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工程验收规范:像大象那样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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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像大象那样生存——在物质和精神的峡谷中穿行
作者:haixunzhanshi  发表日期:20050809 17:57:33
[表状]
转自:扬州艺术家在线
每当我手里拥有一块柔软的塑泥,我就会感到平静。因为,这意味着我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
像大象那样生存
——-在物质和精神的峡谷中穿行
文//常再盛
我曾是这个城市的第一批打工者。
1976年的冬天,十六岁的我来到扬州某个艺术团体当临时工。在一个寒冷的上午,我的工作是磨一把雕刀。但是显然我的方法有些问题,那把刀越磨越钝。这激怒了我的师傅,他顺势把刀砸过来。那把刀虽然很钝,但是足够切开我的手背。当时,我弯腰捡起那把刀,用围裙把手包扎好。当刀重新磨好,冰冷彻骨的水已被染得鲜红。
三十年之后,我坐在宽敞的书房里回忆这一切,手背上的那个刀疤依然清晰可见,但是岁月让它改变了原来的面貌。很多年里,这个伤痕是我找到灵魂的记号,也是我精神的碑石。它让我明白了坚韧、执着和宽容对于生命的意义。
1987年,我从南京艺术学院毕业。两手空空,但是心怀壮志。当我重新回到这座城市,满眼所见都是文化的碎片。但是我爱她,爱那些春风中拂水的杨柳,那些一望无际的青砖小巷,那些阳光下平静的老人,那些精美得让人窒息的窗棂和砖雕。能为她做点什么,这样的希望让我兴奋得几乎有些手足无措。
接下来的六年中,我在天宁寺沉重的屋檐下读书。高高的朱红色围墙没有围住我的不甘寂寞的心。但是,在那个宁静的墙角长满青苔的地方,空气中漂浮的,既有中国文化的氤氲清香,也有泛着泡沫的难当酸臭。每一句问候背后都意味深长,每一个微笑都暗藏玄机。在这里,“成熟”意味着放弃,而“不成熟”则意味着成为另类。所以,当选择重新降临,我走出了那道山门。寻找并得到话语权,此后成为我最大的动力。
但是困境仍然存在,当我第一次走上扬州师范学院的讲台,一切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顺利。在开头的几分钟里,我近乎失语,在拼命咳嗽和喝水之后,此前花费几天功夫准备出来的厚厚讲稿只用了二十分钟就读完了。就在我几乎山穷水尽的时候,透过几十张纯净的面孔,我忽而意识到我们总是生活在自已的精神桎梏里,放下包袱意味着自由。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已精神的源头,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一双宛如风中烛光般的眼睛,那是米开朗基罗的目光。是他再一次救了我。讲述他苦难的一生,既让我顺利完成了第一节课,也让我得到了某种解脱。
我决定证明一些什么。挣钱也许是一个途径。而且,这并不太难。我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挣到了第一笔“巨款”。那是两千多块。今天听起来,这是一个可笑的数字,但那是九十年代初,这个城市的平均工资是一百多块。我把钱揣回家。关上小院的大门。在黄昏的暮色中,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我奋力一挥手,二百多张钱币以无可名状的姿态漫天飞舞。最后缓缓飘落,洒满了一地。那时人民币最高面值也就十元一张,其中的每一张都曾经被人小心翼翼地折叠收藏,现在它们随意地铺在地上,呈现出可耻的慵懒状态,足以形成震撼和冲击。如你所知,我最后还是一张张地捡起了它们,并同样小心翼翼地折叠收藏起来。而且事后非常庆幸,我的冲动没有在街头产生。
1997的冬天,我期待以久的话语权不期而至。当然,得到它并不容易。
在我得到扬州市烈士陵园新建的消息时,已经有人为这个项目努力了半年。但是对于我而言,这决不仅仅是一个项目。尽管此时我已经从南艺毕业了整整十年,但这十年中,我只能把我的求索放在自己的小小蜗居中落灰。作为一个雕塑家,同样面临着困扰了中国知识分子几千年的出世和入世的问题。在我看来,与其在学界自我欣赏和陶醉,还不如把艺术展示给大众。而烈士陵园,正是这样一个舞台。
后来的七天,是一种炼狱般的生活。我在烈士们走过的精神之路上穿行。七天之后,我和我的同事们做出的整体设计方案赢得了这次机会。
这是一整套主体陈列工程,雕塑是其中工作量最大的项目。为了保证全部塑像的风格协调统一,每一座塑像都必须经过自己的手来完成。那年的春节,我在远离城市的郊区简陋的工棚中工作。为了使雕像的肌肉有真实的质感,我的助手脱光上身临时充当我的模特。天气很冷,我为他准备了一瓶老酒和一堆火。但是这仍然不够,于是每隔一分钟我们就要同声大叫来排解寒冷。多年之后,当我在人堆里感到寒冷的时候,仍然希望来一声那样声嘶力竭的长啸,但遗憾的是,这样的机会太少了。
最后,当将近二十吨的泥巴,经过我的手渐渐被注入灵魂,并最终变成一组有血有肉的形象的时候。我脚上那双整整十二天没有机会脱下的胶鞋,已经变成了一对坚硬的壳。如何顺利地脱下它们,甚至成为一个难题。可惜的是,它们的味道太过浓烈了,隔着三道门都能让人产生眩晕感。所以我只好扔了它们。如果能留到现在的话,我很可能把它们后现代艺术品放在书桌上并罩上玻璃。
在后来的很多年中,每到清明节,我都会一个人悄悄去烈士陵园看看。在那里,在那些冷俊的目光里,那些用角磨机切割出的石缝里,那些骨节粗大的手指中,那些的紧闭的嘴角和咬紧的牙关里,那些飞扬的衣衫里,那些发际和耳廓,在这一切背后,藏着我的指纹,藏着我生命的秘密。在这里,我越过了一道门槛。单纯的技法已经不再重要,从技术层面走向艺术层面,从外形走向内心,这里,是一个起点。
所以,等到在启东制作八仙过海巨雕的时候。那一组面朝大海的飘逸雕像已经成了我表达古代理想的手段。在东海温润的海风吹拂下,近三层楼高的大场景群雕,用一种宏大的叙事方式展开。通过我的手指,用诗化的表现方法,表达了人类对自然的征服和超越。
但是,艺术和市场之间从来都不可能完美结合。在渐渐获得话语权的过程中,抗争和妥协伴随着困惑让我欲罢不能。大多数时候,我留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的东西,并不能完全代表我的艺术观,这是我至今无法解决的伤痛,和无力跳出的旋涡。好在,还有些东西沉睡在我的工作室里,虽然已经落满了灰尘。
随着我公诸于众的雕塑作品越来越多。我又有了新的困惑。这就是,我发现当代的城市雕塑已经成为环境的一部分。雕塑在影响环境的同时,也在被环境影响着。我的意思是,在一个粗糙的环境中,任何作品都可能失去她原来的面貌。这种新的艺术困境曾一度让我有些失落。但是很快,我找到了另一个解决困境之路。这同样和话语权有关。
这是一个投资上亿的城市中心广场。我设计了这个广场的全部细节。对我而言,这是一个全新的体会。成群的工人集聚在工地上,推土机在尘土中轰鸣推进。这一切,都是为了实现我的设计,作为一名设计师,我被深深的感动和震撼了。此时的幸福已经不仅是结果,过程也如此惊心动魄。对过程的关注,让我没有成为一个戴着墨镜围着花格围巾的指导者,而是让我“进入”了工地,我把自己扔进了工人堆里,成为其中一份子。在扑面而来的灰尘和轰鸣中,我感到无限的安心和舒畅。偶有领导者专程来视察,在人堆里拉我出来, 面对一个满头大汗一身尘土的总设计师,他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当时真想告诉他,“进去”吧,“里面”很美,只有在里面,也许才能真正找到环境和人性之间的那条神秘通道。但我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是的,环境可以改变人,是的,设计可以引导生活。
既然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可以透过潇潇春雨,在那些假山假水中完成自己的人格铸造。那么,当代人也可以通过一个优雅的、人性化的环境,得到升华和净化。对于一个道德塌陷的时代,这尤其显得重要和难能可贵。
在很多人眼中,艺术应该呆在灯光素净的陈列馆中。恒温恒湿。可远观而不可触摸。中国当代的艺术家已经和大众渐行渐远。他们热衷于历史的和后现代的大话题,热衷于研讨会、展览会、交流会。却和当代社会有了隔阂。实际上,艺术的本来面目并不是这样。艺术应该更多地走向大众。艺术也从来就应该属于大众。而环境,就是艺术通向大众的最好渠道。
2003年的秋天,作为中国雕塑家代表团的成员之一。我获得了去欧洲访问的机会。在那里,环境和艺术对人的影响是如此显著。当我终于亲眼看到黄昏中的塞纳河,在国内的已经有些麻木的感动系统被唤醒了。四十多岁的我模糊了双眼。多少年了,我们已经习惯了在等待中期待给予。但是在欧洲的那些日子里,我透过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优美的穹顶,透过科隆大教堂的七彩玻璃,透过卢浮宫门前金字塔尖上的银光,透过德洛克罗瓦的《自由引导人民》……看到了一个事实,这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一份权力,这个权力叫做自由。只有在自由的精神状态下,自由的精神状态中,你才能创作出真正的作品。而在相反的境况下,那只能生产出产品。中国当下的很多艺术家已经更多地趋向了商品化,他们在另一种价值评判体系中生活,把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当成人生的主要目的。内心却失去了对艺术的终极追求和鉴赏力。当我站在巴特农神庙前,站在那西方文明的发源地上,那根残破的爱奥尼亚柱子真正撬动了我的内心。一直到今天,雅典卫城里那些石头所散发出的文明的辉光,仍然在我的心灵深处闪烁。
当前的中国,城市改造正在成为一个波澜壮阔的政治运动。在权力话语的干涉下,好的和坏的环境全都急不可待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可以说,艺术设计已经走进了生活。此前作为工艺技术界定的设计,正向着干预生活的方向迈进。它的基本元素正在裂变和重组,边缘化和哲学化。一句话,它不再仅仅满足人的功用,而是更多地影响着人的内心。如何让艺术设计帮助我们挖掘生命的全部意义。这是每一个设计师面临的课题。
当然,作为一名雕塑家和环境设计师。我知道,即便我穷其一生,凭一已之力也不可能改变更多。这使得我在大学讲台前的位置显得十分重要。在课堂上,一方面,大量的艺术实践可以和教学相结合,另一方面,教学也是一个归纳和总结的过程。同时,传播信念,而不仅仅是传授知识和技法,将是我下半生最大的任务。在这个意义上,课堂也是我精神的医院。在实现中受伤之后,回到课堂上,有几个学生来帮助我实现我自己无法实现的理想。这是一种最好的慰藉。通过讲课,我完成了一种精神上的手淫。尽管当前的高校还有着行政话语和教学本身的固有冲突,尽管为些蝇头小利还有人明争暗斗。但是,有句广告词说得很好:“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在高校,我只要拥有学生,其它的也就并不更要了。
真理不能使我们富有,但是它能使我们自由。
坚守和求索,应该是我们的常态。抛开那些毫无意义的悠哉闲哉,无所事事和举棋不定吧。让我们和内心的纷乱无序斗争,剖开灵魂,我们每个人都能找到那种不可或缺和意味深长的东西。尼采说:“生命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不断把我们现在所拥有的,所碰到的一切,都转化为光亮和光焰”。对我而言,科学意味着知识,哲学意味着智慧,而只有艺术,才能赋予我生存的意义和价值。
最后,我需要来解释一下这篇文章的标题。
几年前,我陪我儿子看动画片。儿子突然问我:爸爸,在森林里,到底是狮子老虎厉害,还是大象厉害呢?需要承认的是,我当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我说:我不知道。
现在,我想这样回答我的儿子。我想告诉他,其实,在森林里,是否厉害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于,你如何在保证不被别的动物吃掉的前提下,获得更多的食物。兔子解决问题的办法是让自己跑得更快些,而老虎狮子的办法是拥有更锋厉的爪牙。但是把这个问题解决得最好的,是大象。它不吃兔子,但是老虎和狮子也吃不了它。我认为,这是一种近乎完美的生活态度。
拥有是为了渺视!
金钱也好,话语权也罢。在艺术面前都是实现的工具和途径。正如对于大象来说,生存只是虚无,到它临死的那一刻,它会消失在密林深处,找到那个永远不为人知的象冢。那里,有它精神的归宿。