刺史桓豁和他说,让他晚上来往宿,他回答兑:“我已经先有了约会,那家主人贫困,可是也许会破费钱财置办酒食,他和我有很深的老交情,我不能不赴约,请允许我以后再遵命。”桓豁暗中派人观察他,到了晚上,他竟到荆州刺史的属官书佐家去,在那里处得很愉快,和对待名流显贵没有什么两样。任益州刺史时,对他儿子说:“我有五百人的食具。”家里人大吃一惊。他向来清白,却突然有这种用品,原来是二百五十套黑食盒。
  
  (42)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①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注释】①清歌:指没有乐器伴奏的唱歌。奈何:《古今乐录)说:“奈何,曲调之遗音也”,即一人唱,众人唤“奈何”帮腔相和。
  
  【译文】桓子野每逢听到别人清歌,总是帮腔呼喊“奈何!”谢安听见了,说:“子野可以说是一往情深。”
  
  (43)张湛好于斋前种松柏①;时袁山松出游,每好令左右作挽歌②。时人谓“张屋下陈尸,袁道上行殡。”
  
  【注释】①松柏:一说松柏可制棺材,一说是坟墓必栽松柏。
  
  ②挽歌:送葬时唱的歌。
  
  【译文】张湛喜欢在房屋前栽种松柏;当时袁山松外出游赏,常常喜欢叫随从唱挽歌。人们形容说:“张湛是在房前停放尸首,袁山松是在道上出殡。”(44)罗友作荆州从事,桓宣武为王车骑集别①,友进坐良久,辞出。
  
  宣武曰:“卿向欲咨事,何以便去?”答曰:“友闻白羊肉美,一生未曾得吃,故冒求前耳,无事可咨。今已饱,不复须驻。”了无惭色。
  
  【注释】①王车骑:指王洽。但《晋书·王洽传》没有说到王洽曾任此职。其子王殉死后曾追赠车骑将军。
  
  【译文】罗友任荆州刺史桓温的从事,有一次桓温聚集大家给车骑将军王洽送别,罗友前来坐了很久,才告辞退出。桓温问他:“你刚才像是要商量什么事,为什么就走呢?”罗友回答说:“我听说白羊肉味道很美,一辈子还没有机会吃过,所以冒昧地请求前来罢了,其实没有什么事要商量的。现在已经吃饱了,就没有必要再留下了。”说时,没有一点羞愧的样子。
  
  (45)张■酒后挽歌甚凄苦①。桓车骑曰:“卿非田横门人,何乃顿尔至致②?”
  
  【注释】①张■:张湛,小名■。
  
  ②田横:秦末人,在楚,汉之争中,曾自立为齐王,后来逃亡至海岛。汉高祖刘邦定天下,田横来投降,未至洛阳,羞惭自杀,随从人员唱挽歌表示哀悼。顿尔:突然。
  
  【译文】张■酒后唱起了挽歌,非常凄苦。车骑将军桓冲说:“你不是田横的门客,怎么一下午就凄苦到了极点?”
  
  (46)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
  
  【译文】王子猷曾经暂时借住别人的空房,随即叫家人种竹子。有人问他:“暂时住一下,何必这样麻烦!”王子猷吹口哨并吟唱了好一会,才指着竹子说:“怎么可以一天没有这位先生!”
  
  (47)王子酞居山阴①。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伤惶,咏左思《招隐》诗②。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③。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注释】①山阴:县名,今浙江省绍兴县。按:王子猷弃官东归,住在山阴县。
  
  ②四望:眺望四方。彷徨:同“徘徊”。左思(招隐》诗:左思是西晋时著名诗人,对当时门阀士族专权感到不满。《招隐》诗写寻访隐士和对隐居生活的羡慕。
  
  ③剡:剡县,今浙江省嵊县。有剡溪可通山阴县。
  
  【译文】王子猷住在山阴县。有一夜下大雪,他一觉醒来,打开房门,叫家人拿酒来喝。眺望四方,一片皎洁,于是起身徘徊,朗诵左思的《招隐》诗。忽然想起戴家道,当时戴安道住在剡县,他立即连夜坐小船到戴家去。船行了一夜才到,到了戴家门口,没有进去,就原路返回。别人问他什么原因,王子猷说:“我本是趁着一时兴致去的,兴致没有了就回来,为什么一定要见到戴安道呢!”
  
  (48)王卫军云:“酒正自引人著胜地。”①
  
  【注释】①王卫军:王荟,任会稽内史,进号镇军将军,死后赠卫将军。按:这一则可以和第35则互相参照。
  
  【译文】卫将军王荟说:“酒正好把人引入一种美妙的境界。”
  
  (49)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①。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②,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③。客主不交一言。
  
  【注释】①桓子野:桓伊,小名子野,曾任大司马参军,后任豫州刺史。《晋书》本传说他“善音乐,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
  
  ②相闻:互通信息。
  
  ③弄:演奏。
  
  【译文】王子猷坐船进京,还停泊在码头上,没有上岸。过去听说过桓子野擅长吹笛子,可是并不认识他。这时正碰上桓子野从岸上经过,王子猷在船中,听到有个认识桓子野的客人说,那是桓子野。王子猷便派人替自己传个话给桓子野,说:“听说您擅长吹笛子,试为我奏一曲。”桓子野当时已经做了大官,一向听到过王子猷的名声,立刻就掉头下车,上船坐在马扎儿上,为王子猷吹了三支曲子。吹奏完毕,就上车走了。宾主双方没有交谈一句话。(50)桓南郡被召作太子洗马,船泊获渚①。王大服散后已小醉,往看桓。桓为设酒,不能冷饮,频语左右:“令温酒来!”桓乃流涕呜咽,王便欲去②。桓以手巾掩泪,因谓王曰:“犯我家讳,何预卿事!”王叹曰:“灵宝故自达!”
  
  【注释】①桓南郡:桓玄,小名灵宝,是桓温的儿子,二十三岁,始任太子洗马。获渚:小洲名,近秦淮河。
  
  ②“桓乃”句:晋人的习俗,听到已死尊长的名讳必须哭,这是一种礼节。王大叫“温酒”,犯了桓温的名讳,所以桓玄要哭。
  
  【译文】南郡公桓玄应召出任太子洗马,坐船赴任,船停在获渚。王大服五石散后已经有点醉了,这时去探望桓玄。桓玄为他安排酒食,他不能喝冷酒,连连告诉随从说:“叫他们温酒来!”桓玄于是低声哭泣,王大就想走。桓玄拿手巾擦着眼泪,随即对王大说:“犯了我的家讳,关你什么事!”王大赞叹说:“灵宝的确旷达!”
  
  (51)王孝伯问王大:“阮籍何如司马相如①?”王大曰:“阮籍胸中垒块,故须酒浇之②。”
  
  【注释】①阮籍:为人本有济世志,后纵酒谈玄,不问世事。参看《德行》第15则注①。司马相如:字长卿,是汉代著名的辞赋家。《高士传》说他“仕宦不慕高爵,常托疾不与公卿大事。终于家。其《赞》曰:“长卿慢世,越礼自放..托疾避官,蔑此卿相。”
  
  ②垒块:比喻胸中郁积的不平之气。按:这两句指阮籍和司马相如相同,只是阮籍喜欢纵酒。
  
  【译文】王孝伯问王大:“阮籍比起司马相如怎么样?”王大说:“阮籍心里郁积着不平之气,所以需要借酒浇愁。”
  
  (52)王佛大叹言①:“三日不饮酒,觉形神不复相亲②。”
  
  【注释】①王佛大:王忱,字佛大,也叫王大。性嗜酒,一饮连日不醒,结果因喝酒而死。②“觉形”句:比喻魂不守舍。
  
  【译文】王佛大叹息说:“三天不喝酒,就觉得身体和精神不再相依附了。”
  
  (53)王孝伯言①:“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
  
  【注释】①王孝伯:王恭,字孝伯,曾任兖、青二州刺史,读书少,不熟悉用兵。笃信佛教,在东晋未年的战乱中被杀。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七六四页说:“此言不必须奇才,但读《离骚》,皆所以自饰其短也。”
  
  【译文】王孝伯说:“做名士不一定需要特殊的才能,只要能经常无事,尽情地喝酒,熟读《离骚》,就可以称为名士。”
  
  (54)王长史登茅山,大恸哭曰:“琅邪王伯舆,终当为情死①!”
  
  【注释】①王伯舆:王欧(xīn),字伯舆,琅邪人,曾任司徒左长史。王恭起兵时,他正逢母丧,王恭任他为吴国内史,令他起兵声援,他即响应,以为可以乘机取富贵,不几天,王恭罢兵,命他离职回去服丧,他大怒,回军讨伐王恭。兵败,不知所在。从这里可以看到他的“情”和他的狂放。
  
  【译文】长史王伯舆登上茅山,非常伤心地痛哭道:“琅邪王伯舆,终归要为情死!”
  
  
  
  简傲第二十四
  
  【题解】简傲,指高傲,也就是傲慢失礼,是在处理人际关系上表现出来的性格特点。本篇跟上一篇一样,主要也是描写名士风流。
  
  士族阶层享受着各种特权,总是自命不凡,轻视别人。为了维护门阀等级制度,他们常用的一个法宝就是以尊贵骄人。拿王氏一族来说,这是名门望族,其子弟在人前就骄纵得不得了。例如第16、17则记王子猷兄弟到别人的私家花园去观赏,仍傲视主人,不理会人家,不讲礼貌;第11、13则记王子猷对顶头上司也是不爱答理,玩世不恭,对所掌管的事务一问三不知。他们的行为有时近于胡作非为,不近人情。例如第6则记王平子将赴任,名流都来相送,这时他却上树掏鸟窝,“旁若无人”。
  
  其他一些人为了显示自己的名士风度,也是不讲礼貌,举止轻浮。例如第9、10则记“谢万在兄前,欲起索便器”,还在官署大厅上直指岳父说:“人言君侯痴,君侯信自痴”。十足显示出一种暴发户的心态。
  
  但是也有做视权贵的名士,第3则所记的嵇康就是。嵇康是曹魏宗室的女婿,官拜中散大夫,拒绝跟司马氏合作,对司马氏的心腹钟会不以礼相待,且冷语讥讽。这种筒做,实际是对司马氏的反抗,表现的是不屈从于权贵的骨气。
  
  (1)晋文王功德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①。唯阮籍在坐,箕踞啸歌,酣放自若。
  
  【注释】①晋文王:司马昭,封为晋公,后又封为晋王,死后谥为文王。阮籍在世时,他只是晋公。坐席:座位,这里指满座的人。
  
  【译文】晋文王功劳很大,恩德深厚,座上客人在他面前都很严肃庄重,把他比拟为王。只有阮籍在座上,伸开两腿坐着,啸咏歌唱。痛饮放纵,不改常态。(2)王戎弱冠诣阮籍,时刘公荣在坐,阮谓王曰:“偶有二斗美酒,当与君共饮,彼公荣者无预焉。”二人交觞酬酢,公荣遂不得一杯①;而言语谈戏,三人无异。或有问之者,阮答曰;“胜公荣者,不得不与饮酒;不如公荣者,不可不与饮酒;唯公荣可不与饮酒②。”
  
  【注释】①交觞:互相敬酒。觞,酒杯。酬酢:宾主互相敬酒。
  
  ②“胜公荣”句:是借用刘公荣的话开玩笑。参看《任诞》第4则。
  
  【译文】王戎青年时代去拜访阮籍,这时刘公荣也在座,阮籍对王戎说:“碰巧有两斗好酒,该和您一起喝,那个公荣不要参加进来。”两人频频举杯,互相敬酒,刘公荣始终得不到一杯;可是三个人言谈耍笑,和平常一样。有人问阮籍为什么这样做,阮籍回答说:“胜过公荣的人,我不能不和他一起喝酒;比不上公荣的人,又不可不和他一起喝酒;只有公荣这个人,可以不和他一起喝酒。”
  
  (3)钟士季精有才理,先不识穗康①;钟要于时贤俊之士,俱往寻康。
  
  康方大树下锻,向子期为佐鼓排②。康扬槌不辍,傍若无人,移时不交一言。钟起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注释】①钟士季:即钟会,因访问嵇康受到冷遇,怀恨在心,后借故在司马昭前诬陷嵇康,嵇康终于被杀害。
  
  ②排:风箱。
  
  【译文】钟士季有精深的才思,先前不认识嵇康;他邀请当时一些才德出众人士一起去寻访嵇康。碰上嵇康正在大树下打铁,向子期打下手拉风箱。嵇康继续挥动铁槌,没有停下,旁若无人,过了好一会也不和钟士季说一句话。钟士季起身要走,嵇康才问他:“听到了什么才来的?看到了什么才走的?”钟士季说:“听到了所听到的才来,看到了所看到的才走。”
  
  (4)嵇康与吕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①。安后来,值康不在,喜出户延之,不入,题门上作“凤”字而去②。喜不觉,犹以为欣。故作凤字,凡鸟也。
  
  【注释】①“每一”句:《晋书·嵇康传》:“东平吕安服康高致,每一相思,辄千里命驾。”②喜:嵇喜,嵇康的哥哥,曾任扬州刺史。延:迎接;邀请。凤:繁体字作“鳳”,是由凡、鸟两个字组成的。“凡鸟”比喻平凡的人物。按:吕安轻视权贵,看不起嵇喜这种凡俗之士,所以用这个字来表示轻蔑。
  
  【译文】嵇康和吕安很友好,每一想念对方,即使相隔千里,也立刻动身前去相会。后来有一次,吕安到来,正碰上嵇康不在家,嵇喜出门来邀请他进去,吕安不肯,只在门上题了个“凤”字就走了。嵇喜没有醒悟过来,还因此感到高兴。所以写个凤字,是因为它分开来就成了凡鸟。
  
  (5)陆士衡初入洛,咨张公所宜诣,刘道真是其一①。陆既往,刘尚在哀制中,性嗜酒②;礼毕,初无他言,唯问:“东吴有长柄壶卢,卿得种来不③?”陆兄弟殊失望,乃悔往。
  
  【注释】①陆士衡:陆机,字士衡,吴人,吴亡后入晋。参看《言语》第26则注①。张公:张华。博学多才,德高望重,得到陆机兄弟推重。刘道真:参看《德行》第22则。②“陆既往”句:刘道真在居丧期间仍嗜酒,这是不守礼法的表现。在魏晋,并不认为这是简馒、放诞的举动,可是从吴地世家大族出来的陆氏兄弟仍不能赞同这种风气。
  
  ③东吴:三国时的吴国,世称东吴;吴地也称东吴。壶卢:同“葫芦”。
  
  【译文】陆士衡初到京都洛阳,征求张华的意见,看看应该去拜访谁,张华认为其中之一就是刘道真。陆氏兄弟前去拜访时,刘道真还在守孝,生性喜欢喝酒;行过见面礼,并没有谈别的话,只是问:“东吴有一种长柄葫芦,你带来种子没有?”陆家兄弟俩特别失望,于是后悔去这一趟。
  
  (6)王平子出为荆州,王太尉及时贤送者倾路①。时庭中有大树,上有鹊巢。平子脱衣中,径上树取鹊子,凉衣拘阂树枝,便复脱去②。得鹊子,还下弄,神色自若,旁若无人。
  
  【注释】①王平子:王澄,是王衍的弟弟。一生放荡不羁,日夜纵酒,穷欢极乐。倾路:指满路,比喻全部出动。
  
  ②凉衣:汗衫;内衣。拘阂:挂着;钩着。
  
  【译文】王平子要外调任荆州刺史,太尉王衍和当代名流全都来送行。当时院子里有棵大树,树上有个喜鹊窝。王平子脱去上衣和头巾,干脆爬上树去掏小喜鹊,汗衫挂住树枝,就再脱掉。掏到了小鹊,又下树来继续玩弄,神态自若,旁若无人。
  
  (7)高坐道人于丞相坐,恒偃卧其侧①。见卞令,肃然改容,云:“彼是礼法人。”
  
  【注释】①高坐:和尚名,参看《言语)第39则注①。但卧:仰卧。
  
  【译文】高坐和尚在丞相王导家做客,常常是仰卧在王导身旁。见到尚书令卞壼,就神态恭敬端庄,说道:“他是讲究礼法的人。”
  
  (8)桓宣武作徐州,时谢奕为晋陵,先粗经虚怀,而乃无异常①。及桓迁荆州,将西之间,意气甚笃,奕弗之疑。唯谢虎子妇王悟其旨②,每曰:“桓荆州用意殊异,必与晋陵俱西矣。”俄而引奕为司马。奕既上,犹推布衣交,在温坐,岸帻啸咏,无异常日③。宣武每曰:“我方外司马。”遂因酒,转无朝夕礼④。桓舍入内,奕辄复随去。后至奕醉,温往主许避之⑤。主曰:“君无狂司马,我何由得相见!”
  
  【注释】①虚怀:谦虚退让。
  
  ②谢虎子:谢据,小名虎子,是谢奕的弟弟。
  
  ③上:荆州地处长江上游,所以西入荆州叫“上”。岸帻(zé):帻是一种遮住前额的头巾,岸帻就是把帻掀上去露出前额。这表示神态潇洒。
  
  ④“遂因”句:《晋书·谢奕传》作“奕每因酒,无复朝廷礼。”指因酒而放纵无礼。朝夕礼,朝见暮见的礼节。
  
  ⑤主:指南康长公主,晋元帝的女儿,是桓温的妻子。《晋书·谢奕传》说,谢奕“尝逼温饮,温走人南康主门避之。”
  
  【译文】桓温任徐州刺史,这时谢奕任扬州晋陵郡太守,起初两人在交往中略为留意谦虚退让,而没有不同寻常的交情。到桓温调任荆州刺史,将要西去赴任之际,桓温对谢奕的情意就特别深厚了,谢奕对此也没有什么猜测。只有谢虎子的妻子王氏领会了桓温的意图,常常说:“桓荆州用意很特别,一定要和晋陵一起西行了。”不久就任用谢奕做司马。谢奕到荆州以后,还很看重和桓温的老交情,到桓温那里作客,头巾戴得很随便,长啸吟唱,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桓温常说:“是我的世外司马。”谢奕终于因为好喝酒,越发违反晋见上级的礼节。桓温如果丢下他走进内室,谢奕总是又跟进去。后来一到谢奕喝醉时,桓温就到公主那里去躲开他。公主说:“您如果没有一个放荡的司马,我怎么能见到您呢!”
  
  (9)谢万在兄前,欲起索便器①。于时阮思旷在坐,曰:“新出门户,笃而无礼②。”
  
  【注释】①“谢万”句:谢万的哥哥是谢奕、谢安。
  
  ②新出门户:谢家在晋代为名门望族,只是兴起未久,所以阮思旷说是新出的门户,意含轻蔑。门户:门第。
  
  【译文】谢万在兄长面前,想起身找便壶。当时阮思旷在座,说:“新兴的门第,甚是无礼。”
  
  (10)谢中郎是王蓝田女婿,尝著白纶中,肩舆径至扬州听事见王①,直言曰:“人言君侯痴,君侯信自痴。”蓝田曰:“非无此论,但晚令耳②。”
  
  【注释】①谢中郎:谢万,曾任抚军从事中郎,是个喜欢炫耀自己、傲慢无礼的人。王蓝田:王述,性格沉静,到三十岁时还不出名,就有人认为他痴。后来出任扬州刺史。纶(guān)巾:用丝带做的头巾。肩舆:轿子。听事:官署的大厅。
  
  ②晚令:指成名较迟。令,指好名声。王述年轻时不为人所知,后得王导等人的赞扬,才渐知名,所以有晚令的说法。
  
  【译文】从事中郎谢万是蓝田侯王述的女婿,他曾经戴着白头巾,坐着轿子径直到扬州府大厅上见王述,直言不讳地说:“人家说大人傻,大人确实是傻。”王述说:“不是没有这种议论,只是因为成名较迟罢了。”
  
  (11)王子猷作桓车骑骑兵参军①。桓问曰:“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②。”桓又问:“官有几马?”答曰:“不问马,何由知其数③!”又问:“马比死多少④?”答曰:“未知生,焉知死⑤!”
  
  【注释】①王子猷:王徽之,字子猷,行为怪诞,故作超脱。桓冲就曾督促料理公事,参看下文第13则。②马曹:曹是分科办事的官署。当时没有马曹一名,王子猷为显示自己清高超脱,不管俗事,故意说成马曹。
  
  ③不问马:这是引用《论语·乡党》的话,原是说孔子的马棚失火,孔子只问伤了人没有,“不问马。”(没有问到马。)
  
  ④比:比来;近来。
  
  ⑤“未知”句:这是引用《论语·先进》的话,篇中记述孔子的学生子路向孔子问死是怎么回事,孔子回答说:“未知生,焉知死。”(生的道理还不了解,怎么能了解死)。王子猷在此并非用原意。
  
  【译文】王子猷任车骑将军桓冲的骑兵参军。一次桓冲问他:“你在哪个官署办公?”他回答说:“不知是什么官署,只是时常见到牵马进来,好像是马曹。”桓冲又问:“官府里有多少马?”他回答说:“不过问马,怎么知道马的数引”桓冲又问:“近来马死了多少?”他回答说:“活着的还不知道,哪能知道死的!”
  
  (12)谢公尝与谢万共出西,过吴郡,阿万欲相与共萃王恬许,太傅云:“恐伊不必酬汝,意不足尔。”①万犹苦要,太傅坚不回,万乃独往②。坐少时,王便入门内,谢殊有欣色,以为厚待己。良久,乃沐头散发而出,亦不坐,乃据胡床,在中庭晒头,神气傲迈,了无相酬对意③。谢于是乃还,未至船,逆呼太傅。安曰:“阿螭不作尔④。”
  
  【注释】①出西:指到京都建康去。谢安、谢万寓居会稽郡,在建康之东,所以到建康叫出西。萃:到。王恬:字敬豫,小名螨虎(下文作阿螭),是王导的儿子,当时任吴郡太守。傲慢放诞,不拘礼法。在晋代,王家是士族,谢家新兴未久,所以下文说到王恬瞧不起谢万而没有礼待他。酬:应对。②不回:指不改变想法。
  
  ③仍:乃;就。
  
  ④作:做作;假装。按:谢安明知王恬不会接待谢万,如果接待了,就是装假。
  
  【译文】谢安曾经和谢万一起坐船到京都去,过吴郡时,谢万想和谢安一起到王恬那里,太傅谢安说:“恐怕他不一定理睬你,我看不值得去拜访他。”谢万还是极力邀哥哥一起去,谢安坚决不改变主意,谢万只好一个人去。到王恬家坐了一会儿,王恬就进里面去了,谢万显得非常高兴,以为会优礼相待。过了很久,王恬竟洗完头披着头发出来,也不陪客人坐,就坐在马扎儿上,在院子里晒头发,神情傲慢而放纵,一点也没有应酬客人的意思。谢万于是只好回去,还没有回到船上,先就大声喊他哥哥。谢安说:“阿螭不会做作啊。”
  
  (13)王子猷作桓车骑参军。桓谓王曰:“卿在府久,比当相料理。”
  
  初不答,直高视,以手版拄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①。”
  
  【注释】①西山:指首阳山。按:这里是借用伯夷、叔齐的故事:周武王伐纣,占有天下,伯夷、叔齐认为这不仁,义不食周粟,隐居于首阳山,作歌说:“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王子猷以此表示超脱尘世之意。【译文】王子猷任车骑将军桓冲的参军。桓冲对他说:“你到府中已经很久了,近日内应该处理政务了。”王子猷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处,用手板支着腮帮子说:“西山早晨很有一股清爽的空气呀。”
  
  (14)谢万北征,常以啸咏自高,未尝抚慰众士①。谢公甚器爱万,而审其必败,乃俱行。从容谓万曰:“汝为元帅,宜数唤诸将宴会,以说众心。”万从之。因召集诸将,都无所说,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诸君皆是劲卒②。”诸将甚忿恨之。谢公欲深著恩信,自队主将帅以下,无不身造,厚相逊谢③。及万事败,军中因欲除之;复云:“当为隐士④。”故幸而得免。
  
  【注释】①谢万北征:谢万北征一事参看《方正》第55则注①。
  
  ②劲卒:精锐的兵。《资治通鉴·晋纪》胡三省注:“凡奋身行伍者,以兵与卒为讳;既为将矣,而称之为卒,所以益恨也。”
  
  ③队主:一队之主;队长。古代军队的编制是一百人为一队。
  
  ④隐士:指谢安。按:谢万北征时,谢安还隐居东山,未曾出来做官。所以能和谢万俱行。谢万被废后,谢安始有出仕志。
  
  【译文】谢万率兵北伐时,常常以长啸、吟唱表示自己尊贵,未曾安抚慰问过将士。谢安非常喜欢并且看重谢万,却很清楚他一定会失败,就和他一同出征。谢安从容不迫地对谢万说:“你身为主帅,应该常常请将领们来宴饮、聚会,让大家心里高兴。”谢万答应了。于是就召集众将领来,可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拿如意指着满座的人说:“诸位都是精锐的兵。”全体将领听了更加怨恨他。谢安对众将领想多加恩惠,多讲信用,从队长将帅以下,无不亲自登门拜访,非常谦虚,诚恳谢罪。到谢万北伐失败后,军队内部乘机想除掉谢万;后来又说:“应该为隐士着想。”所以谢万能侥幸地免掉一死。(15)王子敬兄弟见郗公,蹑履问讯,甚修外生礼①。及嘉宾死,皆著高履,仪容轻慢②。命坐;皆云:“有事,不暇坐。”既去,郗公慨然曰:“使嘉宾不死,鼠辈敢尔!
  
  【注释】①“王子敬”句:王子敬,即王献之,是郗愔的外甥,郗惜原与姐夫王羲之优游岁月,有隐居志;后兼任徐、兖二州刺史,调任会稽内史。一生资望较浅。蹑履:穿着鞋子,表示恭敬。外生:外甥。
  
  ②嘉宾:即郗愔的儿子郗超。生前深得征西大将军桓温的信任,权重一时。按:王子敬推重郗嘉宾,所以尊重郗惜。嘉宾一死,就以名门望族骄人,怠慢郗愔了。
  
  【译文】王子敬兄弟去见郗愔,都要穿好鞋子去问候,很遵守外甥的礼节。到郗嘉宾死后,去见郗愔时都穿着高底木板鞋,态度轻慢。郗惜叫他们坐,都说:“有事,没时间坐。”他们走后,都情感慨地说:“如果嘉宾不死,鼠辈敢这样!”
  
  (16)王子猷尝行过吴中,见一士大夫家极有好竹。主已知子猷当往,乃洒扫施设,在听事坐相待。王肩舆径造竹下,讽啸良久,主已失望,犹冀还当通,遂直欲出门。主人大不堪,便令左右闭门,不听出。王更以此赏主人,乃留坐,尽欢而去。
  
  【译文】王子猷有一次到外地去,经过吴中,知道一个士大夫家有个很好的竹园。竹园主人已经知道王子猷会去,就洒扫布置一番,在正厅里坐着等他。王子猷却坐着轿子一直来到竹林里,讽诵长啸了很久,主人已经感到失望,还希望他返回时会派人来通报一下,可他竟然要一直出门去。主人特别忍受不了,就叫手下的人去关上大门,不让他出去。王子猷因此更加赏识主人,这才留步坐下,尽情欢乐了一番才走。
  
  (17)王子敬自会稽经吴,闻顾辟疆有名园,先不识主人,径往其家①。值顾方集宾友酣燕,而王游历既毕,指麾好恶,旁若无人②。顾勃然不堪曰:“做主人,非礼也;以贵骄人,非道也。失此二者,不足齿之他耳③!”便驱其左右出门。王独在舆上,回转顾望,左右移时不至。然后令送著门外,怡然不屑。
  
  【注释】①顾辟疆:吴郡人,他的花园,池馆林泉之盛,号吴中第一。
  
  ②酣燕:通“酣宴”。指麾:同“指挥”,指点。
  
  ③伦:吴人称中州人为伧,含鄙薄意。
  
  【译文】王子敬从会稽郡经过吴郡,听说顾辟疆有个名园,原先并不认识这个名园的主人,还是径直到人家府上去。碰上顾辟疆正和宾客朋友设宴畅饮,可是王子敬游遍了整个花园后,只在那里指点评论优劣,旁若无人。顾辟疆气得脸负都变了,忍受不住,说道:“对主人傲慢,这是失礼;靠地位高贵来做视别人,这是无理。失去了这两方面,这种人是不值得一提的伧父罢了!”就把他的随从赶出门去。王子敬独自坐在轿子里,左顾右盼,随从很久也不来。然后顾辟疆叫人把他送到门外,对他但然自若,置之不理。
  
  
  
  排调第二十五
  
  【题解】排调,指戏弄嘲笑。本篇记载了许多有关排调的小故事,其中包括嘲笑、戏弄,讽刺,反击、劝告,也有亲友间的开玩笑。从里面可以看出当时人士在交往中讲究机智和善于应付,要求做到语言简练有味,机变有锋,大方得体,击中要害等,这也是魏晋风度的重要内容。下面略谈其中几点。
  
  在言谈中,对方经常会提出问题,有善意的,有不怀好意的,也有不易捉摸其用意的,应对的人就要审时度势,确定说话的角度,选择言辞,做到针对性强,又无懈可击。例如第29则记王濛、刘真长二人不尊重蔡谟又要蔡谟评价一下自己和王夷甫的高下,蔡“答曰:身不如夷甫。王、刘相目而笑日:公何处不如?答曰:夷甫无君辈客。”这一回答看似平淡而词锋犀利,使王、刘二人正自以为得计时却发现已经引火烧身,一下子处于尴尬的境地。又如第18则记“王丞相枕周伯仁膝,指其腹曰:卿此中何所有?答曰:此中空洞无物,然容卿辈数百人”。问的人借开玩笑讥周腹中空无所有,回答的人就借“空洞无物”表明自己胸怀宽阔,大肚能容,这种回答就很有韵味。有一些事例只是亲友间为了活跃气氛,使谈话生动滑稽,而增加一些诙谐成分。例如第59则“顾长康咬甘蔗,先食尾。人问所以,云:渐至佳境”。这一回答很有哲理性,耐人寻味。有的只是开开玩笑,例如第46则记王文度和范荣期到筒文帝处,两人互相让对方走在前面,结果“王遂在范后,王因谓曰:簸之扬之,糠秕在前。范曰:洮之汰之,沙砾在后”。这里不过是因两人一前一后而分别借簸粮食和淘米的结果互相取笑而已。又如第12则记“诸葛令、王丞相共争姓族先后。王曰:何不言葛、王而云王、葛?今日:譬言驴马,不言马驴,驴宁胜马邪?”王导所提表面上是个次序问题,实质是争族姓的高低,诸葛令如果不机警或措辞不当,就会输人一筹,而以“驴马”的次序来回击对方,就很有讽刺意味。
  
  也有一些近乎恶意攻击的排调须要认真对付,例如故意犯讳就是这样。
  
  古人注重避家讳,如果有意说出对方尊亲的名字,必然受到反击,第2、3、33则所记载的就是。这类排调,除了直呼对方父祖名字外,主要是讲究词藻问题,或者引用古籍、成语、典故,或者应用现成的词语,以点出对方的家讳,做到针锋相对,锋芒逼人。
  
  (1)诸葛瑾为豫州,遣别驾到台①,语云:“小儿知谈,卿可与语。”
  
  连往诣恪,恪不与相见②。后于张辅吴坐中相遇,别驾唤恪:“咄咄郎君!”③恪因嘲之曰:“豫州乱矣,何咄咄之有?”答曰:“君明臣贤,未闻其乱。”恪曰:“昔唐尧在上,四凶在下④。”答曰:“非唯四凶,亦有丹朱⑤。”于是一坐大笑。
  
  【注释】①别驾:官名,参看《言语》第37则注⑤。台:中央机关的官署。
  
  ②恪:诸葛恪,字元逊,诸葛瑾的长子,年轻时就有才名,善应辩,在吴国官至太傅,为孙峻所害。
  
  ③张辅吴:张昭,字子布,在吴国任辅吴将军。郎君:尊称贵公子或上司的子弟为郎君。④唐尧:传说是远古的贤明君主。四凶:指四个凶暴的人,即尧时的浑敦、穷奇、梼杌、饕餮(tāotiè),是四个部族的首领。一说指舜时的共工、讙兜、三苗、鲧。⑤丹朱:尧的儿子,名朱,因居丹水而得名,为人傲慢。
  
  【译文】诸葛瑾任豫州牧的时候,派遣别驾入朝,并告诉他说:“我的儿子善于谈吐,你可以和他谈论谈论。”别驾接连去拜访诸葛恪,诸葛恪都不和他见面。后来在辅吴将军张昭家中作客时相遇,别驾招呼诸葛恪:“哎呀呀,公子!”诸葛恪于是嘲笑他说:“豫州出乱子了,有什么好惊叹的?”别驾回答说:“君主圣明,臣子贤良,没有听说那里出了乱子。”诸葛恪说:“古时上面虽有唐尧,下面仍有四凶。”别驾回答说:“不仅有四凶,也有丹朱。”于是满座的人都大笑起来。
  
  (2)晋文帝与二陈共车,过唤钟会同载,即驶车委去。比出,已远。既至,因嘲之曰:“与人期行,何以迟迟?望卿遥遥不至①。”会答曰:“矫然懿实,何必同群②!”帝复问会:“皋繇何如人③?”答曰:“上不及尧、舜,下不逮周、孔,亦一时之懿士④。”
  
  【注释】①遥遥:形容时间长久。按:因为钟会的父亲名繇,而繇和遥同音,所以用“遥遥”来戏弄钟会。
  
  ②矫然:形容高超出众。懿实:指有美德实才的人,懿指美好。按:陈骞的父亲名陈矫,晋文帝的父亲是司马懿,陈泰的父亲名陈群,祖父名陈寔(音实)。钟会在回答时或者直用其名,或者用同音字,以此来报复他们三人。
  
  ③皋繇:舜时的法官。按:“繇”和钟会父亲的名字同字同音。
  
  ④懿士:有懿德(美德)的人。
  
  【译文】晋文帝和陈赛、陈泰一起乘车,当车子经过钟会家时,招呼钟会一同乘车,还没等他出来,就丢下他驾车离开了。等他出来,车子已经走远了。他赶到以后,晋文帝借机嘲笑他说:“和别人约定时间一起走,你为什么迟迟不出来?大家盼着你,你却遥遥无期。”钟会回答说:“懿德、实才矫然出众的人,为什么一走要和大家合群!”文帝又问钟会:“皋繇是怎样一个人?”钟会回答说:“比上不如尧舜,比下不如周公和孔子,但也是当时的懿德之士。”
  
  (3)钟毓为黄门郎,有机警,在景王坐燕饮①。时陈群子玄伯、武周子元夏同在坐,共嘲毓②。景王曰:“皋繇何如人?”对曰:“古之懿士。”顾谓玄伯、元夏曰:“君子周而不比,群而不党③。”
  
  【注释】①钟毓:是钟会的哥哥,参看《言语》第11则注①。景王:司马懿的儿子司马师。晋国建立,追尊为景王。
  
  ②玄伯:即前面第2则的陈泰,字玄伯。
  
  ③“君子”两句:“君子周而不比”一句引自《论语·为政》,意指君子团结,却不互相勾结。“群而不党”一句引自《论语·卫灵公》,意指合群而不互相袒护。按:这两句的周。群和武周。陈群的名字相同,语意双关。
  
  【译文】钟毓任黄门侍郎,机灵敏锐。有一次陪侍景王宴饮。当时陈群的儿子玄伯、武周的儿子元夏一同在座,他们一起嘲笑钟毓。景王问:“皋繇是怎样的一个人?”钟毓回答说:“是古代的懿德之士。”又回过头对玄伯、元夏说:“君子周而不比,群而不党。”
  
  (4)嵇、阮、山、刘在竹林酣饮,王戎后往,步兵曰:“俗物已复来败人意①!”王笑曰:“卿辈意亦复可败邪?”
  
  【注释】①俗物:魏晋时名士以脱离世务为清高,常以俗物骂那些和自己不相合的人。败人意:败坏人意,犹言扫兴,败兴。
  
  【译文】嵇康、阮籍、山涛、刘伶,在竹林中畅饮,王戎后到,步兵校尉阮籍说:“俗物又来败坏人的意兴!”王戎笑着说:“你们的意兴也能败坏吗?”(5)晋武帝问孙皓:“闻南人好作《尔汝歌》,颇能为不?”①皓正饮酒,因举觞劝帝而言曰:“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帝悔之。
  
  【注释】①孙皓:三国时吴国的最后一个君主。晋武帝派兵南下攻陷建业,孙皓投降。尔汝歌:晋时民歌。按:用尔汝称呼对方是失礼的,更何况君臣之间。晋武帝让降臣以尔汝称呼自己,是自取羞辱,故后悔。尔、汝相当于“你”。
  
  ②寿万春:寿万年;长寿。
  
  【译文】晋武帝问孙皓:“听说南方人喜欢作《尔汝歌》,你可会作吗?”孙皓正在饮酒,于是举杯向武帝劝酒,并且作歌道:“从前和你是近邻,现在给你做小臣。拳献给你一杯酒,祝你寿长享万春。”武帝为这件事很后悔。(6)孙子荆年少时欲隐,语王武子:“当枕石漱流①”,误曰:“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石可漱乎?”孙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②;所以漱石,欲砺其齿。”
  
  【注释】①枕石漱流:比喻隐居山林。枕石,用石做枕。漱流,用流水来漱口。
  
  ②洗耳:比喻不愿意过问世事。传说尧想召隐士许由为九州长,许由认为这听脏了自己的耳朵,就到河里洗耳。
  
  【译文】孙子荆年轻时想要隐居,告诉王武子说:“就要枕石漱流”,口误说成“漱石枕流。”王武子说:“流水可以枕,石头可以漱口吗?”孙子荆说:“枕流水是想要洗干净自己的耳朵,漱石头是想要磨练自己的牙齿。”
  
  (7)头责秦子羽云①:“子曾不如太原温■,颍川荀■,范阳张华,土卿刘许②,义阳邹湛,河南郑诩。此数子者,或謇吃无宫商③,或尪陋希言语④,或淹伊多姿态⑤,或讙哗少智諝⑥,或口如含胶饴⑦,或头如巾齑杵⑧。而犹以文采可观,意思详序⑨,攀龙附凤,并登天府⑩。”
  
  【注释】①头责秦子羽:按:《张敏集)载《头责子羽文》说,是假托为子羽的头颅来谴责子羽。②士卿:即宗正卿,为九卿之一,掌管皇族事务。按:刘许和张华同为范阳人,所以省去籍贯。③春(j1ǎn)吃:口吃。无宫商:指说话没有抑扬顿挫,没有音乐美。官商是五音宫商角微羽中的两个音,泛指音乐。
  
  ④尪(wāng)陋:瘦弱丑陋。希:同“稀”,少。
  
  ⑤淹伊:矫揉造作。
  
  ⑥讙哗:同“喧哗”。智諝(xū):才智。
  
  ⑦胶饴:像胶一样粘的糖浆。
  
  ⑧巾齑杵:用头巾包着捣物的棒槌,用来比喻头小而尖。齑(jī)是调味用的姜、蒜等碎末儿。⑨意思:思想内容。详序:完备而有条理。
  
  ⑩攀龙附凤:原指依附帝王以建立功业,后来也用来比喻趋炎附势。天府:比喻朝廷。
  
  【译文】头谴责秦子羽说:“你竟比不上太原温■,颖川荀■,范阳张华,士卿刘许,义阳邹湛,河南郑诩。这几个人,有的口吃,语不成调;有的瘦弱丑陋,寡言少语;有的矫揉造作,扭捏作态;有的吵吵嚷嚷,缺少智谋;有的口像含着胶质糖浆;有的头像包着头巾的棒槌。然而,他们还是因为文辞值得观赏,思想周备而有条理,很会趋炎附势,结果都能一齐入朝为官。”(8)王浑与妇钟氏共坐,见武子从庭过①,浑欣然谓妇曰:“生儿如此,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生儿故可不啻如此②。”
  
  【注释】①武子:王济,字武子,王浑的儿子。②参军:王沦,字太冲,王浑的弟弟,曾为晋文王大将军参军。不啻:不止。
  
  【译文】王浑和妻子钟氏在一起坐着,看见他们的儿子武子从院中走过,王浑高兴地对妻子说:“生个这样的儿子,满可以安心了。”他的妻子笑着说:“如果我能婚配参军,生的儿子本来可以不止是这样的。”
  
  (9)荀鸣鹤,陆士龙二人未相识,俱会张茂先坐。张令共语,以其并有大才,可勿作常语,陆举手曰:“云间陆土龙①。”荀答曰:“日下荀鸣鹤②。”陆曰:“既开青云睹白雉,何不张尔弓,布尔矢③?”荀答曰:“本谓云龙骙骙,定是山鹿野麋;兽弱弩强,是以发迟④。”张乃抚掌大笑。
  
  【注释】①“云间”句:陆士龙名云,字土龙,吴郡人。祖父陆逊,是吴国丞相,封华亭侯,以后就泄居华亭。华亭,古名云间,据说是因陆云此言而得名,在今江苏省松江县西。其次,云中之龙,既切陆云的名和字,也是暗喻其高。
  
  ②“日下”句:日下指京都。荀鸣鹤,颖川人。在晋代,颖川郡首府在河南许昌,和京都洛阳靠近,所以荀鸣鹤说是日下人。日下的字面义指太阳之下。其次,日下之鹤,既切荀姓(荀字从日),也是用来暗喻其高。
  
  ③“既开”句:这句针对荀鸣鹤的名字,暗指射鹤。白雉:鸟名,象野鸡而色白,暗指荀不是鹤。
  
  ④”本渭”句:这句暗指陆士龙并不是龙。骙骙(kuíkuí):形容强壮。麋(mí):驼鹿:
  
  【译文】荀鸣鹤,陆士龙两人原来不相识,在张茂先家中作客时碰见了。张茂先让他们一起谈一谈,而且因为他们都有很高的才学,让他们不要说平常的俗话。陆士龙拱手说:“我是云间陆士龙。”荀鸣鹤回答说:“我是日下荀鸣鹤。”陆士龙说:“已经拨开云彩现青天,看见了白雉,为什么不张开你的弓,搭上你的箭?”荀鸣鹤回答说:“我本来以为是威武的云龙,可原来是山野麋鹿;兽弱而弓强,因此迟迟不敢放箭。”张茂先于是拍手大笑。
  
  (10)陆太尉诣王丞相,王公食以酪。陆还遂病。明日,与王笺云:“昨食酪小过,通夜委顿①。民虽吴人,几为伧鬼②。”
  
  【注释】①笺:一种文体,写给尊贵者的信。委顿:委靡疲困。
  
  ②伧鬼:鄙夷之称。参看《简做》第17则注④。因为南方人不食酪,所以这样说。
  
  【译文】太尉陆玩去拜访丞相王导,王导拿奶酪招待他。陆玩回家就病倒了。第二天他给王导写信说:“昨天吃奶酪稍微过量,整夜精神不振,疲困不堪。小民虽然是吴人,却几乎成了北方的死鬼。”
  
  (11)元帝皇子生,普赐群臣。殷洪乔谢曰:“皇子诞育,普天同庆。
  
  臣无勋焉,而猥颁厚赉①。”中宗笑曰②:“此事岂可使卿有勋邪!”
  
  【注释】①猥(wěi):谦词,表示谦卑。赉(lài):赏赐。
  
  ②中宗:晋元帝死后的庙号。
  
  【译文】晋元帝皇子降生,普遍赏赐群臣。殷洪乔谢赏时说:“皇子诞生,普天下共同庆贺。臣下没有功劳,却辱蒙重赏。”元帝笑着说:“这事难道能让你有功劳吗!”
  
  (12)诸葛令、王丞相共争姓族先后①。王曰:“何不言葛、王,而云王、葛②?”令曰:“譬言驴马,不言马驴,驴宁胜马邪!”
  
  【注释】①“诸葛”句:这里说两人按习惯说法来争辩姓氏的先后顺序,以别高低。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第791页说:凡两字连续而有平仄声的不同,总是平声字在前,仄声字在后。姓族,姓氏家族。②葛:诸葛氏原为葛氏,后称诸葛。
  
  【译文】尚书令诸葛恢和丞相王导两人一起争论姓氏的先后。王导说:“为什么不说葛、王,而说王、葛?”诸葛恢说:“譬如说驴马,不说马驴,驴难道胜过马吗!”
  
  (13)刘真长始见王丞相,时盛暑之月,丞相以腹熨弹棋局①,曰:“何乃淘②!”刘既出,人问见王公云何,刘曰:“未见他异,唯闻作吴语耳。”【注释】①熨:压;紧贴。弹棋局:弹棋的棋盘。
  
  ②淘(qìng):冰凉。这是吴方言。
  
  【译文】刘真长初见丞相王导,当时是最热的月分,丞相把腹部压在弹棋盘上,说:“怎么这么凉啊!”刘真长辞出以后,有人问他见到王导,看法怎么样,刘真长说:“没有见到其他特别的地方,只是听到他说吴语罢了。”
  
  (14)王公与朝士共饮酒①,举琉璃碗谓伯仁曰:“此碗腹殊空,谓之宝器,何邪②?”答曰:“此碗英英③,诚为清彻,所以为宝耳。”
  
  【注释】①朝士:周代官名,后泛称朝廷官吏。
  
  ②“此碗”句:王导以碗比喻伯仁,嘲笑他无能,腹中空洞无物。
  
  ③英英:明亮的样子。
  
  【译文】王导和朝廷的官员一道饮酒,他举起琉璃碗对周伯仁说:“这个碗腹内空空,还称它是宝器,为什么呢?”周伯仁回答说:“这个碗亮晶晶的,确实晶莹澄澈,这就是成为宝器的原因啊。”
  
  (15)谢幼舆谓周侯曰①:“卿类社树,远望之,峨峨拂青天②;就而视之,其根则群狐所托,下聚涵而已③。”答曰:“枝条拂青天,不以为高;群狐乱其下,不以为浊。聚溷之秽,卿之所保,何足自称!”
  
  【注释】①谢幼舆:谢鲲,字幼舆,喜欢玄学,任达不拘,曾任豫章太守,后任王敦长史。《晋书·谢鲲传》载:“鲲不徇功名,无砥砺行,居身于可否之间,虽自处若秽,而动不累高。”②社树:社坛周围的树。峨峨:形容高峻。
  
  ③聚溷(hùn):聚集污秽。
  
  【译文】谢幼舆对武城侯周f说:“你像社坛上的树,远远望去,高耸云霄;走近去看,它的根部却是群狐聚居的地方,下面堆积看污秽的东西罢了。”周f回答说:“树枝擦着青天,我不认为高;群狐在它根部捣乱,也不认为混乱。至于藏垢纳污这种丑恶的事,是你所占有的,哪里值得自夸呢!”
  
  (16)王长豫幼便和令,丞相爱恣甚笃①,每共围棋,丞相欲举行,长豫按指不听。丞相笑曰:“讵得尔,相与似有瓜葛②【注释】①王长豫:王悦,字长豫,是丞相王导的儿子。和令:温顺善良。爱恣:溺爱。②瓜葛:爪、葛都是蔓生植物,比喻有一定牵连、关系。
  
  【译文】王长豫小时候就很和善,丞相王导非常疼爱他。每次和他一起下围棋,王导要动子走棋,长豫却按着指头不让动。王导笑着说:“你怎么能这样做,我们相互间好像还有点关系吧!”
  
  (17)明帝问周伯仁:“真长何如人?”答曰:“故是千斤辖特①。”
  
  王公笑其言。伯仁曰:“不如卷角牸,有盘辟之好②。”
  
  【注释】①辖(jiè)特:阉割过的公牛。指能任重致远。
  
  ②“不如”句:这是嘲笑王导的,暗示王导是卷角柠,嘲笑他老年无所作为,但能让骑牛的人满意。卷角牸,指卷角母牛。牛老了就卷角,不能快走。盘辟,盘旋进退。
  
  【译文】晋明帝问周伯仁:“真长是怎么样的人?”周伯仁回答说:“自然是个千斤重的阉牛。”王导嘲笑他说的活。周伯仁说:“当然比不上卷角老母牛,能好好地盘旋进退。”
  
  (18)王丞相枕周伯仁膝,指其腹曰:“卿此中何所有?”答曰:“此中空洞无物,然容卿辈数百人。”
  
  【译文】丞相王导枕着周伯仁的膝,用手指着他的肚子说:“你这里有什么东西?”周伯仁回答说:“这里空空洞洞,没有东西,可是能容纳下几百个像你这样的人。”
  
  (19)干宝向刘真长叙其《搜神记》①,刘曰:“卿可谓鬼之董狐②。”
  
  【注释】①干宝:字令升,博学多才,曾任散骑常侍。著《搜神记》,这是六朝志怪小说的代表作,所记多神怪灵异之事,其中保存了很多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
  
  ②董狐:春秋时晋国太史,敢于坚持史官的记事原则,素有古之良史之称。
  
  【译文】干宝向刘真长叙说他的《搜神记》,刘真长说:“你可以说是鬼神的董狐。”
  
  (20)许文思往顾和许,顾先在帐中眠,许至,便径就床角枕共语①。
  
  既而唤顾共行,顾乃命左右取杭上新衣②,易己体上所著。许笑曰:“卿乃复有行来衣乎③?”
  
  【注释】①角枕:用兽角作装饰的枕头。
  
  ②杭:同“桁”,衣架。
  
  ③行来衣:出门所穿的体面衣服。
  
  【译文】许文思去顾和的府上,顾和先已在帐子里睡觉,许文思来到,就径直上床靠着角枕跟顾和交谈。不久又招呼顾和一道走,顾和便叫随从去拿衣架上的新衣,换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许文思笑着说:“你竟然还有出门穿的衣服吗?”
  
  (21)康僧渊目深而鼻高,王丞相每调之①。僧渊曰:“鼻者面之山,目者面之渊;山不高则不灵,渊不深则不清。”
  
  【注释】①康僧渊:西域僧人。参看《文学》第47则。
  
  【译文】康僧渊眼睛深陷,鼻梁很高,丞相王导常常嘲笑他。僧渊说:“鼻子是脸上的山;眼睛是脸上的深潭;山不高,就没有神灵,潭不深,就不会清澈。”(22)何次道往瓦官寺礼拜甚勤①。阮思旷语之曰:“卿志大宇宙,勇迈终古。”何曰:“卿今日何故忽见推?”阮曰:“我图数千户郡,尚不能得;卿乃图作佛,不亦大乎?”
  
  【注释】①瓦官寺:佛寺名,亦名瓦棺寺,在故金陵凤凰台。礼拜:向神佛行礼。
  
  【译文】何次道经常去瓦官寺拜佛,非常虔诚。阮思旷对他说:“你的志向比宇宙还大,你的勇气超过了古人。”何次道说:“你今天为什么忽然推重起我来?”阮思旷说:“我谋求几千户的小郡郡守之职,尚且得不到;你却希图成佛,这个志向不也是很大吗?”
  
  (23)庾征西大举征胡,既成行,止镇襄阳①。殷豫章与书,送一折角如意以调之②。庾答书曰:“得所致,虽是败物,犹欲理而用之。”
  
  【注释】①“庾征西”句:庾翼原为荆州刺史,镇守武昌,在晋康帝建元元年(公元343年)率众北伐,驻扎于襄阳,这时升为征西将军。到第二年,康帝和哥哥庾冰死,庾翼也没有多少战功,便还镇夏口。成行:指军队已经出发。
  
  ②折角:指如意的一角折断了,有残缺;也比喻折损人家的傲慢。这里用折角如意,有双关意。
  
  【译文】征西将军庾翼大举征伐胡人,军队出发以后,停留在襄阳防守。豫章太守殷羡给他写信,并送他一个破损了一角的如意来戏弄他。庾翼回信说:“收到你送来的礼物,虽然是破损了的东西,我还是想修好它来用。”
  
  (24)桓大司马乘雪欲猎,先过王、刘诸人许。真长见其装束单急①,问:“老贼欲持此何作②?”桓曰:“我若不为此,卿辈亦那得坐谈③?”
  
  【注释】①单急:单薄、紧窄。②老贼:朋友间的戏称。
  
  ③“我若”句:桓温穿的是戎装,所以这样说。
  
  【译文】大司马桓温趁着下雪要去打猎,先去探望王仲祖、刘真长等人。刘真长看见他的装束单薄紧窄,问道:“老家伙穿着这身衣服要做什么?”桓温说:“我如果不穿这种衣服,你们这班人又哪能闲坐清谈?”
  
  (25)褚季野问孙盛:“卿国史何当成?”①孙云:“久应竟,在公无暇,故至今日。”褚曰:“古人‘述而不作’②,何必在蚕室中③!”
  
  【注释】①“褚季野”句:孙盛在东晋时代历任参军、廷尉正、秘书监。好学不倦,著《晋阳秋》,词直而理正,被赞为良史。这句说的”国史”,即指《晋阳秋》,何当,何时。②“古人”句:‘述而不作’是孔子说的,意指传述而不创作。语出《论语·述而》。③“何必”句:指司马迁受宫刑写《史记》一事。司马迁因李陵事件被判宫刑,刚受过宫刑的人畏风寒,要居于蚕室中调养,蚕室是执行宫刑和受宫刑者所居的狱室。以后司马迁忍辱负重,完成了《史记》。这句是讥讽孙盛“在公无暇”一语。
  
  【译文】褚季野问孙盛:“你写的国史什么时候完成?”孙盛回答说:“早就应该完成了。由于公务在身没有闲暇时间,所以拖到今天。”褚季野说:“古人只是‘传述前人之言,而不创作’,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蚕室中才能完成呢!”(26)谢公在东山,朝命屡降而不动。后出为桓宣武司马,将发新亭,朝士咸出瞻送。高灵时为中丞,亦往相祖①。先时多少饮酒,因倚如醉,戏曰:“卿屡违朝旨,高卧东山,诸人每相与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今亦苍生将如卿何?”谢笑而不答。
  
  【注释】①高灵:高崧,小名阿酃,并非“灵”字。中丞:御史台长官,掌管公卿奏事、察举非法等事。祖:饯行的隆重仪式,参看《方正》第12则注①。
  
  【译文】谢安在东山隐居,朝廷多次下令征召他出仕,都不应命。后来出任桓温的司马,将要从新亭出发,朝中官员都到来看望送行。高灵当时任中丞,也前去给他饯行。在这之前,高灵已经多多少少喝了些酒,于是就借着这点酒像喝醉了一样,开玩笑说:“你多次违抗朝廷的旨意,在东山高枕无忧地躺着,大家常常一起交谈说:‘安石不肯出来做官,对老百姓打算怎么办呢!’现在百姓对你又打算怎么看呢?”谢安笑着不回答。
  
  (27)初,谢安在东山,居布衣,时兄弟已有富贵者,翁集家门,倾动人物①。刘夫人戏谓安曰:“大丈夫不当如此乎?”谢乃捉鼻曰:“但恐不免耳②。”
  
  【注释】①翕(xī)集:聚集。家门:家族。倾动:震动;倾倒。
  
  ②“但恐”句:谢安一族之中,堂兄谢尚、哥哥谢奕、弟弟谢万都已高官厚禄,富贵一时,而谢安有隐居之志,无出仕之心。可是名声已显,恐为时势所逼,不得不出仕,所以说了这句话。
  
  【译文】当初,谢安在东山,处于平民地位,这时兄弟之中已经得到富贵的,都集中在他这一家门,倾倒了名士。谢安妻子刘夫人对谢安开玩笑说:“大丈夫不该这样吗?”谢安便摁着鼻子说:“只怕避免不了呢。”
  
  (28)支道林因人就深公买印山①,深公答曰:“未闻巢、由买山而隐②。”
  
  【注释】①印山:当为■山。
  
  ②巢、由:巢父、许由,是传说中的远古隐士。参看《言语》第1则注②和第9则注⑥。
  
  【译文】支道林托人向竺法深买帅山,竺法深回答说:“没有听说巢父、许由买座山来隐居。”
  
  (29)王、刘每不重蔡公。二人尝诣蔡,语良久,乃问蔡曰:“公自言何如夷甫?”答曰:“身不如夷甫。”王、刘相目而笑曰①:“公何处不如?”答曰:“夷甫无君辈客。”
  
  【注释】①相目:相看;互相使眼色。
  
  【译文】王濛、刘真长常常不尊重蔡谟。两人曾经去看望蔡谟,谈了很久,竟问蔡谟说:“您自己说说您比夷甫怎么样?”蔡漠回答说:“我不如夷甫。”王漾和刘真长相视而笑,又问:“您什么地方不如?”蔡谟回答说:“夷甫没有你们这样的客人。”
  
  (30)张吴兴年八岁,亏齿,先达知其不常①,故戏之曰:“君口中何为开狗窦?”张应声答曰:“正使君辈从此中出入。”
  
  【注释】①张吴兴:张玄之,字祖希,曾任吴兴太守。
  
  【译文】吴兴太守张玄之八岁那年,掉了牙,前辈贤达知道他不平凡,故意戏弄他说:“您嘴里为什么开狗洞?”张玄之应声回答说:“正是让你们这样的人从这里出入。”
  
  (31)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卧①,人间其故,答曰:“我晒书民②。”
  
  【注释】①郝隆:字佐治,曾任征西将军桓温的参军。
  
  ②我晒书:民间风俗,七月初七日晒经书和衣裳。郝隆看见别人晒衣裳,戏称自己满肚子经书也要晒晒。
  
  【译文】郝隆在七月七日那天到太阳地里脸朝上躺着,有人问他干什么,他回答说:“我晒书。”
  
  (32)谢公始有东山之志,后严命屡臻,势不获已,始就桓公司马①。
  
  于时人有饷桓公药草,中有远志②。公取以问谢:“此药又名小草,何一物而有二称?”谢未即答。时郝隆在坐,应声答曰:“此甚易解,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③。”谢甚有愧色。桓公目谢而笑曰:“郝参军此过乃不恶,亦极有会④。”
  
  【注释】①东山之志:隐居东山的意愿。严命:严厉的命令。按:在谢安就任桓温的司马以前,扬州刺史庾冰、吏部尚书范汪都曾授他官职,都遭到拒绝。
  
  ②远志:中药名。根名远志,苗名小草。
  
  ③“此甚”句:出、处明指露出地面和埋在土中,暗指出仕和隐居,语意双关,以讥笑谢安的出仕。
  
  ④会:兴会;意趣。
  
  【译文】谢安起初有隐居山林的意愿,后来官府征召的命令多次下达,势不得已,这才就任桓温属下的司马。在这时,有人送给桓温草药,其中有远志。桓温拿来问谢安:“这种药又叫小草,怎么一种东西却有两样名称呢?”谢安没有立即回答,当时郝隆在座,随声回答说:“这很容易解释,不出就是远志,出来就是小草。”谢安深感惭愧。桓温看着谢安笑着说:“郝参军这个失言却不算坏,话也说得极有意趣。”
  
  (33)庾园客诣孙监,值行,见齐庄在外,尚幼,而有神意①。庾试之,曰:“孙安国何在②?”即答曰:“庾稚恭家。”庾大笑曰:“诸孙大盛,有儿如此!”又答曰:“未若诸庾之翼翼③。”还,语人曰:“我故胜,得重唤奴父名④。”
  
  【注释】①庾园客:庾爱之,小名园客,是庾翼(字稚恭)的儿子。孙监:孙盛,字安国,任秘书监,所以称孙监。齐庄:孙放,字齐庄,是孙盛的儿子。神意:灵气。
  
  ②“孙安”句:直呼对方父亲的名字,这是不敬的。
  
  ③“未若”句:庾园客用了齐庄父亲的名字,齐庄也直称庾翼来报复。翼翼:形容旺盛,兴旺。因有两个“翼”字,所以下文齐庄说:“得重唤奴父名。”
  
  ④奴:卑贱之称。
  
  【译文】庾园客去拜访秘书监孙盛,碰上孙盛外出,看见齐庄在外面,年纪还小,却有一股机灵气。庾园客就考验他一下,说:“孙安国在什么地方?”齐庄马上回答说:“在庾稚恭家。”庾园客大笑说:“孙氏家族非常旺盛,有这样的儿子!”齐庄又回答说:“不如庾氏家族那样洋洋翼翼。”齐庄回家告诉别人说:“实是我胜了,我能够多叫一次那奴才的父亲的名字。”
  
  (34)范玄平在简文坐,谈欲屈,引王长史曰①:“卿助我!”王曰:“此非拔山力所能助②。”
  
  【注释】①范玄平:范汪,字玄平,曾任吏部尚书,徐、兖二州刺史。
  
  ②“此非”句:指理亏得厉害,用什么力量也不能挽回。
  
  【译文】范玄平在简文帝家作客,清谈就要理亏了。把左长史王濛拉过来说:“你帮帮我!”王濛说:“这不是拔山的力量所能帮助的。”
  
  (35)郝隆为桓公南蛮参军①。三月三日会,作诗,不能者罚酒三升②。隆初以不能受罚,既饮,揽笔便作一句云:“娵隅跃清池③。”桓问:“娵隅是何物?”答曰:“蛮名鱼为娵隅。”桓公曰:“作诗何以作蛮语?”隆曰:“千里投公,始得蛮府参军,那得不作蛮语也!”
  
  【注释】①“郝隆”句:桓温曾任南蛮校尉,即驻守南方民族地区的将领,郝隆在他府中任参军。②三月三日会:原来为农历的上已节,魏代以后定在三月三日,这一天人们到水边洗濯,祈福驱邪,也借此宴饮、郊游。
  
  ③“娵(jū)隅”句:鱼儿在清池中跳跃。娵隅,古时南方的民族称鱼为娵隅。
  
  【译文】郝隆任桓温南蛮校尉府的参军。三月三日的聚会上,要求作诗,不能作诗的,要罚喝三升酒。郝隆开始因为作不出诗受罚,喝完酒,提起笔来便写了一句:“娵隅跃清池。”桓温问:“娵隅是什么?”郝隆回答说:“南蛮称鱼为娵隅。”桓温说:“作诗为什么用蛮语?”郝隆说:“我从千里之外来投奔您,才得到南蛮校尉府的参军一职,哪能不说蛮语呢!”
  
  (36)袁羊尝诣刘恢,恢在内眠未起①。袁因作诗调之曰:“角枕粲文茵,锦衾烂长筵②。”刘尚晋明帝女,主见诗不平③,曰:“袁羊,古之遗狂④!”
  
  【注释】①刘恢:是刘惔之误。
  
  ②“角枕”二句:大意是华丽的褥子上用兽角装饰的枕头鲜艳夺目,精美的席子上锦被光辉灿烂。语出《诗经·唐风·葛生》:“角枕粲兮,锦衾烂兮。”《葛生》是一首描写丈夫出征,生死不明,妻子在家思念的诗。袁羊用这篇诗的语句作诗嘲笑刘惔,无怪庐陵公主见诗不平。
  
  ③尚:指娶公主为妻。刘恢娶晋明帝的女儿庐陵公主为妻。
  
  ④狂:放荡不羁。
  
  【译文】袁羊有一次去拜访刘惔,刘惔正在内室睡觉,还没有起床。袁羊于是作诗戏弄他说:“角枕粲文茵,锦衾烂长筵。”刘惔娶晋明帝女儿为妻,庐陵公主看见袁羊的诗愤愤不平,说:“袁羊是古代狂徒的后代!”
  
  (37)殷洪远答孙兴公诗云:“聊复放一曲①。”刘真长笑其语拙,问曰:“君欲云那放②”殷曰:“■腊亦放,何必其■铃邪③?”
  
  【注释】①“聊复”句:大意是,姑且再放声歌一曲。
  
  ②“君欲”句:刘真长认为放字用在这里很拙劣,所以反问他怎么放?
  
  ③■(tà)腊”句:柏腊,鼓声。|铃:钟铃声,金石声。放,指放出,发出。殷洪远意在说明自己的诗虽然象鼓声,比不上金石声清脆悦耳,却也能表情达意,何必要雕章琢句,刻意作金石声。
  
  【译文】殷洪远答孙兴公的诗说:“聊复放一曲。”刘真长笑话他用语拙劣,问道:“您想说怎么放?”殷洪远说:“鼓声也是放,为什么一定要放出金石声呢?”
  
  (38)桓公既废海西,立简文①。侍中谢公见桓公,拜;桓惊笑曰:“安石,卿何事至尔?”谢曰:“未有君拜于前,臣立于后②。”
  
  【注释】①“桓公”句:桓温在晋太和六年(公元371年)废晋帝为海西县公,立丞相司马里为帝,这就是简文帝。桓温乘机诛杀,流放一些大臣。威势显赫,谢安见而遥拜。②“未有”句:君,用来尊称在上位者,也指君主;臣,既是谦称,也指臣子。谢安用这两个词,意属双关,讽刺桓温想当君主。另外,“臣立于后”,《晋书·桓温传》作“臣揖于后”。
  
  【译文】桓温废黜海西公后,立简文帝。侍中谢安进见桓温,行了个大礼,桓温惊讶地笑道:“安石,你为什么这样呢?”谢安回答说:“没有君先行礼,臣后站起来的道理。”
  
  (39)郗重熙与谢公书,道王敬仁闻一年少怀问鼎①。不知桓公德衰,为复后生可畏?
  
  【注释】①问鼎:篡位。先秦时代把九鼎当做传国之宝,问鼎的大小轻重,就是意欲夺取天下。
  
  【译文】郑重熙写信给谢安,说起王敬仁听说一个年轻人图谋篡夺王位的事。不知是桓公德行衰微,还是后生可畏?
  
  (40)张苍梧是张凭之祖①,尝语凭父曰:“我不如汝。”凭父未解所以②,苍梧曰:“汝有佳儿。”凭时年数岁,敛手曰:“阿翁,诅宜以子戏父!③【注释】①张苍梧:张镇,字义远,曾任苍梧太守。
  
  ②所以:缘故。
  
  ③敛手:拱手,两手在胸前相抱,表示恭敬。
  
  【译文】苍梧太守张镇是张凭的祖父,他曾经对张凭的父亲说:“我比不上你。”张凭的父亲不懂得是什么原因,张镇说:“你有个出色的儿子。”当时张凭只有几岁,恭恭敬敬地拱手说:“爷爷,怎么可以拿儿子来开父亲的玩笑呢!”(41)习凿齿、孙兴公未相识,同在桓公坐①。桓语孙:“可与习参军共语。”孙云:“蠢尔蛮荆,敢与大邦为仇②!”习云:“薄伐猃犹,至于太原③。”
  
  【注释】①习凿齿:字彦威,荆州襄阳郡人。桓温任荆州刺史时,聘他任从事、西曹主簿,后因触犯了桓温,降为户曹参军。
  
  ②“蠢尔”句:《诗经·小雅·采芑》:“蠢尔荆蛮,大邦为仇”,大意是“你们楚国蠢蠢欲动,和我们大国做仇敌。孙兴公引《诗经》,是嘲笑习凿齿的籍贯为蛮荆,是南蛮。蛮荆,本指春秋时代的楚国。”
  
  ③“薄伐”句:语出《诗经·小雅·六月》,大意是:讨伐匈奴,到了太原(指把匈奴赶出了太原)。按:孙兴公是太原人,所以习凿齿也引《诗经》嘲笑他的籍贯是匈奴所处之地。猃犹(xiǎnyǔn),北方的一个民族,即北狄,匈奴。
  
  【译文】习凿齿和孙兴公还不认识,两人一起在桓温家作客。桓温对孙兴公说:“该和习参军一起谈谈。”孙兴公说:“你们荆蛮蠢蠢欲动,胆敢和大国做对头!”习凿齿说:“讨伐猃犹,打到了太原。”
  
  (42)桓豹奴是王丹阳外生,形似其舅,桓甚讳之①。宣武云:“不恒相似,时似耳!恒似是形,时似是神。”桓逾不说。
  
  【注释】①桓豹奴:桓嗣,字恭祖,小名豹奴。王丹阳:王混,字奉正,官至丹阳尹。
  
  【译文】桓豹奴是丹阳尹王混的外甥,容貌象他的舅父,桓豹奴很忌讳这点。桓温说:“不总像他,只不过有时像他罢了!经常和他相像的是外貌,有时像他的是神态。”桓豹奴听了更加不高兴。
  
  (43)王子猷诣谢万,林公先在坐,瞻瞩甚高。王曰:“若林公须发并全,神情当复胜此不?”谢曰:“唇齿相须,不可以偏亡①。须发何关于神明!”林公意甚恶,曰:“七尺之躯,今日委君二贤②。”
  
  【注释】①须:依赖;凭借。按:这句疑指支道林唇齿有些毛病。
  
  ②七尺之驱:身高七尺,是成人的身长,借指男子汉,大丈夫。
  
  【译文】王子猷到谢万家去,支道林和尚早已在座,他眼光很高,瞧不起人。王子猷说:“如果林公胡须头发都齐全,神态风度会比现在更强吗?”谢万说:“嘴唇和牙齿是互相依存的,不可缺少一部分。至于胡须头发和人的精神有什么关联呢!”支道林心里很不高兴,说:“我这堂堂七尺之躯,今天就交给你们二位贤达了。”
  
  (44)郗司空拜北府,王黄门诣郗门拜①,云:“应变将略,非其所长②。”骤咏之不已。郗仓谓嘉宾曰:“公今日拜,子猷言语殊不逊,深不可容!”③嘉宾曰:“此是陈寿作诸葛评。人以汝家比武侯,复何所言④!”
  
  【注释】①“郗司空”句:指郡愔就任徐州军政长官事,参看《捷悟》第6则注①。王黄门:王徽之,字子猷,是郗愔的外甥,曾任黄门侍郎,为人做世不羁。
  
  ②“应变”句:《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陈寿评诸葛亮说:“然连年动众,未能成功,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欤!”陈寿与诸葛亮有个人恩怨,所以下这样的评语。将略,用兵的谋略。③郗仓:郗融的小名,郗愔第二子。嘉宾:郗超,字嘉宾,是郗仓的哥哥。④汝家:你,这里指其父郗愔。武侯:诸葛亮,辅佐刘备建立蜀国,刘备死,刘禅继位,封为武乡侯。
  
  【译文】司空郗愔就任北府长官,黄门侍郎王子猷登门祝贺,说:“随机应变和用兵谋略两方面,并不是他的长处。”不停地反复朗诵着这两句。郗仓对嘉宾说:“父亲今天受任,子猷说话非常不谦恭,很不该宽容他!”嘉宾说:“这是陈寿给诸葛亮作的评语,人家把你父亲比作诸葛亮,你还说什么呢!”(45)王子猷诣谢公,谢曰:“云何七言诗①?”子猷承问,答曰:“昂昂若千里之驹,泛泛若水中之凫②。”
  
  【注释】①七言诗:相传汉武帝在柏梁台上和群臣联句,赋七言诗,每人一句,一句一意,世称柏梁体。旧说七言诗起源于此。
  
  ②“昂昂”两句:《楚辞·卜居》:“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泛泛若水中之鬼”。这里引用时减去了表达选择问的词。大意是:像千里马那样高视阔步,像野鸭子那样漂浮不定。按:王子猷引此,说明他不懂装懂。
  
  【译文】王子猷去拜访谢安,谢安问:“什么是七言诗?”王子猷被问到,回答说:“昂昂若千里之驹,泛泛若水中之凫。”
  
  (46)王文度、范荣期俱为简文所要。范年大而位小,王年小而位大。
  
  将前,更相推在前;既移久,王遂在范后。王因谓曰;“簸之扬之,糠秕在前①。”范曰:“洮之汰之,沙砾在后②。”
  
  【注释】①糠秕(bǐ):秕糠。
  
  ②洮:洗。沙砾:沙子和小石块。按:两人借位置的先后互相取笑。
  
  【译文】王文度和范荣期一起得到简文帝邀请。范荣期年纪大而职位低,王文度年纪小而职位高。到了简文帝那里,将要进去的时候,两人轮番推让,要对方走在前面;已经推让了很久,王文度终于走在范荣期的后面。王文度于是说:“簸米扬米,秕子和糠在前面。”范荣期说:“淘米洗米,沙子和石子在后面。”
  
  (47)刘遵祖少为殷中军所知,称之于庾公。庾公甚忻然,便取为佐①。既见,坐之独榻上与语②。刘尔日殊不称,庾小失望,遂名之为“羊公鹤”③。昔羊叔子有鹤善舞,尝向客称之。客试使驱来,氃氋而不肯舞④。故称比之。【注释】①忻(xīn):同“欣”,喜悦。佐:指佐官,下属。
  
  ②独榻:一人坐的榻。尊敬的宾客坐独榻。参看《方正》第13则注①。
  
  ③羊公鹤:不舞之鹤,指名不副实的人。
  
  ④氃氋(tóngméng):羽毛松散的样子。
  
  【译文】刘遵祖年轻时为中军将军殷浩所赏识,殷浩向庾亮推荐他。庾亮很高兴,就聘他来做僚属。见面后,让他坐在独榻上和他交谈。刘遵祖那天说话,却和他的名望特别不相称,庾亮稍微有些失望,于是把他称为“羊公鹤”。从前羊叔子有只鹤善于舞蹈,羊叔子曾经向客人称赞这只鹤。客人试着叫人赶来,鹤却羽毛松松垮垮的。不肯舞蹈。所以拿羊公鹤做比拟来称呼他。
  
  (48)魏长齐雅有体量,而才学非所经①。初宦当出,虞存嘲之曰:“与卿约法三章:谈者死,文笔者刑,商略抵罪②。”魏怡然而笑,无忤于色③。
  
  【注释】①魏长齐:魏f,字长齐,官至山阴令。体量:气量。
  
  ②文笔:韵文称文,散文称笔,文笔泛指文章,这里指写文章。
  
  ③怡然:愉快的样子。忤:抵触。
  
  【译文】魏长齐很有气量,可是才学不是他所擅长的。刚做官要赴任时,虞存嘲笑他说:“和你约法三章:高谈阔论的人处死,舞文弄墨的人判刑,品评人物就治罪。”魏长齐和悦地笑了,没有一点抵触情绪。
  
  (49)郗嘉宾书与袁虎,道戴安道。谢居士云:“恒任之风,当有所弘耳①。”以袁无恒,故以此激之。
  
  【注释】①弘:扩大;光大。
  
  【译文】郗嘉宾写信给袁虎,转述戴安道。谢居士的话说:“有恒心和负责这种作风,应当有所发扬啊。”因为袁虎没有恒心,所以用这句话来激励他。(50)范启与郗嘉宾书曰:“子敬举体无饶,纵掇皮无馀润①。”郗答曰:“举体无馀润,何如举体非真者?”范性矜假多烦,故嘲之②。
  
  【注释】①子敬:王献之,字子敬。饶:指肌肤丰满。掇皮:剥皮。馀润:指丰润的肌肉。②矜假:矫揉造作。
  
  【译文】范启给郗嘉宾的信写道:“子敬全身干巴巴的,即使扒下他的皮,也没有一点丰满光泽。”郗嘉宾说:“全身干巴巴的比起全身都是假的,哪样好?”范启本性矫揉造作,絮烦多事,所以嘲笑他。
  
  (51)二郗奉道,二何奉佛,皆以财贿①。谢中郎云:“二郗谄于道,二何佞于佛②。”
  
  【注释】①二郗:郗愔和弟弟郗昙。两人信奉天师道。二何:何充和弟弟何准。两人信奉佛教,广修佛寺,供养和尚。
  
  ②谄:巴结;奉承。佞:巧言谄媚。
  
  【译文】郗愔和郗昙信奉天师道,何充和何准信奉佛教,都用了很多财物。西中郎将谢万说:“二郗奉承道教,二何讨好佛教。”
  
  (52)王文度在西州①,与林法师讲,韩、孙诸人并在坐。林公理每欲小屈,孙兴公曰:“法师今日如著弊絮在荆棘中,触地挂阂②。”
  
  【注释】①西州:指扬州,州府所在地是西州城。按:王文度(名坦之)的父亲王述曾任扬州刺史。②触地:遍地;到处。挂阂:挂碍。
  
  【译文】王文度在西州,和支道林法师一起讲论,韩康伯和孙兴公等人都在座。
  
  支道林每逢道理要稍亏时,孙兴公就说:“法师今天像穿着破棉衣走入荆棘中,到处牵扯着。”
  
  (53)范荣期见郗超俗情不淡,戏之曰:“夷、齐、巢,许,一诣垂名,何必劳神苦形、支策据梧邪①?”郗未答,韩康伯曰:“何不使游刃皆虚②?”
  
  【注释】①夷、齐、巢、许:伯夷、叔齐、巢父、许由,都是上古清廉之士。支策据梧:语出《庄子·齐物论》,原文是:“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这是说春秋时晋国的乐师师旷持杖敲击乐器,战国时宋人惠子倚着梧桐树辩论,他们的技艺、学识几乎是登峰造极了,故晚年仍坚持这样做。
  
  ②游刃皆虚:指刀刃在骨节的间隙切割,以喻顺应环境,保全自己。《庄子·养生主》讲到庖丁解牛,懂得牛的结构,刀刃在骨节间的活动余地很大,不会损坏刀刃。
  
  【译文】范荣期看到郗超世俗之情不淡,戏弄他说:“伯夷、叔齐、巢父、许由一举而留名后世,你为什么一定要劳损身心,像师旷、惠子那样劳苦呢?”郗超还没有回答,韩康伯接着说:“为什么不让自己游刃有馀?”
  
  (54)简文在殿上行,右军与孙兴公在后。右军指简文语孙曰:“此啖名客①。”简文顾曰:“天下自有利齿儿②。”后王光禄作会稽,谢车骑出曲阿祖之③。王孝伯罢秘书丞,在坐,谢言及此事,因视孝伯曰:“王丞齿似不钝。”王曰:“不钝,颇亦验。”
  
  【注释】①啖名客:指好名之士。啖:嗜好,喜好。据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第816页所引,啖名应为啖石,是王右军和简文帝共嘲孙兴公的话。道家有啖石法,而孙兴公善于持论,然多强词夺理,所以王右军戏之为啖石客。这一解释较好。不然,以简文帝的地位,王右军怎敢那样戏弄他!②利齿儿:牙齿坚利的人。这是对啖名(啖石)一说的解释。
  
  ③王光禄:王蕴,曾任光禄大夫,后任会稽内史、镇军将军。曲阿:城名,在今江苏丹阳县。
  
  【译文】简文帝在大殿上行走,右军将军王羲之和孙兴公在后面跟随。王羲之指着简文帝对孙兴公说:“这是啖名客。”简文帝回头说:“天下自有利齿儿。”后来光禄大夫王蕴出任会稽内史,车骑将军谢玄到曲阿设宴为他送行。这时,免去秘书丞职务的王孝伯也在座,谢玄谈起这件事,顺便看着王孝伯说:“王丞的牙齿好像不钝。”王孝伯说:“不钝,还相当灵验。”
  
  (55)谢遏夏月尝仰卧,谢公清晨卒来,不暇著衣,跳出屋外,方蹑履问讯①。公曰:“汝可谓‘前倨而后恭’②。”
  
  【注释】①跣:赤脚。蹑履:穿鞋。
  
  ②“前倨”句:语出《战国策·秦策》。据载,苏秦贫困时,嫂不为礼。后富贵而归,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苏秦说:“嫂,何前倨而后卑也?”意谓先前傲慢而现在谦卑。
  
  【译文】谢遏在夏天的一个夜晚,脸朝上睡着,谢安清晨突然来到,谢遏来不及穿衣服,光着脚跑出屋外,这才穿鞋请安。谢安说:“你可以说是‘前倨而后恭’。”
  
  (56)顾长康作殷荆州佐,请假还东①。尔时例不给布帆,顾苦求之,乃得发②。至破冢,遭风大败③。作笺与殷云:“地名破家,真破冢而出④。行人安稳,布帆无恙。”
  
  【注释】①还东:回东边去,这里指回家。顾长康,晋陵人,晋陵在今江苏武进县,古属扬州,在荆州东边。
  
  ②布帆:布做的船帆,也指帆船。
  
  ③破冢:地名,在今湖北江陵县东南长江东岸。
  
  ④破冢而出:指死里逃生。冢,坟墓。
  
  【译文】顾长康任荆州刺史殷仲堪的参军,请假回家。那时按照惯例不供给帆船,顾长康极力恳求殷仲堪借船,才得以起程。到了破冢,遇到大风,布帆完全坏了。顾长康写信给殷仲堪说:“地名叫破冢,我们真是破冢而出。行人安稳,布帆无病。”
  
  (57)苻朗初过江,王咨议大好事,问中国人物及风土所生,终无极已①。朗大患之。次复问奴婢贵贱,朗云:“谨厚有识中者,乃至十万②;无意为奴婢问者,止数干耳③。”
  
  【注释】①苻朗:字元达,是前秦苻坚的侄儿,在前秦任青州刺史,当晋国讨伐青州时,向谢玄投降,被任用为员外散骑侍郎,渡江到扬州。王咨议:王肃之,字幼恭,王羲之第四子。曾任中书郎、骠骑咨议。
  
  ②识中:知识。③“无意”句:这句话语意双关,苻朗借此讥刺王肃之间事喋喋不休。令人轻贱。无意:无见识。
  
  【译文】苻朗刚过江到晋国,骠骑咨议王肃之非常好管闲事,问中原地区的人物和风土人情、物产,问个没完没了。苻朗对他非常心烦。然后又问奴婢价钱的高低,苻朗说:“谨慎、忠厚、有见识的,竟然可达十万钱;没有见识,只是提出奴婢问问的,不过几千钱罢了。”
  
  (58)东府客馆是版屋①。谢景重诣太傅,时宾客满中,初不交言,直仰视云:“王乃复西戎其屋②。”
  
  【注释】①东府:原为晋简文帝的府第,后来是他儿子会稽王司马道子的住宅。客馆:招待宾客的处所。版屋:用木板修筑的房子。
  
  ②西戎其屋:西方民族的房子。西戎人通常住板屋。《诗经·秦风·小戎》:“在其版屋,乱我心曲”,这是秦襄公率兵讨伐西戎,出征者之妻怀念丈夫的诗。
  
  【译文】东府的宾馆,是用木板修建的房子。谢景重去拜访太傅司马道子,当时宾客满座,他并没有和别人交谈,只是抬头望着房顶说:“王竟然住西戎的板屋了。”
  
  (59)顾长康啖甘蔗,先食尾。人问所以,云:“渐至佳境①。”
  
  【注释】①佳境:美妙的境界。按:甘蔗的头部最甜,从蔗梢吃起,越吃越甜。
  
  【译文】顾长康吃甘蔗,先从蔗梢吃起。有人问他什么原因,他说:“逐渐进入美妙的境界。”
  
  (60)孝武属王珣求女婿,曰:“王敦、桓温,磊砢之流,既不可复得,且小如意,亦好豫人家事,酷非所须①。正如真长、子敬比,最佳。”珣举谢混。后袁山松欲拟谢婚,王曰:“卿莫近禁脔②。”
  
  【注释】①磊砢:形容才能卓越。
  
  ②禁脔(luán):比喻不许别人染指的东西。脔,切成块的肉。《晋书·谢混传》:“元帝始镇建业,公私窘馨(缺乏),每得一}(豚),以为珍膳,项(颈)上一脔尤美,辄以荐帝,群下未尝敢食,于时呼为禁脔。故静珣因以为戏。”
  
  【译文】晋孝武帝嘱托王珣选女婿,说:“王敦、桓温,属于才能卓越一类的人,既不可能再找到,而且这种人稍为得意,也喜欢过问别人的家事,很不是我需要的人。只是像真长、子敬一样的人最理想。”王珣提出谢混。后来袁山松打算把女儿嫁给谢混,王珣就对袁山松说:“你不要靠近禁脔。”
  
  (61)桓南郡与殷荆州语次,因共作了语①。顾恺之曰:“火烧平原无遗燎②。”桓曰:“白布缠棺竖旒旐③。”殷曰:“投鱼深渊放飞鸟④。”次复作危语⑤。桓曰:“矛头浙米剑头炊⑥。”殷曰:“百岁老翁攀枯枝。”顾曰:“井上辘轳卧婴儿。”殷有一参军在坐,云:“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殷曰:“咄咄逼人⑦!”仲堪眇目故也⑧。
  
  【注释】①语次:谈话之间。了语:一种语言游戏,说出了结之事。
  
  ②“火烧”句:意指烈火烧光了平原,一点火种也没有剩下。遗燎,馀火,剩下的火种。按:下文每人所说的句子都和了字押韵。
  
  ③“白布”句:意指用白布裹着棺材,竖起了招魂幡出殡。旒旐(liúzhào),招魂幡,出殡时在棺材前引路的旗子。
  
  ④“投鱼”句:意指把鱼放回深渊,把飞鸟放回山林。⑤危语:举出危险之事的话。下文的句子也都和危字押韵。
  
  ⑥“矛头”句:意指在矛尖上淘米,在剑尖上煮饭。浙(xī)米,淘米。⑦咄咄逼人:惊叹给人以威胁。这里形容出语侵人,令人难受。
  
  ⑧眇(miāo)目:瞎了一只眼睛。
  
  【译文】南郡公桓玄和荆州刺史殷仲堪谈话时,顺便一同说那种表明一切都终了的事。顾恺之说:“火烧平原无遗燎。”桓玄说:“白布缠棺竖旒■。”殷仲堪说:“投鱼深渊放飞鸟。”接着又说处于险境的事。桓玄说:“矛头浙米剑头炊。”殷仲堪说:“百岁老翁攀枯枝。”顾恺之说:“井上辘轳卧婴儿。”殷仲堪有一个参军也在座,说:“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殷仲堪说:“咄咄逼人!”这是因为殷仲堪瞎了一只眼睛。
  
  (62)桓玄出射,有一刘参军与周参军朋赌,垂成,唯少一破①。刘谓周曰:“卿此起不破,我当挞卿②。”周曰:“何至受卿挞!”刘曰:“伯禽之贵,尚不免挞,而况于卿③!”周殊无忤色。桓语庾伯鸾曰:“刘参军宜停读书,周参军且勤学问④。”
  
  【注释】①朋赌:指分组赌射箭。一朋等于一组。破:指破的,中箭靶。这句话说再中一箭,即可取胜。②此起:这一发;这一箭。起,发射。
  
  ③“伯禽”句:伯禽是周朝周公的儿子,受封于鲁。周公辅佐周成王处理国政,成王有罪时,就鞭打伯禽。这上句是用父亲打儿子一事来戏弄对方。
  
  ④“刘参”句:桓玄以为,刘参军滥引古书故事,用伯禽的事来比拟是不伦不类,所以说宜停止读书;周参军不知道刘参军是促弄自己,这是因为不学习,所以说且勤学问。
  
  【译文】桓玄出外射箭,有一位刘参军和周参军合成一组赌射箭,快要成功了,只差射中一箭。刘参军对周参军说:“你这一箭不中,我该鞭打你。”周参军说:“哪至于受你的鞭打!”刘参军说:“伯禽那样显贵,还不免受到鞭打,何况你呢!”周参军一点不满的表情也没有。桓玄对庾伯鸾说:“刘参军应该停止读书,周参军还要用功学习。”
  
  (63)桓南郡与道曜讲《老子》,王侍中为主簿,在坐。桓曰:“王主簿可顾名思义①。”王未答,且大笑。桓曰:“王思道能作大家儿笑②。”
  
  【注释】①“王主”句:王主簿指王桢之,小名思道,曾任侍中,大司马长史。而《老子》认为道是万物的总根源,全书着重阐明道,使道显明。王桢之名思道,所以桓玄说他可以顾名思义。②大家儿:士族豪门的子弟。按:王思道是王羲之的孙子,也是士族子弟。这一句是讥讽他放纵失礼。
  
  【译文】南郡公桓玄和道曜研讨《老子》,侍中王桢之当时任桓玄的主簿,也在座。桓玄说:“王主簿可以从自己的名字想到道的含义。”王桢之没有回答,而且放声大笑。桓玄说:“王思道能发出大家儿的笑声。”
  
  (64)祖广行恒缩头。诣桓南郡,始下车,桓曰:“天甚晴朗,祖参军如从屋漏中来①。”
  
  【注释】①屋漏:破屋漏雨之处。
  
  【译文】祖广走路经常缩着脑袋。他去拜访南郡公桓玄,刚一下车,桓玄说:“天气很晴朗,怎么祖参军像是从漏雨的房子里出来一样。”
  
  (65)桓玄素轻桓崖①。崖在京下有好桃,玄连就求之,遂不得佳者。
  
  玄与殷仲文书以为嗤笑曰:“德之休明,肃慎贡其楛矢②;如其不尔,篱壁间物亦不可得也③。”
  
  【注释】①桓崖:桓脩,小名崖,是桓玄的堂兄弟。
  
  ②休明:美善光明。肃慎:古代民族名,在今东北北部一带,从事狩猎。周武王克商,肃慎来贡楛矢。楛(hù)矢:用楛木做杆的箭。
  
  ③篱壁间物:指家园所生产的东西。
  
  【译文】桓玄一向轻视桓崖。桓崖在京都的家里有良种桃,桓玄接连去要种子,终究没得到良种。桓玄写信给殷仲文,就这件事嘲笑自己说:“如果道德美善光明,连肃慎这样的边远民族都来进贡弓箭;如果不是这样,就连家园里的出产也是得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